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因爱生爱/因爱生妒◎


    柳明川刚回自己院里, 关上了房门要休息一会儿,就听到外头传来贴身小厮的劝阻声。


    春生:“大小姐, 少爷他要休息了,您有什么事,容我去帮您通报一声吧。”


    “我有急事,你先让开。”少女柔缓的声音落下,房门应1声从外头推开,荡开涟漪的裙脚踏进房中。


    闻声,柳明川还没坐下的身子即刻又站了起来,看去门边。


    “哥哥。”


    柳云溪挽着披帛,心里再着急, 面对柳明川也要作出从容淡定的样子,不想给他看出破绽, 也跟着卷进风波中。


    半年多没见, 房里又没有旁人, 柳明川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自己的妹妹。


    少女长发及腰, 肤白唇红,许是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没有多少金贵的饰品,只在发间点缀几朵绒花, 一对镂空的银质耳坠,衬的脖颈纤细高挑, 模样出落的亭亭玉立,俨然是个大姑娘了。


    他知道妹妹喜欢穿淡雅素色的衣裳, 却不知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带香囊了。


    分明前两年送她玉坠子的时候, 还说不喜欢腰带上坠许多东西, 如今却挂上了这么一只针脚略粗, 绣法也一般的玉兰香囊。


    柳明川若有所思,只问:“当家久了,连敲门都忘了?”


    柳云溪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一脸正经地说:“我有正事跟你说。”


    小姑娘再长几岁也还是他的妹妹,在外头要守的礼数,在自家人面前便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柳明川吐了口气,示意她说就是。


    柳云溪也就不多做铺垫,直言:“哥哥带回来的那个朋友,叫什么晏三的,你让他搬出去住吧。”


    难得被妹妹主动进屋来说话,说的却不是自家人的事,他还以为她是来给那位还未过门的小公子说什么好话呢。


    “为什么?”柳明川不解。


    柳云溪随口答:“没有为什么,咱们一家子终于能团聚,我不喜欢再叫一个外人住在府上。”


    “只这个原因,恐怕有些勉强吧。”


    柳明川认真道,“毕竟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也是我先提出留他在府上借宿,晏公子看着家世不凡,如今贸然请人离开,失了个朋友是小事,多了个仇家就不好了。”


    妹妹既然提出此事,他自然会尽力去办,说服他不需要理由,但他要请晏三离开,总得需要个不好被拒绝的理由。


    柳云溪听罢,便说:“那就告诉他,我要成婚了,家中要准备婚事,不适合再留客人在府上。”


    窗外的阳光逐渐西移,照进窗来,落在地面的光不断拉长,一直延伸到少女裙边。


    “你的婚事不是在年底吗?”柳明川一只胳膊搭在桌边,随手倒了杯热茶。


    喝口热茶,舒了一口气,身子暖呼呼的说:“虽然张公子的为人我也挺满意,可贸然把婚期提前,会不会太着急了?”


    办婚事要筹备的事太多了,家中父亲生病,没办法为她操持,自然要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来办。


    要定个吉日,置办婚服。


    宅子内外不但要清扫还要用红绸装点,还要红灯笼,喜饼,喜果,喜糖……


    柳家在扬州那么多产业,主家办喜事,自然也要给手下的掌柜和伙计们发些赏钱,散散喜气。


    这些都还算是小事,还有置办酒席,请客送帖,数不清的事要做呢。


    柳明川思考得格外认真。


    柳云溪心里都快急上火了,看着哥哥一副细细思索,眉头紧锁的模样,更是等不了了。


    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哥哥想那么多做什么,缓事急办,我瞧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时吧。”


    “离着下月十五,也就二十天,这也太着急了。”


    柳明川不免惊讶,手里的茶盏也跟着晃了晃,差点撒出热茶来,他赶忙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柳云溪把他的手拽过来,要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商量,而是告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要筹备婚事,烦请哥哥尽早把你的朋友请出去吧。”


    “你要真成婚,我请他出府也容易。”柳明川喃喃道,“可你也得告诉我,你为何这般急着成婚,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晏三离开咱们家吧?”


    他只是随口说了句,柳云溪便不由得紧了下心跳。


    哥哥是个聪明人,再由得他往下头联想,说不定真会被他发觉出不对来。


    眼看着那双探索求知的眼睛似有所思,柳云溪松了他的手,从桌边站起来。


    “我与玉衡已经睡过一个屋了。”


    轻轻一句话,直惊得柳明川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


    “什么?!”


    自家妹妹这样知书达理,竟然被那小子哄着做出这种事来?


    “是不是他哄得你?”柳明川严肃质问,“我瞧那小子生的一副好模样,是不是他故意诱哄你的!”


    “不干他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的。”柳云溪低声应答,半真半假。


    闻言,柳明川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忌惮着门外还有小厮,放低了声音怒道:“你向来是个有谱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男人都惯会逢场作戏,还未成婚你就把自己交托出去,你,你是想气死我吗?”


    她只是说和沈玉衡睡在一个屋里过,不曾想哥哥就七拐八绕的想了这么多。


    哥哥担心她自然是为她好,若为她好,就该早早把沈晏给请出去。


    她好不容易把奶奶从府里送出去,日子才平静了些,如今哥哥又带回来一个灾星。


    忍不住小声嘀咕:“哥哥才是要气死我呢。”


    “你说什么?”柳明川没太听清。


    “我说明天就要筹备婚事,哥哥的朋友最好今夜就出府吧。”她侧着身,语气轻松,“看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君子,应该不会为此生怨。”


    “你……我去,现在就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责罚也没用,还是早早成婚遮掩过去,以免久了再生变故。


    柳明川落下阵来,走到她跟前,好生叮嘱:“刚刚那事儿你可不要再跟人乱说了,小心被外人听去。”


    少女斜了下视线,又羞又无奈,“若不是哥哥非要问,我也没打算说的。”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犟嘴,我现在就去。”说着,柳明川深吸一口气,调整了状态,打开门走了出去。


    待柳云溪从院里走出来,候在院门外的采晴凑了过来。


    好奇问:“小姐和大少爷说什么了,他怎么那么着急就出去了。”


    少女轻描淡写:“没什么,只是把婚期提前。”


    闻言,采晴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小姐要成婚了吗?定在哪天了?”


    “下个月十五。”


    “这么早?”采晴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换了个笑脸,“不过下月十五的确是个好日子,我这就去跟秀心姐姐和青娘姐姐说这个好消息,家中也该早些为您的婚事做准备。”


    看她的反应,柳云溪觉得有趣,点头道:“嗯,你去吧。”


    小丫鬟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回过头,“对了,小姐。”


    “还有什么事?”


    “昨天,京城那边送来了几封信,是萧邺和刘诚叫人过来的,我本来想早些跟您说,可您一回来就有些不舒服,我才没开口。”


    这会儿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小姐精神好了许多,她才想起这件事。


    算起来,京城的武试已经结束了。


    “我回去就看。”柳云溪会意,不忘叮嘱她,“采晴,你私下也要注意些,府里的大小事,别被旁人轻易探知了去。”


    闻言,小丫鬟露了个自信的笑容,“小姐放心,您的叮嘱我们都记着呢,尤其是青娘姐姐,给她管教过的丫鬟心里都很有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听罢,柳云溪才点点头,“那就好,你去吧。”


    贴身丫鬟先行一步,她不紧不慢的在院子里走——这是她的家,若因为沈晏也在这里住着,便战战兢兢,也太可笑了。


    她慢悠悠的散步,找回原本的从容,看着时不时从身边走过的丫鬟小厮和路口拐角,也不再害怕沈晏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


    她不认识他。


    再厌烦恶心那人,也不能表露出来,再生事端。


    秋日的微风从树梢吹过,窸窸窣窣带下来不少落叶。


    自从秋天到了,园子里生的茂盛的树枝便接连不断的落叶,就算下人们每天打扫,第二天路上也还是会被落叶覆盖。


    柳云溪早知此景,往年便吩咐王伯和青娘,不必着急打扫落叶,除了行人的主路和前头的庭院要打扫干净之外,别处的落叶每月只打扫三回。


    走在被落叶覆盖的小路上,两侧的树沐浴在秋日的金光中,枝头光秃秃的,在地上落下细长的影子。


    虽是寂寥萧瑟之景,但瞧着这些花草树木在凋零枯败后,厚积薄发,来年春天又会长出新枝,便心生欢喜。


    沿着院墙走,快到自己院门前时,在墙边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元宝。


    她走到他跟前,好奇问:“你怎么没在小公子院里?”


    见是大小姐,元宝赶忙站直了身子,回话说:“公子方才回院子里,叫我一起搬了好多书进去。但小姐的院子,我怎么能久留呢,也不敢站在门口等,只能候在这儿了。”


    听罢,柳云溪皱起眉,“你是说,玉衡他搬了书到我院里去了?”


    “嗯。”元宝白胖的脸微微鼓起。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更不解了。


    沈玉衡是要做什么?


    思索间,开口安抚元宝说:“你别在这候着了,先回他的院子里去吧,玉衡那儿,我去问问。”


    “是。”元宝得了吩咐,这才如释重负的离了墙根下。


    走进院子,听得书房里有声音,转道进了书房,一进门就看见自己书架上空着的几个格子被摆满了书,不是别的,正是李先生叫他拿回来读的那些。


    柳云溪关上门,扭过脸看向北边,就见本该是空着的软榻上坐着个人。


    少年一手搭在矮桌上,一手拿着书卷,似乎读得很专心,眉目紧锁,连她走进来也没察觉。


    她轻声走近,低声问:“你怎么把书搬到这儿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玉衡从书卷中抬起眼,见到是她,眉眼顿时舒展开来,眸中闪烁光彩,忙站起身来迎上去。


    “我日后就睡在这儿了。”


    出口便是令人惊诧的话。


    柳云溪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软榻,是她为了方便夏日在看账以后午睡,才安置在这里,长久睡在此处,一定不舒服。


    又见走到身前的少年双臂张开,眼瞧着自己就要给他抱住,她伸出一指点在他眉心,微笑说:“奶奶在府里时,我们尚且要有分寸,如今哥哥回来,你反而不知轻重了。”


    被她点中眉心,沈玉衡不得以停下动作,握住了她的手拉到唇边,眯起眼睛,亲上她的指尖。


    指尖染上温热的呼吸,柳云溪心尖儿一颤,微微低头,收回了手。


    沈玉衡睁开眼睛看她,严肃道:“还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他忧心忡忡,一想到沈晏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便寸步不敢离了她,生怕自己一时不注意,云溪就落入他人之手。


    “沈晏跟你哥哥认识,方才又各自见了我们两人,他迟早会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这个人最是歹毒,识得旁人的软肋,非得狠狠掐住不可。”


    看少年紧张的模样,柳云溪担心他是被沈晏给吓到,有些反应过度。


    忙揉揉他的头发,安抚说:“你别太担心了,我已经跟哥哥说,要他从府上离开,哥哥这会儿也已经过去了。”


    沈玉衡只摇头,“他不在这儿,他手下的暗卫却是无孔不入。”


    云溪没见过沈晏背地里使过的阴招,自然不懂得沈晏的狠毒,而自己却是什么都经历过的。


    他不想让她看见那些恶心的东西。


    少年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沉声耳语:“尽管我有密探安置在各处,也难保不会百密一疏,还是让我守在你身边最为妥帖。”


    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模糊了往日刀尖舔血时的警惕心,以至于让她受伤,往鬼门关走了一趟。


    他恨沈晏的狠辣,也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那样的痛,他不想再让云溪遭受哪怕一星半点。


    她是温暖的太阳,是不染纤尘的白荷,是给予了他爱和活下去的意义的人,她应该好好的活着。


    “就让我守在你身边吧。”


    少年虔诚的祈求,深深的拥抱几乎要将她融入骨血,恨不得替她挡下所有。


    柳云溪低下眉头,呢喃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即便不是以防万一,能叫他安心些也好,毕竟沈晏对她而言是个虚伪的骗子,在沈玉衡眼中,大概是个鸟尽弓藏、恩将仇报的暴君吧。


    她默许了他的要求,只有一点为难,“哥哥那边,恐怕不太好解释。”


    同住在家里,难免不被发现异常。


    沈玉衡却顾不上这许多,只说:“哥哥若要怪罪,就让他怪我一个人吧,反正我什么惩罚都经得住。”


    听罢,柳云溪觉得好笑又不忍。


    歪过脸,在他脸侧蹭了蹭,安抚道:“别说这样的话,还有我呢。”


    既然做了同谋,无论是好是坏,都一起承担。


    半晌后,柳云溪从房中出来,透过窗户看向屋里认真读书的少年,找回了底气的心此刻更加踏实。


    恰好三个丫鬟一同从外头回来,看到自家小姐正温柔的望向窗内,三双眼睛悄咪咪的看过去,只模糊地瞧见了个人影,单看身形和衣色也认出来,那是家里还没过门的小姑爷。


    小公子怎么待在小姐的书房里……


    三人不解,纷纷愣在当场。


    柳云溪转过身来,就看到三个丫鬟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不多解释,只吩咐说:“这几日你们就不必进书房伺候了,近来晚上冷了许多,去抱几床被子拿去书房。”


    青娘年纪大些,反应的也快,应声说“是”,便进了卧房去抱被褥。


    秀心走上来对她回禀:“周老板那边的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听说小姐回了府,一早就派人过来,说明日有场好大的热闹请小姐去看,不知道小姐肯不肯赏光。”


    柳云溪侧脸看她,瞧她笑意盈盈的,就知道周景那边把柳承业给套牢了。


    “有热闹,自然要去看。”她轻松答,脸上也有了笑意。


    说罢,又听秀心说:“周老板叮嘱了,说是到时看热闹的人应该不少,还请小姐多带几个人护在身边,别因乱冲撞了您。”


    柳云溪点点头,心道周景还真是个厚道人,连这点小事都替她考虑到了。


    她也该出去走走,就像沈玉衡说的,万一沈晏真要对她下手,自己老待在一处反而危险,多去些人多的光明正大的场合,想必堂堂三皇子也不会让自己的暗卫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身份。


    想着,又关心问:“周老板现在人在哪儿?”


    就猜到自家小姐会问,秀心掩着嘴,偷笑说:“他呀,早去江州了。”


    “他跑的倒是快。”


    柳云溪哑然失笑,她还想着此事要如何善后,结果周景比她料想的还要谨慎,事情办好就退场了。


    也省得她担心他的处境了。


    秀心应和道:“毕竟是他出面做事,真要被逮住了对簿公堂,即便立不了罪名,也要浪费不少时间。”


    说定此事,她摆摆手叫秀心先退下,刚好青娘也拿了被褥过来,送进了书房里。


    柳云溪独自走进房中,走到里间,在妆台的桌面上看到了采晴说的那两封信。


    她坐到妆台前,打开了信。


    表兄弟二人顺利参加了武试,还真如刘诚当时夸耀的那般,萧邺中了武状元,恰逢顾老将军点兵西征,萧邺便入军中做了个先锋将军,此刻人已在西北。


    而刘诚的武艺没有那么高强,好在为人够机灵,进了武试乙等排三十四,被选中进了皇宫守备军,特意写了信回来向恩人告知二人如今的成就,期盼来日再见,能好好谢一谢她。


    看过两封信,柳云溪深感机遇之重,只要有能力、敢争取,得了机遇,即便是小小屠户也做得了守城将士。


    沈晏当初能做皇帝,也是他机关算尽,多方谋划的结果。


    如今她和沈玉衡的前景,也得奋力一搏,万万不能做了旁人案板上的肉。


    心有所感,便写下两封回信。


    恭贺二人出人头地,得酬壮志,道谢不必急在一时,前程路远,日后定有再见的时候。


    拿了信出来,见采晴还在院子里,招呼她到跟前,“这是我写给萧邺和刘诚的回信,找个得力的人,把信送出去吧。”


    采晴双手接过信,迟迟没有应答,似乎心有纠结,过了一会才说。


    “小姐,我也有一封信,能不能把我的信也送过去?”


    “嗯?”柳云溪觉得新奇。


    回想起来,在玉谷村那几天,采晴似乎是跟刘诚之间话比较多,她偶尔也听了几句,多是些拌嘴斗趣儿的话,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你是不是看上我表哥了?”


    柳云溪微微挑眉,“你写给谁的?”


    采晴平时调皮,问起话来却老实,原原本本答:“是刘诚先写给我的,人在京城还不忘问我到底对萧大哥有没有那个意思,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要管那么多。他既然敢写信来烦我,那我自然要好好回他几句。”


    说着就撅起嘴来,像是要借着信跟刘诚斗嘴到底似的。


    三个丫鬟跟在她身边,管账、用人、处事都学了不少,字识得不少,书也看几页,各有各的擅长。


    她看了眼小姑娘手上的信封,虽然字写的一般,但一看就知道是用心写了。


    不再多问,柳云溪点头同意。


    “多谢小姐!”采晴拿了信,开开心心的跑了出去。


    ——


    黄昏时分,日头逐渐西沉。


    园子里,柳明川一脸为难的陪着沈晏往外走,自己请来的客如今又自己请走,于情于理总是说不过去的。


    一边走一边道歉说:“真对不住,家中要办喜事,这里里外外要收拾布置,实在不好再留客人在府上。”


    沈晏一如既往的端方有礼,体贴道:“柳兄不必道歉,我在府上借宿已多有打扰,如今已有了家中亲人的下落,也该离开贵府,前去寻找了。”


    听罢,柳明川顺着台阶问:“晏公子已经有了亲人的下落了?”


    沈晏不经意地侧过脸,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穆山。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藏在衣摆下的腿伤只简单包扎了一下,每走一步都要疼一下,从西苑一路走过来,已经疼得额头直冒虚汗。


    沈晏只看过来一眼便将他所有的苦痛都镇住,再嘘再疼也不敢吱一声。


    没用的人活该被丢弃。


    若连这点痛都忍不了,日后也就没资格继续陪侍在他身边了。


    穆山低下脸去,心底发慌。


    回过脸来,沈晏状似无意的提起,“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多嘴问一句?”


    柳明川客气答:“请说就是。”


    他表现的格外好奇,“贵府上好像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说着话,二人从小路上走出来,站在假山上,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遥遥望见长廊下,少女纤瘦的姿态端坐在廊下,眼神温柔的注视着树下负手而立的少年。


    他踏在落了一地的银杏叶上,像是被金色祥云托起的仙人,眼睛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同少女说些什么。


    少女只是安静的听着,待到他说完,开心的拍了拍手,起身走到他身旁,举止轻盈自如,挽在胳膊上的披帛如轻柔的浮云从少年手边拂过,远远看着,却不知撩拨了谁的心弦。


    两人立在树下,嬉笑言谈,笑靥如花,美好的宛如一幅画。


    沈晏眼见此景,脸色冷如寒冰。


    柳明川也瞧见了,下意识露出欣慰的欢喜,忽然想起上午妹妹说的话,赶忙收敛了笑意。


    站在假山上,指了一下少年的方向,转脸问:“你说他吗?”


    感受到别人的视线投过来,沈晏立刻不动声色的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应声:“是,只是好奇而已。”


    柳明川笑答:“他是我妹妹的未婚夫,不日成了婚,便是我的妹夫了。”


    先前他初见张玉衡,还觉得少年和晏公子的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清冷矜贵,容貌精致。


    如今再看,才发觉两人只是皮相上相似些,容貌气质完全不像。


    晏三虽然说话亲和,待人有礼,但总是词不达意,时不时还避重就轻,总感觉心里头盘算着什么,有种心思幽深,叫人看不透的神秘感。


    而张公子表面上看着话少也冷清,真当做一家人说开了话时就句句有回应,尤其是说到他与云溪的感情时,更是眼里有光,目光澄澈,一片真心纯粹的像个孩子一样。


    这两个人完全不像。


    沈晏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远远的窥见那一双恩爱情人,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呵,沈玉衡竟敢鸠占鹊巢?


    他一定早有预谋,说不定他也是重生的,前世就看他不安分,早早就把他砍了,没想到重活一世,他竟有那么大的野心。


    难道是想效仿他的成功,所以早早就来贪图柳云溪的家财?!


    早就起了的杀心,在这一刻格外难以按捺。


    说他还要在人前维持自己的君子气度,恨的牙根痒痒也要挤出一个微笑,“不知那位公子……”


    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扬起的嘴角生硬的垮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捏起了拳头。


    “你说什么?”柳明川不解的问。


    “没,没什么。”沈晏勉强扯出一丝笑,将这场面糊弄了过去。


    他本想打听一些消息来验证沈玉衡到底是不是重生,但是否重生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会容许背叛他的人活着。


    满心的愤怒,视线狠狠地盯在少年身上,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可他身边的少女是那样轻盈肆意,在金黄的落叶中,像一朵浮在水面上永不开败的青莲。夕阳照在她身上,为她描摹一圈金色的轮廓。


    朦胧的光影映入眼帘,勾起往日的回忆,温暖又耀眼——


    “王爷,秋日渐凉,添件外衣吧。”


    她踮着脚尖,为他披上外衣。


    在他假装喜悦的欣慰中,将他的双手合握在掌心,用她手掌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替他暖起冰凉的手。


    “秋冬严寒,王爷该早早进补,身子才好暖些,今晚吃炙羊肉可好?”


    他看着少女的逢迎示好,只觉她满心算计,没有半点真心,望进她笑意盈盈的眼底,总要在心底嘲讽她的伪装青涩,看不出一点爱意。


    如今,远远的望着她的身影,明明人如旧日,却又不复从前。


    她的眼里看着另外一个人。


    她的笑也不再是为他。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怎么会看上沈玉衡?那个一无是处的蠢材,论相貌、才干、荣宠,哪里比得上他?


    沈玉衡,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临阵脱逃的弃子,也敢有胆量跟他争!


    他站在原地,仿佛被远处那对璧人钉在了此处,难以挣脱。


    第42章 42


    ◎“你喜欢她?”◎


    清晨的微光照在书房的软榻边,


    少年从被中露出脸来,迷迷糊糊的看着坐到榻边的人, 伸了手出来,按在她背手上。


    慵懒的声音关心问:“怎么起那么早?”


    柳云溪坐在沿上看着他,瞧他刚醒未醒的迷糊样子,小脸缩在被窝里红扑扑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凌乱不堪,半睁的眼睛放松着还没回过神来,像只刚睡醒的小奶猫。


    她伸手摸了下他耳边的长发,温柔道:“我要出去一趟,有点小事。”


    “那你等我一会儿。”沈玉衡揉了揉脸, 说着就要坐起来。


    柳云溪按住他的肩膀,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你不必陪我去, 前头跟先生约好的半个月后见面, 你得早些把书看熟。”


    闻言, 少年细细思索。


    近来发生的事有些杂,倒真耽误了读书的功夫。连那个一文不明的屠户都做了先锋将军,他若是不在书本上下些功夫,怎么比得过京城中的那些兄弟姐妹。


    想定了事, 又担忧着看向柳云溪,“你一个人去行吗?”


    柳云溪微微一笑, “放心,我带着采晴和秀心, 还有箬竹和墨影随身保护, 今日去的地方熟人很多, 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会有事的。”


    尽管听她这么说,沈玉衡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手掌按在她手背上,迟迟不肯松开。


    看到他的犹豫不安,柳云溪从他手里把手抽出来,捏了他的手放回被里。


    “别乱想了,沈晏再狠毒也是个人,他也有要忌惮的事,总不会像个疯子一样胡作非为。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你好好读书,我努力赚钱,早些做好准备,才能早日回京啊。”


    要是因为害怕沈晏乱来,就心思乱的做不成事,那才真是一败涂地呢。


    听罢,少年的眼神温顺着垂了下去,喃喃道:“那你早点回来。”


    “嗯。”柳云溪点点头,轻手轻脚的从房中走出来,在晚秋的寒霜中搓了搓暖意未散的手。


    出正门坐上马车,往城北去。


    马车外,采晴和秀心随侍在左右两旁。


    路上走的慢悠悠,采晴觉得无聊,便隔着窗帘问:“小姐,您和周老板到底商量着办了什么事儿啊?我听秀心姐姐说的,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也没什么,到那儿去看了就知道了。”柳云溪随口答了,又想起什么,撩开了窗帘。


    看到外头随行的箬竹和墨影后,小声关心问:“你们两个身体还好吗?”


    去濮水那一趟,死了不少人。


    回来之后只道路上碰到了山贼,安排王伯去给替遇害的家仆和车夫收了尸,又各自给了他们家人一些银钱安葬。


    事情过去了半个月,回到家也才三天,不知他们二人身上的伤养好了没。


    自己肩上的伤疤时不时仍有隐痛,大概是长了新肉,常常感到又热又痒,由此及彼,也能猜想到他们做护卫的身上也一定不轻快。


    忽然被问话,箬竹受宠若惊,“多谢小姐关心,我们都习惯了,伤的多,好的也快,不要紧的。”


    听这话,她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抱歉道:“今日本该叫你们休息的,麻烦你们陪我出来走一趟了。”


    墨影低声答:“小姐说哪里话,保护小姐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箬竹也说:“况且这几日小姐总让厨房给我们炖鸡汤和药膳,吃了以后身体暖暖的,比以前更有劲儿了。”


    看他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柳云溪才放下烦忧,微笑起来,“你们吃得惯就好。”


    闲聊之间,已经到了地方。


    此处虽然偏僻,却是一座规模极大的染坊,只站在门外看院墙里头,一片空旷的晾晒场,迎风招展的布料花花绿绿,一眼望不到边。


    院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多是今日被邀请来的同行老板,也有不少像她一样从旁人口中听到消息,过来凑热闹的人。


    商人因利而聚,遇到谁家开店开场都要去凑个热闹,随上一份礼金,留个人情,以后才好来往。


    刚下马车,身旁边飘来一声轻蔑的笑语,“哟,这不是我的侄女儿吗?”


    柳云溪在地上站定,转头看了一眼,从自家马车旁走过来的柳承业,恭敬道一声:“叔父。”


    她行礼,她身边的丫鬟护卫却不行礼,对这位叔老爷丝毫没有敬重之意。


    柳承业早熟悉了被柳云溪府上的人轻视,如今也不跟一群下人计较,只盯着柳云溪道:“平时难得见你一面,今日倒是主动过来了,是听到了风声,也想来分一杯羹?”


    柳云溪微微低头,不露破绽,“同在扬州做生意,听别的老板说了一声,顺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原是叔父的生意。”


    “哼。”柳承业扬眉吐气似的,从她面前走过。


    “好好瞧着吧,你跟你父亲能做那么大的生意,也不过是有好风借力罢了,如今我也借了点力,照样能赚大钱。”


    柳云溪表情淡淡的恭维,“是,叔父自然是有本事的。”


    柳承业走得快,进了门去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柳云溪还在院外等着,一席窈窕的倩影立在门外,很快就醒了众人的注意力,进了门里的,等在马车里的,陆陆续续都走了过来。


    她看着陆续走来的人,大都是扬州生意场上有头有脸的人,年纪或大或小,还有两个同为女子的老板。


    瞧这架势,柳承业是把自己能接触到的人都请过来了,若不是宋妤跑去乡下看茶叶了,只怕也会被一起请过来。


    众人原本只是三三两两说几句话,议论这间染坊和柳承业的成败,看到柳云溪在,便热情的走上来打招呼。


    “还以为今日不过是个小场合,没想到咱们柳老板也过来了?”


    “有些时日没见柳老板了,听说你家兄长回来了?”


    “是柳公子回来了吗,我昨日听说的是柳老板准备着要成婚了啊。”


    闲聊之间,她的婚事便迅速在众人之中传开了。


    一人惊呼:“还真是件大喜事。”


    也有机灵的抢先来拱手道喜,“恭喜恭喜啊。”


    柳云溪微微抿唇,轻声答:“只是定了日子在下月十五,眼下还没下帖呢,诸位都是贵客,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请诸位来喝杯喜酒。”


    少女嘴甜会说话,哄得众人欢心。


    “那是自然,柳老板是个敞亮人,跟你交往,咱们也心里透亮啊。”


    “说的对,我们这几家子人都去,怕不是要把柳老板家的院子给塞满了。”


    几句话便热了场,一众人都开心的笑起来。


    柳承业在院里听到外头声音不对,今日是自己组的局,怎的她柳云溪来随口说了几句话,众人就把他这个主家给忘了。


    他气愤的踹了随身小厮一脚,打发小厮出去打断众人的闲聊,把人都叫进来。


    片刻后,众人都进到院子里,看着大染缸前意气风发的柳承业,有人露出玩味的眼神,有人好奇打量,也有人悄悄看柳云溪,把叔侄两个放在心里比较。


    柳承业站在人群中心,看不到那么多人的表情,只享受着被众星捧月的得意便喜上眉梢。


    他失败了那么多回,又一次次东山再起,这一回总算是出人头地了。


    “感谢各位老板今日抽空来捧场,如今这周氏染坊正式更名为柳氏染坊,日后还请诸位多多照顾生意啊。”


    声音落罢,有人客气的捧场:“恭贺柳二老爷啊。”


    得了一点肯定,柳承业便高兴的合不拢嘴,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得了些机遇。”


    柳云溪只站在边缘看叔父欢喜的样子,自己脸上也露出淡淡笑意。


    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惊讶道:“你们是哪来的人啊,在我的染坊里做什么?”


    他拨开人群走到柳承业面前,一脸疑惑,柳承业也甚是不解。


    “你是谁?”


    来人侧过身来环视四周,开口说:“我是这家染坊的老板,一早就听伙计来说,染坊外头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难道你们是来砸场子的?”


    闻言,柳承业大惊,“这家染坊早就过给了我,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来人惊讶又气愤,“胡说八道,这是我的染坊,怎么就成你的了。”


    当着众人面被闹事,柳承业感觉很丢脸,赶忙从怀里掏出房契地契和转让契约来,“你们周老板早就把这地方卖给我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中年男人凑近看了一眼上头的字,扭脸道:“什么周成泰,我不认识这个人,这家染坊是我上个月刚开的,房契地契都在我手上,伙计也都认识我,不服咱们上官府理论!”


    柳承业不敢相信,磕磕巴巴道:“这明明是我的染坊,先前我带人过来看过,你们也都见过我的。”


    说着,扭脸看向晾晒场上正在忙活的几个伙计。


    一个伙计得了中年男人的眼神,小跑着穿过宽大的场地,走到众人跟前来。


    回话说:“我们这儿从来都只有一个周老板,先前您过来,我们只以为是老板的朋友过来逛逛,没怎么往心里去,没想到您只是来看了一趟便把自己当东家了。”


    柳承业听罢,大惊失色:“你!”


    众人才热闹一会儿,见这景象,神色各异的窃窃私语起来。


    眼看着好好的开场庆功会忽然就要乱起来,柳承业忙拿着几张纸给诸位到场的客人看,解释说:“我这儿也有地契和房契,大家都能做个见证。”


    靠得近一些的人,凑过去瞧了两眼,在生意场上经验丰富的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他手上几张契都不对。


    “柳二老爷,您这地契和房契上的字儿对不上啊。”


    “盖的也不是官府的印章,有几处故意模糊,莫不是在什么地方伪造的吧。”


    “什么?怎么可能呢。”柳承业不可置信的拿了契约在手上看,怎么也看不出哪儿不对来。


    可众人都说有问题,他心里发虚,不由得提高了声量给自己壮胆,“这可是周老板亲手交给我的,他可是在湖州贩布的大商户,怎么可能骗我呢。”


    有人接话说:“湖州贩布的商户我倒认识不少,孙家、朱家和玉家,就是没听说有这么个周老板。”


    “是啊,柳二老爷,你莫不是给人骗了吧?”


    “几张废纸就能哄了你,柳二老爷是不适合在商场上混,还是早些收拢收拢家财,往别处去打拼吧。”


    众人都是些精明的狐狸,知道在这儿久留不但沾不到好处,还有可能碰上官司,纷纷借故离场。


    临走之前还有人提醒,“柳二老爷,先前问我借的一百两银子,可别忘了还。”


    经过柳云溪身边的两个女老板停下来,好心的邀请。


    “这儿也没什么热闹凑,咱们都回去了,不知柳老板可要同行?”


    柳云溪看了一眼叔父那慌张无措的样子,确信他这十几年来跌倒那么多次,是一点教训都没吃,一点脑子也没长。


    做生意对他而言如同一场豪赌,赌赢了便是风采无限,输了却有家人替他分担。


    这样的人手里一旦有点儿银子,贪念便永无止境,非得把他逼到绝境,等到吃穿住行都成问题,他才能收起他那狂妄的心,没有资本再去执迷不悟。


    她微笑着应答二位,“好啊。”


    “好好,我家铺子里刚上了一种放了桃花粉磨出来的胭脂,不如柳老板一起去试试?”


    “你家铺子太远了,还是去我家,我家酒楼出了几道新菜,前头柳老板常来,这回出了新菜,也先请您去尝尝鲜。”


    三人并肩而行,柳云溪还没在两家之中拿下决断,就听见身后传来勉为其难的声音。


    “侄女儿,不如咱们一起回去?”


    胭脂铺的薛掌柜口齿伶俐,转头看到柳承业的嘴脸,就忍不住点破他,“柳二老爷,你该不是又要跟柳老板借钱吧?”


    酒楼的佟掌柜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女子说话,柳承业为着面子不好跟她们翻脸。


    只瞅准了柳云溪,理直气壮道:“我只是一时手头紧,反正你的家业也是你爷爷也就是我爹的产业,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又是那一套故技重施。


    柳云溪听了,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他,“叔父跟我父亲借了少说有上千两银子,三五年过去,也没见您还一点。您说这产业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当初分家时您分到的那些,如今还剩下多少?”


    总要扯亲情,是真有亲情,还是借着亲戚的名头拉别人垫背呢。


    出了院去的众人也都还没走,或近或远的看着这里的情况。


    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柳承业不敢大声张扬自己被人骗光了家财的丢人事,反仗着自己的身份,开始对柳云溪施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云溪,我可是你的长辈,你让我下不来台,就不担心自己背上不敬尊长的骂名?”


    薛掌柜白了他一眼,“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自己做生意收不了场,过来求人帮忙,还一副人家欠了你的样子。”


    佟掌柜也说:“柳二老爷,咱们都是生意人,赚钱赔钱看运气,看本事,可从没听说谁赔了钱,端着长辈的架子就能拿捏着小辈替他收拾烂摊子的。”


    柳承业只说了一句就被二人怼的心里窝火,“你们这么替她说话,难道和她是一伙的?”


    “说句公道话罢了,二老爷这是想打人吗?”


    眼瞧着又要闹起来,柳云溪赶忙看了看身边两人,低声说“多谢两位姐姐仗义执言,姐姐们别因为我招惹了晦气。”


    又对外头说:“让诸位笑话了,大家早些散了吧,别耽误了诸位的生意。”


    众人很给她面子,也不耽搁,纷纷离去。一边走着,大大小小的议论声就没断过。


    “沾上这么个亲戚,柳老板也是倒霉。”


    “可不是吗,要有这样的人在家里,非得把身上的血吸干了不成。”


    等人都走了,柳承业顶着一张被气红的脸,质问她:“柳云溪,咱们是一家人,我没脸,难道你就有脸了?”


    柳云溪平静道:“叔父,做人要有担当,自己做的事总要自己承担后果,从前有爷爷,后来有我父亲和奶奶,如今您也该替自己担一担了。”


    “你别把话说这么满,等我哪天见到你父亲,非叫他把你打死不成!”


    柳承业情绪激动,往前冲了两步想要威慑她,少女站在原地未退一步,候在不远处的丫鬟和护卫都走上前来,站在她身后,随时准备出手。


    见状,柳承业心慌不已。


    “你不会再见到我父亲了,即使能见到,我父亲也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


    少女说的很平静,声音落在柳承业耳中,却像是破坏了他自认为永远不会变的某种坚定的存在。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柳承业不敢面对,没有了母亲和兄长的庇护,他以后的日子会活成什么样。


    看着少女身后的人,他不敢再贸然争执,转头就去抓住一个染坊里忙碌的伙计,打闹起来。


    “那天我明明过来看过,你们那时还对我笑脸相迎,今天就换了说法,你们是合计着周成泰一起骗我!”


    染坊的周老板见状,大声喊来几个人,“还敢闹事,给我打!”


    柳云溪转身离开,听着柳承业和小厮被众人捶打的声音,心情淡漠的走出了院子。


    坐上马车,渐渐离了那些哀嚎的声响。


    采晴不解问:“小姐明知道叔老爷这副德性,何苦要过来看他闹一场。”


    柳云溪长舒一口气,“总得叫人都知道我家不会再帮他收拾烂摊子,日后行事也能多些思量。”


    马车在路上平稳的行驶着,忽然一个猛烈的颠簸,柳云溪往前倾倒了一下,差点摔出去。


    等马车停下来后,才撩开门帘问车夫:“是怎么了?”


    箬竹从一侧跑过来,解释说:“是车轮突然松了,我去上紧一些就好了,小姐不必担忧。”


    她点点头,正要放下门帘坐回去,就见旁边的巷子里走来一人。


    “柳小姐,好巧啊。”身着白衣的男子一如既往的规矩守礼,就连嘴角的微笑都带着不好被拒绝的亲切感。


    柳云溪微微睁大眼睛,镇定道:“晏公子怎得在此?”


    “初到扬州,听说诗园那里秋景不错,特意前去一观。”沈晏背着一只手,抬手指了指马车前行的方向,“不知柳小姐可否捎在下一程?”


    被男人注视着,柳云溪避嫌的垂下眼睫,婉拒道:“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没办,急着回家,恐怕不能与公子同乘。”


    沈晏看着她的脸,明明是想审视她的表情,探查她的心思,却在看到少女羞怯着垂眸的那一瞬,心尖微动。


    还想多看一眼,想多说几句话。


    可少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礼貌的点了下头便落下了门帘,隔绝了两人之间的沟通。


    小姑娘总是害羞的。


    他左右瞥了两眼陪侍在她身侧丫鬟护卫,甚至连坐在前头的车夫都看了一眼。


    心道:应该是有这么多人,柳云溪不好对他表现的过于热切,若是私下独处,她一定会忍不住对他心生爱慕。


    毕竟她前世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即便是为了名利,那也是深深爱过他的。


    沈玉衡想夺走柳云溪,以此来反抗他这个主人,证明自己比他强?真是幼稚又愚蠢!


    曾经属于他的东西就永远都是他的,只要他招招手,她就会回到他身边。


    修好了车轮,马车缓缓驶过。


    柳云溪坐在马车上,后背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消退下去,看到那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不值钱的山鸡野兔,给他一箭穿了心,就要被他带走似的。


    前世他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怎么这一辈子反而做出这许多古怪之举,难道是来试探?


    想到这里,隔着窗帘问外头,“他跟过来了吗?”


    秀心小声答:“没有,晏公子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可见他根本不是要去诗园。


    柳云溪疑惑又不安,问秀心,“你说……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秀心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是外地来的,在扬州城里没什么熟人,又跟咱家大少爷有点交情,才上来搭句话吧。”


    “小姐好像很在意晏公子?”采晴在另一旁听了几句,好奇问。


    柳云溪摇摇头,轻叹一声,“没什么,不要多问了。”


    结束了对话。


    一时的不安没有打乱她的日常,又过两天,她与沈玉衡一起计划了宴请的人数,给各家下了请帖。


    家中的杂事有哥哥帮忙打理,柳云溪便有空闲和沈玉衡一起去布庄挑选布料,裁剪婚服。


    看着摆放在外头的红料子,她并不是很满意,“这块料子颜色浅了些。”


    掌柜笑着应答:“小姐知道的,咱们这儿上好的料子都在库房里搁着呢,不如请小姐移步去库房看看,有的是好花色挑呢。”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被布庄伙计们围着量尺寸的少年,对他说:“我去库房挑几匹布,你在这儿等我。”


    “嗯。”少年站在那里,不敢乱动。


    他第一次成亲,到这儿才知道民间也有如此繁琐的婚服,里外足有六层,要裁剪的合乎身材,便要把浑身上下的尺寸都要量的清清楚楚。


    伙计们一个量一个记,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认真的打量,时不时给小伙子们挑个错。


    沈玉衡任他们摆弄,总算量好了,才从伙计们的包围中走出来。


    无人注意的门边,走进来一个模样平平的女子,走进来漫无目的的看了一圈,对伙计们热情的招待也并不感兴趣。


    她不经意的从少年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崴了下脚,肩膀在少年身上撞了一下,随即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匆匆离去。


    见那人行迹诡异,沈玉衡觉得奇怪,下意识看向自己被撞的半边肩膀。


    忽然发现,自己右手腕上戴的金丝攒花镯子不见了!


    竟是个小贼。


    元宝陪着等在一旁,见他表情不对,小心问了句:“公子,怎么了?”


    “我的镯子被偷了。”少年说着,一刻不等,追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跑了出去。


    跑过一条街,右拐进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巷,小贼动作很快,但也快不过动作敏捷的少年,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少年随手踢起脚下的石子,猛的朝那女子脑后打去。


    脑后传来的疼痛让女子没法保持平衡,猛的朝前扑去,向前摔出去好远。


    沈玉衡走近,抬脚踩在她胳膊上,命令她:“把东西交出来。”


    “你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女子趴在地上,脸侧向另一边,大言不惭的狡辩。


    “你刚刚撞我的时候,偷了我的镯子。”那是云溪送他的定情之物,怎能被这种歹人玷污,沈玉衡想想都生气,没有耐心听她胡诌,加重了脚下的力气。


    “拿出来。”


    胳膊上传来的剧痛瞬间蔓延全身,好像连骨头都要被踩断了似的,女子大声叫起来,另一只手不住地拍在地上。


    “哎哎哎!别踩了,不知道错了,我拿就是了。”


    沈玉衡才稍微放松了力道,看着女子伸手进衣裳里掏了那金镯子出来,他俯下身拿过镯子,在袖口上蹭了蹭,才重新戴回手腕。


    注意力还在手上,忽然,身后传来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他顿时发觉不对,刚要抬手护住命脉,后头便落下结实的一闷,狠狠的打在他头上。


    耳中一阵嗡鸣,少年不省人事。


    后脑勺的剧痛伴随着喉咙里泛起的血气,沈玉衡在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被人揪着头发抬起头来。


    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看不清眼前人,只看到一团模糊的白色。


    那人语气讥讽,“你喜欢她?”


    听到声音,即刻就知道是沈晏,他问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


    沈玉衡痛的没法清醒,依旧声音模糊着答:“是……”


    听到少年虚弱无力却毫不犹豫的回答,从容优雅的男人好像被羞辱、冒犯,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猛的把他甩到地上,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的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凭你也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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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43


    ◎蚀骨销魂◎


    男人向来一副矜贵端方的君子模样, 少见他有如此动怒,侍候在身侧的暗卫都吓了一跳, 忙低下头去。


    神色迷离的少年瘫软在地上,处在半昏迷中,被秋末的凉意冰的彻骨。


    意识模糊中,听不太清楚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只朦胧的看见快步靠近的腿脚,似乎气急了要往他身上踢来,却又克制着停了动作,没真的踢在他身上。


    沈晏平复了呼吸,回头瞄了一眼后头的暗卫, 瞧见他们个个低着头,没有看到他发怒的样子, 如同无事般抻了抻袖口。


    少年躺在那里, 白嫩嫩软绵绵的, 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沈晏随便一摆手, 底下的人便会意,上去扶起了少年的脖子,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口。


    沈玉衡只感觉有什么味道怪异的液体从喉咙流下来, 他完全无法反抗。


    直到那怪异的液体从嘴角流到脖子,在锁骨上蔓延开来, 几乎把他的衣领都染透了,强迫的灌药才停止。


    液体流进胃里, 不过片刻的时间, 他就感觉肠胃热烘烘的, 躁动的热意从肚子涌上喉咙——


    “呕!”少年猛地偏向一侧, 吐了一口酸水。


    口腔中被怪异的药味填满,渐渐的药味儿变淡,嘴巴喉咙都热起来,整个身体好似轻飘飘的飘在云端上。


    短暂的舒适后,情绪急转直下,沈玉衡睁开眼睛,捂着胸口急促的呼吸。


    他低头看向心口,好似心脏不是自己,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什么都没做,心脏便急促的跳动起来,刺激着他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就连吸进肺腑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沈玉衡察觉到身体不对劲,恢复了神智后,先是看向了周边,没有发现沈晏和他手下暗卫的身影。


    环顾四周,这是间破败的旧屋,因为年久失修,连房顶都塌了一半。


    这样破落的地方,沈晏竟然也舍得贵步临贱地,想来一定是恼急了,忍不住对他出手,可为什么不对他杀之而后快?


    他回想了唯一听到的几句话。


    “你喜欢她?”


    “不知死活的东西,凭你也配!”


    沈晏生气了。


    因为他喜欢柳云溪而生气了,可今生的沈晏不过才见了云溪一面而已,怎会为此勃然大怒,除非……


    他心中已有定数,却因为身体里难忍的燥热而无法再专心思考下去。


    身为习武之人,更是擅长用毒,体内的反应很不寻常,大概是因为被灌下的那些药,可他又没有即刻死去,如不是致人性命的毒药,那沈晏是给他灌了什么药?


    扶着墙从屋里走出来,身体每有动作都能感觉到体内的精气像是被点燃一样,不断从四肢肺腑发散出来。


    一时消耗内力可以保全自身,可体内精气因药物的催化不断的消耗,完全不受他控制,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虚弱疲乏。


    沈玉衡十分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就要离开此地。


    走到院子里,就见院中站着四个自己人,刚刚结束一番战斗,捅在暗卫身上的刀还没收回来。


    密探做事尽量悄无声息,可他离得这么近,竟然也没听见外头的响动。


    少年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拨了下耳朵,这才听到了些周遭的声响。


    密探收了刀,看到少年走出来,忙走近来跪安,紧张问:“主上,您还好吗?”


    让主上遭遇危险,是秘阁的失职。


    沈玉衡无心追究他们的过失,扶着额头问,“这是哪儿?”


    密探回话:“是城北的一处废宅,周边没什么人住,属下们跟得远,一时被他们遮蔽了耳目,这才营救来迟。”


    是在城北,距离那家布庄不太远。


    “过了多长时间?”


    “约么不到一个时辰。”


    沈玉衡心火难消,只感到骨头的热的发痒,体内躁动不安,升起一股莫名的毁坏欲,看到东西想要踹两脚,看到人也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让他们再发不出一点声响来惹人厌烦。


    他此刻尚有理智压制,捏着手边腐朽的门框,将那还未烂透的木头捏成渣,细小的木刺戳进皮肉,清醒的疼痛反让他看到更加兴//奋。


    该死的!


    攥紧拳头,猛的锤在了门框上,摇摇欲坠的门框连带着破败的门向后倒去,哐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他紧咬着牙说:“沈晏给我喂了药,我感觉身体很不对劲,你尽快去帮我查一查那是什么药。”


    听罢,密探这才抬眼看向少年身上的药浸湿的一块,又探头往他身后的房间里瞥了一眼,看到地上有滩半干的水渍,点了点头。


    “是。”


    理清现状,沈玉衡不稳的呼吸着,焦急问:“云溪呢?”


    另一个密探回:“柳小姐此刻还在布庄里,周围布下了人手保护,绝对万无一失。”


    闻言,他硬提起一口气要赶回布庄去,不想被这一时的小插曲影响了云溪的好心情——今日出来挑选布料做婚服,是件喜庆又欢心的事,不能因为他的事让云溪担心。


    他得早点回去。


    想要回去她身边,只走到院的正中,体内的经脉流转便混乱起来,腿角松软着再迈不出下一步,忙按住了心口。


    不行,这个样子去她面前,只会让她起疑。


    还没查清是什么药,也不明白沈晏到底是想做什么,这些事……原本都是因他而起,不该让云溪被迫和他一同承担。


    如果自己连这点风雨都扛不住,又怎么敢说能护住她一辈子。


    少年咬咬牙,吩咐说:“去帮我跟云溪说一声,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府了,衣裳料子只要她喜欢就好,她喜欢,我就都愿意。”


    “是。”一密探应声,立即出去。


    少年又走了几步,看着步伐不稳,身旁的密探起身要扶。


    “主上,属下扶您回去吧。”


    他抬手拒绝,只道:“不必,如此太惹眼了。”


    少年走出宅子,余下的密探在原地掩埋尸体,收集药液,各司其职。


    布庄里,掌柜和伙计一人抱了三匹步,欢欢喜喜的放在桌上供贵客挑选。


    柳云溪原坐在桌边只等着在阳光下再对比一下自己挑选的六匹布,如今听了元宝的传话,顿时没了悠闲的心思。


    “不是说他去追小偷了吗,怎么会突然不舒服?”


    元宝小声答:“小人也不知道,外头来传话的人是这么说的。”


    她又问:“谁来传的话?”


    “说是永盛钱庄的伙计。”


    永盛钱庄,她偶尔见到过沈玉衡往永盛钱庄里去,看里头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便知他那“张家公子”的假身份多少也掺着几分外人难以识破的真。


    那应该是他的手下。


    让手下来传话,必然有要紧事。


    她不再浪费时间,站起身吩咐旁边还在忙着看布料的采晴,“回府。”


    往外走了两步,身后的掌柜慌忙喊:“柳小姐,您的料子选定了吗。”


    她回过头,浅浅看了一眼。


    明明是最喜庆最瑰丽的红,却因心里埋了一丝担忧,看那红色,多了不少危机感。


    随手一指,“就中间那两匹吧,婚服做好了送到我府上去就是。”


    “好嘞。”掌柜利落应声。


    伙计躬着腰站到门口,“小姐慢走。”


    坐进马车里,看不到沈玉衡,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更因为沈晏也还在扬州,这种不安就更加危险。


    心里头着急,催促车夫:“快一点,再赶快一些。”


    采晴坐在旁边陪着,瞧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声关心说:“小姐这么着急干什么,马车跑快了当心颠着着。”


    柳云溪惆怅的捂住了脸。


    是不是太过放松警惕了?或许就不该出来的,万一玉衡真的遇到危险……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死过一回后,自己只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他出现,一点点在她生活中蔓延。


    花枝在草丛中扎根,只一点明艳的红便点缀了平淡的日常,成了她心上最无法被忽视的那一点朱砂痣,若要强行抹去,连根拔起,便是在心上剜下了一个大口子。


    就像她胸膛上的伤,近来也还会隐隐作痛,或许永远无法痊愈如初,也或许伤痛会被疤痕覆盖,可因他而留下的疤痕永远都无法抹去,自己也无法忘记。


    不,她不要陷入这样悲伤的境地。


    明明,他们都要成亲了,哪怕是在荆棘丛中,也能有一丝喘息之机的。


    心惊胆战的回到府中,直奔自己院里,敲响书房门。


    “玉衡,你在里面吗?”


    “我听说你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让我进去看一看。”


    她着急的推了两下门,里头被落了门栓,她根本打不开,就更着急了。


    “云溪,我在换衣裳呢。”


    屋里悠悠传出一声清闲的低笑,如泉水落池,清明悦耳,“抓个小贼被她反阴了一招,把衣裳给弄脏了。”


    只听声音也能想象到少年的气定神闲,柳云溪眨了下眼睛,提着的心这才有所安定。


    隔着房门又问:“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我当然没事。”


    “那你开门,让我进去看一看。”


    她站在门外等,听到几声脚步,不多时,房门向里打开,只着一身单薄中衣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见他神色如故,柳云溪总算松了口气,伸手替他拉了下袖口。


    少年微笑着,“都说了没事的。”


    一向拿得定的柳云溪也为自己方才的慌乱感到好笑,眼中悲伤散去,说话也多了几分欢喜。


    “你的人来传话说你身子不舒服,我吓了一跳,还好你没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少年静静的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下透着异样的粉,在屋檐前的阴影中,轻易就遮蔽了过去。


    他张开手臂抱上了她的后背,在耳边轻声问,“衣料选好了吗,有没有挑到喜欢的?”


    只穿着一身中衣,他身上却很暖和,柳云溪安心的回抱住他,“已经选了两匹,拿去给师傅们裁了,过个六七日就能把衣裳送来。”


    少年低垂着眼眸,本能的搂着她在怀里轻蹭。


    心上燥的厉害,抬起眼睛注视到某处,就满心都是暴戾的念头。


    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会让他生气,他恨这所有,甚至厌恶自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感觉快要失控,就咬下自己的舌尖,因痛觉获得的短暂快//感让他能勉强维持清醒。


    可当他闭上眼睛,只用自己仅存的理智去沉浸在爱人的拥抱中时,再疯狂的毁坏欲都能压下来。


    他不要她担心、难过。


    微笑说:“那就好,你选定的好日子,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


    说着松开了她,认真道:“我想看会儿书,再过两日就要去先生那里了。”


    柳云溪看他身上的确没伤,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好,那我不打扰你。”


    她转身走下台阶,身后的少年又补充说:“晚饭也不必来叫我了。”


    柳云溪早习惯了他专心背书的时候没心思做旁的事,点点头,“知道了,你安心读书就是。”


    还好还好,他没事。


    不打扰他看书,她自去了哥哥院里。


    恰好这几天哥哥回了老家去接父亲和柳朝来一家团圆,他的院子空着没人住,收拾整齐的书房也很适合她过去看看账本。


    看了几本账又处理了些府中的事,用过晚饭后,回到院里,瞧着书房已经点上蜡烛,知道少年是在为不日后的考查用功苦读,便没有再去打扰。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为今日的虚惊一场感到庆幸。


    半夜朦朦胧胧的听到些“彭彭”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打什么东西?


    声音很克制,起先声音闷闷的很细小,一声声加重,还没等她被声音吸引着醒过来,那声音就消失了。


    安安稳稳的睡到后半夜,忽然间,似乎房顶上有脚步声!


    那声音离她很近,柳云溪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心中慌张是否是沈晏的暗卫,紧张的从床上坐起来。


    那声音“砰”得落在了屋后。


    她赶忙下床,想着沈玉衡会武功,无论发生什么,去他身边都会安全些。


    推门出去,院子里昏暗的看不清人影,寂静之中,院墙外缓慢响起的沉重的脚步声叫人格外惊恐。


    外头真的有人!


    若是巡夜的家仆丫鬟,夜里都会提一盏灯笼,叫人在夜里看见墙外一抹微光,才不会害怕。


    可那声音在外头移动,却不见墙外有一点光亮——定是贼人潜入!


    借着黑暗的遮蔽,她跑到书房外,还没等敲门,手只是在房门上搭了一下,书房门就打开了。


    柳云溪没有多想,走进房中。


    “玉衡?”她对着软榻的方向呼喊他的名字,黑暗之中却无人回应。


    不应该啊,平时他睡得再熟,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没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


    柳云溪咬了下唇,轻轻走到榻边,疑惑的心思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床榻时骤然下落,白日里刚安定下来的,此刻瞬间坠入深渊。


    沈玉衡不见了……


    凌乱的床榻,被撕毁的被褥,床尾断了条腿的矮桌,还有掉到地上的书——无一不彰显着少年失踪前闷声的挣扎。


    是有人带走他的?不该啊,为什么没有一声呼喊?


    他自己离开?可他为什么要离开?


    少女心慌不已,顿时感觉秋夜又凉了几分,她裹紧披在身上的外衣,忙找回理智,要出去派人找寻少年的下落。


    刚走到门边,又被吓了一跳。


    院子里,正对着敞开的书房门外站着一个人,他姿态佝偻,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即使隔着距离,也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你,你是谁?”


    来人强撑着气息,“属下是秘阁中人,柳小姐,主上被下了蚀骨销//魂散,前去问沈晏逼问解药,如今不知去向……”


    第44章 44


    ◎别选他,选我吧◎


    听到是关于沈玉衡, 柳云溪立刻就绷紧了神经,“怎会不知下落?”


    密探拖着受伤的身子利落的解释。


    沈玉衡被沈晏灌下了晏蚀骨销魂散, 那药本是前朝宫中所用房中暖情之药,用久了便有极强的依赖性,后来从宫中流出来,经过民间道士添加各种药石后,上//瘾性更强,起先还能忍个一两天,吃过第二次后,服药之人便无法再摆脱,一辈子都会成为此药的奴隶。


    少年在得知自己被下了这样的药后, 本就极力压制着的药情瞬间被暴怒点燃,他几乎是失去控制, 去找沈晏。


    此药没有解药, 他很清楚这一点, 可已经被药侵蚀的身体没有丝毫理智可言, 哪怕没有解药,他也要去,要么杀了沈晏,要么同归于尽!


    密探在城北偏僻处找到沈晏的踪迹, 沈玉衡一路追杀过去,双方的密探和暗卫也彼此拼杀起来, 暗卫在武功谋略上终究是逊于密探,一行十几人死在混战中。


    本是必胜的局面, 可沈玉衡因为药性发作得越发猛烈, 在厮杀中失了控, 不禁乱了章法, 还伤了自己。


    沈晏趁乱被赶来接应的暗卫救走。


    密探们本想等主上冷静下来再把人带走,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少年从极度高昂愤怒的情绪顿时变得虚弱,好似被药性挥霍完了身上所有的内力。


    他们想上去帮忙,少年却表情痛苦,抗拒外人的靠近,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他在哪里失踪的,带我过去。”听罢,柳云溪赶忙问。


    “就在城北,地方比较偏。”


    正说着话,屋檐下走来打着哈欠的小丫鬟,采晴眯着没睡醒的眼睛看向自家小姐,“小姐,这么晚您怎么起来了?”


    因为密探一身黑衣和极强的隐蔽能力,说话都是低声低气,小丫鬟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柳云溪穿好外衣,随手把散在鬓边的长发拢到后头,走出门来吩咐,“采晴,快去把王伯叫醒,让他叫上咱们府上的的男丁出去找人。”


    听到突然的吩咐,采晴渐渐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事,最后才发现旁边院子里还站着个人!


    她愣了一下,顿时后脑发麻。


    站在那里看不清也听不到声,忽然看见个人脸,简直要吓死人。


    密探目不斜视,对柳云溪道:“小姐三思,三更半夜出去太多人,恐要惹人注意,派府中人去找,若对方的暗卫混入其中,就大事不妙了。”


    关心则乱,柳云溪很快调整过来,转头看向采晴,“那便不要去叫王伯了,只把箬竹和墨影叫到门口,一定要尽快。”


    采晴呆呆听着,赶忙点头,“诶,我这就去。”


    说完就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柳云溪也走出院子,“你们密探在扬州有多少人?”


    密探跟在她身后,虽然受伤,但行动尽量跟上她的速度,听到她问话,一时仍有犹豫。


    柳云溪皱眉,“都这种时候了还跟我顾虑什么,你既然来找我就该知道我和他是站在同一边的,你们是他的手下,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丧命吧。”


    的确,秘阁归属沈玉衡这些年,向来只见到他少年老成,待人冷漠疏离,密探们听说自家主子有了未婚妻,都格外惊讶。


    明里暗里也见到了沈玉衡和柳云溪之间是如何相处,他们从未见过主上对谁那么上心,连秘阁的存在都托盘而出。


    密探开口答:“扬州密探在册的有一十八人,今夜因为主上召见的着急,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有六人,刚才死了一个,加上我在内伤了三个。”


    他还算是伤的比较轻的,这才有余力赶过来求助。


    大致了解了能动用的人数,柳云溪点点头,“咱们先过去吧。”


    走到大门外与箬竹和墨影汇合,坐上家中最小的马车,前往城北。


    马车在宽敞的路上停下,里头巷子蜿蜒曲折又狭窄,下车步行了好一会儿才到那处无人的空院。


    从小门进入园子,借着乌云后微弱的月光模糊的打量着此地,好似是个富人家的后花园,如今空置着,地上的杂草在秋日的寒霜中冻死了不少。


    她看到的是被打扫过的现场,光线昏暗,看不见遗留的血渍,却能嗅到空气中散不去的血腥味。


    园子里生着几株树,还未彻底枯萎,树干上却有几道深深的抓痕,木刺和着鲜血从树干上流下来,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那指印的大小,和她牵过数次的手一模一样。


    少女深长地呼吸着,心疼的发抖。


    沈玉衡不是个会自//虐的人,她希望他能珍惜自己,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如今是承受了怎样无法忍受的痛苦,才靠刺痛自己来换得清醒。


    或许情况比这更糟,那药会让他变得如何面目全非,她不敢再想下去。


    努力维持冷静,说道:“玉衡离开不像是被逼,或许他是有意躲藏。”


    “即便是被药性折磨,他也更有可能去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家中府上,城中心的诗园、醉仙楼的后街、城郊河东岸有一处我的私宅,还有在这附近无人的能藏身的地方,都派人去找一找。”


    墨影领命,“是。”


    受伤的密探也出去向其他的密探传话。


    尽管他们是沈玉衡的手下,对自己的主子却没有太多的了解,想要在偌大的扬州城里找到沈玉衡,就只能求柳云溪。


    两人离去,少女站在枯败的草地上,借着微光看地上有几滩暗红的血迹,更加心生不安。


    扭头看向身侧,箬竹竟然还在。


    “你不去找他吗?”


    箬竹低头:“小姐孤身在外不安全,主上交给我们的命令是无时无刻都要确保小姐安全。”


    柳云溪会意,没有再问。


    身边有人保护,她也不想站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往院外去,也想帮着在附近找一找。


    还未到院门,就见半场的门从外头被推开,走进三人来。


    看到来人,箬竹忙挡在她面前。


    沈晏空着两只手径直绕了过,箬竹转身想要拦住他,却被他随身的两个暗卫给缠住。


    穆山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家主子只是想和柳姑娘说说话,你要在这动手,我们倒没什么好顾忌的,万一伤了柳姑娘,你跟你家主人也不好交代吧。”


    一打三,想要全身而退很难,重要的不是他能不能退,而是不能让小姐受伤。


    箬竹再三思量,没有动手。


    柳云溪见箬竹没动作,大概也明白他带着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样反抗都是吃亏的,或许一时的和平,更能保住两人的命。


    看着走来自己面前沈晏,柳云溪心有恨意,又不能给他看出自己的心绪,也是为了避嫌,刻意偏过脸,退后两步。


    被框定在他眼中的少女不安的后退,细微的动作在他心里便是疏离、抗拒。


    享受过少女整整三年的温柔相待,习惯了她宽慰的微笑和无微不至的关心,如今看到她对自己这样的反应,心中的落差不可谓不巨大。


    沈晏本就在这附近没有离开,原计划着等沈玉衡回来,没想到先来的是柳云溪。


    是个不小的惊喜。


    他微笑着说:“柳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种偏远的地方,身边还带着个男人?”


    “我未婚夫失踪了,我带人来寻他。”柳云溪说着,找到自己的立场,缓缓转过脸来看向他,“这地方是偏远,连住的近的人都不一定会过来看一眼,晏公子为什么会在这儿,难不成是与我未婚夫失踪的事有关系吗?”


    那张好看的唇,温柔的声音,说出口的却是他很不喜欢的话。


    许是有黑夜的遮蔽,男人不再维持面上的笑意,眼神冷冷的问:“一口一个未婚夫,你们感情很好吗?”


    “感情不好为何要订婚。”


    少女立即反驳,驳斥完又反问他,“晏公子不要岔开话题,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人,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在这样一个无人的深夜,在这个本该无人出现的偏僻地方相遇,应该不能用一句巧合来解释一切。


    她要看看,沈晏要怎么解释。


    如果心虚怕泄露身份,就早些放她离开。


    在少女的注视下,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种高高在上的得意。


    他步步逼近,与少女几乎只有半步之遥,在她面前低下头,勾起嘴角,“你心中不是有所察觉了吗?”


    旋即放低了声音,语气暧昧道:“还是一定要让我亲口承认,你才会相信?”


    靠的距离太近,柳云溪深感不安,后退半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取决于你的那个未婚夫是什么身份。”


    柳云溪低了下眼睛,“你也是张家的人?”


    “张家?”沈晏知道这是沈玉衡借用秘阁中人的身份,心情立马轻松起来——


    还以为他们有多深的感情,结果不还是用的假身份,不也没能把自己的实情和盘托出吗?呵,能跟这样一个人定亲,柳云溪真是个随便的女子。


    他顺着少女的话头说,“是啊,我是他的哥哥,这么说来,我与柳小姐也是亲戚了。”


    听他话中带着笑意,似乎有着攀扯关系的企图,柳云溪冷着脸怒斥,并不想和他扯上关系,急忙要划分界限。


    “世上哪有你这种哥哥,玉衡失踪了,你不着急去找他,反而来我面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着,她生气着扭头。


    瞧着她的样子,沈晏莫名无法移开视线,明明自己最讨厌商贾贪图名利富贵的嘴脸,却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偷偷的享受着近乎与她独处的快//感。


    她曾经是他的人,那现在也可以是,日后也一定是。


    男人挺直了腰,看着她的脸说:“他不是失踪,是逃跑。”


    见少女对这话很在意,生气的小脸都扭了回来,便接着说:“家父子女众多,无暇顾及到每一个孩子,我身为为家中还算年长的一个,时常替父教导弟弟,也许他对我又敬又怕,如今瞧着我在这儿,许是怕我责罚才逃走了。”


    听着他再寻常不过的话,柳云溪只觉得心底发寒。


    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说这些。


    “责罚……”她指着留下抓痕的几棵树,质问他,“这些就是你所说的责罚?”


    “玉不琢不成器。”沈晏甚至都没转过眼神去看一眼,只盯着她的脸,看面容姣好的少女嗔痴怒骂,就好像从前的喜悦与舒心短暂的回来了一瞬。


    那时和她在一起,有过欢喜的时候吗?


    要说有过欢喜,他却厌恶极了她借着自己上位的野心,回想内心相处的细节,都只是精心的算计。


    要说没有一丝欢喜,他却移不开这一刻的视线,私心想要重新叫她回到自己身边。


    他说:“弟弟受难我也心疼,可他不跟家里打一声招呼就偷跑出来,还自作主张要做别人的上门女婿,不仅是背弃了家族荣辱,更是把我教他的担当勇为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玉衡敢抢他的人,就该得到教训。


    工具不听话,他自然有办法叫他听话。


    听他的歪理,柳云溪只是摇头,“从前我还怀疑过出生在如此富贵的家中,为何要逃离,还愿意没名没分的跟在我身边,如今我才明白,都是你这位好兄长的功劳。”


    说罢,她绕过男人,径直往院门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男人猛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动作强硬,态度却很温和。


    “柳小姐,我知道你关心自己的未婚夫,可也别因为他的事而敌视我啊。”


    “你放开,我要去找他。”柳云溪不悦地要甩开他。


    男人轻哼一声,抓着她的手腕到身前,扯住她的胳膊,大有种将她拿捏在手心,掌控自如的感觉。


    “你能去哪儿找,扬州城这么大,估计他现在的神智也还不清醒,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又怎么能找到他。”


    “放开。”柳云溪不断的挣扎。


    “你若一定要嫁他,我便是你的哥哥,用如此语气对我说话,小姐不觉得失礼吗?”


    她不听他的鬼话,用另一只手厌恶的锤在他身上,“放开我!”


    再次抬起的手也被抓住,身子被扯着往他跟前凑,抬头就看到那张冷着的脸。


    “你就那么喜欢他?”语气早已没了方才的悠闲,带了几分气急败坏。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云溪使足力气想从他手上抽回手来,可因为力量的差距,她挣扎了半天,也只抽回一只来。


    “你不回答我,是心虚吗?”沈晏冷嘲热讽道,“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吧,才认识几个月,哪有那么深的感情,他抛弃了家族,又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能给你什么?你凭什么能看上他?”


    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少女没有心思去听,手掌摸到腰间。


    “晏三,你再不放开我,我就不客气了。”


    “难道你是喜欢他那张脸?”


    沈晏完全不在意她的反抗,一番无端联想后,继续自说自话。


    “也是,他长得的确与我有几分相似,若是因为长相得你垂怜,那倒有几分理解了。”


    毕竟前世跟了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看中了沈玉衡去,还不是因为他们两个长得有点像,不然沈玉衡那个废物,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你在胡说些什么?”柳云溪挣脱开他的桎梏,快步往门前去。


    刚跑出去几步,就被男人从身后圈住,猛的抱回他身前。


    后背撞在男人的胸膛上,柳云溪大惊,刚才犹豫了一下的手,立即抓住腰间的剑柄。


    沈晏闭上眼睛,抱住她的那一刻,占有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在她耳边深沉道:“柳云溪,他配不上你,你想要荣华富贵,不如选我。”


    他不喜欢她,一定不喜欢。


    可在这一刻,说这些话,却是被某种情绪怂恿着开了口,说出口,心里便舒畅了许多。


    他等着她的回答,等来的却只有手臂传来的刺痛。


    因为疼痛,下意识松开了她。


    看着手握匕首的少女,她眼中满是厌恶,仿佛他是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


    从没有人敢这样看着他。


    她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大胆。


    沈晏轻笑一声,“柳云溪……”


    柳云溪握着匕首对准他,呵斥道:“你我不过见了三两面,我对你以礼相待,你却如此无耻!”


    被刺伤的疼痛没有阻止沈晏继续靠近,沾了血的匕首也没能给他丝毫威慑。


    “别过来了。”柳云溪警告他。


    “我就算过来,你又能怎样?还能杀了我不成?哈哈哈哈,不自量力。”


    男人笑了两声,手臂流下来的血染红了一片白衣。继续朝她走近,极为享受将猎物逼入绝境的优越感,


    “手上沾了我的血,你这辈子都别想安宁。”


    摊开手,疑惑不解地问:“柳云溪,他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甚至比他给的还要好,你是商贾出身,不会不喜欢金银财宝吧?”


    话音刚落,被他逼着后退的少女不再退后,一步向前,双手握着匕首捅进了他心口。


    不给他一丝喘息之机,猛然将匕首拔了出来,随手抛到一旁。


    伤口喷出的血液溅到了她脸上,少女面色不改,厌恶道:“混账东西,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说罢,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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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45


    ◎“娘子,我必不负你”◎


    混账?她竟然骂他混账?


    怎么可能, 她才不是这样要强凶悍的性子,她明明那么恬静淡雅, 连朵花都舍不得采的人,竟然出口骂他,还给了他一刀。


    他的女人从来都是听话懂事,哪有像她一般敢触怒他,甚至对他不屑一顾的。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捂着心口不断涌出血的伤口,男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上头。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鲜血浸透,低头看一袭白衣,被血染的不成样子,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他死的时候——


    处心积虑夺得了帝位,在处死了沈玉衡后, 没过两年, 他便培植起了新的暗卫首领, 将夺嫡之时所用的招数如法炮制, 陆续除掉了一些心有不臣的人,其中也包括当初那个享誉美名的废太子。


    用人如修剪枝桠,去掉他不能用的,不为他用的, 留下他想要的,还算有用的。


    可事情总会发生意外,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朝中的大臣越发沉默寡言, 问他们几句, 他们也只会说“陛下英明, 尽听陛下吩咐”。


    一群本该替他出谋划策、处理国家大事的臣子, 竟一个比一个有奴性,没有济世之才,尽是些无能附和的狗东西。


    他独自处理国事,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没过几年便累垮了身子。


    登基七年后,当初被杀的废太子的儿子也满了十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员说他暴行无德,要拥护废太子之子为帝,连一向忠君爱国的顾老将军也倒戈相向,几乎在一夜之间,他便从高高在上的帝王,成了众臣和百姓们口诛笔伐的暴君。


    一群心怀不轨的叛臣乱党,为了另立新主,竟然污蔑他是暴君!


    他为了大周朝耗费了多少心血,这些人丝毫不敢念他的付出也就罢了,竟然还颠倒是非,谋朝篡位!


    “啊,杀人了!”


    叛军冲入皇城,拼杀声逐渐靠近勤政殿,伺候在外的太监宫女早已逃之夭夭,在内伺候的也是瑟瑟发抖,不过是碍于天子的威严,终是不敢乱动一下。


    “皇上,臣妾好怕。”柳依依扑在他怀里,声音又娇又软,颤抖的声音惹人怜爱心动。


    若在平时,沈晏一定会好好疼爱她一番,哄得她开开心心笑出声来。


    可现在这样的场合,别说他没有兴致,就是有,在步步逼近的叛军面前,也是痛恨和不解充斥头脑,握紧剑柄,时刻准备着砍下来人的头。


    后来便是一片混乱,叛军闯进殿来,太监宫女们四散逃离,连扑在他怀里的柳依依也惊叫着逃跑。


    皇后华贵的衣物在后面拖着长长的衣摆,被几个叛军看到了,一脚踩住。


    柳依依尖叫着,如避虎狼般脱了那身她最爱的用金丝钩织的皇后吉服,样子滑稽又惊恐。


    沈晏陷在混战中,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女子的死活,杀到最后,被众人围在中心,看着他负隅顽抗的模样,就像围观一个笑话。


    他才不是笑话,在诸位兄弟中,他赢到了最后,如果不是这些结党营私的叛贼,他绝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不服输,他不会输。


    即使死在叛军刀下,他也没有输。


    他重生了。


    重来一世,再次登上帝位,他一定要把那些毁了他江山的人,通通凌迟处死。


    死前,他身边无一人相随,那个说着最爱他,愿意为他去死的皇后,也不知在乱军剑下逃了多久,有没有活下来。


    他似乎并不在意,除了今日一时感触念起旧事,想了这么一下之外,便从来没有想过柳依依的前程。


    或许是前世做了七年夫妻,彼此之间各种各样的事都做过无数回,早没了彼此互通心意时的心动欢喜,一年复一年,后宫佳丽数也数不清,她美貌不再,与那些花枝招展的新人相比,再无法让他提起兴趣。


    不过是念着夺嫡时的陪伴相守,又因为她实在听话,从来没有惹他生气过,才留在身边,让她安安稳稳的做皇后。


    如今重生回来,也没怎么想过她,只是一夜又一夜的,梦到柳云溪。


    他有过那么多女人,竟然会梦到一个连嘴都没给他碰过的,矫情又不识抬举的女人。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都已经见到他了,竟然还会选择沈玉衡那个废物。


    难怪他不喜欢她。


    可就算不喜欢,他也要得到她。


    这样的想法前几天就有过,可那时只轻飘飘的玩笑。


    在这一刻,按着心上的伤口,得到她征服她的念头就像那把匕首一样,狠狠的钻进了他心里。


    她伤他的时候有多大胆多决绝,日后伏在他榻上承宠时就会有多屈辱多娇媚。


    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手心。


    “呵哈……哈哈哈……”沈晏哼笑一声,像是发觉了什么欢心的事,低笑起来。


    身旁上来为他止血的暗卫紧张道:“主子,您不要乱动,刀口刺的太深,恐怕要伤到心肺。”


    另一人找出了药奉到他跟前。


    他随手拿了药吞下去,吞咽的时候拉扯到身体才感觉到撕扯的疼痛,但在奴才们面前依旧要维持上位者的威严。


    故作从容,“一点突发情况就让你急慌了神,要你们有什么用。”


    低头看着他们为自己处理伤口,随口调侃,“她没刺到要害……没受过专门的杀人训练,力气又小,就这点本事还敢杀我,该说她是胆子大,还是蠢呢?”


    暗卫们紧张又小心地解开衣物,擦拭血迹,沉默中,一人开口道:“主子,天下女子多得数不清,像她那般不识趣的,主子何必挂牵,既然有心伤人,不如早早除了她。”


    闻言,沈晏挑了下眉,“哦?看来你很有想法。”


    暗卫低着脸,神情专注的包扎着伤口,嘴上恭敬道:“不敢,但六皇子背叛主子,那女子又是六皇子的未婚妻,主子若杀了她,岂不是能出了一口恶气,更能叫六皇子痛不欲生啊。”


    沈晏豢养的暗卫人数虽算不上多,但暗卫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脏事,想要近身往上爬,就要抓住机会揣摩主子的心思。


    跟在沈晏身边久了,暗卫们也都知道他一向待六皇子不善,才敢在此时开口说这些来迎合主子。


    暗卫说的诚恳,落在沈晏耳中并不很中听。


    他冷声道:“叫沈玉衡痛不欲生有很多方法,他如今已经被蚀骨销魂散折磨的心智疯癫,等药性淡去,不出三日,他就会来找我,等到那时,他照样要做我手底下的一条狗。”


    本是想杀了他的,无奈他拼死抵抗,今日一见又折损了不少暗卫进去。


    如今要杀他,只怕仍不容易。


    沈晏权衡利弊,自己还要谋划不久之后夺嫡之事,不能把全部的力量都用在清理叛徒上,才用了私藏已久的蚀骨销魂散。


    沈玉衡不是隐藏身份、远离皇室吗,那就帮他遂了这个心愿,告诉世人六皇子已死,从今往后,他只能做自己身边最低贱的一条狗。


    “是,主子英明。”暗卫附和。


    沈晏收拢了心意,垂着眼睛问:“你刚才还说要杀了柳云溪?”


    主子主动和他搭话,暗卫受宠若惊,继续说:“奴才不敢,只是看待女子对您如此不敬,主子何等热情,她竟弃之如敝履,真是不识抬举。”


    闻言,男人审视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狠下来,“我待她很热情?她对我弃之如敝履?”


    他哪里待她热情了?


    这些狗东西随便看两眼就敢胡扯。


    读懂男人语气中的不善,暗卫忙松了手,跪到地上,“奴才说错话了,奴才该死。”


    沈晏几乎要动怒,可是稍微生气一下,心口上的伤便疼的厉害,无奈只得收敛了怒气,扮作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


    “念在你是初犯,且先不追究了。下次再在我面前胡乱嚼舌根,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暗卫紧张的磕头,谢恩道:“谢主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处理好伤口后,随意换了身外衣,仍要继续等在附近,守株待兔。


    过了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响动。


    院门被推开,又走来一人。


    几人神经紧绷,直到看清来人也是暗卫,才放松下来。


    沈晏轻吐了口气,“什么事?”


    暗卫上前来回话,“主子带人离开后,奴才们守在客栈附近,发现了有人蓄意在窥探。”


    “是沈玉衡的人?”


    “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听到是个女子,沈晏并不关心,随意道:“三更半夜独自跑出来,能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奴才在暗地里偷听,听她对客栈掌柜询问的,是……”


    “还不快说。”


    “是您的大名,她问沈晏住在那间房。”暗卫说着,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一行人来到扬州,一路上都未暴露过真实姓名,为什么一个扬州普通人家的女子会知道当朝三皇子的大名?还敢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


    沈晏也察觉到此事暗含危机,“她人现在在哪?”


    “已经从客栈离开了。”


    他眯起眼睛,严肃道:“一次或许是巧合,拨两个人去盯紧她,下次再见到她打听我的消息,就把她给我抓过来。”


    “是。”


    沈晏皱起眉,心想如果方才没有见过柳云溪,他还能怀疑此刻在打听消息的是她——若是她就好了。


    可明显不是她。


    不是她的话,是谁都无所谓了。


    ——


    偏远的民坊中道路年久失修,十间宅院也未必有两间亮着,柳云溪同箬竹一起在附近找了好久,一个时辰过去,不知跑了多远,仍旧找不到他一丝踪迹。


    若是沈玉衡有意要躲,即便是她来找,也找不到,是不是就说明,他有意避开她,并不想让她见到自己。


    她对沈玉衡而言到底算什么。


    为什么被下药了不跟她说,一个人面对就能解决问题吗?


    柳云溪感到深深的失落,好像一碗酸苦的药洒在了心里,心上皱皱巴巴的,心慌的厉害。


    难道她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他空洞的心?


    也许一时的温柔能给他慰藉,可背对背相互依靠的信心却要倚仗彼此的势均力敌。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和他一起承担,每次看到少年那双眼睛,她都在心中感慨这瞬间的美好,暗暗发誓,定会和他共进退。却没想到,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一个人去承担,甚至都没有向她透露过半分。


    所以,她在他眼中,真的不是一个值得相信和依靠的未婚妻吗?


    独自承受着心上的压力,一想到此刻在另一个地方,少年也在独自承受痛苦,心上便痛得更厉害。


    今夜的云格外浓厚,冷风吹也吹不开,被遮在云后的月只能隔着云层照下模糊不清的月光。


    过了半个时辰,少女的身子都被夜风吹凉,才听到些声响。


    回过头,又是一个没见过的密探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小姐,我们找到主上了。”


    她忙问:“在哪儿?”


    “在城郊的观音庙里,我们是在前往您私宅的路上发现他的。”


    她和玉衡只在送李先生去私宅住下的时候走过那条路,难道他是想去私宅躲着,走到半路或许是太难受了,才临时藏进了观音庙里。


    想到这里,紧张的问:“他是不是不太好。”


    密探沉默着皱眉,她一看就知晓,不再多问,忙催促:“快带我去那儿。”


    夜里城门紧闭,马车停在城门前被守城的将士拦了下来,密探前去交涉,很快便开了城门。


    在城里时还要控制马车的行进,不能发出太大声响,出了城便再无顾忌,加紧马鞭,飞一般的奔驰。


    大路上分出一条小路通往观音庙,车辙后扬起尘土,马车停在庙院前。


    柳云溪着急的从车上下来,快步走进院中。


    院子里种着一棵菩提树,秋末落叶,只剩得光秃秃的枝桠,暗淡的月光从树梢拂过,落在庙宇前。


    树下守着两个密探,墨影和另外几个听召而来的密探守在门窗外。


    她从树下走过,看到院中的人员布置,对着门口的墨影问:“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外头?”


    墨影低头:“主上神智不太清醒,属下们不敢贸然接近。”


    闻言,柳云溪有一瞬的担忧,很快便作出了决定,继续往门前去,伸手就要推开庙门。


    他就在里面。


    纵然不清醒,她也要去陪着他。


    门被推动,嘎吱一声。


    墨影提起心来,抬手拦住了她,“小姐,不然还是在外面等一会吧,蚀骨销魂散并不是常见的毒药,药性强劲时会使人暴戾到什么程度,谁都无法拿准,只能等药性减弱后,才能确保安全。”


    既是沈玉衡的安全,也是他们的安全,真要进去,万一动起手来,恐怕又要死伤不少。


    柳云溪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再多的激动,此刻也要维持清醒。


    她清晰的告诉墨影,“你们在外面守着就是,我要进去看看他,他若是真要伤我,我也认了。”


    看她的神情和语气都不像是冲动,垂下了手去,替她开了门。


    “小姐务必要小心,若有突发情况一定要大声呼救,属下一干人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会护您周全。”


    主上待她与待别人不一样。


    他们不是没有进去过,只是刚刚进门就被主上打出来了,尝试了三四次,最后只能守在这里等着柳小姐过来,如果是柳小姐,或许主上会为她保持一丝理智。


    毕竟主上也不是喝下了药后立刻就发起疯来的,在柳小姐身边时,他尚能克制自己。


    进了门去,眼前一片昏暗。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模糊的看到了庙宇正中立着的一座送子观音像,本该供奉在观音像前的香火和供品,此刻却零零散散的摔在地上,散了一地的碎瓷片和香灰。


    沾了灰的轻纱一条条悬在梁上,门窗缝里透进来丝丝冷风,悄无声息的吹动褪色的轻纱。


    这些纱布本是喜庆的红色,经过数十年的风吹日晒,逐渐变成灰黄色。


    少女绕过观音像,拨开挡在面前的丝缕轻纱,对着前方未知的昏暗,轻声呼唤。


    “玉衡,你在那里吗?”


    没有人回应她,可她就是感觉那厚重的幡布的后头有人,一步步走过去,离着门窗越来越远。


    求神祝祷所用的幡布绣着叫人看不懂的花纹,靠近那里,才能看到脚下的石砖地上多了很多划痕,再走近些便看到幡布上洒了一片血点子,狰狞的抓痕扣在上头,连绣纹的花样都被扯坏了。


    他就在这里,她很想看看他。


    伸手碰到幡布的边缘,刻意压低了呼吸,不想让自己的出现惊吓到里面躲藏的少年,也害怕拉开幡布后,等待着自己的是他的剑。


    没关系,总要赌一把的。


    没关系,她可以承担。


    拉开幡布,幡布后面是一团一团五颜六色的布,在喜庆佳节用来布置观音庙,平时不用便堆放在此,布料下头是松软的干草堆,隔绝了潮湿的地气。


    发丝凌乱的少年蜷缩着身体抱膝坐在墙角,一身红衣在昏暗中显得颜色暗沉,很好的保护着他,融入那堆落满灰尘的旧布中。


    他的头深深的埋在膝上,紊乱的呼吸声从侧脸的缝隙中传出来,透露着少年极度不稳定的身体状况。


    柳云溪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微微俯下身,摸了一下他的头。


    “玉衡,你还好吗?”


    听到近在面前的声音,少年颤抖了下身子,猛地抬起脸来,发紫的唇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像是极度饥渴的人,见到了久违的甘露。


    他的呼吸声渐渐拉长,一张茫然又呆滞的脸狼狈不堪,破了的指尖抓在脸上,留下了血花花的印子,额发凌乱不堪。


    原本乌亮澄澈的眼眸,在极度压抑下,眼球布满血丝,一双眼睛几乎变成血红色,看着叫人胆战心惊。


    像一只疲于奔命的野兽,消耗了所有的力量,只能躲在暗处,艰难的活着。


    柳云溪呼吸一滞,心都要碎了。


    本想在他面前保持清醒的理智,开口却带上了哭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又有人来了,好烦躁。


    不能被人看到,太危险。


    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她的眼里会流出水来……她长得那么好看,如果掐断她的脖子,她会尖叫吗?


    好痛苦啊,为什么身体那么难受,自己再怎么发泄,再怎么吼叫都无法缓解半分,那暴躁的杀虐欲好像钻进了他的骨头里,一定要见血,听到痛苦的悲鸣才能有一丝舒畅的快//感。


    杀了她,要杀了她。


    少年反应笨拙,在耳中恶鬼的低语促使下攥起了拳头,抬起胳膊就要往她身上打去。


    柳云溪反应迅速,看到他的动作,又惊又怕,忙后退半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大声质问:“你是要对我动手吗?”


    听到她的呵斥,熟悉的声音和语调落在耳中,少年心底涌动的杀意顿时被歉疚覆盖。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


    沙哑的声音低语着,说完,脑中才有了片刻清醒,眼睛眨了眨,总算记起了眼前人——是云溪,她怎么找过来的?


    明明不想让她担心,还是被看到了。自己刚才竟然想对她动手……


    沈玉衡自责不已,攥起的拳头猛的向后砸在了墙面上,几乎整面墙都跟着一震。


    柳云溪大惊,抓了他捶在墙面上的的手握在手心里,忧心道:“我不要你伤我,更不要你伤你自己。”


    手心的温度从肌肤上传过来,像一个濒死之人能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暖。


    少年眼含苦泪,痛苦又无助,“可是我好难受,云溪,活着好痛苦,是不是早点死掉就能解脱了……”


    话音未落,脸上猛然落下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愣了一下。


    柳云溪抽泣着看他,又心疼又害怕,颤着声音说:“你清醒一点,死不是解脱,你想让我惦念着你难过一辈子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死了干净,让沈晏坐收渔翁之利?”


    爱人的声音在耳边渐渐变得微弱。


    不是她的问题,是药性又上来,反反复复的折磨他,剥夺他的一切,毁掉一切,只留给她惨败的身体和无处发泄的毁坏欲。


    少年喃喃道:“不……我不要。”


    说罢,神智又陷入癫狂,猩红的眼眸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那眼神好像要吃了她,更甚者,像是要把她撕碎。


    “玉衡?玉衡?”柳云溪强作镇定地喊他,想要唤回他的神智。


    回应她的,是少年暴起的身子,如同一只蛰伏许久的饿狼,向她扑过来。


    柳云溪身形不稳,向后倒去,高高挂起的幡布在背后无力的支撑了一下,随即应着她倒地的动作,整张幡布被撕扯下来,落在地上。


    她躺在到地上,摔的不重,却被身上人急躁而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


    手腕被他抓在手里,腿也被他的膝盖抵住,他像一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本能的发泄着体内无法宣泄的痛苦,一口咬在她脖子上,瞬间留下血淋淋的牙印。


    柳云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被痛苦拉扯着仰头喘气。


    他要吃了她吗?


    心中惊恐,紧张地问:“别咬了,好痛!你这是要干什么?”


    少年没有回应她,她却敏锐的感觉到腿上被戳的难受,前些日子同床而睡,那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隐约猜到他的意图,少女红着脸推他的胸膛,“不行,外头还有人。”


    这样破旧的庙,连风都挡不住,怎么可能藏得住声音。


    可他不听,好不容易松了口,又一把扯开她的领口,咬在了她肩上。


    嘴上不饶人,手里更是粗鲁,解不开腰带便用蛮力扯,直扯出一声细长的布料撕裂的声音。


    腰上松了,柳云溪才意识到,这回似乎跟往常不同——


    他,他似乎是想来真的。


    她想合拢双腿,少年却在这时分出手去用力按住了她的腿,在她带着颤声的喘息声中,手掌滑去了衣裙下。


    “!”柳云溪抬手又给他一巴掌,耳光声比刚才那个还响。


    又被打,少年在疼痛之中愣住,茫然的神智半晌都没缓过来。


    趁着这个间隙,柳云溪忙从他身下爬起来,收拢衣领遮住脖子,藏起被撕毁的腰带,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关上房门,额头抵在房门上,刻意放低的喘息久未停歇。


    门里是少年痛苦的闷哼,与她仍旧隔着一段距离,似乎没有因为她的逃跑,而恼羞成怒的追过来。


    他想要那个。


    可那对他有用吗?


    密探的确说过那个药是在暖情//药的基础上又加了旁的药石,会弄成那样也不是无可稽考。


    少女紧紧咬着唇,她没有出声,守在院里院外的密探也不多嘴乱问。


    隔着一扇门,她想冷静思考,可总是轻而易举的,被里面少年拳打脚踢的声响将理智的思绪震乱。


    他被药性折磨,他很痛苦。


    要等到药性彻底散去,他才能停歇下来,时间拖得越长,上瘾性就越大。


    她没做过,那样真的可以帮他吗?


    片刻间的挣扎被拉扯的极为漫长煎熬,终于,她定下心来。


    早晚要和他成婚的,那种事,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总归自己是不怕他负心的。


    若能救他,她便愿意。


    爱的时候义无反顾、倾尽全力,无论结果如何,她尽力了,便不后悔。


    她是爱他的。


    无关从前日后,只在当下,她爱他,所以被他做那样的事也没关系。


    清了清嗓子,唤:“墨影。”


    墨影从台阶下走来,低下头,“是,小姐有何吩咐?”


    “今夜他恐怕去不了别的地方了,我会留在这里陪他等到药性散尽。”


    少女因为紧张吞了下口水,抓住手边的裙子,“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去外头附近盯着吧,不要让人靠近此地。”


    墨影看她安全的从里面出来,心里还有些高兴,想着主上的药性看来散的差不多了,当然也是因为主上本能的信任小姐,才能压制住药性。


    他点头,“小姐放心,今日大凶,就是求神拜佛,也不会挑这个日子来。”


    “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去附近盯着吧。”


    “是。”


    墨影领了吩咐,很快,院里的密探纷纷撤了出去,连外头的也去到了更远的地方,周遭安静下来。


    少女提了一口气,再次打开门走了进去,回身把门关上。


    绕过观音像,少年跪坐在幡布上,双手捂着表情狰狞着脸,从指缝间看到靠近的人影,立马从压抑变为惊慌。


    “别,别过来了。”声音沙哑。


    柳云溪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听说这座送子观音灵的很,你打坏人家的庙宇,小心要吃亏倒霉。”


    她一步步走近,少年却惊恐着后腿,一屁股坐在地上,红着眼睛说:“云溪,我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要过来了。”


    可能这一刻他还记得她,下一秒就什么都忘了。


    他咬了她,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不但不觉得难受,反而极为兴//奋,他厌恶自己的身体轻易被药物操控,也心疼他的云溪,因为喜欢他关心他而无端承受这些痛苦。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喜欢他便要被他牵连。


    他眼眶湿了,模糊的视线里,她依然没有停下,语气轻柔道:“我都过来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少年惊讶得瞪大眼睛。


    气息不稳的拒绝:“不行,我怎么能这样委屈你,我不能……嗯——”


    头脑又开始痛,他紧皱着眉低下头去,视线已经无法聚焦。


    柳云溪走到他面前,解了外衣丢到一旁,蹲下身来张开手臂抱住了少年热到焦灼的身体,那异样的温度和着散不去的血腥味,如同梦魇一样将她拉入其中。


    心中的恐惧逐渐变淡,她抬手解开他的发带,指尖抚进他柔顺的长发中,微笑起来。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极力克制的欲//望丢失了一切克制,少年眼尾发红,眼神迷离沉醉、喘息不断加重,低喘着的唇吻上了他的爱人。


    夜风微冷,细细密密的亲吻安抚了惊慌不安的心,身子自然而然的躺倒下去,扯去凡俗的遮蔽,彼此紧紧相拥,像寒风中纠缠在一起的杂草,理不清,扯不断。


    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


    被吻热的躯体不断舒展,露出绸缎下美丽诱人的景色,她闭着双眼,抿着嘴一声不发。


    少年没有多少理智,沁满薄汗的额头痴迷的抵在她额头上,细碎的头发从鬓角垂下,被热汗浸湿,更衬得肌肤胜雪,耳垂圆润。


    他细细的吻她的唇,肌肉紧绷的手臂紧抱住爱人光//裸的后背。


    微睁开的眼睛有了一丝清明。


    心绪复杂,低头轻吻自己方才咬下的牙印,添去细小的血珠。


    在她耳边低喘,声音沙哑。


    “娘子,我必不负你。”


    第46章 46


    ◎体贴入微的小夫君◎


    凌乱的红衣随意丢弃在一旁, 半压着堆放在一旁的布料,颜色暗淡, 却是半夜里最显眼的红。


    精心挑选许久的布料做成的婚服还未穿到身上,没有亲友见证,更不曾拜过天地,便行了夫妻之礼。


    不同人事的少男少女,未能等到大婚之前的长辈教诲,只能依靠彼此对那事一知半解的了解,在本能的驱使下,不断的摸索,开拓。


    春水滋润了将近枯萎的鲜花, 指尖覆在后背上,不安的忍耐着, 指甲扣下去, 在少年身上留下长长的抓痕。


    吻的入迷时, 呼吸都变得热起来, 身体里像点燃了一团火,彼此拥抱着,只靠着身体的接触便觉得无比温暖,哪怕秋夜寒凉, 地面坚硬,也像卧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似的, 柔软轻盈。


    她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梁,红唇微吐热气, 感觉自己像是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 被他覆住的地方温暖异常, 只有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会感受到丝丝凉意。


    天仍然是黑的, 她已经分辨不出过了多长时间,也看不懂身上人究竟是清醒着还是再次失去了理智。


    咬在身上的牙印火辣辣的疼,脖子上,肩膀上都给他咬出血来,她虽然疼,但对他更多的是无奈和怜悯。


    指尖勾缠着他的发丝,起了水雾的眼眸抬起来凝视着他,看着少年下巴上滴落汗珠,连呼吸都比她更炙热,唇瓣微张着,连连发出低长的喟叹。


    “玉衡……”


    她抬起一只手摸上他半边脸。


    不知为何,眼眶湿湿的,好想哭。


    明明身上没那么疼,可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想到自己捅伤了沈晏,似乎又为他解了新仇,便内疚又无助。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果玉衡抵抗不了药瘾,如果沈晏因为那一刀对她心怀怨恨,那他们的前程是否会变得一片黑暗……


    不,她不愿意服输,前世倒是平平安安的活过了三年,可到最后还不是一死的下场,如今再难再无望,也比死在旁人手上要好。


    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


    眼角的泪珠还未落下,少年的手掌便抓住了她的手,反按在地上,与她十指相扣。


    他低下脸来吻去她眼角的泪珠,轻柔细密的吻从眼角到鬓边,从脸侧到鼻尖,混杂着欲//望的呼吸喷洒在面颊,将少女的脸熏染得更加红艳。


    少年眼神迷离,身体和精神似乎被拉扯成两半,在极乐与苦悲之间来回游荡。


    唯有爱人的温暖能将他锚定在此刻。


    漂泊无依的心,找到了那个都属于他的唯一的港湾。


    “你别怕,我不会伤你。”


    他低声说着,沙哑的嗓音极力压制着欢愉的畅快,因为克制而染上成熟的稳重。


    “我不怕。”柳云溪侧过脸去亲了亲他的唇,“我爱你。”


    少年的眼睛有一瞬的微怔,他攫取少女的唇瓣深深吸吮,仿佛魂魄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将那些无端的痛苦抛诸脑后,这一刻,他只是她的夫君。


    今夜便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云溪,我爱你,我好爱你……”


    他急促的呼吸着,动作因为激动更显得笨拙。


    柳云溪轻轻闭上眼,露出微笑。


    他们互通底细,知晓对方前世的执念与不堪,也明白今生的所求所念,心与心之间连结了红线,牵动着彼此的情肠,便再也剪不断了。


    漫漫长夜结束在天边一丝破晓的明亮中,巡视在外的密探没有放进来一个人,一直等待着庙里能传来柳云溪的消息。


    她是离主上最近的人,如果是她,或许能帮主上压制药瘾。


    抱着这样的念头,密探们忠心耿耿的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等到正中午,院里才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院门里,对外唤一声。


    “来人。”


    箬竹耳朵灵敏,听到声响很快赶了过来,分辨出是少年的声音,忙回:“属下在,主上现今可好些了?”


    少年避而不答,只吩咐:“回府去拿两件衣裳来。”


    隔着门瞧不见少年的模样,只听他略微沙哑的声音中更添了几分沉稳,箬竹浅浅想了一下,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


    清醒着进门去的是柳小姐,如今却主上清醒着出来。


    只听他说要去取衣裳,也没说是男子还是女子穿的,隐约会意,应声后退了下去。


    晨起的白霜在正午的暖阳中融化,湿漉漉的水迹浸湿了一层土壤,踏在地上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从门外远去,少年转身回到院里。


    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徘徊在庙宇门前,脑中不断回想着昨夜的春//情,又羞又喜。


    在院里踱步一会儿,消耗掉额外的精力后,才抿起唇进去门里。


    观音像后头,疲惫不堪的少女侧卧在一堆布料上,身上裹着被扯坏的衣裙,在墙边酣睡不醒。


    沈玉衡极力放轻脚步,生怕一点动静吵醒了她,越是向她走近,心中越是满溢欢喜,羞涩地低着眉,嘴角却不受控制的扬起来。


    ——


    柳府里,时至正午,秀心才从偏房中走出来。


    前几天都是她守夜,今天才得一上午的空闲,睡了一个懒觉。


    左瞧右瞧,没见到旁人,只看到本该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采晴拿着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两手托着腮,心事重重的盯着院门。


    秀心走过来问她:“你怎么在这儿坐着,都这个时辰了,小姐还没醒吗?”


    采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转过脸去盯着院门,“小姐今儿不在家,我在这儿坐着等她回来。”


    说着话,青娘从外头推门走进来。


    她天不亮就去园子里安排丫鬟们干活,这会儿回来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也跟着问:“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今天醒的很早,也没看到小姐出去啊?”


    采晴答:“是昨儿个半夜,小公子出了点事……”


    听到这里,两个丫鬟不敢问了。


    虽说大家都知道小公子是大周首富张家的人,可他的身份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说别的,单说她家小姐和那小公子出去了一趟,回来身上就多了个狰狞的伤疤。


    她们贴身伺候小姐,瞧见她身上的疤,惊讶于她受过重伤,试探着问几句,小姐却什么都不肯透露。


    小姐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可自从那个小公子到了府上之后,小姐好像多了很多秘密,有些事甚至不能讲给她们听。


    这样真的没事吗?


    沉默之时,院门外急慌慌跑来一个小厮,站在敞开的院门边,敲了敲门,将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秀心皱眉看过去:“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小厮躬身回话,“几位姐姐在就好了,二老爷家的人正在后门上,说是家中缺钱,老太太平时吃的药都买不起了,只怕要挨不过去,来求问小姐借上一二百两银子,先对付过去。”


    秀心管着家里一半的账,谨记自家小姐的教诲,嘴上一丝空隙也不留,直接拒绝。


    “不借,小姐都吩咐过了,他家的人来一概不听不管,两家早已分家,借了钱从来都不还,还要在外头诋毁我们家小姐,这样的亲戚算什么亲戚,去把他赶走就是了。”


    小厮听了也点头,却为难:“小的人微言轻,方才也是跟他这样说的,可那人死皮赖脸的堵在后门上不肯走,说是咱家如果不借钱,他就要大声嚷嚷,叫邻里都听见,看咱家的笑话。”


    秀心顿时拉下脸,“好个无赖嘴脸,看我不过去骂死他。”


    “姐姐别急。”采晴起身拉住她,“这事儿也不是骂两句就能解决的。”


    青娘站在院里思考了一下,扭头对小厮说:“没什么好同他争辩的,叫上三四个人过去把他摁了打一顿,他敢叫嚷就继续打,看他敢赖多久。”


    小厮听了这法子也觉得痛快,“那我这就去办。”


    三人站在院子里,随口又闲聊几句,便各自去忙。


    秀心去厨房跟采买的人核对这个月的花销,青娘和采晴进屋去抱了被褥出来,今天天气好,正好晒晒被褥。


    将被褥晾在竹竿上,用竹条轻轻拍打,将压实的棉花拍得又松又软。


    正午刚过,又有人朝着院子里来。


    青娘见了,疑惑:“箬竹?”


    箬竹看到院子里有人,松了口气,“两位姑娘在就好了,小姐要我回来拿两件衣裳,劳烦两位姑娘帮忙取一下。”


    听到说是小姐要衣裳,两人没有多想,因为平时小姐出去弄脏了衣裳总会抽空回来换,或许是忙的分不开身,所以才派人回来拿过去换。


    采晴应声,“我这就去拿,你在这儿等一会吧。”


    进屋后没多久便包了两身衣裳在包袱里,拿给了箬竹。


    箬竹接过包袱就要走,采晴在他身后喊住他问,“哎,小姐她现在在哪儿啊,有没有找到小公子?”


    被问了不好不答,箬竹回头道:“人已经找到了,小姐担忧了一夜,这会儿有点累,打算在外头休息一会儿再回府来,两位姑娘不必担心。”


    闻言,两人放下心。


    “那就好。”


    箬竹对二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午后的阳光仍然温暖,柳府中一切井井有条,时不时有丫鬟低低的说笑声从园子里传出来,更多的是恪守本分,无人吵嚷打闹。


    在另一家柳府中,却笼罩着压抑的阴云,哪怕头顶照着太阳,众人脸上的愁云也散不开。


    不光是下人们忧心忡忡,就连陆氏也急的踱步,在厅上走来走去,根本坐不下来。


    她看着坐在主位的柳承业,大声斥责他,“你再不把那个累赘送走,我就回娘家,再不管你的这些破事了。”


    柳承业被数落的烦躁不已,摊开双手无奈道:“当初好端端的把人迎进家门,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要把人送回去,要是给人看到老太太在咱家住一段时间就病成这样,我的脸往哪儿放啊。”


    他愤恨地拍拍自己的脸,只觉得外人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要是被人骂白眼狼,还不如直接抽耳光在他脸上呢。


    陆氏叉着腰,“那我不管,家里连一个铜板都找不出来了,下人的月钱都没得发,咱们一家人就得饿死吧。”


    柳承业抬头看她,“你这话说的,家里不是还有些古董摆件吗,拿出去换了钱也能应一时急。”


    瞧他一副窝囊样,陆氏气不打一处来,甩着手给他算账。“这几个月,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连我的头面首饰都卖了大半,当初带进来的嫁妆眼瞅着都要见底了,你是当家作主的人,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闻言,柳承业忽然激动起来,“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他猛的站起,气的直跺脚。


    “那群无耻小人骗光了我的钱,连官府都说我蠢,那个周老板留的是假名,他们也抓不着人。我现在是人财两空,你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


    他声音大,他委屈。


    陆氏就声音更大,更委屈。


    “柳承业,你能不能有点担当!谁要逼你了,我嫁给你,给你生了个女儿,给你管着家管着人,十几年来没出什么差错吧。如今家财散尽,又是被人哄骗,又是把那个老累赘请回家,难道不都是你的责任吗!”


    她平时急躁沉不住气,这会儿说的却是有理有据,堵的柳承业邻居抱怨都说不出口。


    气道:“你要回娘家就赶紧滚,少在这里惹我生气。”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陆氏翻了个白眼,把脸扭过去,“我这就回娘家,大不了一拍两散,这些烂摊子,你一个人去收拾吧!”


    说着,走出了前厅。


    柳承业又坐回椅子上,双手烦躁的抓头发,看着陆氏空着手,只带了当初陪嫁来的丫鬟翠菊便出了大门去。


    这是真走了。


    他气愤又失落,可没有能力去挽留。


    不久之后,门外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个小厮,正是他派去柳云溪家里借钱的那个。


    柳承业急慌慌的凑上去问:“怎么样?拿到钱了吗?”


    小厮捂着被打伤的脸,可怜道:“没,大小姐不但不给银子,还让人把奴才给打了出来,一路从后门打到街上,奴才现在身上还疼的厉害呢。”


    听到他没带钱回来,柳承业收起了一脸期盼,丢下小厮又走回厅上。


    这回真要完了,月钱发不出来,吃饭买菜的钱也没了,客房里还有个老太太等着吃药,连夫人也跑了。


    一时间那么多事压过来,柳承业感觉到窒息,已经无计可施。


    他会什么呢,他只会求兄长和母亲帮他的忙。


    原本以为母亲的私产花一辈子都花不完,把人接过来之后才发现她的私产也只够她一个人吃穿不愁,从前能源源不断的接济他,不过是因为住在兄长家里,偷偷拿兄长家里的钱物来补贴他罢了。


    如今见不到兄长的人,母亲也病倒,他完全无依无靠了。


    忽然间,他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


    要是把依依嫁出去,光聘礼应该也能拿不少吧,定能解了眼下之急。


    瞬间像抓到救命稻草,问下人,“依依呢,快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丫鬟低头回话,“回老爷,小姐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是去哪儿,现在还没回来。”


    “家里都落魄到这个光景了,她还有心思出去玩。”柳承业气急败坏,催促道,“赶紧去把她给我找回来。”


    日光西移,街上车马仍多。


    柳依依和宝珠一左一右在沈晏下榻的客栈附近守着,眼巴巴的等着沈晏出现。


    她使劲睁着眼睛,生怕自己一晃神就错过了他。


    如今家里的情况她不是不知道,爹娘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吵来吵去无非就是为了钱和奶奶的事,奶奶也是,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等着人伺候,完全就是个没用的累赘。


    一家人都是没出息的样,她才不想再回那里去,与其期盼父亲能东山再起,还不如来守着沈晏。


    她的荣华富贵,下半辈子的指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等了一个上午都没见到人,她觉得心慌也不甘,明明自己那么美,那么聪明,只要有一个机会,只要能和沈晏说上话……


    “这位小姐,您是在等人吗?”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柳依依惊喜地回过身,发现不是沈晏,顿时换了一副嫌弃的表情,打发他,“与你何干,快快走开。”


    那人不走,还说:“此地人多口杂,还请小姐能配合,跟咱们走一趟。”


    瞧见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柳依依这才想起从前给沈晏暗中办事的人,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是他让人来接她了吗。


    柳依依满心欢喜,跟着男人走了。


    走了很远,来到城北偏僻的旧宅里,穿过废弃的后花园,她被带进一间房中。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瞧见身着月白的男人,顿时眼睛放光。


    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沈晏一定在扬州,他真的来见她了。


    看到是熟悉的人,沈晏也很惊讶。


    前世相伴七年你没觉得情意深厚到无可替代,她与他后宫里那些女子没什么两样,不过是遇见的时间早晚而已。


    睡过了那么多女人,体会过不一样的柔情和甜蜜,如今再看旧人,远没有前世初见似的新鲜了。


    甚至有些枯燥的乏味。


    发现女子脸上露出故友重逢般的欣喜,一点也不像是见了生人,沈晏心有疑惑,但还是平稳情绪,语气轻柔地问。


    “我听说你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不知姑娘是从哪里得知了在下的名姓,可否告知在下?”


    又听到他的声音,柳依依仿佛回到了于他还是夫妻的时候,她还是荣耀无比的皇后,那是她无比怀念的好日子。


    她捏细了嗓音,娇柔道:“不是从别处,是,是我自己知道的。”


    闻声,屋中的暗卫呵斥:“我们主子一路微服到此,你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怎会靠自己知道我们主子的姓名,还不从实招来。”


    沈晏随意抬手拦了一下,扮了个好脸色,“别吓着这位姑娘了。”


    瞧见他在人前护着自己,柳依依更是心动,激动的说:“是,是梦里,我夜里梦到公子如天神下凡,救我于水火,我这才日夜寻找,只盼着公子一见。”


    越说越娇羞,双手叠在身前,声音都小了下去。


    “哦?”沈晏眼底添了一抹寒意,脸上仍旧带着笑,皮笑肉不笑,“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倒也头一回听说做梦能梦见这么具体的事。”


    他站起身,踱步到她跟前,“不如跟我说说,你还梦到什么了?”


    柳依依仰头看着他,仿佛被他的雄威笼罩,自己像只娇柔可人的小鸟,终于等到了可以让她依附的强大的男人。


    她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沈晏会意,吩咐左右的人,“你们先下去吧,我跟这位姑娘单独聊聊。”


    暗卫出门去,房门刚关上,柳依依便迫不及待的开口。


    “我与公子是天定姻缘,公子若娶了我,此生便能逢凶化吉,事事顺遂。”


    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沈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面上却仍要维持他的君子风度,微笑着问:“一个梦而已,你就想让我娶你?”


    听到他的调侃,柳依依如沐春风,笑着低头,像情人打趣一般回话,“小女子不敢,只是仰慕公子天人之威,若能常伴公子左右,小女子便此生无憾。”


    看着她主动的模样,沈晏满心怀疑。


    前世的柳依依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只是为了与柳云溪的姐妹之情才上京探望,刚开始连看都不敢看他,后来彼此有了心思,她也迟迟不肯接受,生怕被柳云溪知道他移情别恋,会伤了姐姐的心。


    他就是喜欢她的娇羞推拒,纵有万分顾虑,也还是在他的攻势下屈服,起先般么不情愿,后来不也还是爱他爱的死去活来。


    没有女人能抵挡住他的魅力。


    面对如今上赶着贴上来的女子,沈晏心底偷笑自己魅力依旧,却也觉得这个女子的喜欢廉价的很,并不让他动容。


    居高临下的审视她,“你家里人呢,你愿意没名没分的跟着我,他们也不管吗?”


    “家中事杂又乱,我只是个弱女子,拗不过爹娘,救不了偌大一个家。”柳依依柔弱道,“公子不知道,小女子那没用的父亲败光了家业,如今怕是正在盘算着把我嫁给谁,多收些聘礼才能保住他的吃穿用度。”


    沈晏安静的听着,随意感叹,“如此倒真是难为了你。”


    听到他开口安慰,柳依依顿时觉得他应该对自己有几分喜欢了。


    屈身行礼,细着嗓子又问:“感念公子体恤,公子可愿让依依陪着您吗?”


    她怎么那么着急?


    沈晏心中略有不满,后退两步坐回凳子上,冷静着问:“你说我留下你便可事事顺遂,不如现在就说一说,我接下来会碰到什么事?”


    柳依依:“公子是从京城来的吧,应当要在年底之前赶回京去,我说的对吗?”


    “不错。”沈晏抬起胳膊撑在桌上,挑了下眉,“然后呢?”


    柳依依微微一笑,低下脸,“之后的事,等公子带我回了京,我自然会一件一件的把即将会发生的事提前告知于您,让您不会再有任何烦忧。”


    听到这里,沈晏心中有了定数。


    原来她也是重生的。


    既然重生,那当时应该是死在叛军刀下了,都死过一回的人,重生回来,竟然还愿意往他身边来。


    她竟然这么爱他?


    沈晏忍不住笑出声来,“有意思,真有意思。”


    看见他笑了,柳依依也跟着笑,“公子见笑了。”


    虽然她没什么大用,但看在她对他情深不寿的份儿上,将她带在身边也不是不行。


    更何况,柳云溪不识抬举,那他就偏要宠爱她的妹妹,叫她知道,能被他看上的女人有多幸运,有亲妹妹做比较,她才知道后悔,才会主动往他身边来。


    沈晏微笑着,“正如你说的,过段时日我就要回京,你就留在我身边,到时和我一起回去吧。”


    闻言,柳依依喜不自胜。


    忙抬手遮住嘴,压下了笑意,行礼谢恩,“多谢公子垂怜。”


    ——


    上午的时候,柳云溪醒了一次,眼皮累的打颤,两腿又酸又软,只敢屈身侧躺着,腿弯都打不直。


    嘴巴干干的咂巴了两下,难受得“嗯”了两声,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身上汗湿的黏腻感不再,身体似乎被清洗过,能够感受到泡过温水后的舒展放松,尽管身上还是酸酸痛痛的,但比起上午已经舒坦了许多。


    她睁开眼睛发了会儿呆,吞口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嘴巴润润的,喉咙因为沙哑的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是被喂过水,谁伺候她的?


    侧过脸看向床外,才发现是躺在家中的床上,难怪回笼觉睡得那么踏实。


    “唔嗯……”


    她从床上坐起,动作扯到身体,尤其是肩上的咬痕,咬得格外深,疼得她顿了一下,维持坐姿不敢乱动。


    坐了没一会儿,外头响起推门声,脚步声逐渐靠近,房门也被推开了。


    她想着该是采晴,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却是身着暗红的少年。


    他手上端着飘着热气的汤,进到屋里,与她对视的瞬间,动作迟缓了一下,俯身将热汤放在桌上,再站直时,脸颊染上绯红。


    瞧见他的反应,柳云溪还有些懵。


    回过神来,身上或大或小的隐痛都在帮她唤醒昨日后半夜到今天上午,直到她昏过去之前的凌乱不堪的回忆。


    他们……是夫妻了……


    少女眨眨眼睛,脸颊升起热度,羞得她不知开口说什么,只能扭过脸来,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青的手腕。


    竟然连这儿都留印子了,那别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她都不敢想。


    还好秋冬衣裳厚起来,都能遮住。


    一片安静中,脚步声走到床前来。


    少年坐在床沿上,拉过她的手,小心的替她揉着青紫的腕子,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娘子,我煮了鸡汤,等放凉些,你喝了暖暖身子吧。”


    听到少年生疏又自然的唤她“娘子”,柳云溪又惊又羞,侧着脸不敢看他。


    思索了一会儿,赶忙叮嘱:“你这两天别往我房里来了。”


    闻言,少年好像心虚一样,忙要证明自己别无他念,“你好好休息,我晚上还是睡在书房。”


    “嗯。”柳云溪应了声,还是不敢与他对视。


    身体也好像被石头碾过一般,只是坐一会儿腰都发酸,她不好有大动作,便任他揉自己的手腕。


    偷偷撇一眼少年低着脸专注的神情,眼角眉梢不见往日的青涩羞怯,仿佛一夜之间有了男人的担当,连手上的动作都轻重得体,丝毫没有捏痛她。


    心中不禁感慨,若是昨夜也这样体贴就好了。


    第47章 47


    ◎柔情蜜意◎


    一下午精神并不充沛, 喝了热乎乎的鸡汤,身上也还是懒懒的不想动弹, 到院子里坐了一会,晚上又躺回床上,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夜里做了不少梦,乱七八糟的根本分辨不清,一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无梦安睡。


    如同往常一样,今日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晴天。


    第一缕阳光照进院里,瓦片上的白霜在阳光的照耀中逐渐褪去白色,慢慢融化, 变成透明的水色。


    屋檐下,采晴打着哈欠, 穿上碎花小褂出来打水, 准备了毛巾搭在肩膀上, 算着时间, 候在柳云溪门外。


    太阳逐渐升高,没等到小姐醒来,旁边的书房门却打开了。


    看着房中走出来的少年,采晴不免回想起昨日下午, 她在院子里等不到小姐便跑到前院去等,不曾想, 小姐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进来的——


    小姐不知是遭了什么罪, 脸色很差, 靠在小公子怀里昏睡, 是给他横抱着回来的。


    听说小姐回来, 她急忙赶过去迎接,可小公子身旁身后有好几个陌生的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让人望而却步。箬竹和墨影也在里头,可他们也没有表情,好似和那些男人是一伙的。


    她没能靠近小姐,直到小公子把人抱进院子里,她才能凑近些细细观察小姐的情况,尽管小姐身上遮得很严实,她还是看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


    小姐脖子上好像被人咬了一口。


    牙印很深,甚至还有几个小口子流血结痂了。


    采晴不知缘由,为此很是担心,原本想着等小姐醒了问一问发生了什么。


    可打从小姐进到卧房里,小公子便在里头守着,不许旁人靠近床榻,就连擦身换衣这样的贴身伺候都不让她们这些丫鬟做,而是亲力亲为——越是这样极力遮掩,越是证明,他一定做了亏心事!


    若是旁人,她一定会上去质问,偏偏这是小姐钟情的人,她只能咽下不解,老实等着小姐睡醒。


    如今见小公子走过来,她微微紧张,低头问好:“小公子,您起了啊。”


    少年看了一眼卧房紧闭的房门,打发她说:“你先下去吧,这些一会我端进去就行了。”


    采晴一惊。


    若是换他进去,是不是她今天又要一整天见不到小姐了?身为贴身丫鬟,却连小姐如今的情况都不清楚,她怎能放心呢。


    委婉拒绝:“伺候小姐洗漱是我们下人的事,怎么能让小公子代劳呢。”


    沈玉衡没有心情同一个下人沟通,语气放冷了些,“下去吧。”


    是命令的语气,不容争辩。


    采晴委屈着咬了下牙,退后两步行了个礼,往后头去了。


    房间里,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床帐上,微凉的房间里,榻上探出一只手来,白皙柔软,拨开床帐,露出榻上初醒的面庞。


    柳云溪朦胧着深吸了口气,看到照在床上的阳光,神志变得清醒起来。


    她眨了眨眼,一手撑在床上坐了起来,对外头喊了声:“进来吧。”


    听到进门脚步声,她并没有多想,直到转过脸看到架子旁收拾东西的人是沈玉衡,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红,衣料的颜色与那天她在布庄挑的婚服的料子颜色很相近,像夕阳染红的晚霞,搅了几丝清透的金光,贵气又不显繁重。


    她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做了这样一身新衣,但她记得他束发的发带,那条金丝绣花的石榴红色发带,是她前些天送他的。


    配这身衣裳,很合适。


    少年本就雪白的肌肤,在红衣的映衬下显得气色更佳。


    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却不似往日张扬随性,大概是他走来的脚步稳重坚毅,才少了几分少年的稚嫩,多了些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柳云溪微微垂眸,声音淡淡,“怎么是你?”


    说话间,少年已经走到了床边。


    他站在床边,不自然的摸了下后颈,解释说:“你身上的印记还没消吧,我想着不好给旁人看到,这段时间还是我来近身伺候吧。”


    柳云溪不看他,幽怨道:“都说过不让你往我的屋里来了。”


    还未大婚就做了那事,叫她怎么好意思面对他呢。


    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会想起那夜的事,疯狂、炙热又混乱,礼仪廉耻统统被抛到脑后,脸都要烧起来了。


    少女低下头,沈玉衡却从她发间露出的耳上瞥见了一丝春色,粉嫩如桃花,片片落入静水,在心湖上泛起涟漪。


    他脸颊微红,理直气壮道:“我只是答应晚上不来,让你能好好休息,白天来照顾你也是理所应当。”


    柳云溪咬着唇不应声,理解他的做法,却不开口主动认同。


    意会到她默认的态度,少年微微笑了一下,主动坐到她身边,肩膀靠着肩膀,小心问:“还难受吗?”


    少女眼神微乱,低声答:“好多了。”


    安稳睡了一夜,身上没再觉得痛。


    她答的干脆,少年坐在身边听她声音怯怯的,仍旧感到十分内疚。


    都说男女欢//好是极乐,可他那样毫不节制的放肆,期间也不知道有多久是神志不清的状态,有好几次叫她吃痛,哪里给她尝到欢愉的滋味,分明只是他单方面的发//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沈玉衡愧疚的道歉,手臂挽住她的手臂,手掌摩挲着她的手心。


    柳云溪原本还觉得羞,内心深处也有些怕——若婚后,夜里同床都是那样的,她恐怕承受不来。


    听到他声音软软地道歉,那种被迫承受的羞耻感才褪去,意识到,他还是原来的他,那夜的粗鲁,并不是他的本意。


    这才松了口气。


    “我又没怪你,何必认错。”


    听她这样说,沈玉衡更愧疚了,歪头枕在她肩上,声音低沉道:“我是想好好护着你的,可总是让你受伤……我是个很不称职的夫君。”


    肩上的重量不沉,她侧过脸来,脸颊轻蹭他蓬松的发顶。


    宽慰说:“你年纪小,又被下了药,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控制不住也不是你的错。”


    想起药,立马振作精神。


    侧过身来扶正了他的身体,眼神关切地问:“你感觉好点了吗,我听密探说那药极其容易上瘾,对身体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你有没有受伤,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少年神色正常,丝毫看不出他有过有神志失常的时候。


    他扶她坐来床边,去里头拿了衣裳来给她穿上。


    柳云溪看着他,眼中仍有担忧,伸直了胳膊由他给自己穿衣。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被人下了药,情况那么危险也不告诉我一声,还自己跑去找沈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事,我连想为你做点事都来不及。”


    都说夫妻要共患难同富贵,若是只能同富贵,不要她同患难,她会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没有能力与他分担。


    如今只是眼下的难,以后日子还长,几十年的时间,总不能所有的苦难都让他一个人扛。


    她要他信任自己,相信她是可以依靠的,无论面对什么。


    沈玉衡如何不懂她的心意,正因为懂,才更不舍得让她受苦。


    自从母妃去世后,他就好像变成了一粒不起眼的沙子,从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过,没有得到过偏爱、肯定和信任,如同风中飘摇的孤草,只能依靠自己,孤独的活着。


    他知道云溪爱他,这份爱很美好,很温暖,长在心里,满溢出来。


    在这一刻,爱变得具体。


    爱是坚定的选择,是心疼,是想要和你一起分担。


    “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了。”他认真的说着,扶她坐到妆台前坐下,“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事都告诉你。”


    柳云溪坐好,抬起头去看他,“真的?”


    “嗯,有违此誓,不得好……”说着就抬起手来,还未等誓言说完,就被爱人抬手捂住嘴巴。


    少女微皱眉头,无奈又心慌,“谁要你发誓了,又来吓我。”


    她一席青丝如瀑,发间没有一点珠饰,脸上未施粉黛,纯洁干净,如皎皎明月。


    沈玉衡渐渐看得痴了,眯起眼睛从她身侧低下脸去,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娘子……”


    听到那熟悉的语调,婉转低吟,柳云溪心底一酥,故作镇定的伸手捏住了他脸颊上的软肉,“别闹了,我才刚起。”


    少年的唇在耳边一张一合,唇瓣无意间蹭过白皙的耳垂,红艳的唇色更衬得耳垂珠圆玉润。


    “只是亲一下,不做别的。”


    浅浅的气音钻进耳朵里,吹的她耳尖发热,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


    侧过脸去看他,捏在他脸上的手指也渐渐滑下来,看那张昳丽无双的脸,忘记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柳云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根本拒绝不了他。


    微闭上眼睛,唇边凑上来温柔的吐息,轻柔而浅尝辄止的亲吻绵延出深深的爱意。


    站在身旁的少年俯下身,一点点压低肩膀,几乎就快要将她搂进怀里。


    正要再靠近些,头脑一阵闷痛,激得他没压抑住喉咙的吐息,“嗯”了一声。


    柳云溪忙睁开眼睛,紧张问:“怎么了?”


    少年揉了揉太阳穴,摇摇头,“没事,就是刚刚头痛了一下。”


    “是因为药性吗?”


    “嗯,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再被它控制了。”


    看他笃定的眼神,柳云溪却很怀疑,听沈晏的说法,他应当是撑不过三天就会因为上瘾而极度难受。


    头痛的劲儿缓过去后,沈玉衡站直身体,看向窗外。


    “我十岁时,贴身伺候的亲信被杀,后来被拨来我身边伺候的人,经常往我的饭食里下药,后来有次替沈晏办事,身上划了个长长的口子,他给我服了止痛的药……”


    开了头,上的多,用的药也多。用药多了,不止痛感会麻木,五感反应也会迟钝,只有时刻绷紧神经才能保持清醒。


    长久下来,身体变得极度疲惫。


    那些药多是慢性药,没有蚀骨销魂散那般药性凶猛,用的久了也不觉得药效有多厉害了,


    柳云溪听着他平静的诉说,拧起眉头,这才明白为何初见他时,他身子会那么孱弱。


    说罢旧时,少年回过脸来,微笑着说:“我从前心智不坚定,才任他摆布,如今有你为我定心,他想用这药来控制我,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柳云溪轻轻呼气,张开手臂抱住他。


    突然被抱住,少年有一瞬的错愕,回过神来看到她领口中露出来的牙印,轻轻往上头吹了口气。


    “是不是还会疼?”


    “一点点。”柳云溪低笑一声,“你疼我也疼,就当我们一起分担了。”


    她说的随意轻快,沈玉衡也觉得开心,陷在她的怀抱中,胸中的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感。


    ——


    入夜,废弃的宅院中里外都有暗卫在明里暗里巡守,脚步声极轻,毫不费力的融入黑夜的寂静中。


    沈晏坐在屋里,忍着身上的疼痛,饮下了一大碗苦涩的汤药。


    心口的伤虽然没扎到要害,可实实在在的是刺破了血肉,甚至戳到了骨头上,无论是呼吸还是吃饭喝水都会牵扯到伤处,无时无刻不在疼。


    他疼的厉害却不能表露出来,在一众暗卫的面前要时刻表现出尽在掌握的强大,时刻叮嘱自己绝不能示弱。


    咬咬牙,沉着声音问暗卫,“沈玉衡那里还没动静吗?”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按理说药性已经散干净了,他应该会痛苦的忍受不了,跑到他面前求饶认输,求一瓶蚀骨销魂散才对。


    为什么还没过来……


    暗卫正要把桌上的药碗端下去,听到他问,便俯身答话:“只知道他们昨天下午回了柳府,如今还没出来过,柳府周围有密探暗中盯防,奴才们不敢贸然靠近,因此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


    没有得到消息,沈晏愤怒的踹了他一脚,把暗卫踢翻在地,“滚!”


    托盘和药碗摔在地上,暗卫连滚带爬的出去。


    伺候在身旁的暗卫见状,眼神犹豫着开口:“主子,容奴才说句不该说的……”


    不得他允许就擅自开口?


    沈晏转头看过去,那暗卫似乎知道自己做事不合规矩,心虚的低着眼,也还要继续说。


    “六皇子看上去不好对付,如今咱们带来扬州的人手已经折损了近八成,真的有必要再和他耗下去吗?”


    “你想让我半途而废?”沈晏抬高了下巴,冷声质问。


    暗卫忙解释:“不,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六皇子既然逃到这里隐姓埋名,还跟商贾人家的女子不清不楚,大概是没有夺嫡的心思,既然对咱们构不成威胁,不如放他一马。”


    听到这里,沈晏冷笑一声,“放他一马?他背叛了我,我还得放过他?”


    他一意孤行,甚少听旁人的意见,更不会听这些没用的奴才们的话。


    暗卫跪在地上,苦苦劝说。


    “主子有更高的野望,奴才只是不希望主子把时间和人力都耗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六皇子算什么呢,他从来都是您的手下败将,主子何必盯着一个落败的废物不放,京城中还有太子、和硕公主、四皇子和七皇子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是不不可小觑的劲敌。”


    若要他放过沈玉衡,那不可能。


    可被人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不是皇帝,还要更兄弟姐妹夺嫡,才能坐上皇位。


    一瞬间有了些动摇。


    可一想到自己离去后,沈玉衡会和柳云溪恩爱甜蜜,顿时就生起满腔怒火。


    沈玉衡凭什么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如果背叛他的人个个都有好下场,那他手底下这些暗卫难免不会生出异心。


    他坚决道:“不解决掉沈玉衡,我誓不罢休。”


    “主子……”暗卫抬头看他,眼神中满是失意。


    “不要再说了。”沈晏扭过脸去,打发他,“滚出去。”


    沈玉衡自然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一定要让柳云溪亲眼看到,她看走眼选了一个怎样懦弱无能的废物。


    他可以耐心的等,反正药要折磨的人又不是他。


    到了后半夜,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少,院子里极为寂静,连暗卫们行走的声音都变得明显起来。


    忽然,一支利箭划破空气射进院子里,精准的射中了一个暗卫的心脏,那暗卫应声倒地,“噗通”一声。


    一声起,其他的暗卫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在院墙外守着的暗卫早已被无声无息地抹了脖子,密探隐藏在黑暗中,数不清的利箭在同一时间射进院里,暗卫们想要反击,但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箭来的方向,连一丝反抗都没能有,便死在了箭下。


    被赶出房间的暗卫算是除穆山之外,沈晏手下比较得力的人。


    走出来,刚关好门,就看到院门打开,行走在黑夜中的少年抬手搭箭,还没等他叫出一声,就被迎面射来的箭刺穿了脖子。


    他向后倒去,撞开了房门。


    少年将手中的弓往身后一扔,张进接了弓在手中,侧身又射出一箭,射中了往这边赶来的暗卫,动作行云流水。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入目所及之处,所有的暗卫都被杀,没留一个活口。


    沈晏震惊的看着,比起密探们行事的果决迅速,他更惊讶于沈玉衡竟然还维持着清醒的头脑!


    心里已经开始慌了,脸上也要作出镇定的样子,站起身来,笑脸相迎。


    早早扮出胜利者的姿态,“你终于来了,我可是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少年不接他的话,踏过门口的尸体,反客为主。


    “让我猜猜,你带了多少暗卫过来,像你这样凡事都留后手的人,不可能把所有的暗卫都带回来,所以……除了这些死人,你还有旁的指望吗?”


    说话间已经走到他面前,收在袖中的短剑也利落的抽出来,指着他的脸。


    “你想杀我?”沈晏嗤笑一声。


    “杀了我,你再也得不到蚀骨销魂散,你就等着变成个疯子吧。”


    被药性支配的痛苦仍旧在头脑中挥之不去,那真的是极其难以抗拒的欢愉,不只是身体上的热烫,更是精神上的折磨,只有不断的吃药才能用更高的欢愉掩盖痛苦,但当药性减弱,留下的只有填补不满的虚弱。


    但他撑过来了,无论以后如何,眼下他并不渴望那药带来的极致疯魔的失控。


    桌上唯一亮着的烛台散发出微微暖光,映照着少年一身红衣,他不笑时,站在黑暗中如同阎王殿的鬼魅,平静而冷冽的眼底投映着眼前的男人。


    一个被填不满的欲望蛀成空壳的人。


    沈玉衡轻笑一声,“你觉得此刻,我们两个谁更像疯子?”


    “少在这儿诡辩。”沈晏不听他的话,自信的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放在他眼前引诱,“药就在这里,你就不想再吃一回?”


    少年低眸看他手上的药瓶。


    反问:“你想用这药换你的命?”


    “哈哈。”沈晏笑出声来。


    说什么能抵抗得住药性,还不是忍不住,不过是装的不在意罢了。


    他从容应和:“未尝不可。”


    说着把手上的药瓶往前递了递,沈玉衡瞥了下眼睛,伸手拿过来药来。


    看到他接了药,沈晏脸上笑意更深,却不曾料想下一秒,门外走来两个密探,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狠狠的把他摔在了身侧的桌子上。


    仰头看着房顶,耳边响起少年的脚步声,他停在他身边,语气悠闲。


    “这么喜欢给人下药,你也该尝尝这苦涩的滋味。”


    随即,密探分出手来捏住了他的脸,强迫他张开口。


    沈晏惊恐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粗重喘气,声音模糊道:“沈玉衡!我是你皇兄!你敢!”


    一边说着话,苦涩的药便倒进了嘴里,顺着他发声的喉咙流了下去。


    沈晏被药水呛到,剧烈的咳嗽。


    沈玉衡站在一边看着他,看着目中无人的沈晏如今也成了待宰羔羊,心中狂喜。


    他笑了一声,随意说起:“听说这药被酒催化后,药性会更强,我没瞧见过,不如先拿给你试一试。”


    说罢抬手,又一密探从外头进来,拿了一小坛酒奉到他手上。


    撕去坛封,对着沈晏的嘴,把酒往里倒。


    “呜呜,沈玉衡……啊……”


    沈晏被迫张着口,不愿意咽下酒去,拼命的在桌上挣扎,也没能挪动半分,酒水从唇边溢出到脸上,打湿了他的头发,流到了鼻子里,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看他狼狈的样子,沈玉衡微微一笑,拿着空了的酒坛,猛的打在他头上。


    酒坛碎成片,沈晏晕了过去。


    “哼。”沈玉衡冷哼一声,重新抽出短剑。


    看到他颈肩上露出的伤疤,沈玉衡知道那是自己安排的刺杀,那时没成,遭到了这后头一连串的报复。


    剑尖对准伤疤,猛的刺了下去,花了数月时间才长好的伤口又被割开,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沈晏瞬间清醒过来,痛苦的惨叫。


    “啊——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叫嚷的激烈,沈玉衡握着剑在他伤口里转了一下,剑刃从骨头上划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声响。


    “啊啊啊啊啊——”


    沈晏脸色发白,流在身上的酒水渗进了血水中,几乎快要疼死过去。


    “哈哈。”少年像个见到新鲜事物的孩子,嘲笑说,“你不是一向最温和有礼吗,原来被刺痛了也会叫得这么狼狈。”


    沈玉衡的声音渐渐冷下来,眼神空洞,“都是血肉之躯,你知道用药会上瘾,伤人人会痛,却还是把这些招数用在我身上,我那时才十岁,你就已经让我深陷地狱。”


    他竟然会提起从前的事……


    沈晏感觉到害怕,他为沈玉衡编织了一张逃不出去的网,可他不但逃离了,甚至对那些黑暗的过去都不再抱有恐惧。


    自己在野掌控不住他,他会做出什么来?


    越是害怕,越要大着声音壮胆,疼到颤抖的声音嘶哑的喊。


    “沈玉衡,你要是杀了我,父皇必然会派重兵来扬州彻查,等到那时,你和柳家都要给我陪葬!”


    熟悉了他的说辞,也明白其中的利弊,沈玉衡平静的拔出了剑。


    “我不杀你,你有能耐就回到京城,再想办法报复我,我双手奉陪。”


    他摆摆手,控制住沈晏的密探接连退出去,他也转过身去。


    疼的嘴唇发白的沈晏从桌上摔下来,身体除了疼痛,没有别的知觉,看着眼前的少年,依旧倔强着不肯失了强者的尊严。


    嘴硬道:“大言不惭。”


    沈玉衡没有回头,平淡的说:“你想离开最好趁早,我这段时间会很忙,没有时间去送你。”


    “哼。”沈晏哆嗦着从地上坐起来,半边身子被血浸得湿热。


    尽管咽下去蚀骨销魂散不多,但药性已经开始发作,整个身子从里头开始烧起来,头脑都变得迷糊。


    少年侧过脸来,说了一句。


    “我要成婚了。”


    闻言,沈晏顿时激动起来,“你要和那个低贱的女人成婚?”


    一激动,伤口的血不住的往外流。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我的妻。”少年语气柔和,不会再为男人的挑衅有一丝情绪波动。


    自诩冷静的沈晏仿佛失了理智,或许是因药性,也有可能是疼的无法思考。


    他感到无比的嫉妒。


    尖酸刻薄道:“哼,你以为她是真心爱你?这种商贾门户出身的女子最是精明,指不定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野心才找上你。”


    “所以呢?”沈玉衡回头看他,满眼戏谑。


    沈晏又气又恼,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身子无力的向后靠在了桌腿上。


    “你不过是仗着面孔与我有几分相似才得了她的喜欢,等到日后你被我踩在脚下,看看她是会跟着你还是选我!”


    听着他的酸话,少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锋利。


    “你喜欢她?”


    “……”沈晏怔住了。


    迟钝了片刻才偏过脸去,哼笑一声,“笑话,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低贱的商女。”


    沈玉衡厉声反驳:“她不低贱,是你欲壑难填,自己有了还不够,还想去抢别人的,又或是……”


    他的脸色更黑,指责:“你喜欢她,却给不了她真心坦诚的对待,才要欺辱她也欺骗自己,彰显自己的高贵。”


    一瞬间,沈晏心中那些无法理解的情绪,无端对她升起的占有欲,全都有了源头。


    他喜欢她,但更喜欢自己。


    他为自己的前程,利用她,欺骗她,贬低她,抛弃她。


    他可以骗自己,可心里的欲//望不会消失: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追逐她,怀念过往有她在身边时的舒心,又贪求着,此生她仍然可以来到他身边。


    他喜欢她。


    他爱她……


    沈晏的表情从震惊到惊慌,在少年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扭曲,嘶哑着怒吼:“你胡说,我才不喜欢她,像她那样的女子,只要我想要,要多少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狼狈。


    不止是身体的伤弱,更是精神的崩溃。


    沈玉衡冷眼看着他的坍塌。


    “你真可悲。”


    “沈玉衡,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恼羞成怒的叫嚣随着距离的拉远逐渐模糊,满院的死气沉沉,习惯了血腥味的少年并不在意,掏出帕子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收回剑鞘。


    曾以为沈晏是个高大的壁垒,永远翻不过去,如今彻底看破他的真面目,才发现他的虚伪弱小。


    仰头不见明月,沈玉衡走出宅院,算了算时辰。


    这个时候回去正好,刚好给云溪煲上一锅汤,用小火煨上三个时辰,她早饭就能喝上热乎的了。


    第48章 48


    ◎他好可爱◎


    天气阴沉着, 一丝晨光都不见。


    清晨,柳依依百无聊赖的坐在桌边, 看着没什么精神。


    家中没了银子,她那些能拿得出手的首饰珠宝早就被父亲偷偷变卖,值钱的衣裳缎子也不见了影儿,如今只能穿一身过时的碎花缎子,还是她最讨厌的蓝色。


    前世用惯了金银宝器,今生回来也喜好金色、黄色这样富贵的颜色,可惜身上一件金器都没有,发间也只用一朵黄色的牡丹绒花点缀。


    从前她身边的宫女都打扮的比这娇艳些,真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看着近乎被搬空的房间, 无心理会家中的境况,直满心期待着沈晏会像个大英雄一样出现, 救她脱离苦海。


    等着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 宝珠从外头跑进来, 禀报说:“小姐,后门上有人找。”


    柳依依立马站起来,“是谁?”


    宝珠站到门边,“不认识, 只说小姐若要与他家公子一同回京,现在就出去, 晚了就不候了。”


    听罢,柳依依反应过来, 顿时欣喜若狂, 笑着说:“你去请他稍等片刻, 我收拾些细软, 立马就过去。”


    一边说着,立刻走去里间收拾包袱。


    看着自家小姐着急又开心的样子,宝珠朝里张望,不安问:“小姐,真要去京城吗?”


    “当然要去。”柳依依眉飞色舞,一件件把衣裳往包袱皮上扔,催促说,“别浪费时间,赶紧去后门,万一人走了,我拿你是问。”


    “哦。”宝珠呆呆应答,兴致不高。


    柳依依正收拾着衣裳,转眼一想自己远去京城不能不带亲信近身伺候。


    直起身子对外间说,“宝珠,你跟我一起去吧。”


    闻言,宝珠有些抗拒:“可是……奴婢还有亲戚在扬州……”


    “你个傻丫头,那可是京城,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去一次,你如今能沾我的光去京城,还犹豫什么。”


    柳依依皱起眉,为丫鬟的不识抬举感到不耐烦,随后又作不经意地提起。


    “你要留在府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父亲卖掉,是跟着我,还是被卖去别家做粗使丫鬟,你自己看着办。”


    如今家中落败,下人被卖也不会有好去处。


    宝珠虽不机灵,却也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认命,“奴婢跟着小姐去。”


    主仆两人赶紧收拾了,走去后门。


    刚靠近后门,就有个小厮靠近过来,赶她们迈出后门前拦了过来。


    警惕道:“小姐要去哪儿?老爷已经给您说亲了,要小姐这阵子老实在家呆着,不许外出。”


    柳依依面露不悦。


    隔着半开的门看到外头候着的冷着脸的男人,对他喊:“你家公子请我同行,如今有人拦着我不许我走,你就只是看着吗?”


    穆山闻言,从外头把门敞开。


    看到门里的景象后,动手收拾了那小厮,三两下便扭断了他的胳膊,疼得那小厮哭着往院里跑。


    柳依依只站在那里,看着男人威武的英姿,心生喜悦。


    只有跟对了人,才有资格支配这样有能耐的奴才,心中满满的都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而这男人也是真的威风,可惜了,只是个奴才。


    走出门来,柳依依声音柔柔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山走在前面引路,不看她,也不答话。


    柳依依微微一笑,神情却很得意,“你现在不说,等到了沈公子面前,也还是要告诉我的。”


    “穆山。”穆山不厌其烦,才答她。


    得知男人的姓名,柳依依喜悦更甚,自己日后可是要做王妃做皇后的,如今了解沈晏的手下,是她管家做主母的第一步。


    “我姓柳,名依依。”


    她好心好意的报上自己的大名,却不见穆山行礼表示恭敬。


    柳依依翻了个白眼,心有闷气,假装大度,“你现在当然可以对我无礼,等日后我嫁给沈晏,你再学着对我毕恭毕敬吧。”


    穆山不知道少女哪里来的资本这样傲气,心中虽无语,但引人到了马车前,还是抬手扶她上车。


    两辆马车相继出城。


    沈晏一身是伤,穆山在马车里随身伺候,看着高烧昏迷不醒的主子,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果然,马车刚驶出扬州地界,就遭到了一波刺杀,来人目标很明确,只杀随行的暗卫,迅速放完箭就走,丝毫不恋战。


    毫无征兆的刺杀一波又一波,等出了苏州,随行的暗卫只剩下两个,苟延残喘。


    马车北上京城,路上不只有沿路关卡盘问,还有山贼流寇作祟。


    遥遥前路,生死未卜。


    ——


    阴沉了几日后,天又晴朗起来。


    已是初冬时节,天寒地冻,太阳明媚的挂在空中,阳光的温度却淡淡的,被冷风一吹便消散了。


    园子里,枯枝寂寥,没了繁盛的枝叶遮挡,园子显得空荡许多。


    枯萎的花枝围绕着涂了新漆的六角亭,冬日干燥,新涂的漆很快凝固,附着在柱子上,颜色格外鲜亮。


    亭子外,少年站在台阶上,一身朱红圆领衣衫,袖口里露出金闪闪的金丝镯子,衬得手腕白皙,握着书卷的指节修长骨感,背对着阳光而立,成竹在胸。


    亭子里,少女坐在凳子上,一身竹青色的披风裹在身上,慢悠悠的翻看一本账,清闲自在。


    一阵冷风吹过来,少年被冻得更清醒,转身看向亭里,走过去给少女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将她的裹得更严实,只有脸和手露在外头。


    柳云溪抬眼看他,轻笑:“一点小风,不冷的。”


    少年嘟了下唇,“我出来背书是要借寒冷锻炼意志,你本不必陪我的。”


    她翻了一下手上的账本,“屋子里的炭盆烧的太旺,我是出来透透气,顺便监督一下你背书的进度。”


    说着又看他,歪着头打趣道:“昨天去见先生,先生对你的书文释义似乎不太满意,不趁着这两天抓紧些研读透彻,难道要等到新婚的时候再抽时间看书?”


    少年抿了下唇,摇摇头。


    “哪有新婚还要读书的道理。”


    “好啦,背完这一本,还有三本。”柳云溪好生哄他,“想有所成必得通晓史书国策,从前落下的,得尽早补上才行。”


    少年乖乖点头,手里握着书卷,视线却不自觉的飘到了她身上。


    初冬时节总是刮风,少女鬓边的发丝被冷风吹乱,脸颊白里透红,像极了可口的桃汁奶团,只是看着都很想张嘴咬上一口。


    他总是会想起那夜的事,如蜜桃般多汁可口的爱人,抱在怀里又香又软……


    只是想一想,喉咙便热起来。


    他坐到她身边,小声嘀咕:“娘子,都过了好几天了,你,你还没叫过我呢。”


    “什么?”柳云溪不明就里。


    看她迟钝的反应,少年略有幽怨,挑明了说:“还没叫过我一声夫君。”


    听他幼稚的话,虽有些无理取闹,但也不失可爱。


    柳云溪笑着点了下他的眉心,“都没成婚呢,怎么能乱叫。”


    “不是乱叫。”少年撇了下嘴,为这件事已经在意了好几天。


    他很听话的没有去爬//床,每日为他亲手做羹汤,怕她为那事感到害怕,这几天除了亲亲嘴之外,连更亲密些的动作都不敢有。见她这几日精神渐渐好起来,身上的印子也淡了,态度也恢复如常。


    可不该如常的,他们已经做了夫妻,态度总要有些变化才对。


    好像只有自己在意这些细节,私下里“娘子”“娘子”的唤着,却始终没得到她一声回应。


    “你就叫一声嘛。”


    少年像个贪求糖果的孩子,期盼着爱人的肯定,求她给一个身份的认同。


    水润的眼眸中满是期待,只要得了这一句,便能开心好久。


    给他纠缠着,像是被一只小狗转转圈地围住,不给顺顺毛就不让走了。


    柳云溪无奈低笑,“那么想听?”


    “嗯。”少年肯定的点点头。


    她偏了下视线,抬手示意他附耳来。


    少年侧着身子往她身上靠去,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满心欢喜的等着。


    趁他不注意,柳云溪从身后摸上他的腰,指尖点在他腰窝上,挠他的痒痒。


    “啊哈哈!”


    少年惊叫一声,痒的发笑,忙从她身边站起来,平复了气息后满脸委屈,“你就欺负我。”


    “这也算欺负的话,那你不是欺负我好几回了?”


    柳云溪哑然失笑。


    她笑得眉眼弯弯,沈玉衡看在眼里,心里好像被热水滚过,心动不止。


    俯下身来红着脸看她,轻咬红唇。


    “不许笑,我很认真的。”


    越看他抿唇压着笑意,强作严肃的模样,柳云溪就越有种看小狗呲牙的喜感——好可爱。


    长得也好看,头发也毛茸茸的。


    微笑着伸手想摸他蓬松的额发,手伸到一半,整个人都被他一把抱住,裹在披风里,打横抱了起来。


    脚下失了重心,身子悬在半空,只有往少年身上靠才能得到些踏实的安稳感。


    她皱了下眉,惊叹:“做什么呀?”


    “你叫我一声,我就放你下来。”


    少年故作强硬,看向她的眼神满含笑意,势在必得。


    某些时候,他意外的倔强。


    可柳云溪不是个容易沉迷男色的,比这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这会儿哪还会觉得羞人,放松了身子任他抱着。


    随意道:“那你就抱着吧,正好我也想看看你的体力有没有长进。”


    威逼利诱都不管用,沈玉衡便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了。


    温热的脸颊低下去贴贴她微凉的脸,声音绵绵的诱哄:“娘子,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你疼疼我……”


    柳云溪捏住他脸颊的软肉,止住了耳边叫人听了酥软的低//吟。


    “唔!”少年被掐了脸,不得已住了嘴。


    “后日就是大婚,耐心些。”


    说完才松手,揉揉他饱满的耳垂,安抚道:“乖,即使现在不说,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闻言,少年水润的眸子低垂下来,这才罢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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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49


    ◎合卺交杯,永结同心◎


    未婚夫妻在亭子里打情骂俏, 贴身伺候的小厮和丫鬟都故意隔的远些,独不知情的柳明川刚刚回府, 从假山上走过,居高临下瞧见了这一幕。


    从前乖乖软软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如今被另一个毛头小子抱在怀里,任哪个做兄长的看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咳咳。”柳明川清咳一声。


    柳云溪裹着披风,耳朵依旧灵光,听到熟悉的声音,赶忙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少年抱的正舒服,应着她那句话, 非要给她看看自己的体力如何,被她拍着肩膀也还没回过味来, 反逗趣着说上一句:“刚刚才要我耐心, 娘子怎么反到着急了?”


    故意抱着她颠了一下, 重心的失衡让少女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脖子,又想着哥哥好像在附近,只抱了一下就赶忙松开。


    小声提醒他:“别闹了,好像是哥哥过来了。”


    闻言, 沈玉衡随意的往周遭看了一圈,正想着哪有那么巧的事, 就在不远处的假山下看到了走过来的柳明川。


    男人脸色铁青,不光是为小情人之间不拘束的亲密, 更是为那一句不知真假的“娘子”。


    尽管已经被妹妹告知他们两人曾同榻而眠, 那时也有过最坏的猜想, 心慌了好一阵子。


    如今是不必猜想了, 两人暗中苟合的证据明晃晃的摆到面前,大婚还没办,私下里就已经“娘子”“夫君”的叫着了,这怎么得了啊。


    柳明川走到亭前的台阶上时,亭中两人已经规矩站好,似是怕他生气,柳云溪还故意往旁边挪了一步,跟少年拉开些距离。


    “哥哥。”她扮作寻常模样迎上去,关切问,“怎么回来了也不叫人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门外迎接。”


    柳明川瞥着眼打量二人,“若跟你提前说了,我哪还瞧见你们私下里这般不成体统的样子。”


    本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女儿家面皮薄,被哥哥当面点破,只能咬着唇偏过脸去。


    沈玉衡反应快些,义正言辞的解释:“本是我出来背书,云溪好心来这儿陪我,我怕她被风吹得冷了,想抱她回去,不想被哥哥看到了……”


    还知道解释,也算知道些羞耻。


    柳明川没有深究,摆手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不必解释这许多。”


    闻言,柳云溪嘴角一笑,转过脸来小声问:“哥哥没生气?”


    “我跟你生什么气。”柳明川看着她,一想到再过两天妹妹就要成家了,心里有气也很快消了,微笑着,“早早把你的婚事办妥,等过了年,我才能安心回永州去。”


    一边说着就往亭子里来。


    朝桌上张望一眼,看到了少女放在桌上书本,疑惑:“在看什么呢?”


    柳云溪俯下身将账本拿起来,递到他面前,“铺子里的帐,哥哥要看两眼吗?”


    柳明川把账本接了过来,随意翻看了几下,表情渐渐放松,不由得夸赞:“账面很干净,可见是你用心,这两年把家中的生意打理的很好。”


    这样就好,日后他久居永州,柳朝和父亲住在老宅,这个家是要交给妹妹的,即便没有他在,妹妹也能把府里府外管的很好,不愁她会过不好日子。


    他把账本还给她。


    柳云溪把账本放回桌上,往他身后来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好奇问:“哥哥不是回老家去接父亲了吗,怎么不见父亲和阿朝回来?”


    柳明川解释:“父亲身子骨不好,他坐的马车不敢走的太快,朝弟陪着父亲走在后头,估计要迟半个时辰才到,我是早些回来,去府衙里办了点事。”


    “何事?”


    自家哥哥是闷声做大事的人,平日里见不到他人,也不觉得他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可一旦听他提起些事,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柳云溪打量了一下柳明川,他今日穿的是少见的松青色。


    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不似平日散着一半长发那样悠闲,装扮上多了几分周正,看着比读书人还秀气许多,却没有读书人的儒雅气。成熟稳重,果决老成,总能在关键时候镇得住场子。


    她满心期待的看着哥哥,期待能听到些令人吃惊的大事。


    柳明川轻轻一笑,随口道:“咱们叔父不是欠了钱庄一大笔债吗,前不久还听说他打着咱家的名头又在外头借债,我回来便去找府尹大人闲聊了几句。想必这会儿,衙门的人已经在帮着柳承业清空宅子了。”


    柳云溪眨眨眼,的确被惊讶了。


    她只叫人骗得叔父破产,任他自生自灭,没想到哥哥做的比她狠绝得多。


    新债旧债加到一起,柳承业根本不可能还得起,只能卖了宅子搬出去,至于搬出去后会是怎样的境地,便不是他们现在能想象得到了。


    她随口调侃:“叔父那样娇生惯养的人,恐怕过不了苦日子吧。”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苦难。”柳明川看着她的眼睛,眼中似有深意,


    “我也只是顺势而为……再过两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我可不希望叔父得闲来找麻烦,索性给他找点麻烦。”


    柳云溪垂了下眼眸。


    顿时就明白,哥哥大概是知道她背地里暗算叔父和奶奶的事了。


    这件事除了经手人,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连沈玉衡都只是一知半解,但哥哥回来待了几天,便都知道了。


    论行事,她还得多跟哥哥学一学。


    “谢谢哥哥。”她乖乖点头。


    一只大掌摸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男人声音温柔,“只要你能和玉衡把日子过好,我心里就踏实了。”


    一旁兄妹情深,沈玉衡也插进话来,“哥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云溪。”


    柳明川转脸去看貌美的少年,想着虽是成婚,也是这小子进他们柳家的门,不是把柳云溪带到别家去,也就没什么好指摘的,舒心的吐了口气。


    “行了,父亲和朝弟回来也得有处地方住,我去叫人收拾收拾院子,你们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吧。”


    他随意说着,走出了六角亭。


    柳云溪看着哥哥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侧过脸去看少年。


    少年呆了一下,微笑着张开手臂,“抱你回房去?”


    她甩袖打在他手上,认真道:“不回去,专心背你的书。”


    时至正午,灿白的阳光照在园子里,仰面是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


    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下人跑来禀报,激动道:“小姐,老爷和三少爷的马车快到府门前了。”


    听到家人回来,柳云溪忙把账本丢给采晴拿回书房,着急的提起裙子,往前院去。


    沈玉衡也有样学样,让元宝把书放回书房,自己跟着未婚妻去前院迎人。


    “父亲!”


    柳朝刚扶着柳安年走下马车,少女便从正门跑了出来,脸上是欢喜的笑容,厚重的披风垂在身后,都好像要飞起来了。


    许久没见姐姐这样开心的样子,柳朝露了个灿烂的笑,向姐姐和在姐姐后头跑来的少年问好。


    “姐姐,张公子。”


    “快进去吧。”柳云溪说着,不等他去扶,少年便主动过去扶住了柳安年另一边身子。


    沈玉衡对待未来岳父很殷勤,亲自把人送去后院,对待神志模糊的病人也极为有耐心,柳云溪看在眼里,心中一暖。


    柳朝和他的随身小厮正在大包小包的从马车上往下拿东西。


    亲子提了几盒子东西过来,献宝似的拿给她,“姐姐,这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东西,有秋梨枇杷膏、桂花蜜露和一盒子珍珠玉颜粉,都是我自己熬煮自己调配的,秋冬用来养生最好了。”


    “难为你肯为我费心。”柳云溪拍拍他的肩膀,招呼身旁跟过来的秀心,“把东西收下吧。”


    两人一起往后院去,边走边聊。


    “先前你说想要的那个制药古籍,我找到了一本,就搁在给你住的房里,我翻看了一下,里头有很多字是古义,我又叫人买了一本古今词释义,你对比着看也能方便些。”


    “谢谢姐姐,真是帮了我大忙!”


    一家子人难得团聚,厨房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晚饭,晚上在后厅备了满满一桌子。


    从前家里人少,吃饭只在自己院子里,如今家人回来,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热热闹闹的,任窗外寒风凛凛,屋里也是暖暖和和。


    柳云溪坐在父亲身边,伺候他加菜,等他熟悉了自己的存在后,才试探问。


    “父亲,你还记得我吗?”


    柳安年还糊涂着,记性时好时坏,回到自己家里也不觉得欢喜,只觉得这院子太大,一路上见到的陌生人太多,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听到耳边的声音,他侧过脸去看,看着眼前的人感觉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明川?”


    知道父亲的病情,即使不被父亲记的,柳云溪也没觉得灰心,只看像坐在父亲另一边的哥哥,调笑着问:“我若是明川的话,那他是谁?”


    柳安年乖乖转过头去看,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懵懂的摇摇头。


    “不记得了……”


    柳明川笑着回应:“父亲,你要认她这个儿子的话,就把我当女儿看好了。”


    柳云溪捂嘴偷笑。


    听哥哥姐姐聊的欢,柳朝停了筷子,插话说:“哥哥要是姐姐,那我岂不是妹妹了?”


    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


    沈玉衡眼睛亮亮的看着桌上的人,个个喜笑颜开,说着逗趣的话,放松又自然——真正的家人坐在一起,是温馨而欢喜,没有负担。


    回想往日那些冷冰冰的宫宴,冠冕堂皇的问候和居高临下的审视,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


    彼此坦然又关心,才是一家人。


    他看着柳云溪,恰好柳云溪也转过脸来看他,眼眸有一瞬的温柔。


    她微微偏了下身,又转过脸去问父亲,“父亲,这位我之前带他去看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伯父。”沈玉衡忙问好。


    少年美的不同寻常,普通人见了一时难以忘怀,柳安年看见他的面容,下意识的低头看他手上,那手腕上,果然露出一截玉白的镯子来。


    他呆滞的脸上扬起笑容,点头道:“我记得,这个镯子是我夫人的旧物,我把它送给我家的儿媳妇了。”


    头回听见这话,柳明川挑了下眉。


    母亲留给儿媳妇的镯子,竟然被父亲拿给上门女婿了。


    心中有惊讶,故意调笑:“小公子长的漂亮,配这个镯子正好。还得是妹妹姻缘顺遂,不像我,到现在也没有个中意的人。”


    柳朝吃着饭,傻乎乎的当了真,应声说:“哥哥若想成家,必然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相看,只怕你这心还定不下来,就算姑娘家追着你跑,你也不一定答应人家吧。”


    柳云溪抿唇笑,“我看哥哥不是想成家,是图玉衡手上这只镯子吧。”


    “这可是母亲留下的镯子,戴了镯子便是咱们柳家的人了,就这么一只,叫你赢得先机了。”


    话是看着柳云溪说的,却是说给少年听的。


    沈玉衡听出柳家对自家人的看重,更是对他的接纳,手上摩挲着莹润的镯子,心中升起点点欢喜。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的热闹,柳安年懵懵的看着,还以为他们是吵架了。


    迷迷糊糊的劝解,“不怕不怕,你们的娘还留了好多物件,我都小心保存着呢,等你们什么时候成家了,我照样送你们好的。”


    分不清谁是谁,却能想起来这些都是自己的孩子。


    柳朝习惯了父亲的糊涂和清醒,最先反应过来,接话说:“哈哈,父亲提前把秘密说出来,等送东西的时候可就没有惊喜了。”


    “什么惊喜不惊喜的,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柳安年慈爱的看着桌上几人。


    “父亲说的对,那我敬未来姐夫一杯酒,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我也敬一杯,还我妹夫日后多多疼惜我妹妹,可别叫她忧心才是。”


    沈玉衡难却盛情,拿起桌上酒杯,“那我……”


    柳云溪抬手拦住他,跟对面的两人说:“别灌他酒,他这两日还要读书呢。”


    “这还没进门,就护上了?”


    沈玉衡按下了柳云溪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言辞有礼道:“哥哥不要见怪,我是与先生约定了一个月后还要去他跟前受查问,因此不敢懈怠。”


    他放下酒杯,端起了茶杯,回道:“我以茶代酒,受下哥哥和三弟的好意。”


    几日不见,少年少了稚嫩的冲动,行事有那么几分沉稳了。


    柳明川满意地点点头,心甘情愿的喝下敬酒。


    柳朝不明所以,看哥哥喝,自己也喝了。


    柳云溪偷偷看身边的少年,瞧见他眼神也微瞥向自己这边,在桌下,悄悄抓了一下他的手。


    只抓一下便松开,指尖被他缠着不舍得松开,再痴缠也要顾着场合,飘过眼神去安抚,才哄得他放开。


    沈玉衡很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开心。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娶她了。


    话藏在心里没说出口,汹涌在胸中的爱意如同狂风卷起的海浪,一下又一下击打在胸腔里,小小的心房装得下多少难以言表的爱,只为她掀起波澜,从因她心动的那一刻,他便走向了新生。


    时光转瞬即逝,经过两日的准备,阖府上下装点的喜庆热闹。


    府里随处可见大红灯笼,廊下路旁都挂了红绸,门窗上也贴了红双喜字。


    内宅贴身伺候的丫鬟穿了红色的新衣,外院伺候的家仆护卫也系了红腰带,一大早便领了吩咐主家赏的喜钱,个个脸上都挂着笑意。


    柳府前面横着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有柳家的下人分喜饼洒喜糖,小孩子们围到门口来,为着分到了糖果开心的傻笑。


    虽然是招赘婿入门,不似旁家新娘子出嫁那样沿路都能沾到喜气,却也比寻常人家嫁娶要热闹多了。


    从早上到黄昏,柳府门前的街上就没冷清过,时时刻刻都有很多人,几乎占了半条街。


    柳府的大门敞开着,也不拘围上来的是什么人,都有喜钱分,喜糖拿。若有机灵的,喜庆话说的中听,柳朝便将人迎进门跟着吃顿喜宴。


    外院摆了十桌子,前厅上还有两桌子,柳安年今天精神好了些,从下午便坐在喜宴的主位上。


    柳明川同沈玉衡在酒席上敬酒,柳朝在门边迎客,到了时辰便让王伯继续在门边看着,他走去主桌跟着哥哥和姐夫一起招待客人。


    后院里点起灯笼,一片黄橘色的暖光将寂寥的园子照的温暖。


    丫鬟们里里外外忙碌着,喜婆在床上撒帐,点亮一双龙凤红烛,便退到门外候着。


    新房里,一身嫁衣的新娘子安静坐在床边,从下午坐到天黑,只听得见屋里放轻的脚步声,和垂在面前的珍珠流苏轻轻碰撞的细碎声。


    白嫩的手按在床沿上,摸到了一颗花生,她没觉得饿,只是等的无聊,随手抓两颗桂圆红枣在手里解闷。


    前院和东院隔着些距离,平时有些什么响动也不会听到。


    今日前院客人来的不少,热闹的响声都传到这里来了,柳云溪听在耳朵里,心生好奇。


    房门打开又关上,是采晴去前面跑了一趟,刚回来。


    她顺口问:“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吗,听着好热闹。”


    采晴搓搓冻凉的手,开心道:“今天来了好多人,我走了一趟也没看全,就看到贺家公子和咱家姑爷比做诗,李先生听着,说姑爷的文采有长进,比贺公子的诗略胜一筹。”


    柳云溪轻笑一声,催他临时赶工多背了两天书,竟然还挺有成效。


    “还有别的吗?”


    采晴想了想,又说:“宋家小姐和许家小姐较劲吃酒,两人都喝的半醉,还是咱家大少爷上去劝,才解了两人的攀比。”


    只听这话,她都能想象出两人喝的脸色熏红的样子,“宋妤是想借着我的好日子,解解她的酒瘾啊。”


    “今天小姐大喜,大家都很高兴。”


    采晴笑着说,七手八脚的笔画,“来的客人太多了,秀心姐姐和青娘姐姐都在前头帮忙呢,王伯年纪大了,只怕熬不了夜,还得靠两位姐姐出力。”


    听她说的开心,柳云溪主动提议:“你再出去逛逛吧。”


    “我还是不去了,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采晴摇摇头。


    “去吧,你忙了一天,也该出去吃杯喜酒。现在刚温的酒还热着,天气冷,等晚些就凉透了,只能吃冷酒了。”


    她柔声说着,小丫鬟本就新鲜外头的热闹,被劝了几句,心就动摇了。


    还没答话,外头推门又进来一人。


    来人招呼她,“你去就是,新娘子这儿我替你陪一会儿。”


    柳云溪盖着盖头,看不到眼前人,只听声音,分辨出来是宋妤,许是喝了不少酒,声音有些哑。


    “多谢宋小姐。”


    采晴小跑着出去。


    没多久,柳云溪就看到身前垂下一席铃兰紫的裙子,头上顶着珠冠玉翠不好抬高脸,只能平视着看她。


    出言调侃:“你怎么想着过来了,跟许家妹妹吃酒没吃醉了?”


    “几杯热酒就想把我灌醉?”宋妤脸色熏红,抱着胳膊说,“你家哥哥为人真是方正,明明我才是你的好朋友,他也不帮着我拉偏架,要不是看他长得俊,我非得在背后说他几句坏话不成。”


    柳云溪自己坐的无聊,这会儿有人陪她说话,心里很高兴。


    “许家妹妹又没有招你,你何必跟她置气。”


    “谁想跟她置气了,明明是她惦记贺延,也不顾场合就上去套近乎。我这是为了你的喜宴着想,你也不谢谢我。”


    宋妤说话总有些孩子气,柳云溪嘴角勾笑,“谢谢你,你最仗义了。”


    “嘿嘿。”宋妤高兴的笑了两声,俯下身来悄悄问,“感觉怎么样,头一回当新娘子,紧张不紧张?”


    柳云溪细细思考,回答。


    “有一点点。”


    宋妤低笑,“还好只有一点,你没有公公婆婆要拜见,成了婚也还住在自己家里,烦心事少的多,夫妻之间磨合磨合,很快就能习惯了。”


    “说得像你成过婚似的。”柳云溪止不住的笑。


    “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宽心嘛。”宋妤微微撅嘴,正要再说些话逗她开心,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


    她放低声音,“外头来人了……”


    扒到窗户上看了一眼,没看清人,只看到红红的灯笼。


    “可能是新郎过来了,我先走啦。”宋妤闭上嘴,贴着墙边出了门去。


    门关上后,耳边又是一片寂静。


    虽是自己住了很久的房间,但经过装点,处处都透着与寻常不同的喜气,桌子上摆着桂圆花生和红枣,放在盘子里堆的高高的。


    燃在床边的一对红烛不知添了什么香料,熏的屋子里染上淡淡的香气,那香味吸进鼻腔里,心里都变得暖暖的。


    她收回手来,双手叠放在腿上。


    稍过了一会儿后,房门从外头打开,一人走进来,又把房门关上。


    他朝着床前走来,原本经历平复的心情在看到一袭嫁衣的新娘子时,还是忍不住汹涌起来,心情激动的几乎失声。


    张口轻声唤她:“云溪。”


    听到他的声音,柳云溪低垂眼眸,竟然有些紧张,交叠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


    垂在面前的盖头一角被挑起。


    烛火的微光和爱人的面容一起映入眼帘,她抬眸看去,眼底满是惊艳。


    看过他穿过数种红色,却是第一次他穿这样郑重的宽袖,许是喝过酒,少年漂亮的脸蛋上布满酡红,眼神痴痴的盯着她,好像愣住了一样。


    沈玉衡无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从前连仰望都不敢的太阳落在了自己身边,被她的阳光照耀着,自己变了很多。


    白润的珍珠映衬着烛火的光,朦胧的光泽打在少女脸上,串串珠帘随着呼吸轻晃,仿佛天边的仙女,不得被人直视真容,可他只透过珠帘窥视她的美,便惊艳到忘记呼吸。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便被柳云溪先开口问了句:“你吃酒了?”


    少年赶忙揉了揉脸上的红晕,解释说:“只喝了半杯,你要我少喝酒,我不敢多喝。”


    倒还听话。


    “只喝半杯,也像是醉了。”柳云溪笑着看他,涂了口脂的唇红艳欲滴。


    沈玉衡痴痴的看着她,神情羞赧。


    “能娶到你,像做梦一样。”


    他俯下身来,指尖拨开珠帘,唇瓣就要落在她脸上。


    柳云溪抬手按在他胸膛上,小声提醒,“合卺酒还没喝。”


    沈玉衡反应过来,忙掀了盖头,走去桌边倒了两杯酒,带回到床边。


    从少年手中接过酒来,她眼中晃着珍珠的光泽,看眼前人的动作总觉得如梦似幻,手臂挽上他的手臂,仿佛两人的气息也交缠在一起。


    正红的嫁衣如同月老的红线,缠在胳膊上,缠在身上,从彼此触碰的那一瞬,便将两人系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了。


    苦酒入喉,沈玉衡为她取下珠冠,再没了任何遮掩,终于能正视他的新娘。


    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


    穿过了前世今生,数次历经生死。


    从来只敢把她放在心里,如今,终于名正言顺的拥有了她的一切,也把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他。


    一时间,各种心绪交织在一起,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柳云溪凝视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沿着下颌的轮廓抚到细长的脖颈上,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暖他微凉的肌肤。


    在少年眼角滴落的泪光中,温柔的亲吻他的唇,轻柔的安抚,许下永不背弃的誓言。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闻言,少年眸中泪光一震,迎着她的唇吻上来。


    “我是你的人了。”


    眼泪滑落,灼热的吐息吞没在交错的呼吸中。


    “你也是我的。”


    第50章 50


    ◎新婚燕尔◎


    点燃喜烛的房间中, 一眼望去是满眼的红,如同跌进了落满红山茶的花海。


    鼻尖芬芳着淡淡的花香气, 被温暖的热气包裹着,早已分不清是寒冬还是鲜花繁茂的盛夏。


    手臂圈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少年连哭声都是低低的,晶莹的泪水划过下颌,随着带着哭腔的声音一起,落在她的心尖,漾起阵阵细微的涟漪。


    她眼中朦胧着烛火跳动的光影,一双映照暖色的瞳孔被少年雪白的面庞占据。


    看着他的脸,他颤动的羽睫, 他未干的泪痕,心绪荡漾。


    顺从地张开唇, 任由怀里的人将软舌探入, 如同饥饿过度的幼兽那般肆意在她口中攫取呼吸。


    少年一手按着她的后背, 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脑勺, 垂着湿漉漉的眼睛与对方交换着濡湿的深吻,明明是得偿所愿的欢欣,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从没有人站在他身边,无论前行、后退或是停在原地, 他的抉择关乎着他的性命,踏错一步便是深渊。


    他惊慌恐惧、焦虑不安, 为过往抹不去的罪孽,也为前路迷茫的孤独。


    兜兜转转, 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夜少女怜悯的劝告。


    “剩下的时光, 就留给自己吧。”


    于是他挣脱了受尽一生的摆布, 寻着心的那个声音, 选择了他真正想要的。


    而他的云溪,在经历的一生的不甘与愤恨后,依旧愿意为了他选择一条注定不会安稳的道路。


    这是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


    终于,他的身边不再空无一人。


    大喜的日子,少年却哭成了个泪人儿,在外头连眼眶都没红过的人,在她面前却哭的止都止不住,像是在外绷紧了神经不敢出错,到了极为放松安全的环境才释放出所有的情绪。


    他一边哭着一边压过来,湿乎乎的脸颊蹭到她脸上,都快把脸上的胭脂给蹭花了。


    柳云溪连连抚摸他的后背,哄他平静下来,咬了下他的唇,得一丝喘息之机。


    “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闻言,少年抽泣着抹了两下脸上的泪痕,眼睛红红的,“不好看了吗?”


    亲吻时蓬松的头发抵在她额头上,此刻已被压的有些乱,因为饮酒而微红的脸颊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水光,将本就精致美丽的容颜映衬的更加迷离动人。


    柳云溪微笑着,将手掌搭在他肩上,“说笑的,还是很好看。”


    听到爱人的夸赞,少年欢喜的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往她面前扑过去,把人整个铺在了床上软宣宣的喜被上。


    心里甜滋滋的,脸颊不断的往她领口上蹭,难得霸道一回,要求:“就算我不好看了,你也只能看我一个人,只能让我在你怀里哭。”


    这算什么要求?


    新婚之夜只求这个,他倒不贪心。


    柳云溪被他突如其来的娇气给惹笑了,嘴角露出笑意,还未微笑出声来,就见少年从自己身上撑起身,一手撑在她腰侧,一手夫上了她的腰。


    指尖摩挲着系带繁复的腰封,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哭红的湿润感还未褪去,眼底便已隐隐透出不知名的渴望。


    他看着她,手上解开了腰带,手掌沿着外衣宽松的衣襟抚上爱人肩头,轻轻一拨便将朱红色的婚服拉到手肘。


    平日着装淡雅的少女,在红艳的喜色包裹中,温柔的像一团朦胧的白雾。


    沈玉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喉咙不自觉溢出一口热气。


    衣衫一层层褪去,身上的负重感减轻,呼吸反倒松快不少。


    柳云溪垂着眼,有些不敢看他。


    点在床头的龙凤红烛明亮的很,少年布满情//欲红潮的漂亮脸蛋近在眼前,尝过情之滋味,情绪便在不像之前那般平静。


    等待她的是汹涌的海浪,疯狂到几乎将她的理智全部摧毁。


    在崩溃中相拥,在毁灭中重生。


    “帮帮我……”


    少年微微扬起头,露出领口里形状精致的锁骨,压抑着炙热的呼吸,动作之间连敞开的外衣都凌乱了。


    那热度像是会传染一般,只是看着爱人渴求的表情,柳云溪的心跳便止不住的撞上胸膛,扑通扑通的声音从胸腔一直传到脑子里,催促着她与少年痴缠相拥。


    抬手解开他的腰带,无需言语,只用指尖点在他锁骨上,便叫少年急不可耐地胡乱扯了衣裳丢在床下。


    一袭红衣如傍晚的残阳,层层堆叠,深浅不一。


    她抚上少年劲瘦的腰肢,瞬间就感到掌心下的身躯有一瞬的颤抖。


    沈玉衡难耐的叹了口气,很快又深吸一口,仿佛胸膛里烧着一团火,连吸进去的空气都很快被烧干,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紧接着就是空//虚和饥//渴。


    他低下脸来轻啄爱人的唇,看她轻微闭上了眼睛,沙哑的喉咙忙低声问。


    “你害怕吗?”


    听到他的轻语,柳云溪摇摇头。


    下一秒,一只纤长的手捂在她眼睛上,细密的吻落在下颌。


    黑暗之中,一股异样的酥痒感顺着脊椎流窜上来,惊得她收起双臂,抱住了身上人。


    头顶红帐轻摇,榻中被//翻红浪。


    房里温暖如春,院里渐渐起了寒风。


    丫鬟们候在院外守夜,挂满了红灯笼的园子里看不到多少人影。


    夜渐渐深了,前院客人走了好些,没走得也已经喝的酩酊大醉,有些是趁着今日喜气,觥筹交错间贪图醉意,有些则是……


    柳明川送走了几位老板,回到厅上看到贺延还坐在那里,一杯一杯的喝着,人已经醉的满脸通红,仍旧一语不发的喝。


    他看着好友这副不知分寸的醉态,心情复杂。


    好歹是相识十几年的朋友,先前也撮合过他和自家妹妹,只可惜没缘分,再怎么撮合也没用。


    柳明川挑了下眉,转头看外面桌上剩下的几个客人也被柳朝欢欢喜喜的送走,不由得肯定的点了点头。


    柳朝虽是柳安年认的义子,但在那之前,是在柳安年手下做学徒的,学着采药配药,原本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后来奶奶去世,柳安年顾念他孤身一人,脾气秉性又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彼此合得来,才收了作义子。


    在柳明川的注视中,柳朝把客人送到门外,又从门口转回来。


    走到半路发现哥哥在看自己,柳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迎上来说:“大哥,我刚刚做的礼数还周到吧?”


    他在乡下住的久,甚少到城中来,先前被父亲教导过礼数规矩,也害怕时间久了


    “你做得很好。”


    柳明川从厅上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肯定的拍上他的肩头。


    “等再过两年,你年纪再大些,能独当一面了,我便替父亲做主,将父亲在玉谷村的产业落到你名下,日后你打理起来也方便些。”


    闻言,柳朝连连摆手,拘谨道:“我现在也在打理着晒药场,手底下有三十好几个采药人呢。只这些也够我忙了,实在不必再添旁的。”


    柳明川语重心长的说:“父亲不记事,叔父又惦记着父亲手里的钱财产业,咱们都是自家人,当然要守好父亲和母亲经营起来的产业。”


    听罢,柳朝面露不解,“叔父不是被债务缠身吗?他还敢打咱家的主意?”


    细说此事,柳明川的视线移向一旁,表情淡漠,语气沉重。


    “奶奶还活着……他们走投无路,不一定还会做出什么事。”


    他背地里打听过叔父家的情况,了解的还算细致,知道他破产背债务是有自家妹妹在背后推波助澜,柳依依离家出走,陆氏也回了娘家,几次三番派人去柳承业那里说要和离。


    柳承业的日子乱成一锅粥,身边还带着个中风偏瘫的老太太,卖了宅子后只能住在老太太原先废弃不用的娘家老宅,仍旧在扬州城里,不过位置偏僻的很。


    余氏还活着,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不是一个好消息。


    柳朝觉察到大哥的情绪不对,小心问:“大哥好像很不喜欢奶奶……”


    “哼。”柳明川冷哼一声,回过神来看着他,叮嘱,“你记住,咱们过世的母亲就是被那个老太太给逼死的。”


    柳朝睁大眼睛,“竟有这回事?”


    院子里丫鬟们在收拾碗筷,打扫地面,家仆也抬着桌子去后头清洗,王伯年纪大,早早就回去休息了,如今院子里是柳云溪身边的秀心和青娘在主事。


    柳明川拉着柳朝往一旁屋檐下走去,对他讲述压抑在自己心中旧年的恩怨。


    当年父亲和叔父各自成婚,分了家,各自经营产业。


    爷爷早年经营的生意是收购、然后向药铺供货,直到晚年才开了一家药铺,这家药铺被分给叔父,没几年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从那之后,叔父转了行。而父亲开了一家药铺,母亲出去拜访名医,请名医到药铺中问诊,只半年时间便做大了药铺的名气,生意日渐红火。


    那之后,母亲也没闲着,她对医药颇有了解,之后三五年又陆续接触了很多大夫,请人来问诊,求指点配药,复原古书医方……直到母亲怀了第二个孩子。


    柳明川那时才四岁,就看着奶奶在家中挑拨是非,在父亲面前装的慈爱无辜,父亲一旦出门做生意,奶奶就在家里挑母亲的刺,甚至叫她怀着孕还要去院子里站规矩。


    母亲是个心软又要强的女子,不忍在孩子面前忤逆长辈,一直受气,生下柳云溪后便落了病。


    一边养着病还要被奶奶阴阳怪气的指责,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从那样精气神十足到整日垂头丧气,为避争吵,见了奶奶就像老鼠见了猫。


    奶奶得偿所愿,夺走了管家权。那几年,家中生意蒸蒸日上,父亲忙得脚不沾地,等他终于闲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夫人在家中被搓磨的神形憔悴,不成样子。


    父亲懊悔自己没能关心母亲,从那之后不再开拓产业,陪着母亲去各处散心,可终究无济于事,母亲还是病重去了。


    “恶语伤人,何况她是蓄意欺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柳明川狠狠道。


    柳朝只知道老太太刻薄偏心,却不知她在内宅是如此欺凌妇人,气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恶人必得有恶报,我既已知道了此事,日后绝不会对他们心软。”


    这些旧事,柳云溪不一定知道,柳明川也没故意说给她听过,他知道妹妹随了母亲的心软,下手总还留一丝情面。


    可他不会,他也要教会弟弟,时机一到,必得斩草除根。


    兄弟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柳明川吐了口气,恢复平静,“好了,今天是云溪的大喜之日,不该说这些事的。”


    他拍了拍柳朝的肩膀,“你去忙吧,忙完了早些去休息,夜里吹了冷风,当心冻着。”


    “我去看看父亲。”柳朝说着,走去了另一侧。


    柳明川从激动的心情中回过神来,走到正厅门前,正要进去看看醉酒的贺延,脚步还未跨进门槛,就看到就看到一个女子从偏厅走出来,站到了贺延身边。


    一身紫色衣裙配着绛红色的外褂,在烛光暖黄色的映照下透出的灵动质感,像只红花丛中扑闪翅膀的蝴蝶。


    这个姑娘,他认识。


    是妹妹的好朋友,叫宋妤。


    刚才喜宴上见过,看她跟人拼酒,只觉得小姑娘莽撞又稚嫩,这会儿她没笑也没闹,反倒神情担忧的看着坐在桌旁的贺延——


    安静下来,才发现小姑娘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女孩,比妹妹还小一岁,样子倒是有大姑娘的气韵了。


    柳明川微微一笑,舒展了眉眼。


    他挪了半步到一侧,故意遮着身子,等着看里头的宋妤要做什么。


    宋妤皱着眉头看贺延,一桌的客人都走光了,只他还留在这里,抱着壶酒,哪有读书人的样子。


    她没好气的问:“贺延,来客都走光了,你怎么还在这喝呢?”


    模糊的听着熟悉的声音,贺延连头都没抬一下,忧愁着长叹一声。


    “别管我,等我把这壶酒喝光了,我自然会走。”


    没得他正眼一看,宋妤心里更堵,伸手戳他的后背,“今天是云溪的好日子,你一个人在这儿郁闷什么?”


    “我没郁闷。”贺延侧身避开她的触碰,撇了下嘴,浑身都在抗拒。


    “没郁闷你喝那么多酒,口是心非。”


    宋妤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越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越来气。


    明明很生气,可看到他这样,又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儿,控制不住非要让自己来多管闲事。


    他绝不会是她理想中的好夫君,但作为朋友,彼此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她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可转脸就听他念叨,“不用你管,反正明天酒醒了,我还是要念书,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


    他在可惜什么?


    宋妤瞬间就想起先前贺夫人生日宴上的事——这个书呆子,该不会还对云溪抱有幻想吧?


    不悦的抱起双臂,提醒他,“你哪有什么好梦,人家云溪和张公子是情投意合,恩爱眷侣,今天是人家大婚,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在这酸溜溜的念叨上了。”


    同是朋友,明明她和贺延认识的更早,可这个笨蛋总是为云溪魂牵梦萦。


    一时间竟有些羡慕云溪,得了那么好的姻缘不说,这儿还有个醉醺醺的傻瓜愁着自己没能娶到她。


    她的云溪,人美心善还会挣钱,她都喜欢的不得了,自然值得被更好的人爱。


    这样想着,在看眼前的酸书生,就越看越不顺眼。


    阴阳怪气地点他,“人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没对她有多少情谊呀,如今看到她跟别人修成正果,你才在这儿自怨自艾?”


    “这跟你没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但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优柔寡断,多愁善感的怂样。”


    “你住口!”


    似乎是被戳到痛处,贺延突然站起来,甩开酒壶,猛的推了她。


    宋妤没反应过来,突然被大力推向后头,身子不受控制的倒过去,都已经想象到摔在地上会有多疼了,身子踉跄着后仰,后腰上却被一只手臂拦了一下,帮她保持了平衡。


    “你敢推我?”


    刚刚站稳,她就生气的指责贺延。


    “我好心劝你,你竟然这么不识好歹,仗着自己喝了点酒,就对我撒气?”


    生完了气,也不等醉鬼有什么反应,忙回身去看是谁扶住了她。


    “柳……公子。”宋妤侧阳起头,说话声音都小下来了。


    “公子?”柳明川轻笑一声,厚重的嗓音掺杂着亲切的笑意,“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跟着云溪一起喊我哥哥,才一两年没见,就改口了?”


    那时还小,只懂得凑热闹。


    如今长大了,是该懂得男女之别……更要懂得抓住赚大钱的门路!


    宋妤还念着柳明川手里有永州甚至京城的人脉,看他就跟看财神爷似的。


    “叫就叫嘛。”她撅了撅嘴,故意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半是撒娇半调侃,“明哥哥,你还不抓紧把这个醉鬼送走,放他在这里碍人眼。”


    小姑娘装起乖来还挺可爱的。


    自家妹妹嫁作他人妇,柳明川心里难免落寞,如今看到宋妤的单纯可爱,才算有了点慰藉。


    他走到好友面前,“贺延。”


    醉醺醺的贺延神色憔悴,抬头看到眼前人,良久才有反应,“明川……”


    柳明川开口道:“我回来这几日都没见你,听说你是在家用功苦读,没过几个月就是科举了,你心里可有把握?”


    “没……科举的事,谁说的准呢。”


    同宋妤说话时有多大胆,在柳明川面前就有多自惭形秽。


    同龄好友,对方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自己还是个读书的呆子。


    柳明川可能体谅好友的处境,温声关心道:“我刚刚听了一些,不过我想你也不完全是羡慕我家妹妹和妹夫的姻缘,许是读书苦闷,长久看不到结果,心中愁苦。”


    一下被这话戳中心,贺延表情复杂,眼巴巴的看着他。


    “明川兄,我……我家就我一根独苗,一家子的期盼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要是考不中,爹娘没脸,我自己也没脸。”


    为着前途愁苦,难得抽空出来吃杯喜酒,看到别人的欢喜圆满,才更为自己的高不成低不就感到落寞。


    柳明川宽慰他:“尽人事,听天命。如今科考在即,你该全心努力才是,因为过于担心结果而误了当下,岂不可惜?”


    宋妤这会儿才听出味儿来。


    原来是自己错怪人家了,本来贺延就已经挺郁闷了,她还火上浇油……


    心中愧疚,这会儿也顺着柳明川的话安慰他,“就是啊,科考还有好几个月呢,你现在就总想着自己考不上会丢脸,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身旁的少女突然积极插话,柳明川偏过脸去看了她一眼。


    在烛光的映照中,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细微可见,眼睛又大又圆,很轻易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微笑着转过脸来,“连妤儿都能明白,你可能懂?”


    “我实是昏头了。”贺延捂住了脸狠狠的揉了一下,“我该回家了。”


    他拱手告辞,柳明川点了下头,招手让自己的随身小厮去送。


    “春生,送贺公子回府。”


    “是。”


    一身酒气的青年走入冬夜的寒风中,宋妤站在厅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就往门边跟了几步,回过神来已经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了。


    自己那样误会他,之后要不要寻个机会去道歉啊。


    不过他不是也推了她吗,一来一回,也算两清了吧……


    心想着,随意回头看了下,竟然看到柳明川正在看着她。


    明明都对上她的视线了,竟然还不移开,这么光明正大,是还有旁的事吗?


    “明哥哥看我干什么?”她直接问。


    柳明川走来她跟前,新奇道:“我瞧你也喝了不少酒,竟然还分得出心力来劝贺延。”


    “我要是不戳他两下,他早就被他娘给催疯了。”说起贺延的事,宋妤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柳明川安静的听完,斜了下视线。


    “恕我给个忠告,他是个男人,无论是为何而心生愁苦,都该由他自己去解决,若你总要主动给他解忧,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站起来。”


    说着又看回来,直视少女那双大眼睛,“更何况,他也没有主动求你帮忙吧。”


    “我也不想管他,但毕竟是朋友,放着不管也太伤感情了……”


    “嗯?”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是多管闲事了,明哥哥教训的对。”


    认错倒快。


    柳明川抬手摸摸她的头,“没有想教训你,只是不想看你这么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去做别人的出气筒。”


    温柔的大掌抚在发顶,宋妤顿时屏住呼吸,无辜的眨巴着眼睛,感觉很不对劲。


    云溪一向带人温柔体贴,这个她是知道的。


    可原来柳明川也这么温柔吗?


    正愣着神不知所措,屋檐下走来了一个丫鬟,手里抱着披风,低着头站到一旁。


    “大少爷,您要的披风。”


    柳明川拿起披风披在她身上,关心道:“起风了,披着回去吧,走夜路当心着凉。”


    宋妤抿着唇,对这突如其来的体贴感到无所适从。


    她原本还想约着柳明川出去喝杯茶,找机会聊聊生意来着,如今看这架势,不免胆怵。


    院里的红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轻摇的流苏像姑娘家的裙摆一样随风拨动,轻盈飘逸。


    明明没抹胭脂,却也在贴满喜字的宅院里,被喜气沾惹着,熏红了脸颊。


    寒冷的夜风吹了半宿。


    后半夜的时候,夜风停了,府中里里外外的人都已安睡,耳边格外安静。


    新娘子疲惫的眯着眼睛,听到外间炭盆里时不时响起几声噼啪碰撞的火花声,在温暖的热气包裹中,她一身香汗淋漓。


    始作俑者不知疲倦,莽撞的如同吃到肉腥的野兽,开了口便不知节制为何物。


    无声无息的黑夜里,爱人的呼吸声给了她存在的实感。


    倦怠的意识给他悬吊在半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怎么都无法睡去,累的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狠狠咬在他肩上,结果适得其反——


    他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又是一轮无休止的掠//夺。


    柳云溪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身子被少年紧紧搂在身前,心跳都撞在他胸膛上。


    他似乎还未醒,一身雪白的肌肤透着潮湿的粉,似是在香热的鲜花汁水里泡透的白玉,触感温润滑嫩,手掌搭在他腰间,摸着那精瘦的细腰,舍不得松手。


    她枕在他胳膊上,鼻尖正对着少年的颈窝,靠得太近,轻轻一嗅,便能闻到他身上的蜜荷香气。


    沈玉衡平时不用香料,是她喜欢在沐浴时添些香料,身上才沾染香味。


    睡在一个被窝里,亲密无间的抱在一处,香味自然会沾到他身上。


    “嗯——”


    她安稳的呼了口气,舌头往身前的锁骨上抵去,闭上眼睛,很快又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回笼觉睡得足,总算有了些精神。


    看向身前,原先躺在床外侧的人不见了,只留下一片留有余温的空地。


    恍惚间,外头有人推门进来。


    她没多在意,只当是来伺候洗漱的丫鬟,直到人进到身前,带来一身寒气,冻得她一个机灵,才正眼看过去。


    少年无瑕的面容凑到面前,故意用冰凉的鼻尖,点了点她的脸颊。


    悄声说:“娘子,外头下雪了。”


    柳云溪慵懒的缩进被子里,手上触感恢复,摸了摸身下的床单才发现,被褥都换过了,怪不得她身上也没了汗湿的黏腻感,感觉很清爽。


    折腾了一夜,难怪他还有精力忙活这些小事。


    觉察的他的体贴,被迫受累的怨念便减轻了不少,侧过脸来看他,还是那张俊美的脸,笑容纯粹干净,得令人心动。


    “下雪而已,这么开心?”


    “园子里的雪景很美,天刚亮的时候就开始下了,看到雪积起来,我一路从厨房跑回来的。”听她搭话,沈玉衡迫不及待的跟她分享。


    看他开心,柳云溪也忍不住笑。


    “你去厨房做什么?”


    “给你煲汤啊。”少年认真道,“先前你受伤损了好些气血,三弟也说女子最畏体寒,秋冬之时一定要多多进补。”


    说完,长长的眼睫低垂下去,面露羞红,又补充说:“而且,咱们新婚,我也该学着如何照顾你。”


    既成了家,就要有个好夫君的样子。


    他并不懂得怎么照顾人,学得一点便努力精进,虽然笨拙,时间长了也颇有成效。


    ——他的汤煮的越来越有滋味了。


    柳云溪满心欢喜,从被子下探出一只手来摸上他的脸,刚碰到就激得她闭了下眼睛。


    “好凉。”


    沈玉衡忙把她的手放回去,拍了拍被子,“屋里炭烧的足,等一会儿我身上就不冷了。”


    瞧他事无巨细的模样,柳云溪低笑一声,又往被子里窝进去。


    才在外头露了一张脸,这会儿只能看见半张了,少年伏在床前,嘟起嘴来。


    原本想着起床还能亲一下,抱一下的,可自己身上凉,云溪只往被子里去,都不愿意碰他了。


    老实的等了一会儿,她不但没有起床的意思,眼睛反而又闭上了。


    沈玉衡隔着被子搂住她的腰,寂寞道:“娘子~还没睡醒吗?”


    “怪谁啊。”


    柳云溪睁开眼睛,看向侧脸躺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开口仍是有气无力。


    “一晚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六七回,我身子都快散架了。”


    控诉软绵绵的落在少年耳中,调情一般,他不但不觉得羞愧,反而回味起昨夜今晨的甜美滋味来。


    撒娇说:“你都说我年纪小了,我这个年纪不就是容易把//持不住吗。”


    听他尾音的娇软,柳云溪总感觉自己在跟他说下去,一时半会儿恐怕又要起不来了。


    从床上坐起来,穿了件中衣,衣带还没系好就被他扯着被子盖了回来。


    关切道:“你既然累,就再多睡一会儿吧,我已经跟哥哥说了,下雪天冷,今天就不去给父亲问安了。”


    “啊?”柳云溪一惊,“你是这么跟哥哥说的?”


    “对啊,他很通情达理,一口就答应了,不过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当然会奇怪。”柳云溪无奈的捂住半张脸,脸色羞红,“新婚第二天下不来床已经很羞人了,你还去跟哥哥说我不去问安。”


    哥哥那么聪明,一定一听就知道她是个什么处境。


    丢死人了。


    沈玉衡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亮的双眸专注地盯着爱人身上,看她继续穿衣裳,疑惑问:“娘子不睡了?”


    柳云溪不好意思再说那事,深呼吸后,淡淡道:“你不是说外面下雪了吗,我去看看。”


    “何必那么麻烦。”少年粲然一笑。


    他双臂一张,扯着被子把她捂的严严实实,柳云溪只露出肩膀以上,还未穿好的内裙宽松的垂在身上。


    下一秒双膝上一紧,竟是被他合着被子抱了起来。不是横抱,是竖着抱在了肩上。


    “啊!?”她惊呼一声。


    少年一手抱住她的腿,一生搂住她的后背,合着被子一起抱出来。


    柳云溪只感觉身子晃呀晃,越靠近门边凉意越重,直到打开门,一阵寒气迎面扑来,吹得她皱起脸,顿时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是纯白的世界。


    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空飘扬而下,从屋檐下飞进来,落在她的发梢,眉眼间。


    “好美。”她会心一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少年微笑着,抱她走下台阶。


    雪地路滑,柳云溪的身子一颤一颤,总感觉要从他身上掉下去,抽出两只手来抱在了他脖子上。


    柔软的胳膊带着馨香的暖意迎面绕来,少年脚步一顿,侧过脸看向怀中的爱人。


    被那目光凝视着,柳云溪想不注意到也难,看过去,他发顶已落了白雪。


    “看我做什么,不是看雪吗?”


    “娘子更好看。”他腼腆着应答,唇瓣凑上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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