给钱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如果没有合适的沟通,就像否认两人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带上价值审视的意味。


    但徐牧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


    想回馈对方的好。


    或许柏念也不在意,但他过不了心里那关,总想着拿什么还。


    钱是俗气,可徐牧始终觉得它是最实在、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这是他的回馈。


    ……


    徐牧呼出一口气,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先放下这件事。


    他胡乱抓了把头发,准备洗漱吃早餐。


    今天早餐纳德司做的是三明治,沙拉放多了,烤肉有点焦。


    徐牧默默吃完,然后回房间。


    他需要完成一个线上小组作业。


    这门课程是模型构造,授课的老师非常严厉,注重每一次作业的质量,并将其纳入平时分考量。


    小组是自由搭配,没有强制要求,满四人即可。


    徐牧当时有点发愁,他发现自己的孤僻和原主比起来,不分上下。


    上课踏着铃声来,下课踩着铃声去,放学不见踪影,独来独往,名副其实的“孤狼”。


    徐牧从开学到现在,同个专业、不,同班同学的脸没记清几个,更逞论和谁有深交了。


    偶尔几个名字出现频率高,会有记忆,但对不上脸。


    当然,他在课室估计也毫无姓名。


    因此,当有人来邀请他加入小组做作业,他惊讶得给不出反应。


    ——是上次一面之缘的班长。


    [xu:现在视频吗?]


    [点点是迷:等一下,我喊其他人上线]


    [xu:好的]


    年悦悦拍了拍邹宁的肩膀,“哎哎,别睡了,打起精神来,等下要弄小组作业了。”


    邹宁打了个哈欠,“好,我知道了……昊宇呢?”


    她昨晚通宵打游戏,早上就眯了一会儿,困得不行。


    “不知道,刚才发消息他也不回,我上楼叫他。”年悦悦说完,就蹬蹬跑出去,“楼昊宇,赶紧下来!小组作业!你还记不记得!”


    一分钟后,男生身上披着潦草的长款羽绒服,顶了头鸡窝,蹬了双毛绒拖鞋,街溜子一样下楼。


    “赶紧过来!”年悦悦揪他耳朵。


    “哎哎哎,痛,轻点轻点……”楼昊宇努力拯救自己的耳朵,“我这不是来了吗?”


    年悦悦白眼。


    三人是好朋友,父母都认识,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够铁。


    邹宁听到声响,慢悠悠地挥手,“来了啊。”


    楼昊宇“嗯”了声,盘腿坐下,“我倒要看看你们嘴里的超级大帅哥有多帅,搞得我上学期好像没去上学一样,建筑专业的男生我哪个没见过?除了我,各个磕碜得不行。”


    他今年暑假摔断了腿,没有准时回学校报到


    ,而是请了两个月的假。他不想耽误课程,更不想回去回校后狂补,和学校申请了线上自学课程。


    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楼昊宇就拜托两位朋友讲解,实在解决不了的,让她们帮忙捎上问题,去问老师。


    “你们好。()”徐牧接通视频,礼貌地打招呼。


    年悦悦笑着打招呼,嗨,徐同学。?”


    邹宁也点头,“徐同学,我是邹宁。”


    楼昊宇眼睛快要脱眶,他上学期见过徐牧,甚至短暂接触过一下。


    靠!这小子撩开头发居然这么帅!


    “你好,徐同学。我是楼昊宇。”他心情复杂,原来动画片里撩开刘海就颜值疯长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年悦悦斜睨过去,像说:怎么样?没骗你吧?


    楼昊宇沉重点头,然后竖起大拇指——


    确实帅!


    ……


    四个人在线上讨论了一小时的设计方向,最后确定好内容,各自分派任务。


    “抽签怎么样?”年悦悦建议,“这样更公平。”


    徐牧没异议,邹宁说好,楼昊宇比了个“ok”的手势。


    线上小组会议结束,徐牧关掉光屏,扔掉电子笔,双手交叉叠在后脑勺。


    他又想到了那张银行卡。


    人一旦闲下来,烦恼就会自己找上门。


    徐牧盯着桌子的仿木纹,一个念头悄然而生:


    既然不知道给卡前说什么,不如先给了再说?


    根据对方的反应来组织措辞——


    如果不抗拒,他就表达这段时间受到照顾,十分感激的心情。


    如果极为震惊、不解,他就剖析自己的内心,委婉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生气了,他就……立刻道歉,说自己给错了。


    徐牧越想眼睛越亮,嘴角翘得老高。


    嘿,他可真聪明。


    不过……什么时候给呢?


    下一次见面给。


    按照他对烨烨的了解,昨晚玩累了,今天就会待在家里一动不动,连带着念也哥也会在家陪烨烨,估计不会过来和他吃饭。


    ——那就是明天下午了。


    徐牧想通后,心里的担子瞬间卸下。


    他捏着卡片掂量了下,转个圈,塞进口袋。


    嗡嗡嗡——光脑震动。


    [朴朴:起床没?协会开了新游戏免费攻略,最近很多老板都找环惊险艇的陪玩,开单费巨高]


    [朴朴:yoyo赚爆了,你要不要也看看?]


    徐牧挑眉,赚爆了?


    [xu:有多赚?]


    [朴朴:平均高了十倍]


    [xu:没夸张?]


    [朴朴:害,兄弟怎么会点你!怎么样,是不是蠢蠢欲动?]


    徐牧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


    [xu:我去下载]


    [朴朴:成,我们一起联机,探索


    ()


    一下?]


    [xu:好]


    徐牧滑开光屏,顺便打开协会论坛,点进置顶的游戏攻略集合。


    ……


    “柏先生,请进。”纳德司绅士地抬手。


    “谢谢你,纳德司。”柏念也温和一笑,朝四周看了看,“阿牧在干嘛?”


    “主人在房间玩游戏。”


    “从早上玩到下午?”


    纳德司黑色的眼珠转动,“当然……不是,主人早上在学习,下午才开始玩游戏。”


    “哦哦,这样啊。”


    “我带您过去找主人吧。”


    “好,麻烦你了。”


    叩叩叩——


    “进来。”徐牧以为是纳德司,头也没转,依旧盯着光屏,瞳孔倒映周围虚拟场景的模样,另一边对照论坛的攻略介绍。


    “主人,柏先生来了。”


    “好,你……念也哥?”徐牧愣神,下意识调低虚化度,站起身。


    他下意识摸了摸兜,银行卡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


    但徐牧一碰就想缩手,它像会烫人。


    “阿牧,是不是打扰你了?”柏念也低声问。


    “没有!”徐牧赶紧摇头,“坐吧,念也哥。”


    柏念也抿唇笑了笑,坐到徐牧旁边,挨得很紧,几乎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


    徐牧抱着玩偶兔,莫名感到紧张,不自觉往沙发扶手的方向缩——


    没有拉开距离,反而显得滑稽。


    徐牧觉得这姿势别扭,还是重新坐正了。


    “念也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柏念也垂眸,打开储物舱,“最近我做了几个新甜品,没人替我尝味道,所以来找你帮忙。”


    ——并不是,他只是按照时伦说的,要主动出击,要你来我往,要关系成为拉扯的绳子。


    徐牧玩偶兔不抱了,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搭在膝盖,认真地说:“好的。”


    他逐个品尝,并详细提供感受,从外观到口感,无一遗漏。


    “好,谢谢阿牧。”柏念也柔柔说道,“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徐牧摇头,“没有,明明是念也哥给我送下午茶,我才应该说谢谢。”


    柏念也莞尔。


    “等下你要继续打游戏吗?”


    “啊,是。”


    “我能看看吗?”


    “能,不过——”徐牧迟疑,“我还在探索阶段,没在玩,主要是对照攻略了解规则什么的。”


    “好,没事的,我就看看。”


    徐牧便把虚拟度调得很低,影子淡到几乎没有,场景从虚化实景变成光屏平面。


    “这样,沉浸度会不会不够?游戏就没这么好玩了?”柏念也问。


    “不会,能赢就行。”徐牧自从靠游戏赚钱后,趋向唯结果论。


    ——玩游戏能不能享受到快乐?当然能,只不过因为变成工作,其中的趣味性直线


    下降,有时候玩多了,甚至难以抑制地厌倦。


    论爱好变成工作的惨烈性。


    “好。”柏念也不吭声了,静静地坐在一旁。


    徐牧面上依旧冷静自若,看起来全身心投注于游戏,实则……早已陷入了天人交战。


    给还是不给?


    给的话,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太仓促了?


    不给的话,明天晚上再找时机,也挺头疼的。


    “念也哥。”徐牧冷不丁地喊了声。


    柏念也看过去,“嗯?”


    徐牧的手从兜里快速掏出,递过去,放好,缩回,头还是稳稳当当地不动。


    柏念也僵住,睁大眼睛,捏着那张银行卡,两边翻看——


    “你……什么意思?”他嗓子艰涩,耳根却慢慢沁出粉意。


    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尼卡瑞星系最经典的告白方式,将银行卡交给对方。


    “给你。”徐牧还是紧盯着光屏,“这张银行卡连的是我的账户,设置的额度是没有上限,我有多少你就能刷多少,所以我会努力存钱进去的,当作——”


    他把“是伙食费”这句话咽回去,不行,说得太直白就伤感情了。


    计较得太多,相处变得不再真诚。


    徐牧余光一直在偷瞥柏念也,判断对方的反应,究竟是生气、震惊不解,亦或者不抗拒。


    ——看不出来。


    皱眉了吗?脸好像有点红?是气到了吗?


    糟糕,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了……


    等下,手为什么颤抖,是太生气了?还是太震惊了?


    总不能是太开心吧……


    徐牧脑海里充斥着十万个为什么,搅得他神经痛。


    不行,他得说些什么!


    “念也哥,我知道这个有点突然,但是……我其实已经想很久了。”


    徐牧深吸一口气,维持稳定的声线,“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我们才认识了几个月,但和你的相处,让我体会到了人生几乎没有的感受。”


    如果现在要徐牧找出一个词来形容“温暖”,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你对我的好,对我的用心,我都知道,也非常开心,所以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这个行为太唐突,我只是……”


    徐牧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但他努力盯着柏念也的眼睛,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想像你一样,对你好。”


    柏念也心脏砰砰乱跳,青年的目光载满沉甸甸的情绪,他避无可避,只能迎面对上。


    “念也哥,我真的很喜欢——”


    “爸爸!爹爹!”稚嫩的童声在耳边炸开。


    徐牧和柏念也都一激灵,默契地移开视线,看看天、看看地,都假装自己很忙碌。


    “抱!”烨烨从隔壁跑来,地板蹬蹬作响。


    他站在徐牧跟前,撞开双臂,兴奋大


    喊,“爹爹抱!”


    “好,抱。”徐牧将他抱起,颠了颠,随口道,“重了啊,是不是吃多了?”


    烨烨嘟嘴,“没有!爹爹坏!”他短胳膊环住徐牧,不高兴地扭屁股。


    徐牧哭笑不得,“行行,我坏,我乱说的,爹爹反省。”


    他对沉默的柏念也说:“念也哥,留下吃晚饭吗?”


    柏念也眼皮颤了颤,脸上的温度再次升高。


    “好。”他声音很轻。


    徐牧喊纳德司,要它可以开始做饭了。


    “阿牧。”柏念也冷不丁地唤道。


    徐牧立刻应声:“在。”


    柏念也攥紧手里的银行卡,声音细听有点颤抖,“我收下了。”


    ——我同意你的告白了。


    徐牧眼睛眨得很快,视线飘忽。


    奇怪,他怎么觉得空气变黏稠了……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紧张地滚动。


    “嗯,好。”


    纳德司做饭很快,半小时后,准时开餐。


    这是一顿有点沉默的晚饭。


    只有烨烨一个人独嗨,嘴里嘀嘀咕咕地哼小调。


    徐牧的拘谨,源自于刚才的一番剖白。


    他不擅长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越在意就越喜欢让它藏着,最好藏在阴暗的小角落里,长出湿哒哒的野蘑菇。


    但他为了不让对方误会,努力表达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这个过程让徐牧有种裸奔的错觉,怪羞耻的。


    而柏念也的沉默,单纯就是害羞。


    还有些猝不及防的恍惚。


    居然真的被时伦说中了……甚至还要来得直接、爽快,一气呵成。


    他咬了口西兰花,脆脆的口感,中间的芯有点甜。


    也可能甜的不是西兰花。


    柏念也悄悄抬头,想看看徐牧。


    就这么一瞬间,彼此的目光直直撞上,没等交汇融合,两个人都快速低头。


    徐牧:完蛋,我在对方心里是不是变成什么缺爱小孩了?


    柏念也:啊,原来青年也会害羞,真是难得。


    吃完饭,柏念也和烨烨准备回去。


    烨烨从徐牧的怀抱,转移到柏念也怀里。


    他照例在玄关处拍拍小手,履行自己的告别礼仪,先是亲了徐牧脸颊一口,又示意对方要亲自己。


    徐牧熟练地在烨烨脸颊来了一下,逗得小孩咯咯笑。


    他又指着柏念也,“爸爸也要!”


    徐牧一顿,微微倾身,像以前那样,错位擦过脸颊,快速离开。


    烨烨睁着大眼睛,突然说:“爸爸,你不亲……”


    徐牧顺毛一样摸烨烨头顶,习惯地敷衍,“好了,爸爸亲了,你没看见,是不是眼睛又不好了?回去多吃胡萝卜,不要挑食,知不知道?”


    烨烨轻哼,“没有!就是没有!”


    徐牧:“……”


    臭小子,今天怎么这么难缠。


    “都说了是没有吃胡萝卜,所以你眼睛不好,看不见,乖,回去了。()”


    烨烨气鼓鼓,不走≈hellip;&allip;()”他词汇告急,“坏!”


    “嗯,我坏。”


    烨烨更气了,委屈地喊:“爸爸……”


    柏念也眸光闪了闪。


    “阿牧。”他让对方过来,“低头。”


    “嗯?”徐牧以为对方要和自己说什么,赶紧把耳朵伸过去。


    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无奈又好笑。


    “再低点。”


    徐牧一丝不苟地照做。


    柏念也长睫颤动,热意瞬间涌上脖颈。


    他在脸颊落下一吻,很轻,离开时,抿了抿唇。


    内侧浮现一横极淡的苍白,过后变成极致的秾艳。


    “晚安,阿牧。”


    ……


    人走远了,徐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房间的。


    他走路有点飘,最后是整个人砸在沙发,仰头看着天花板。


    发呆,脑子清空——


    清空不了。


    徐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残留些许触感。


    柔软、微热,携着一缕轻飘飘的气息。


    似乎掺杂了点点木槿花的幽香。


    令人头晕目眩。


    徐牧眼眸失神,沉浸在奇异的情绪里,灵魂游荡天际,直到——


    “主人!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我说浴室的热水器炸了!!!”


    徐牧还摸着脸,满是茫然,“什么炸了?”


    纳德司:“……现在看来,是我的脑袋要炸了。”


    徐牧:“说人话。”


    纳德司:“浴室的热水器炸了,您听到了吗?”


    徐牧像个复读机,“哦,热水器炸了啊。”


    “炸了您不该给点反应吗?”


    “没事,换个新的就好。”


    “但它现在滋滋冒烟!”


    艹,冒烟!!!


    徐牧蹭地站起来,“你不早说!触发走廊的烟雾报警器怎么办?这要给钱的!贵得要死!”


    他狂奔浴室,一只脚差点甩掉拖鞋。


    纳德司冷笑。


    “那也没办法,谁让您还在回味一个脸颊吻呢?”


    砰——


    徐牧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四脚扒开。


    脸着地。


    但最可怕的,还是纳德司的话在他脑海余音回荡。


    还在回味一个脸颊吻……


    回味脸颊吻……


    回味……


    吻……


    徐牧炸了!


    炸得比热水器还彻底!


    “纳德司!”


    “你不要胡说八道!!”


    “你信不信我把你送回原厂维修!!!”


    “我今天就带你去换芯片!!!!”


    纳德司:“……”主人疯了。


    至于吗?谈个恋爱还害羞?


    行吧,他以后都不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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