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鹿溪不在。◎
然而刚要打开车门,他的右手被鹿溪用力拉住了。
李向晚回头,看到鹿溪通红的眼眶。
“车里更安全。”她声音带着颤抖,还有些李向晚都能察觉到的不确定:“你会因为不在车内而受伤。”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总不由自主地往后瞟,神色紧张又害怕,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鹿溪是真的很害怕,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把利剑悬在后脖的正上方,随时会落下。有时候让人难以忍受的并不是结局,而是未知的等待。
她控制不住地想,一次次进入循环的李向晚也是吗?他害怕过吗?也像她一样害怕吗?
鹿溪的脸色非常糟糕,这让李向晚很担心她的状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他仍然认为鹿溪的话荒诞可笑,他还是决定先跟着她的思维走:“既然会发生爆炸,我们为什么不提前离开?”
“你会受伤。”鹿溪重复:“而我在车里,因为安全气囊的保护,所以没事。”
李向晚接受鹿溪的回答,在心底假设如果鹿溪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他们该如何逃离这场灾难。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我们都逃出去了吗?”他冷静地问。
这个问题让鹿溪的大脑短暂得空了一瞬,脸色随之变得更白。
李向晚在很多时候都很自我。因为自我,导致他对其他人的话语或者情绪,总表现出相较于普通人更迟钝的反应。
但这一刻,他敏锐且准确地意识到:“我没有?”
“她们说你没有。”鹿溪诚实回答。
欺骗隐瞒都没用。
就如同李向晚来大楼里救她,从未向她隐瞒过结局。
“但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她肯定地说。
李向晚觉得鹿溪的回答有些奇怪,只是他没有深究。
出口就在不远处,这段距离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步行时长大约是五分钟。只是在现在的状况下,五分钟远远不够。不少路段都被出事车辆挡住,五分钟肯定无法安全抵达出口。
“你刚才说,二次爆炸发生在离第一次爆炸后不久?具体是多久?”他问鹿溪。
“十分钟左右?我只是猜测。”鹿溪解释:“太久了,我的记忆可能不准确。”
“我们为什么没能一起出去?”李向晚问:“因为时间不够吗?”
这次鹿溪没有直接回答,她有些自责得移开了视线,才说:“因为我想救一个小女孩。”
李向晚淡淡看着她,没有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隔了几秒,他继续问:“如果这次遇到,你还会救吗?”
鹿溪短暂地沉默。
李向晚在等她的回答,余光看到背后金光一闪。他在电光石火之间意识到什么,第一时间就想去保护鹿溪,却被身上的安全带扯了下。
接着就是一阵巨响。
很痛。
这是李向晚找回感知后的第一个反应。
但正如鹿溪所言,只是痛而已,他们并没有受伤。
他解开安全带,摇了摇鹿溪:“小溪。”
鹿溪很快睁开眼睛,她在原位愣怔了一瞬,立即就想翻身去看李向晚,却和李向晚一样被安全带扯了回去。
她轻声呼痛,边解安全带边问:“你有没有事?受伤了没?”
“没有。”李向晚沉沉看着她,像是这才真的相信了鹿溪的说法:“我们现在跑吗?”
李向晚在此刻仍旧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镇定和理智。但鹿溪觉得他一直这样,他的大脑里似乎住着个机器人,时刻严谨且精密得计算着利弊。
鹿溪应了声,率先去开车门。车门因为变形,她用了几次力才打开。然而她站稳后发现李向晚竟正在朝她这边走。
她忙道:“别来了,我们赶紧跑。”
李向晚没有听她的话,等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才一起往隧道外跑。
和记忆中的场景一样,到处都是受灾车辆,还有昏迷的,哀嚎的,逃窜的人。
背后的油罐车冒着浓浓黑烟,那些烟雾仿佛是死神的利爪,顺着冗长的隧道快速爬向她们,企图缠住他们的脚踝,然后拉入黑暗之中。
这次李向晚跑得很快,他快速在杂乱的路况中分析出最快捷通畅的那一条路。
在即将抵达出口时,他莫名松了口气,回头等待落后几步的鹿溪。
也几乎在同时,鹿溪听到了那声嘶声力竭的:“楠楠!”
鹿溪脚步一顿,和李向晚隔空对视。
“我……”
“快!”
他们几乎同时说。
鹿溪心领神会,跑到女孩身边,没向楠楠妈妈进行自我介绍,取而代之的是直接抱起楠楠就开始实施海姆拉客急救。
楠楠妈妈对此毫无防备,茫然得怔了片刻,才激动得扑上去打算扯回自己的女儿。
李向晚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淡淡解释:“她经过专业的培训。”
楠楠妈妈提心吊胆得紧盯鹿溪手里的女儿,直到那颗红色的小糖从楠楠的喉咙里掉出来。
鹿溪把女孩还给她的妈妈,在母女俩相拥而泣的同时,松了口气看向李向晚。
黑烟已经弥漫到她们的脚边,几乎把她们包围。
“快走吧。”她说。
如机器人一般理智,从未感情用事的李向晚,在这一刻莫名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也许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他花了几秒好好地将鹿溪端详了一遍。
她的发型在刚才的奔跑和急救中乱成一乱,脸色也很糟糕。原本为了出游而精心挑选的长裙不知何时划破了一块,滑稽得坠在脚边。
可李向晚仍旧觉得她很好看,反正在他的眼里,鹿溪一直天下第一好看。
“我们快走。”鹿溪焦急地催促。
李向晚点点头,压下在这种时刻拥抱鹿溪的不合时宜的冲动,继续为她们开道。
鹿溪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她全心全意都在关注身后的动静,唯恐突发意外。
幸好由于行动迅捷,他们安全抵达隧道口。隧道口站着很多死里逃生的人,有人因死里逃生而相拥而泣,还有热心人士大声疾呼,让里面的人不要走,快点跑。
连环的变故让鹿溪始终保持着高度紧绷的状态,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松了口气,她对李向晚笑了下,刚想对他说“没事了”,周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紧随而至的便是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鹿溪被震得一缩,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仿佛置身在深水之中。
她想去抓李向晚的手,却突然感到一股灼热强烈的气流猛得推到她的背上,将她推向李向晚。
鹿溪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是下意识张开双臂,把惊惶失色的李向晚抱进怀里——
李向晚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不需要频繁的紧密的相处,只在必要时联系就行,这才是最合理且舒服的生活状态。
当然他也不需要和任何人维持稳定的关系,因为没有一段关系是恒久稳定的。
它们脆弱易碎,且难以挽留。
决定要离开的人一定会离开。
殷切讨好没用,努力付出也没用,大哭大闹更没用。
李向晚在不懂事的时候,都试过。
更何况,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诚然很多人带着宠爱出生,但上帝没有把这份幸运平等得分给每一个人。
他绝对不是唯一那个得不到的人。
少时的李向晚经常这么安慰开导自己。
再长大一些,经历过很多家庭变故的李向晚,又觉得可能他的人生可能就是跟幸运无关。
但他不在乎。
可后来李向晚还是改变了这个透露着太多不理智的悲观的想法。
在鹿溪分他一半热红薯的时候,在鹿溪红着眼睛照顾他的时候,在鹿溪虽然被坏脾气的他气个半死,却还是气鼓鼓回来他身边的时候。
在很多很多拥有鹿溪的时候,李向晚都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反之亦然。
李向晚同样需要鹿溪。
他前所未有地执着地想要留住这段关系。
接近深夜的十一点半,李向晚从昏迷中醒来,他的意识仍旧不太清晰,视野也不够开阔,看什么都朦胧不清。
但他的确睁眼了。
“老大!”一个声音立刻自右后方传来。
李向晚皱了皱眉头,没能从声音上辨认出它的主人。
接着一张悲喜交加的脸出现在他的上方。
李向晚的瞳孔短暂涣散了几秒,又重新聚焦,看到肿着双眼的苏艺。
他刚想动,听到枕头上方传来机器“滴嘟滴嘟”的警报声。
苏艺连忙按了下他的手臂说:“不要动,还不能动。”
于是李向晚听话得不再动了。
他觉得很困很想睡,正想闭上眼睛,又听到苏艺小声地说:“放心吧,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在医院住几天。你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李向晚视线很不清明,表情同样茫然。
苏艺解释:“我们没在你的档案里看到紧急联系人的信息,所以只能等你醒了问你。”
李向晚带着氧气鼻息管,此刻他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静了片刻,他开口回答:“没有。”
苏艺愣愣:“高中的时候……”
“没有。”李向晚用沙哑的嗓音,平静冷淡地重复一遍。
连续两次开口,让他的意识比之前清醒,他扫了一圈狭窄的病房,问苏艺:“鹿溪呢?”
苏艺却突兀得转过脸看向门外,闪烁其词:“刚刚徐鹏也在,他去买水了。”
好在李向晚没有计较,也没追问。他重新沉默下来,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在病房里,为什么鹿溪不在。
可恶的大脑此刻一动也不肯动,就这么麻木得堵着,宛若塞满了棉花。
而苏艺在灯光微弱的病房里,对着门外怔忡了半天,突然泪流满面地看向李向晚。
“老大,”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发颤的声音:“你听了之后千万不要激动。”
可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先捂着脸哭出声来,之后她几次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都因为哽咽而无法正常发音。
李向晚一直安静地等着,直到苏艺终于长呼一口气,完整地说:
“小溪没了。”
李向晚尚未来得及感受此刻的情绪,便觉得浑身一凉,接着床头的报警器开始疯狂叫嚣。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二章
◎“我很想她。”◎
那晚的李向晚又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抢救,莫名的大出血差点要走他的命。
徐鹏得知情况后,鲜少得疾言厉色地训斥苏艺:“你为什么告诉他?不能等一等吗?等他好点再告诉不行吗?”
苏艺哭得很厉害,她即内疚又悲痛:“可他问我了,他醒来就在找小溪。”
徐鹏还想再说,胸口剧烈翻滚的气息让他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最后伸手抱住了苏艺。
李向晚第二天傍晚才苏醒,苏艺和徐鹏仍旧陪在他的身边。
他清醒的时候,两人正在床尾安静得吃外卖,连对话都很小声。
李向晚睁眼没多久,徐鹏就注意到了他,连忙放下外卖盒走到他身边,关心地问:“醒了吗?”
李向晚眨了下眼睛。
徐鹏看上去也很憔悴,胡子拉碴的,不知道几天没刮了。看到李向晚给了反应,他立刻朝他扯了个很勉强的笑:“你还在禁食,如果觉得渴,我可以用棉签沾点水润润你的唇。”
李向晚还是想问鹿溪,但他很快记起苏艺的话,于是沉默下来。
在李向晚沉默的时间里,徐鹏始终在他的床头边陪伴,以防他有任何的需要。幸好因为体力不足,李向晚没几分钟又睡了过去。
待李向晚再好一点,他就请苏艺和徐鹏帮忙请了个护工,没再让他们继续陪护。他试过给他们发个红包答谢,但被苏艺表情难看得拒绝了。
李向晚直到度过浑浑噩噩的重伤时期,才慢慢回忆起二次爆炸发生的时候紧紧抱着自己的鹿溪。
他很想她。
可惜一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鹿溪,大家都明显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关于鹿溪的话题。
李向晚在出院后一个星期,就神色如常得回到公司上班。
苏艺经常偷偷观察他,徐鹏也总在休息的时间拉他一起吃饭,或者厚着脸皮去他家蹭饭。
她们都想以陪伴的模式和李向晚一起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不过李向晚看上去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差别,仍旧沉默寡言,仍旧面无表情。
因为住院,他错过了鹿溪在老家的葬礼。李向晚问过徐鹏,得知答案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鹿溪。
大家没有提起她,他也没有。
好像失去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渐渐抚平。
苏艺在私底下和徐鹏说到鹿溪,终于不再哽咽。她还自以为是地和徐鹏说:“老大看上去好多了。”
只是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在某次被徐鹏强行拉到他家聚餐的周末。喝了点酒的李向晚毫无征兆突然提到了她:“小溪说得对。”
苏艺和徐鹏同时停下动作,见了鬼般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低着头的李向晚。
“不是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必须有利索图。”他一字不落地重复鹿溪曾经说过的话,用淡漠的没有声调的语气。
原本热闹的客厅里登时鸦雀无声。
李向晚竟在这个时候笑了,他对着面前的半杯酒点点头,对他们说:“谢谢你们。”
徐鹏愣了一瞬,忙道:“朋友之间说这个。”
李向晚仍垂着眼眸,以一副叙事的口吻平淡地讲:“其实我以前不喜欢社交。看电影,逛街,聚餐,还有毫无意义的团建,在我眼里都是浪费时间,为此还跟鹿溪闹过几次不愉快。”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就掀起眼帘带笑看了眼另外两人:“是不是很无语?”
“没有没有。”徐鹏连连摆手:“性格不同嘛,正常的。”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小溪,你们还会在医院陪我那么久吗?”他叹口气:“不会吧。不是小溪带着我融入你们的朋友圈,我到现在和你们也不过是有点熟悉的同事而已吧?”
没有人反驳。
苏艺嗓子眼发紧,眼圈跟着泛红,赶紧灌了一大口面前的啤酒。
李向晚跟着干了杯子里的酒,仿佛撑了好久的劲陡然松懈,露出委屈又难过的表情:“我很想她。”
自这个晚上之后,李向晚变得更加寡言。好在似乎也不完全是消极的改变,他不再冷漠孤僻,不再暴躁易怒,会接受同事朋友的帮助,也会试着理解他人。
接近年关,公司放假在即。徐鹏打算带苏艺回家见父母,和李向晚提起这事时,他突然问:“你和鹿溪是同乡?”
徐鹏自然地点头:“嗯,她是我高中学妹。”
“你认识她父母吗?”
徐鹏愣怔,又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去打听一下。”
李向晚说谢谢。
“你过年回家吗?”徐鹏问。
“不回。”他在手机上打了会儿字,然后抬头:“如果你打听到了,麻烦通知我,我想趁放假期间去看看小溪。”
徐鹏性格热情大方,从高中起就有很多好友,打听到鹿溪的信息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他把墓园地址发给李向晚后没几分钟,李向晚就回复了谢谢。
徐鹏犹豫再三,问他:【要不要我们和你一起去看小溪?】
李向晚回复:【不用,谢谢。】
他又问:【如果你来看小溪,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家住几天。】
李向晚还是回复:【不用,谢谢。】
徐鹏不知道李向晚什么时候动身去的他们家乡,只是当他年后终于抽出时间和苏艺一起前往墓园时,竟在墓园外的凉亭里看到了李向晚。
他们看不出他是刚到,还是已经从山上下来。
李向晚穿了件深色的长款棉袄,孤身一人站在亭子的一角,整个人又瘦又高。
听到徐鹏喊他的名字,他收回望着山间的视线,从棉袄口袋里伸出戴着暖黄色手套的左手,朝他们挥了挥。
“你刚到吗?”走近之后,徐鹏问。
李向晚摇头:“不是。”
“那你要走了吗?”
李向晚还是摇头。
徐鹏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知所措得看了眼苏艺。
苏艺邀请他:“我们打算去看小溪,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李向晚思考片刻,说:“行。”
她们三人一起沿着墓园的台阶往上爬。李向晚在最前方熟门熟路地领路,徐鹏问一句,他便答一句,没有特别沉默,也不显得难过。
鹿溪的墓碑前放了不少鲜花水果。苏艺找了个空位放下鲜花,退后一步和墓碑上的照片对视,隔了好久说:”小溪,我们来看你。”
照片里的鹿溪笑盈盈的。
苏艺和徐鹏没有在那里待太久,三人一起下山,还是李向晚带路。
徐鹏的心情不如上山时沉重,话也比之前多,在他觉得合适的时候,问李向晚:“你来多久了?”
“早上来的。”
“刚才怎么在下面亭子里?等车吗?”
李向晚说:“不是。小溪的妈妈来了,我就避避。”
徐鹏不解:“为什么?”
“她妈妈不喜欢我。”
徐鹏和苏艺同时顿了顿脚步,听李向晚用平常的语气继续说:“上次和她妈妈见过,在小溪面前。她妈妈觉得是因为我,小溪才会出事,情绪很激动。”
“她可能还需要点时间。”苏艺试图安慰他。
“嗯。”李向晚应了声:“所以我避着点。”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徐鹏岔开话题:“给我这东道主一个机会?”
李向晚没什么犹豫,就说:“好。”
那个午餐的账单,李向晚提前付了。然后他在徐鹏的盛情邀请之下,去他家坐了会儿。出发前,他态度强硬得去超市买了很多礼品,才肯进门。
徐鹏家的氛围特别好,徐鹏的妈妈看上去对苏艺非常满意,言辞间能看出她对苏艺的偏袒。
得知李向晚就是出事女生的男朋友,徐鹏的妈妈露出难过的表情,还为此落下眼泪。
她说为人父母最能理解这种痛苦,光是听听就难以接受。她让李向晚节哀,说他还年轻,不需要在一件事上过不去,逝去的人也不希望看到亲友为她难过。
李向晚安静礼貌地听完徐鹏妈妈的安慰,扯了个笑,说:“谢谢。”
徐鹏眼见气氛要冷下来,赶紧打趣:“向晚在我们公司很受欢迎的!多少人排着队都追不上,最后被小溪拿下,好多小妹妹都不服气呢!”
苏艺也附和:“是啊,大家还打趣说小溪捡到宝了。”
李向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犯轴,他固执地想去纠正他们话语里的错误:“是我追求的鹿溪。”
徐鹏被他说得一愣,茫然得“啊”了声。
气氛还是不肯避免得变得沉默僵硬。
徐鹏的妈妈本来还打算留李向晚吃晚饭,但李向晚拒绝了。徐鹏提出送他去酒店,同样被他拒绝。
他只好送他下楼,看着李向晚一个人慢慢朝小区门口走,打心底里觉得深色真的是个孤单的颜色。然后他看到李向晚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那里戴着双暖洋洋的淡黄色手套。
徐鹏再见到李向晚,是在开春复工之后。他早早就在工位上敲打键盘,脖子上不同寻常地戴着条奶黄色的粗线围巾。
时间沿着既定轨迹滴答滴答继续往前走,它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李向晚在终于能脱掉围巾和手套的某一天,关上门打算去上班时,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类似水影幕布的画面。
它只有成人身高的大小,但大约有一米宽。
那里流光溢彩,如真如幻。
画面里鹿溪在锁门,门上挂着一个可爱的黄色小鸭子。而她穿着件鹅黄色的毛衣,脑袋上盖着一个毛茸茸的大帽子,好像很怕冷的样子。
李向晚想起鹿溪的确很怕冷。每年冬天,她都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她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才会不畏寒冷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像那次出行一样。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触碰了它一下,然后下一刻,他来到了鹿溪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我是李向晚。”◎
“鹿溪?”李向晚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鹿溪锁门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在看清他后露出更加茫然的神色:“请问你是?”
李向晚也被问得一愣,他盯着鹿溪看了半晌,说:“我是李向晚。”
鹿溪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地皱了下眉,很快又笑着解释:“不好意思,我之前出了场车祸,记忆出了些问题。”
“记忆出了些问题。”李向晚重复她的话:“是都忘了吗?”
鹿溪摇摇头:“不是,忘了些关于我男朋友的事情。”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笑的,好像失去记忆这件事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失去男朋友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没有关系。
李向晚垂眸:“你都忘了?”
鹿溪有些抱歉:“也不是全部都忘了,但我好像的确记不起你。”
刚才还带笑的人,现在不笑了。
李向晚觉得大概是他的态度吓到了她,所以他很刻意地放缓面部的表情,同时也放低声音问:“为什么忘记了?”
“医生说是心因性失忆,车祸导致的,然后……”鹿溪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也因为接受不了男朋友在事故中……”
她没有说下去,又冲他笑了笑,但这次李向晚发现,她的笑很淡很浅,不阳光也不开心。
李向晚安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鹿溪,他在这一刻很想伸手抱抱她。
但是好像不能。
他只能说:“我很抱歉。”
“没关系啦!”鹿溪低头整理背包,把家门钥匙放进侧边口袋里:“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不好意思,我得去赶地铁。”
“没有。”李向晚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我来和你打个招呼。”
估计是这个奇怪的答案出乎意料,鹿溪的笑容变得不自然,僵硬地停顿了几秒,她指指楼梯:“那我先撤了?”
“嗯。”
鹿溪往楼梯走了几步,又退回来,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李向晚温和地看着她:“我住在楼上。”
鹿溪了然得“哦”了声:“这次我记住啦!不会再忘记了。”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李向晚被她夸张的语气逗得轻笑出声,有些难过又开心地说:“谢谢。”
鹿溪离开后,李向晚在熟悉的门前站了很久,直到所在地光线突变。
他抬头,发现门上的黄色小鸭子不见了。
几乎是下一刻,他的手机开始频繁震动。
他接通电话,徐鹏焦灼的声音顺着听筒撞进他的耳道:“靠!你电话怎么回事?怎么打不通?你今天怎么还没到?模型试跑出错啦!你赶紧来救救我们呀!”
李向晚的耳根都在发麻,不清楚是被徐鹏的声音炸的,还是被刚刚那段意外给惊的。
愣了很久,他听到自己回答:“我很快就到。”
可怜徐鹏以为自己请到了救兵,谁知救兵比他状态更差,一段数据错误连篇,离谱到徐鹏怀疑李向晚被夺舍了。
“你没事吧?”
在李向晚接连几次出现连徐鹏都不能容忍的低级错误后,徐鹏憋不住发出了疑问。
李向晚同样觉得自己不在状态,疲惫地捏了下眉心:“给我十分钟,我去洗个脸。”
徐鹏看了看李向晚干干净净的小白脸,茫然点头,嘴上还是劝:“如果不舒服回家休息吧?我再和小陈试试。”
“不用,模型下午就要用。给我几分钟就好。”
徐鹏没再劝。
李向晚只是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早上发生的事情。
他想知道那是真实的发生了,还是幻觉。
【人会因为太思念一个人产生幻觉吗?】
他在浏览器里输入以上文字。
跳出不少答案:
【幻觉的产生原因:幻觉可以在高烧、癫痫、思觉失调、施用致幻剂等状态下产生。主要因素是神经传导物质多巴胺与血清素分泌异常造成,人人都有产生幻觉激素的生理机制……】
李向晚跳过这一条,看向下一条:
【幻觉是指自己因为某些原因,产生类似第六感的感觉,而且是自己虚拟的感觉……】
跳过。
【幻觉不是视觉错误,像电视里那样,能幻觉看到思念的人,那是电视为了……】
再跳过。
【出现幻觉看到思念的人,请不要忽视,立刻进行心理咨询,咨询电话……】
李向晚深吸一口气,关掉整个页面。
他空坐在电脑前,试想了很多种可能,最后觉得不管是哪种,他都能接受。
他期待和鹿溪的下一次见面。
李向晚保持着这份期待,直到他的面前再次出现那个奇怪的场景。
他正在丢垃圾的路上,旧楼的楼梯又窄又脏,还有股不通风的霉味。在离下一层还有几个阶梯距离的时候,他的面前毫无征兆出现了突变的画面。
李向晚几乎是毫不犹豫便伸手触碰了、那块东西。接着原本安静的楼道上方,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李向晚顺着阶梯抬头,看到穿着黄色居家衣的鹿溪。
同时她也发现了他,面带惊喜地打招呼:“李向晚!”
在李向晚愣神的功夫,她又骄傲地说:“你看,我就说我会记得你。”
于是李向晚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也去丢垃圾?”
李向晚“嗯”了声,站在原地等鹿溪走近。
鹿溪还是很爱笑,只是笑容仍旧很淡。
她的上衣有个毛茸茸的大帽子,挂在脑袋后头,随着她的动作耸动,看上去非常柔软。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你。”她走到他身边,需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李向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有点忙。”
“哦。”鹿溪点点头,和他并肩走了会儿,突兀地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李向晚被问得一愣,诧异地看着她。
“你上次看起来不太好。”鹿溪有点不好意思:“感觉都快哭了。”
李向晚没有说话。
鹿溪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声说:“所以我陪你多说了一会儿话。但我也赶着去上班,没有太多时间。”
李向晚温和地对她笑:“你总是很善良。”
“谢谢夸奖。”她完全接受这个从小听到大的夸赞,但她的开心似乎只维持了几秒,又因为什么心事而变得平静:“也就这个优点了。”
“你呢?好点了吗?”李向晚关心。
鹿溪不解。
“关于记忆的事情。”
“哦,这个呀。”她低头继续往下走:“还没有。我的心理医生尝试过几次治疗,但是效果都不太理想。他说大概是我潜意识还是抵触吧。”
“恢复记忆的治疗吗?”
“也不是只是这方面的,主要还是针对心理上面的问题。”
她们一起走出楼道。
外面基本已经进入黑夜,只留天边挂着几道暗红色的云彩。
李向晚很介意地问:“你很难过吗?”
鹿溪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晚霞上,看上去比刚才更低落:“应该是的吧,不然怎么会选择忘记呢。医生说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现。”
“晚霞真好看。”她笑眯眯感叹。
李向晚自然地接过鹿溪手里的垃圾袋,跟着看了会儿晚霞。
他仍旧寡言少语,行为上却表现出一股不想离开的样子。
“你要走走吗?”鹿溪突然问。
李向晚收回视线,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邀请他一起散步。
“我们以前不熟?”鹿溪疑惑地问:“我以为我们很熟,因为每次看到你,我都会觉得很亲切又开心。”
李向晚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鹿溪把他的沉默误解成默认,又开始露出抱歉的表情:“我让你为难了吗?”
“没有。”李向晚直接否认:“你想在小区散步,还是去后面的公园?”
鹿溪思考了会儿,给出建议:“想去再远一点的美食街买杯奶茶,可以吗?”
李向晚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们以前真的不熟?”
“熟的。”
鹿溪点点头,没有多想,只说:“可我好像和七楼的邻居都不熟。”
“可能是你忘记了。”
鹿溪傻傻地想了会儿,还是觉得不太对:“但是我看到她们,都没有像看到你时这么亲切。”
李向晚难得地笑了:“说明我们关系更好。”
“那你也认识我的男朋友吗?”鹿溪猝不及防地问。
李向晚一顿,良久,才低低应了声:“嗯。”
“他叫什么名字?”
李向晚不由自主完全停下脚步,认真看着鹿溪的脸,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没人告诉你他的名字。”
“嗯。”鹿溪和他对视了几秒就移开视线,看向车流:“刚开始的时候会提,为了刺激我恢复记忆,但因为我每次会有出现严重的应激反应,所以大家都默认不提了。”
李向晚说不上现在什么心情,但绝对不是好的。
“等你的心理医生觉得可以的时候,再说吧。”他这么做决定。
“好吧……”鹿溪无可奈何地接受,掩饰不住自心底涌出的失望:“有时候觉得挺无力的,不管怎么努力都找不到记忆的感觉。”
“不要难过。”李向晚安慰。
鹿溪叹口气:“我就是偶尔会想,人去世之后会不会真的有灵魂。如果有,那他知道我为了保护自己而忘了他,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很难过?”
“不会。”李向晚对她笑了下:“就是会有一点难过。”
鹿溪被他笑得一怔,忙移开视线继续看车流。
只是再回头,发现李向晚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那下次我会小小声喊你。”◎
李向晚觉得自己的视线只是模糊了一下,再看清时竟然发现他独自站在了深夜的路边。
刚才还在身边的鹿溪,川流不息的车流,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万籁寂静的夜晚。
虽然仅仅是第二次遇到,他却已经适应了这怪异的一切。
李向晚平静地走到路边的长凳上坐了很久,才站起来往回走。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听到徐鹏和苏艺同时喊了他一声。他俩一脸风尘仆仆,徐鹏大概疾跑过,脑门前一撮头发直挺挺立着。
徐鹏直喘粗气,胸膛跟着剧烈起伏。他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气急败坏朝李向晚吼:“你去哪了!”
李向晚想不到有一天徐鹏还敢这么冲他吼,顿顿,问:“怎么了?我刚才丢垃圾。”
“丢一晚上?”徐鹏语气还是不好。
苏艺悄悄拉了下他的手臂,小声提醒:“徐鹏。”
“发生什么事了?”李向晚没和徐鹏计较他的态度:“部门出问题了?”
“说好的来你家喝酒,你忘了?!”
李向晚这才记起这件事。他今晚本来就是为了迎接他们,才特地收拾的屋子。
“对不起。”李向晚认真道歉:“还去我家吗?”
徐鹏瞪他一眼,提了一晚上的心放下之后,情绪也随之缓和下来。
“去啊!我找了你一晚上,不喝光你的酒怎么行!”
李向晚笑笑。
“买酒了吧?”徐鹏狐疑地问。
“买了。”
徐鹏还是别扭,尽管苏艺一直在一旁使眼色,他都当没看到。这一晚上给他吓得够呛,不找罪魁祸首点麻烦,半夜睡着了都得气醒。
所以他坐在李向晚的客厅里,拿着李向晚的手机点了五六家外卖,烧烤炸串甜品水果一样不落。
他点餐的时候,李向晚就在一旁安静地开酒,准备纸巾,给垃圾桶套上黄色的塑料袋。
直到酒过三巡,徐鹏才藉着醉意问:“你真的没有……没有想不开吧?”
李向晚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莫名其妙看着他。
“没有就好。”苏艺接过话茬:“徐鹏一开始也没多想,但后来怎么都等不到你,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他就忍不住想歪了。”
李向晚听完没有嘲笑徐鹏多余的担心,只是给徐鹏多添了一点酒,诚心道歉:“让你担心了。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徐鹏一口闷了杯子的酒,含糊着嘟哝:“你最好没有。”
“所以你到底去哪了?”徐鹏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连电话都打不通?”
李向晚想了会儿,反问徐鹏:“如果我说我见到鹿溪了,你会不会相信。”
只这一句话,就让徐鹏的酒全醒了,他用见了鬼的表情看看李向晚,又看看自己女朋友,看到苏艺也是同款震惊的表情。
“你……”他刚要说话,苏艺在桌子下拍了拍他的腿。
然后苏艺问:“在哪见到的?”
“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她刚好也去倒垃圾。”李向晚神色如常,语气仍旧淡淡的:“她还邀请我一起去走走。”
苏艺又和徐鹏对视一眼,她试探着问:“老大,你是不是喝醉了?”
李向晚笑了下:“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疯了?”
徐鹏欲言又止地皱着脸,心说我也想这么问啊,但不是怕刺激到你嘛。
好在苏艺比他的想像力丰富一些,她用一种自以为把情绪掩饰得很好的,循循善诱的语气问:“然后今晚你们都在散步?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李向晚还是笑,笑得好像是苏艺说了些荒诞的话:“没有。她说想喝前面街区的奶茶。我答应陪她一起去买,可我一眨眼,她又不见了。”
徐鹏听到一半,就眯着眼去看酒瓶上的酒精度数,开始自我怀疑。
15%
不至于啊……
“老大……”苏艺也撑不下去了,担心地看着他。
“无法相信,是不是?”反正都开口了,李向晚索性藉着酒意把想说的都说完。自车祸以后,连徐鹏和苏艺都极少在他面前提到鹿溪,更何况别人。
他的想念都被关在一起小小的笼子里,无限膨胀,无处发泄。
他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得提到鹿溪:“这是我第二次在车祸后见到她。她和过去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她跟我说她发生过一次车祸,可车祸的结果却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徐鹏没料到精神失常还能有这么完整的故事线:“哪里不一样?”
“她说她的男朋友在事故中去世了,而她的大脑为了保护她,选择性遗忘了这一段事故和李向晚这个人。”
不知道是哪个细节勾起了徐鹏的兴趣,他突然坐直身子,紧盯着李向晚问:“她说她是事故中的幸存者?去世的人是你?”
“嗯。”
徐鹏兀自琢磨了会儿,惊疑不定得来回打量李向晚,很久之后才犹豫着问:“你们知道平行空间吧?”
李向晚怔了怔。
自然是知道的。
“你这样说起来,特别像是平行空间的设定。”徐鹏试着分析:“你和小溪在事故中因为莫名的原因导致了不同的结局,而正是因为结局不同,所以本来并行的你们,在那个节点开始分开,进入了不同的空间。也就是意味着,我们这个空间是活下来的是你,而小溪那个空间活下来的是小溪。”
徐鹏说的有些绕,他自己都没能清晰得捋顺自己的逻辑,却听到李向晚问:
“那会不会有某个时空,我和小溪都活着呢?”
苏艺觉得他俩的对话越听越离谱,再发展下去都能够拍科幻片了,正打算让其他两人收拾收拾,别再喝了。
李向晚继续用很介怀的语气说:“我的生活垃圾都能留在那个空间,我却不行。”
第二天是周末,李向晚睡到自然醒才起来,客厅和厨房都乱糟糟的。昨晚徐鹏就平行空间这个点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几部精彩绝伦的影视作品,然后又提到不久前被证明的量子纠缠,以支撑自己的论点,竭力试图说服李向晚和苏艺,他关于平行空间假设的准确性。
只是李向晚收拾完屋子,弄好午饭准备开动的时候,突然收到徐鹏发送来的名片推送。
下面跟着他的解释:
【兄弟,这是熟人推荐的靠谱医生,你如果有空,可以去试试。】
李向晚回复:【谢谢。】
他本来不打算去的,想到鹿溪在另一个时空也正接受着心理治疗,又改变了想法,老老实实添加了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并备注明自己的来意。
他在之后的几天里反覆分析徐鹏说过的关于平行空间的假设,同时也在各处查阅了不少相关资料,逐渐接受并且相信了平行空间的可能性。
更何况在事故发生之前,他清楚记得鹿溪说过,说她来自一年后,也记得当他问她:“我们都逃出去了?”
鹿溪的回答是:“她们说你没有。”
李向晚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为什么当时的他总觉得鹿溪的回答有些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
现在明白了。
因为鹿溪没有直接而肯定得回答说:“你没有。”
她说的是:她们说你没有。
所以那时候的鹿溪也并没有恢复关于事故的记忆?
可是还是奇怪。
如果没有恢复记忆,那鹿溪怎么会明确得告诉他关于事故的细节。而且那时候的鹿溪显然是知道他,并且记得她的。
可如果记起来了,为什么她又要用这么模糊的回答?
还是说如徐鹏所言,真的有很多很多个不同平行空间里的鹿溪,她们都在事故中幸存。而他车祸前遇到的那个,只是其中的一个鹿溪而已。
而如果真的有很多个鹿溪都在为失去李向晚而难过,又该怎么办。
李向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
他情愿再见到鹿溪只是因为他疯了。
再见到鹿溪,在半个月之后。
李向晚触碰空间交汇的连接口,再次来有鹿溪的世界。
还是在小区楼下,鹿溪下班回来,正准备上楼。
“小溪。”李向晚立刻便出声叫了她。
鹿溪听到叫声,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才试探着回头。
李向晚朝她挥挥手,然后向她走去。
但是这次的鹿溪没有对他笑,板着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向晚低声问:“怎么不开心?”
鹿溪直截了当:“上次怎么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李向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突然有急事。”
“就算有急事也不能不打招呼吧?“鹿溪还是不高兴,失落得盯着自己的鞋尖:“很没礼貌。”
“对不起。”
“也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被尊重。”鹿溪仍旧没抬头:“我每次都会因为见到你而高兴,你却连招呼都不打。”
李向晚无从解释,只能继续道歉:“对不起。”
鹿溪又别扭了会儿,才打算原谅李向晚。
“说起来,我为什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她脸色稍霁:“我们不是朋友吗?”
李向晚只能扯一个更离谱的谎:“有些特殊原因,我不太方便和人交换个人信息。”
鹿溪满脸写满不信,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他的没诚意而离开,却突然开口说:“神神秘秘。”
李向晚紧闭双唇不敢说话。
鹿溪又凑到他身边小小声:“难道是间谍?”
李向晚瞬间哭笑不得:“不是。”
“卧底?”
李向晚倒是没想到她的想像力这么丰富,能在短短不到一分钟内就给他安排上两个这么偏门的职业。
他清了下嗓子:“算是吧。”
“是不是任务结束才能出来?”
“……嗯。”
“李向晚是你的真名吗?”
“是。”
鹿溪想了想又说:“那下次我会小小声喊你。”
李向晚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
“我也就是配合你演一下。”鹿溪退开距离,还是那副提不起劲的模样。她朝李向晚挥挥手:“我先回去啦。”
“鹿溪。”李向晚叫住她。
鹿溪驻足回头。
“怎么不开心?”李向晚担心地问。
鹿溪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和李向晚说那么多私人的事情。但李向晚一直用那种关切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
于是她也顺从自己的意愿说:“我最近开始回想起一些车祸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五章
◎他只有十分钟。◎
李向晚沉默地看着她。
“我想起车祸前我们似乎在吵架。”鹿溪难过地抿了下唇:“我能感觉到他的沉默,但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脸。我一直在想车祸发生的时候,我们到底有没有和好?他会不会是带着生气离开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糟糕了。
鹿溪叹口气:“我希望不是。”
“肯定不是。”李向晚这么告诉她:“爱你的人不会真的和你生气。”
鹿溪抬头傻傻地看着他,良久,笑出声来:“你说这些话很违和,李向晚。”
“为什么?”
“你总是一副谁也不爱的表情。”
李向晚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是,我有一个很爱的人。”
“女朋友?”
“是的。”
鹿溪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出于礼貌没有直接把这想法说出口。
“追了好久才追到的。”李向晚补充。
鹿溪想像不出李向晚追人的模样,他看上去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你不需要为这个感到困扰,”李向晚观察着鹿溪:“爱你的人在任何时候都希望你能开心快乐。”
“万一他没那么爱我呢?”
“那他就不值得。”
他们已经在楼道口站得足够久,鹿溪试图终止话题,她看了眼时间,对李向晚说:“我要回去啦。”
李向晚仍旧看着她,温和地和她道别:“再见。”
鹿溪朝他摆摆手,顺着一楼的楼梯慢慢往上走。在经过拐弯的平台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楼外的李向晚。
他仍站在原地。高楼将阳光平整得切成对半,而李向晚站在光面,用鹿溪经常看到的温柔的又有些伤感的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鹿溪再次冲他挥挥手。
李向晚很快回应。
待鹿溪回到家再往下看,李向晚已经不在原地。
后来她们又遇到过几次,每次都很短暂,基本都在小区范围之内。
其中有一次,难得是她先见到的李向晚。他笔直站在小区的绿化带边,垂头看手机。
鹿溪正打算打招呼,就见他收起手机转头看向她。
鹿溪冲他笑笑,他便朝着她走过来。
鹿溪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李向晚不论何时都会毫不犹豫走向她。
可他明明说过他有个深爱的女朋友。
在李向晚站在她身边后,她没有经过任何热场,就直接且逾越地问:“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女朋友吗?“
李向晚愣了愣,很快收拾好表情:“你想听什么方面的?”
他问得很自然,完全没有因为她突兀的问题而感到冒犯,神情依旧温柔。好像不论鹿溪问什么问题提什么要求。他都能无条件满足。
“比如性格?”
“性格很好。”
“比如呢?”
“很爱笑,很善良,也很优秀。”
“都是优点吗?”
“也有缺点吧。”李向晚这么说:“但我现在想不起来。”
他的回答很简单,但也很暖。
鹿溪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你真的很爱她。”
李向晚没有否认:“是的。”
“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她疑惑地问。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认真得看着李向晚。她清清楚楚看到李向晚极为明显地皱了下眉,从眼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痛楚。
“我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他这么回答。
鹿溪呼吸一窒,连忙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虽然难过,但他还是选择对她笑。
鹿溪提起手里的印了小黄鸡的黄色购物袋给李向晚看:“我买了两瓶汽水,要不要一起喝?”
李向晚不会拒绝鹿溪的任何要求,所以他很快答应。
她们一起选了个靠树的长椅坐下,阳光自树叶的间隙落在她们的头顶。
鹿溪还是为自己勾起李向晚的伤心事而内疚,她尝试了几次活跃气氛都以失败结尾,有些气馁得垂下头。
李向晚静静看了她片刻,毫无征兆得开启了关于自己女朋友的话题。他温和地看着她,无论是眼神和语气都让鹿溪觉得很舒服,缓缓开口:“她离开前的那段时光,我们的相处并不愉快。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我们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我很多次都很理所当然得,试图把自己觉得对的想法强加到她身上。”
“她很生气?”
李向晚短暂地陷入回忆,然后说:“嗯,每次都会小小得生一会的气。”
李向晚提到他的女朋友,用词都很可爱。鹿溪忍不住用带笑的声音问:“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可爱吧?”
李向晚垂下眼眸,很浅跟着笑了下,说:“嗯。”
“你很难过吧?”鹿溪无端也变得伤感:“怪不得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李向晚没有否认。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忘记他会让我觉得似乎缺了块什么,但遗忘同时也带走了难过和想念。”
李向晚却不认同,他说:“可你以前很爱笑。”
鹿溪惊讶得睁大双眼。
“别难过了。如果是我,我不会希望我爱的人被过去缠住脚步。那只是个意外,让它过去吧。”
鹿溪摇摇头,自内心深处滋生出一股抵触。抵触李向晚叫她放下,让她翻篇。她觉得李向晚这么说,都是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不关痛痒。
他自己不也没放下?
她不可自控地反驳李向晚:“你又不是他,凭什么替他说话?”
李向晚还是用那个眼神看着她,静默片刻,他说:“好吧,如果是我,我希望她不要难过太久。”
鹿溪移开视线,又听李向晚幼稚地说:“当然,也不能一点都不难过。”
鹿溪一口气喝光剩下的汽水,把空瓶子重新放回购物袋里。
李向晚在这时看了下手机,接着就站了起来,对她说:“我得走了。鹿溪,我们下次见。”
闻言,鹿溪向李向晚伸出手:“你的汽水喝完了吗?喝完把空瓶子留给我吧,我一起丢去回收站。”
李向晚说:“谢谢。”
和鹿溪互相道别之后,李向晚快步走进居民楼里,在无人的角落看了眼倒计时。
还剩五秒。
他一动不动盯着计时器倒数。
五秒之后,他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
刚才还是悬在正上方的太阳已经西垂,送了一截橘红色的光在楼梯前。
果然是十分钟。
李向晚有些疲惫得靠到墙边,这是他经过几次试验后的第一次倒计时,终于能确定每一次他在鹿溪的时空能待的时长。
十分钟,连结束一个完整的话题都不够。
但他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十分钟都是恩赐。
他只有十分钟。
—
鹿溪的心理医生姓江,她一直喊她江医生。江医生对于她来说,像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姐姐。最近治疗进入到下一个阶段,江医生开始尝试对鹿溪进行一些催眠引导治疗,试图通过这个医疗手段解开她的心结。
也许是治疗的成效,她的脑海里经常会闪过一些关于过世男朋友的画面,但她始终没法看清他的脸,很多时候他都以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
新的方案初见成效,似乎也让鹿溪的病情有了好的发展。
江医生记得她刚见到鹿溪时,她的父母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年过半百的两位老人,忧心忡忡得抓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帮到鹿溪。
那时候的她手脚都还打着石膏,脸上留有未能完全消除吸收的淤青,黄一块青一块得,显得她整个人更加落魄。
这时的她记忆其实并不算完全受损,只是被困在车祸带来的自责和惊恐中,无休止得责怪自己多管闲事,把男朋友过世全归责在自己身上,情绪激动时伴有自虐的倾向。
江医生建议鹿溪住院治疗,但两位老人都极力反对,坚称住进精神病院就是精神病,说出去以后不好嫁人。
她规劝了几次都没用,只能反覆叮嘱他们一些注意事项。
幸好鹿溪的父母在配合治理方面一直都按时积极,让江医生一度觉得很放心。
意外发生在某个饭后的傍晚,她突然接到她母亲的急救电话。
鹿溪因过呼吸导致的抽搐和昏迷而被紧急送来医院。
仍然是她的妈妈寸步不离守在她的身边。被问及原因,她的妈妈哭着解释,因为看不得自己女儿整天魂不守舍,神志不清,所以故意提起她已故男朋友的名字,给她看了她们合照,和她曾经的一些分享。
她以为刺激一下鹿溪,就能让她好起来。
江医生觉得无奈,可也不能责怪什么。鹿溪的妈妈无非就是希望快点看到自己的女儿回归正常。
可惜就是这次刺激导致再次醒来的鹿溪,完全忘记了关于男朋友和车祸的那段记忆。
人的心理本来就复杂又充满未知,对于那些心理上受过创伤的病人,她通常会建议陪伴,倾听,和包容。更多时候它需要亲人和朋友的耐心。
但往往最难坚持的就是长久的陪护。
一会儿就是鹿溪的会诊预约,江医生刚看完鹿溪近半年以来的病例,就听到鹿溪轻叩室门的声音。
“请进。”
话音落下,门被缓缓打开。鹿溪带笑的脸出现在门背后,她抬起手里印了小黄鸡的黄色购物袋给她看。
江医生无奈地问:“又带什么来了?”
“粽子。”鹿溪合上门,走到江医生对面,没有直接把购物袋给她,而是提着购物袋直接坐在她的对面:“快端午了,我自己包了粽子。”
“谢谢。”江医生没有拒绝,打趣道:“最近心情不错?有空包粽子了。”
鹿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出神地盯着自己的病例看了半晌,突然说:“我又看到他了。”
“谁?”
“李向晚。”
江医生瞬间地惊愕落入鹿溪的眼里。
她带笑的眼睛紧盯着江医生:“你知道李向晚是谁吧?江医生。”
不等江医生回答,她继续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六章
◎“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开心。”◎
“你说你看到了李向晚?”
“对。”
“什么时候?”
“就在我来这之前。”
江医生停顿,低头重新翻看鹿溪的诊疗记录。
鹿溪始终很冷静,她应该是提前试想过很多可能,选了一个她觉得最接近正确率结果,问:“我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江医生没有否定,而是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他的?”
“有几个月了。”鹿溪回答完,追问:“江医生,是幻觉吗?”
“有这个可能性,我们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我请他喝了汽水。”鹿溪自顾自得从购物袋里拿出两个空瓶子,仿佛陈列证物般,将它们慎重得摆在桌面上:“你看,两个空瓶子。我喝了一瓶,他也是。”
江医生看了看玻璃瓶,又沉默片刻,说:“也有可能都是你喝的。”
鹿溪露出茫然的神色。
“你,这是你第几次见到他?”
“很多次。”鹿溪的声音变得低落:“十几次吧。”
江医生闻言点头:“频率不算低。”
“所以李向晚真的是我的男朋友。”鹿溪放松脊背,后靠到椅子上:“原来他叫李向晚。”
“江医生,”想到了什么,她又问:“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就是李向晚?”
低头记录的江医生笔尖一顿,疑惑得转头看向鹿溪-
鹿溪很晚才回到家。打开家门,她的妈妈立即从厨房迎出来,关切得上下打量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江医生说什么了?”
“没有。”鹿溪神色如常,把包挂到墙上,随后视线缓缓绕着客厅转了一圈。
进门处是个原木矮鞋柜,柜子上摆着乐高插花,还有放钥匙的黄色雕花小瓷碗。客厅靠墙放着同色系的餐桌,铺着黄色的格子桌布。再往里些,靠窗的位置,是她喜欢的长沙发,铺着淡黄色的绒绒的沙发罩。
这个客厅的一切都是根据她的喜好布置的。
江医生告诉她,在没有抵触心理的情况下,可以试着接触过去的东西,也许会对恢复有帮助。
就是现在这个家,完全没有一点李向晚的痕迹。
鹿溪把目光落在自己妈妈的身上,她仍担心得看着她,却不敢多问。
自她生病以来,妈妈的心仿佛也跟着病了,偶尔落泪经常叹气,和她说话的语气始终小心翼翼。
鹿溪不敢确定她是不是能接受她出现幻觉的事实。
思考再三,她决定先把这事缓一缓,用力吸吸鼻子,笑着问妈妈:“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隔壁王兰的哥嫂来了,带了只家养的走地鸡。王兰送给我半只,我就做了香菇炖鸡。”
“怪不得这么香,我好饿啊!”
鹿溪的妈妈长出一口气,转身往厨房走:“去洗洗手吃饭,吃完你给王兰送一碗过去。”
“好。”
晚饭时鹿溪的妈妈又问了些在医院的细节,然后才像是完全放心下来,再次叮嘱鹿溪记得给王兰送香菇炖鸡。
她端着香菇炖鸡在门口换鞋,她妈妈拎着垃圾追出来,让她顺便下楼把垃圾扔了。
夏初的傍晚正是凉爽的时候,王兰家的大门开着。
林俊昊搬了块小板凳,坐在门口啃玉米。手边还有个方凳,凳子上摆着一碗黝黑的中药。
看到鹿溪,他先甜甜地喊了起来:“小溪阿姨!”
鹿溪笑着问:“吃什么好吃的呢?”
“玉米。”
“甜吗?”
“甜。”
鹿溪站到他身边,往门里探了眼,问:“你的妈妈呢?”
“厨房洗碗。”林俊昊咽下玉米,回头冲屋里喊:“妈妈,小溪阿姨来了!”
“好!”
王兰在厨房大声应,过来几秒才围着围裙出来:“怎么了,小溪?”
“我妈妈做的香菇炖鸡,一绝!”鹿溪笑嘻嘻地举了举碗:“给小俊昊尝尝!”
王兰连声道谢,说了好几遍“这怎么好意思”。
林俊昊在两人脚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说:“小溪阿姨,玉米可甜可好吃。”
王兰猛得拍了下脑门:“是是是,这次的玉米特别好吃,你拿点回家。”
鹿溪推辞:“我要下楼倒垃圾。兰姐,不用了。”
“那我就让昊昊给你们送过去。”
鹿溪低头看了眼中药碗:“昊昊还喝药呢,真的不用。”
王兰契而不舍:“那你拿一小截尝尝。”
最后鹿溪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捏着一小截玉米慢吞吞往垃圾站走。
今晚的温度真的很舒服,微风吹在身上都特别温柔,鹿溪丢完垃圾,给她的妈妈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在小区散散步。
她刚收起手机,就看到盯着她手中玉米的李向晚。
关于出现幻觉这个事,江医生跟她说了很多相关方面的事情。大致意思鹿溪概括一下,就是人的心理和大脑都是很神奇的东西,以目前的科技和研究,仍旧有许多未知的领域。
但江医生乐观得觉得,这可能是神经系统试图自愈的一种的方式。
江医生总是积极的。
鹿溪笑着下结论,然后自然地跟眼前的李向晚打招呼:“又见面啦!”
李向晚的表情有些意外,微愣了片刻,才回过神说:“是啊。”
“今天第二次啦。”
“嗯。”
“我要去散步。”鹿溪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你要去吗?”
“好。”
江医生说,幻觉应该是触碰不到的。
鹿溪垂在身侧的左手蠢蠢欲动,最终作罢。
江医生也说,幻象有可能在确定是幻觉后消失。
她还想和他一起散散步。
“我今天去看了我的心理医生。”鹿溪开启一个话题。
“嗯。”李向晚表示自己在听。
“她说我在试图自愈。”
李向晚问:“记起更多的事情了?”
“你希望我记起来吗?”鹿溪问。
李向晚敏锐得顿顿,侧头安静打量鹿溪。
这个时间点,小区的人并不多。河边更是安静,只有街灯的倒影在水里摇晃。
“怎么突然关心我的想法?”
“问问嘛。”鹿溪一脚一脚踩在鹅卵石上:“假设,假设李向晚是我的男朋友,你会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李向晚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回答:“如果会难过,那还是算了吧。”
鹿溪停下脚步,不动了。
“不会怪她忘记你吗?”
“不会。”
“如果她这辈子都无法再记起你呢?”
李向晚觉得今晚的鹿溪很奇怪,这个问题也很奇怪,他不是那么想回答。但最后他还是诚实地说:“我已经离开了,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吧。”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她就这样一边寻找记忆,一边过下去?”
“你怎么了,鹿溪?”李向晚忍不住关心:“是想起什么了吗?”
“做完心理咨询都容易患得患失,你回答我的问题。”
鹿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幻象对她撒谎,她竟然也对幻象撒谎。还用蛮不讲理的态度逼人回答。
当然,幻象里的李向晚永远不会对她生气,虽然他紧抿双唇的那几分钟,神色里透着浓浓的抗拒,但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
“就不要找了吧。”他垂眸看着杂乱排列的鹅软石:“我希望她快点好起来,别再纠结在这段已经结束的关系里,然后开启下一段。李向晚自私冷漠又不称职,还总让她不高兴,注定留不下她。老天会给她安排一个更加出色优秀的人,给她更幸福的生活。”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在失去她之后。”鹿溪问。
李向晚没有否认。
“只要她开心?”
“只要她开心。”
鹿溪还站在路灯下,眼底有萤光流动。
她觉得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只能小声得继续问李向晚:“那你怎么办?你不会觉得难过和不甘心吗?”
闻言,李向晚无奈地轻笑了下:“我没有办法。”
是啊,幻觉里的一个幻象,能有什么办法。
鹿溪入睡前,莫名替幻象李向晚觉得可惜。虽然在她印象里,幻象李向晚一直是温和爱笑的,话不多,但脾气总是很好。
可幻象李向晚却说自己冷漠自私,还总惹她不高兴。
鹿溪揣摩着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李向晚陷入沉眠,然后竟在梦中回忆起了她们的过去。
事故发生后,她第一次在梦中,或者说回忆中看清李向晚的脸。他果然和幻觉中的李向晚一样,面容冷淡,但眼神是温和的。他端着一杯热可可站在房门前,背后是倾盆大雨。嘈杂的雨声几乎盖过李向晚低沉的声音,但她还是听见了。
她听到李向晚问:”你答应何瀚的追求了吗?”
鹿溪愣怔在原地,伸出去一半的手同样停在半空。
“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对话。”李向晚解释:“只是看到你们在玻璃暖房里说话。”
鹿溪在纷乱的心绪中扯出一根神经吐槽,那才不是玻璃暖房,那是玻璃冰房。
“何瀚没有在追求我。”她小声辩驳。
“是吗?”李向晚还是淡淡地:“整个技术部都知道他在追求你。”
鹿溪有些尴尬得挠挠头。
“现在你也知道了。”李向晚替她总结:“你会答应他的追求吗?”
鹿溪摇头。
李向晚好像松了口气,身上的冷意跟着卸了些。
他手上还端正得捧着要送她的热可可,表情严肃而认真地说:“我试过阻止自己靠近你。但只要看到你,我就忍不住。”
鹿溪屏着呼吸等他继续。
“鹿溪,我从未和人有过长久稳定的关系,所以我的表现可能会很差。但我想对你说,我喜欢你,请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七章
◎“我刚想到你,你就出现了。”◎
鹿溪的大脑短暂得一片空白。
李向晚等了会儿,没等到回答,说:“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以后会继续保持距离。”
他说完就要带着热可可离开。鹿溪心底一急,连忙去拉他的袖子。
不设防的李向晚被鹿溪猛得往后扯,手里的热可可随着力道洒了一身。
鹿溪动作一顿,忙不迭道歉:“对不起!”
李向晚顿顿,没在意自己的衣服,只是退了一步,问:“你的手烫着没?”
鹿溪摇头。
热可可早已冷却。
李向晚穿着深色卫衣,热可可只在他袖口渗出一块更深颜色的印记。他伸手拍了拍,反而把手心拍成了滑稽的咖啡色。
他看看手掌,又看看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得回去换衣服。”
鹿溪还是觉得抱歉。
李向晚端着满杯的热可可来,又端着剩一半的凉可可准备往回走,眼看就要拐弯,突然驻足回头。
“怎么了?”鹿溪问。
“我没弄懂你是同意还是拒绝。”
这问题问得极好,同样问得鹿溪脑袋急速升温,她扭捏了会儿,但也不敢扭捏太久,怕李向晚先生二话不说又开始打退堂鼓。
于是她矜持地点点头。
李向晚跟着点点头,说:“知道了,晚安。”
鹿溪目送他离开,独自一人回到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没有李向晚,也没有李向晚先生的热可可。
但她的心情和刚才判若两人,她做梦也想不到,李向晚居然主动说想追求人。
正如幻觉里的李向晚说自己冷漠自私又不称职,回忆里第一次告白的李向晚对自己的评价也不好,他说自己表现会很差。
怎么会有人还没开始追人,就先打预防针的。
鹿溪总以为李向晚的冷淡疏离该是源于自傲,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反而觉得李向晚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不受欢迎吧。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自车祸以后,她除了工作外,很少出去参加社交活动。有父母担心和不支持的原因,也有她自己的原因。
单纯不想去,下了班就想回家。
苏艺经常会发消息约她吃饭逛街,几乎每次都被鹿溪以各种理由拒绝。这天毫无预兆收到鹿溪的邀请,她意外得将微信看了又看,还特地去询问徐鹏关于鹿溪的近况。
鹿溪的邀请很简单,就是问她这几天忙不忙,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苏艺连忙回复说【不忙】。
其实最近很忙。新领导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管理能力,都没有前老大李向晚强。在新领导的带领下,项目完成的效率大打折扣,无效加班时间翻倍增长。
他唯一强过李向晚的,也就是亲和力。大家在工作之余,氛围更轻松罢了。
晚餐地点订在鹿溪家不远的一家湖南私房菜馆。
苏艺临时多加了会儿班才出发,她和徐鹏抵达餐馆时,鹿溪已经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了。
她消瘦了一大圈,独身一人坐在位子上发呆。看上去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眼神里失了神采。
苏艺隔着大老远喊了她一声。
鹿溪回过神,也朝她挥挥手。
待她们入座,鹿溪便笑着说:“我还没点餐,你们看看你们想吃什么。”
苏艺随手把菜单递给徐鹏:“就老三样吧。”
徐鹏也自然而言地应:“嗯。”他随手翻看几页,发现菜单基本没有更新,便抬头问鹿溪:“你呢?还是小炒肉吗?”
鹿溪想起刚才看菜单时的确考虑过这道菜,问:“我们以前经常来这里?”
“也没有经常,就是你和……”徐鹏突兀得顿住,脸色随之白了一圈。
一旁苏艺的脸色同样变得难看,慌忙接过话茬:“就我们一起来过几次,大家都觉得这家菜好吃。”
“和李向晚一起吧?”鹿溪笑着问。
苏艺愣愣:“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一点。”鹿溪神色如常喝了口茶水:“我们先点餐?”
也许是因为鹿溪的话,点晚餐之后桌上的气氛变得很沉默。无论是苏艺还是徐鹏,都不敢随意开口,生怕说错话。
鹿溪凭她混乱的记忆推断,她们以前的相处应该不是这么拘谨生疏,她和苏艺应该是无话不谈的。她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别这样吧,搞得大家很不熟似的。”
“还不是怕你难过啊。”徐鹏小声嘟囔。
“其实也不会,”鹿溪说:“因为都忘记了,所以没什么情绪波动。偶尔想到一些片段,也总觉得是别人的事。”
苏艺担忧得看她半天,最后站起身坐到她的身边,抱了抱她:“会过去的。”
鹿溪笑了笑。
“你想起很多吗?”
鹿溪摇头:“不算吧。所以很困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苏艺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你想知道李向晚是什么样的人?”
“嗯。”
“老大他……”苏艺停顿,反问鹿溪:“你觉得他什么样?“
鹿溪思考片刻,回答:“他说他冷漠自私,不好相处,表现很差。”
苏艺哭笑不得:“倒也没这么差,但他的确有些冷漠,总是独来独往。”
“没人喜欢他吗?”鹿溪又问。
“倒不是没人喜欢他。”徐鹏忍不住否认:“其实大家都挺喜欢老大,但就是也怕他。”
“很冷漠,也很凶?”
苏艺看鹿溪一脸的茫然不解,拍拍她的手背,告诉他:“他是个很好的人,认真严肃,优秀自律,只是性格有些孤僻,在和你交往前,没什么朋友也没有恋人。”
鹿溪更熟悉幻觉里的李向晚,觉得那个人总是温暖的,微笑着的,从未让她觉得冷漠严肃,并不是他们口中那样的。
不认同让她沉默。
“老大对你很好。”晚餐结束前,苏艺这么告诉她:“其实原本我和徐鹏都不太看好你们,但后来我们都改变了想法,因为他对你真的很不一样。”
苏艺和徐鹏吃完饭还得继续回公司,两人结完账就直接驱车往回赶。
鹿溪还不想回家,便绕去楼下的超市买了些零食和蔬菜。
吃饭加上购物让鹿溪几乎成为超市最后的顾客。她提着购物袋踩着月光慢吞吞往小区走,不知道是因为终于可以和人谈起李向晚,还是因为苏艺反覆强调李向晚真的爱她,所以她的心情很是愉悦。
她甚至想,如果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李向晚就好了,她想告诉他,她似乎真的在好起来了。
她可以很平静地想起他,也可以很平静地提起他。
所以李向晚,如果可以再出来陪她说说就好了。
“鹿溪。”
鹿溪猛然回头,看到同样提着购物袋的李向晚。
而且竟然是难得穿了白衬衫的李向晚,她很快接受梦想成真的事实,弯起眉眼夸奖:“你穿白色也很好看。”
闻言李向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解释:“今天有特别会议,公司要求穿白衬衫。”
鹿溪站在原地等他走近,因为见到李向晚而变得更加愉悦:“你刚才也在超市吗?”
“嗯。”李向晚朝她伸出手:“需要我帮你提吗?”
鹿溪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把购物袋给幻觉里的人是不是合理,但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
购物袋被顺利转交到李向晚的手里。
她惊讶得看了购物袋很久,直到李向晚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鹿溪深吸一口气:“最近我们总能偶遇。”
李向晚没有说话。
鹿溪已经习惯他的寡言,和李向晚并肩走了一段,再次开口:“我刚想到你,你就出现了。”
李向晚微怔。
她继续说:“我今晚和我的朋友们吃了饭,一起聊了些过去的事情。我其实有段时间不想和朋友出门玩了,每次朋友邀请我,都被我用各种理由拒绝。”
听到这里,李向晚问:“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抗拒。”
李向晚沉默几秒,说:“你以前很爱和她们逛街聚餐。”
“我知道,”鹿溪笑嘻嘻地去看李向晚:“我记得我的过去,只是忘掉了一部分事情而已。”
李向晚很闷地“嗯”了声。
“可现在好像有点好转了。”鹿溪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李向晚。
李向晚便也停下,转过身看着她。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也谢谢你上次说的那些话。”鹿溪仰起脸看着他说:“我觉得好多了。”
闻言,李向晚由衷地说:“那就好。”
“如果我彻底好了,你还会出现吗?”鹿溪突然问。
李向晚被问得发懵,茫然地反问:“什么?”
“我是说,如果我终于想起一切,放下心结放下过往,能重生开始我的新生活,你还会来看我吗?”
李向晚又露出抗拒回答的表情,他不自觉地紧抿双唇,唇角微微向下。
这次鹿溪没有善良得转移话题,而是固执得等着他的回答。
“如果你,”李向晚停顿,有些艰难得继续:“开始你的新生活,我会替你感到高兴。”
“然后呢?你还会跟我聊天,还会跟我见面吗?”
“鹿溪。”李向晚求饶般喊了声她的名字。
鹿溪长时间得和李向晚在夜色下对视。皎白的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柔,此刻的他还是跟冷漠严肃毫不沾边。鹿溪想,是不是李向晚永远也不会再变化了,从今往后他都会这样出现在鹿溪的视角里。
在她的幻觉里。
或者回忆里。
她的眼里逐渐浮起难过和不忍。
“李向晚。”她仍看着他,仔细描绘他的眉眼,声音不能控制得发抖:“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该留我一个人。”
“怎么就不能努力一把,留下来呢?”她绝望地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八章
◎“可我们明明那么好。”◎
李向晚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我们一起出的事故,怎么我都能从鬼门关逃回来,你却不能呢?”鹿溪仍然是笑着的,只是泪水不受控得顺着脸颊滑落:“你是不是没有努力就放弃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没事,你就不能?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李向晚的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其实没有完全记起来,可就算是只有支离破碎的记忆,每次想到你看到你,我还是会觉得心疼,会觉得难过。李向晚,我一定也很爱你吧?”
没等李向晚回答,她又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控制不住得想,为什么是你呢?又为什么是我呢?怎么就是我们呢?我设想过很多个如果,如果这么做或者那么做,是不是我们就不会出事?”
“李向晚,伟大的科学家们什么时候才能发明出时间机器啊?”
话音未落,鹿溪被沉默的李向晚用力扯进怀里。他紧紧得抱着她,力道大到鹿溪觉得骨骼被挤得生疼。
鹿溪没有喊疼,这种真实的痛感填满了她一直以来都填补不了的空虚。好像空了很久的那部分,终于等到了它的归属。
鹿溪顾不得被抱得太紧的疼痛,伸开双臂试图去回抱李向晚,身上的那股力却突然卸了。鹿溪因为惯性而轻轻往前跌了一小步,然后她茫然得回顾四周。
小区静悄悄的,一个行人都没有,只剩鹿溪孤伶伶站在路灯下。
—
李向晚在拥抱鹿溪的时候,被时空连接的裂隙口毫无防备得送回了自己的世界。
时空连接的裂隙口,这只是李向晚自己的想法。是他察阅了很多资料,观看了很多官方的私人的论文期刊和视频,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的总结。
他认为每次送他到鹿溪所在时空的那个传送口,是两个平行空间因为不明原因相交而产生的裂隙口。但因为交汇时间有限,所以他会在时空交汇结束时被送回自己的世界。
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他无法求证,更无处诉说。
徐鹏这么热爱平行空间,热衷求证外星人真实存在的人,也会在酒醒后向他推送心理医生的微信名片。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的,尤其是在以那个方式分别的情况下。那时鹿溪说了那么多话,他却连一句安慰都没能给。更何况他消失得那么突然,他猜不到鹿溪会怎么想。
李向晚猜测了很多种可能,也做了很多种预测,如果再次见到鹿溪,要怎么解释他会凭空消失这件事。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到鹿溪,竟然是在鹿溪的卧室里。
卧室门窗紧闭,窗帘换成了完全遮光的样式,李向晚只能透过微弱的光线看到蜷缩在床上的一团人影。
他呼吸一窒,试探着轻声叫她:“鹿溪?”
过了大约十几秒,床上的人动了动。她从被窝里探出半张脸,对着李向晚的方位看了半天,也喊他的名字:“李向晚。”
李向晚说:“是我。”
“我看不清你。”鹿溪的嗓音平静而沙哑。
李向晚便问:“我替你拉开窗帘?”
“不要。”她立刻拒绝,然后她从被窝里坐起来,伸手打开床头的小夜灯。
两人的模样都在夜灯柔和的微光下印入对方眼里,还有床头柜上五花八门的药。
李向晚看清鹿溪的脸后,便立刻问:“你生病了?”
鹿溪脸色苍白,嘴唇干燥起皮,但她摇头否认:“没有。”顿了顿,她又说:“有吧。”
“哪里不舒服?”
鹿溪低头笑了笑,不答反问:“你为什么站那么远?能离我近一点吗?”
李向晚觉得鹿溪的笑很怪,顺从她的意思蹲坐到她的床边。
鹿溪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的动作,直到确定李向晚不打算靠得更近,才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他,最后却没动,她拍拍床沿,建议:“你坐这里吧?”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李向晚,又像是很久未见到李向晚般,用那种平静又眷恋的眼神看着李向晚。
李向晚忍不住关心:“怎么生病了?”
“病好久啦。”她自嘲地笑:“你离开之后就没好起来过。很没用是不是?”
李向晚否认她的想法:“你很勇敢。”
“怎么会是勇敢呢?之前因为害怕面对现实,所以立刻选择忘掉你。又因为太想让自己好起来,所以自私得幻想一个你来安慰我开导我。这样一个我,怎么也不算勇敢吧?”
李向晚皱眉:“我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鹿溪没有对他这句话做出太大的反应,她曲起双腿抱住膝盖,下巴跟着放在膝盖上:“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呢?上次我碰碰你,你就消失了,这次我都不敢碰你啦。”
李向晚无法回答,只觉得怎么回答都是残忍的。
“李向晚,我都记起来了。”鹿溪歪头看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李向晚并不意外,只是很温柔地问:“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吗?”
“不是。”
“那是怎么了?”
“因为情绪不稳定。”鹿溪无所谓地笑笑:“我刚刚吃了药,所以现在还好,你出现得很是时候。”
“上次不是告诉我,在好起来吗?”
“是啊,可现在更糟糕了。”
鹿溪垂眸安静了会儿。
“李向晚,我好像没办法好起来了。我总觉得是我害了你,是我多管闲事,是我不听劝。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救小女孩,如果那天我没有非要找那块餐布,如果我不答应苏艺去超市买水果,那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呢?”
她说到这,又去看李向晚:“我怎么会幻想你原谅我呢?”
“鹿溪。”李向晚主动伸手去摸她的头顶:“不要这么想。你很好,也没有错。那些都是意外,如果非要这么说,如果那天我不催你,给你时间找到那块餐布,也许我们就不会被卷进事故中。”
鹿溪愣愣地感受着自头顶传来的真实的触感,一股强烈的委屈骤然占据她的情绪上风,她皱了皱眉,想忍住涌向眼眶的湿意,但还是失败了。
“李向晚,好难啊。”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颤抖:“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回来?”
李向晚比任何时候都痛恨自己的无能。
“她们总说时间能抚平一切,但是要多久呢?一个月吗?还是一年?连一天我都觉得久。”
李向晚终于忍不住把鹿溪整个抱进怀里,他轻柔地拍拍鹿溪的背:“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没能从事故中活下来。你怪我吧,都怪我。你就当作我们是和平分手了,是我不称职,对你不好,你不要我了。或者是我们在相处后发现性格不合所以选择分开。李向晚没有在事故出事,他只是离开了这个城市,在另一个地方开始了新生活”
“我做不到。”
李向晚当然知道自己的说法有多可笑,可他笨拙又迟钝,想不出更漂亮的话去安慰他心爱的小姑娘。
他只能说:“如果记得我太痛苦,那就还是忘掉吧。”
鹿溪也用力得回抱他,在他怀里摇头拒绝:“我不要。”
李向晚叹口气:“我没有其他办法,小溪。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可我们明明那么好。”
“现在我们不好了。”李向晚顺着之前的假设往下说:“你还记得那天你问过我的问题吗。你问我,偶尔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合适。”
鹿溪没有回答。
李向晚面不改色地撒谎:“现在我回答你,会。我经常觉得我们不合适,性格不合适,生活习惯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冷战和争执都让我困扰让我疲惫。所以就算没有事故,我们迟早也会分开。我会为了避免在分手后再见到你,而辞掉工作搬到其他城市生活。”
鹿溪挣扎着推开他,挂着泪珠去看李向晚的表情:“你骗人。”
李向晚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小溪,快点从这个事故中走出去吧,也从李向晚这个人身上翻篇,往前走,不要再逗留了。”
鹿溪的泪源源不断自眼眶中涌出:“那你怎么办?”
“我啊?”李向晚想了想:“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你放开我,我才能走。”
闻言,鹿溪的手一松,然后李向晚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得消失。
自这次之后,李向晚再也没有见到过时空连接的裂隙口,自然也再没见过鹿溪。
每当因思念而痛苦的时候,他都宽慰自己,一定是鹿溪终于翻篇了,他们的思念不再是相互的,来自异时空的羁绊随之消失,所以它才再未出现。
这段奇异的经历,就当是命运送他的礼物,让他多赚了些和鹿溪相处的时日。
在确信无法再见到鹿溪的某一天清晨,李向晚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上班,桌上的手机突然显示陌生来电。
向来不接未知来电的李向晚,在这一天莫名选择接通这个来电。
“你好。”
“请问是李向晚先生吗?”
“是我。”
“你好,这里是第一医院,请问您认识鹿溪女士吗?”
李向晚在这个普通的早晨,意外收到了鹿溪的死亡通知。在他震惊茫然之时,时空连接的裂隙口再次在他面前打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二十九章
◎“所以李向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向晚不加思索直接冲进时空连接口,光怪陆离的景象转瞬即逝。在视线重新聚焦看清周围环境后,李向晚发现自己站在鹿溪家的客厅。
厨房里有动静,他还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就看到睡眼惺忪的鹿溪从里面慢吞吞走出来。看到李向晚,她露出比他震惊一百倍的表情,夸张地低呼:“李向晚?!”
李向晚满脑子疑云,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你怎么进来的?”鹿溪警惕地盯着他:“你留了我家钥匙?我怎么没听到你开门的声音?”
李向晚哑口无言,张口说了个:“我……”便再无下文。
鹿溪不可置信地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看看李向晚:“真的是你?”
李向晚答:“是我。”
“你来干什么?”鹿溪僵在原地,半点不敢动:“有事?”
李向晚如实回答:“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你出事了。”
鹿溪半个字都不信,甚至觉得荒谬,涵养让她紧闭双唇,但她的脸上写满: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抗议:“那你也不能私闯民宅吧?”
李向晚有些无辜,不过也不能算完全无辜,只能说:“对不起。”
鹿溪嘟囔:“对不起也不能招呼都不打突然出现吧。”
李向晚沉默,他不仅摸不透现在的情况,更看不懂眼前的鹿溪,扫了室内一圈,他问:“今天几号?”
鹿溪被问得一愣,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确认日期并告诉李向晚。
谁知李向晚听到日期,表情比之前更凝重。
鹿溪带着疑虑思索了下这一天到底有何特别,很快想起来:哦,是分手一周年的日子。
的确不算什么黄道吉日。
“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李向晚思虑再三,决定先搞清楚眼前的情况,他模棱两可地问:“你好了吗?”
鹿溪不解地眨眨眼:“什么?”
李向晚模糊地说:“生病。”
“哦,你说这个啊?”鹿溪因为尴尬而出现摸眉毛的小动作:“没事了,都好了。”
李向晚放下心来。
“但你怎么知道的?”鹿溪疑惑:“我们分手后没联系过吧?”
李向晚顿了顿,因为鹿溪的后半句而皱眉。
“还是说我生病的时候联系你了?”
李向晚移开视线,看向茶几上淡黄色的小花:“徐鹏跟我说的。”
鹿溪“哦”了一声,还是觉得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再次询问:“所以,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接到医院的通知,说你出事了。”
鹿溪了然地点头:“你是不是被诈骗电话骚扰了?”
她怎么想都觉得李向晚不像是会被诈骗的对象,但他现在千真万确得站在她家客厅,而且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虽然破门而入的行为非常失礼,也让鹿溪很不开心,她还是决定暂时原谅李向晚。在她的记忆中,李向晚先生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既然他这么做,总该有他的理由。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鹿溪问。
李向晚在这时候看了眼时间,7:56。
医院的电话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不能确定他具体来到这个时空的时间。而现在更让他担忧的是他为什么会接到那个电话。
“你……”鹿溪刚开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她茫然得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很快又转回头和李向晚对视。
李向晚安抚得看她一眼,说:“我去看看。”
他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瞬间就看到浓黑的烟自楼下往上涌。楼下围观的人影在浓烟后方,不少人看着大楼的另一个方向。
李向晚收起窗帘,对鹿溪说:“着火了。”
鹿溪睁大双眼:“哪里?”
“不清楚。”他又朝外面看了眼:“看起来火势还不算特别大,失火楼层应该在楼下。我先去看看楼梯是不是畅通的。”
鹿溪心慌意乱得应了声好,又忐忑地说:“不知道有没有人报火警。”
“应该有,不放心的话你可以看看业主群。”
鹿溪连忙去翻看被设置了免打扰的业主群,果然有不少人在群里发了消息,也有人提到自己已经打了119。
她感觉自己的心几乎挤到了嗓子眼,开口时声音发颤:“有人打了119。”
“那就好。”李向晚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再次叮嘱鹿溪:“我去看看楼道情况,你在这里等我。”
鹿溪讷讷点头,又追问:“不然我们一起去?”
李向晚没有思考太久,说:“准备两块湿毛巾,我们一起走。”
这个居民楼有两个楼梯,但是其中一个离小区出口有点距离,所以一直没什么人使用。另一个逃生梯在楼的正中间,李向晚打开门后就带着鹿溪直奔她们惯常使用的那个。
此刻楼道里弥漫了不少烟雾,情况比李向晚预估的严重了些。
鹿溪一直紧跟在他身后。李向晚能听到她急促且粗重的呼吸,因为紧张。
他回头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心。
鹿溪没有抗拒。
“我陪着你。”李向晚低声安慰:“别怕。”
“你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看到火光了吗?”鹿溪忐忑地问。
“没有。”他说完,听到自王兰家传来小孩嚎哭的声音。
李向晚的脚步顿了顿,鹿溪已经疑惑地看向王兰家。
“是俊昊,我去看看。”鹿溪说着便松开李向晚的手向前跑,直接跑到王兰家开始敲门:“兰姐?俊昊?我是鹿溪!”
王兰家的门很快被打开,林俊昊涕泪交加的脸随之出现。
鹿溪看到他就立刻问:“怎么了?你妈妈呢?”
林俊昊往身后指:“我妈妈摔倒了!小溪阿姨你快救救她!”
鹿溪闻言拔腿就往里面冲。
李向晚没料到她动作这么快,等他也跟到王兰家门口时,发现鹿溪正吃力地试图把王兰扶起来。
她似乎已经忘了他这个同伴,也没有寻求帮忙的意思,只凭着股蛮劲在原地努力。
“我来背吧。”李向晚出声:“你帮我一把。”
鹿溪没有拒绝,只是在帮忙的同时,对他说:“兰姐估计是撞着头了。我们要不要试试等消防员?”
李向晚的心里始终有股奇怪的感觉,潜意识有什么在推着他,叫他往楼外逃。但不容他再多想,自墙内骤然迸发出个巨响。
李向晚和鹿溪惊慌失措得对视一眼,下一刻碎裂的天花板便直冲她们四人砸了下来-
李向晚宛如溺水的人骤然获得新鲜空气般,猛吸一口气,从浑噩中睁眼。
他发现自己站在自家的客厅,周围非常安静,静得他清楚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刚才是什么?
他心如擂鼓,连耳膜都在突突作响。
尚未容他理清思绪,他裤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李向晚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未知号码的来电。
他努力平复呼吸,然后按下接听:“你好。”
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李向晚先生吗?”
李向晚呼吸一滞:“是我。”
“你好,这里是第一医院,请问您认识鹿溪女士吗?”
……
短暂的通话结束,李向晚看了眼通话时长。
一分二十九秒。
挂掉电话后手机上的时间显示:7:49。
日期是:12月17。
他记得鹿溪告诉他的日期是12月16号。
所以他这次跨越时空,遇到的竟然是昨天的鹿溪?
因为营救失败,所以他回到了今天,再次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
李向晚带着猜测转身,果然在身后看到了时空裂隙的传送口。
他还有机会。
李向晚毫不犹豫地伸手触碰它。
再次站在鹿溪家的客厅,恢复意识的李向晚被骤然而至的窒息感影响了很久,他一动不动缓了好几分钟才能重新呼吸。
这个时候的他还很天真,他不仅没把这点窒息放在心上,甚至还单纯得以为只要带鹿溪走出大楼就可以了。
毕竟他和鹿溪几乎每天都在这栋大楼里进出,她们无比熟悉这条路线,连哪一格阶梯上缺了一块都清楚明白。
但他没料到,她们就是出不去。
李向晚是在第三次回来后,才发现从他到达这个时空,到大楼坍塌,刚好也是十分钟。
十分钟如果只是下楼,那绝对绰绰有余。但他要面对的是每一次都毫无记忆的鹿溪,每次都惊慌害怕的鹿溪,每次都试图救王兰和林俊昊的鹿溪。
还有因为他们每次改变方案而面临的新问题。
十分钟在很多次循环中,都短暂得宛若只有三分钟。
这是第十次回到自己世界的李向晚。
他浑身都是冷汗,在接通医院来电时,剧烈抖动的左手几乎拿不住手机。
紧凑的时间和循环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李向晚不断往前,连思考都时间都没留给他多少。
他在接听电话的同时,去柜子的抽屉里翻出口罩,然后转身面对传送口,平静地挂掉电话,再次进入有鹿溪的那个世界。
前九次营救中,有四次他们一起被压在王兰家里,有三次在楼梯中,一次在鹿溪家,还有一次在打开楼梯安全门的瞬间。
一次次的失败让李向晚产生了种强烈的错觉。
他想,如果鹿溪死亡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那么是不是不管他回去多少次都只是徒劳,他只不过是周而复始得进入循环,然后和鹿溪一起死去。
没有意义,但他仍想尝试。
万一呢?
万一成功了呢?
所以只要时空的连接口打开,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找鹿溪。
他的目的从来清晰而明确,那就是带她从这场火灾里逃生。
这一次前九次一样,他刚调整好状态,就听到从厨房传出的动静,接着一脸没睡醒的鹿溪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向晚不再像前几次一样耐心地和她解释,而是在鹿溪反应过来前,强行拉着鹿溪就往门外走。
鹿溪登时瞌睡全无,满头雾水,正打算呼喊,听到李向晚边开门边说:“鹿溪,着火了,我们得赶紧走。“
鹿溪还想问,大门应声打开,然后她看到不算浓郁的烟雾从走廊弥漫往室内弥漫。
“你……”
“失火了,我来救你,我们赶紧走。”
鹿溪在慌乱中不疑有她,下意识跟着李向晚大步往前走:“你怎么会来?”
李向晚在混乱中回头看了鹿溪一眼。
她和过去几次一样,对他的出现感到震惊和意外,一遍遍用警惕的声音质疑着他的出现,可却潜意识让她毫无缘由地信任他,依赖他。
李向晚闷头往前冲,在靠近王兰家时,他大声说:“楼梯间的烟比这浓,一会儿走路注意脚下。如果遇到往下跑的人,注意避让。”
鹿溪不明白李向晚为什么说话这么大声,但也条件凡者跟着提高声音:“我知道了!”
在打开楼梯安全门的同时,鹿溪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哭喊声。
“好想有人在哭。”
李向晚顿了顿,低声说:“可能是楼下。”
鹿溪没有多想,跟着李向晚一起,和偶然从其它楼层逃出来的人一起往下跑。
纵使有过千难万难,但这次他们成功了。
他们成功了!
李向晚也想不到竟会这么顺利。
可是虽然此刻他们都站在大楼外,他却没有一点死里逃生的真实感。
身旁的鹿溪似乎也是,她抬头对着大楼的烈火失神了很久,才收回视线,气息不稳地问:“所以李向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好像要结束了
第三十章
◎“不要记起我。”◎
李向晚看了眼时间。
7:58。
还剩两分钟。
他有两分钟的时间和鹿溪告别,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对鹿溪笑了笑,撒谎:“我刚好经过。”
这话不难理解,鹿溪却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还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向晚不能回答。
他移开视线扫了圈狼藉的周围,然后收回视线对她说:“我得走了。”
鹿溪因为他突兀的道别皱眉,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的神色很快恢复到松弛释然的状态,接着冲他摆摆手,很轻地说了声再见。
李向晚其实很不想离开,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或者说还有没有下一次。他有很多话想问鹿溪,想知道她的近况。想知道在他最后一次离开后,她又发生了些什么。
但好像现在也没什么不好,鹿溪似乎真的按照他说的,认为他们是和平分手,已经平静地从他们的感情中走出,并且开始新生活。
现在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需要找个新住处的问题。新住处不会是一个太大的问题,她有家人和朋友,事情迟早会解决。
想到这里,李向晚再次朝鹿溪笑了下:“再见。”
话音刚落,随着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大楼崩塌的轰鸣声随之而来。
鹿溪惊惶得转头去看,和众人一样因为害怕和惊讶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只是当她再转头试图和李向晚说话时,发现他已不在原地。
李向晚就是在那瞬间,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
他习惯性看了眼日期和时间:
12月17,8:01。
终于结束了,他想。
然后脱力地坐在一旁的餐椅上。
这十分钟这么漫长,漫长到几乎花光他全身力气。
李向晚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考虑请半天假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打算先发消息给徐鹏,然后他的动作一顿。
李向晚眨眨眼,再次看向自己放在屏幕上的手指,竟透过自己的手指看到了手机屏幕。
李向晚露出讶异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接着张开手掌举在半空。
不是错觉。
他的身体的确在逐渐透明,然后自指尖开始肉眼可见得分解成分子颗粒,直至消失。
自我分解的速度太快,李向晚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彻底失去意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
他再次睁眼。
他发现自己仍坐在客厅里,面前的餐桌上放着手机。
李向晚愣怔在原位,四肢冰凉发麻。
在他惊魂未定的同时,手机因为来电开始震动,上面显示着未知号码。
李向晚条件反射瞟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显示,一股森冷的电流瞬间顺着脊椎直窜而上。
这是一串李向晚已然倒背如流的号码。
他不能理解得撑住额头,而手机在持续震动。
李向晚却抖得比手机更厉害。
他们不是成功了吗?
鹿溪,不是逃出来了吗?
他们明明已经渡过了那漫长的十分钟,怎么他又回来了?
李向晚不理解,也想不通。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如果他不接电话呢?
如果他不接电话,也不回去呢?
那鹿溪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只是这么一想,李向晚就觉得不可接受。
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李向晚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的声音和过去几次听到的毫无二致。
李向晚已经无法保持冷静,试了好几次才能发出声音,说:“你好。”
“我是李向晚。”
……
挂了电话,李向晚转身,时空连接口再次在他面前以一种冰冷又残酷的模式打开。
李向晚沉默面对着它,慢慢冷静下来。
时空裂隙也许会随机打开,但回到过去这件事一定不是毫无缘由的。
鹿溪的死亡不是不能改变。
他们成功逃出大楼后,结果和前几次有很明显的不同——他短暂地到过8点01分。
只是这其中还是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他才会被送回接到电话前。
循环一定一定不是无解的。
也许是需要把鹿溪想救的人也救出来,也许是别的。
眼看连接口即将消失,李向晚再次伸手触碰它,让它把自己带到有鹿溪的世界。
之后他又尝试了很多次,在每一次回到自己世界的短短几分钟里,他都会努力思考复盘发生过的一切,试图从里面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直到他突然想起车祸发生的那天,鹿溪对他说,她来自一年后的今天。
也就是这一天的鹿溪。
这一天的鹿溪,必然是经历过什么,也必须是成功从大楼中逃生,然后才会回到一年前出事故的那天。
李向晚在每一个逃生的空隙中逐帧分析车祸发生那天鹿溪说过的话和鹿溪的表情。
回到车祸事故前的鹿溪肯定不是失火发生时的鹿溪,这时候的鹿溪还什么都不记得,以为他们只是和平分手。
而回到车祸事故当天的鹿溪,却明确告诉过他,他们说他没能从车祸中幸存。
不管她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或者是不是还有疑虑和不确定。那个时候的鹿溪肯定已经清楚得知道她们不是和平分手,知道李向晚的离开是因为在车祸中丧生。
所以,
不知道第几次站在时空裂隙口前的李向晚,定下结论:
他们肯定能改变结局,只是次数问题。
想到这里,他再次坚定地朝裂隙伸出手。
时空穿梭来带的拉扯感一次比一次持久,再次传送到这个时空的李向晚,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
餐桌上放着鹿溪留下的纸条,他行动迟缓得走向它,拿起纸条阅读上面的文字,可视线却始终无法聚焦。
尝试好几次,他才看清上面的字:【我先出发,你直接去楼梯间找我们。】
李向晚放下纸条,拔腿想走,脚步却因突如其来的胸痛再次一顿,被迫无奈停在原地。无法呼吸的压迫感让他不得不坐下来歇息片刻,等待疼痛平复。
李向晚明白,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虽然循环里受到的创伤不会带到下一次,但频繁跨越时空的伤害不可避免。
因此他必须赶紧找到让循环结束的办法。
短暂的耽搁,他快步走向楼梯口。远远就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争执声,他快走几步,听到楼下传来一个少年音:“麻烦让我们过一下,行吗?”
是陈最。
鹿溪肯定也和他们在一起。
“过个屁!今天他妈谁也别想过!老子就五楼过来的,这破火还能烧了整栋楼?你要跟我耗着,行啊!看我们谁先被烧死!”
另一个粗犷的声音随之响起。
闻言李向晚皱眉,几步跨到他们所在楼层,看到鹿溪果然站在人群中间。
“吵什么?”
他不悦的声音打断几人的争执,她们齐齐抬头朝他看来。
而李向晚对那些恶意的眼神视若无睹,直到走到鹿溪身边,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转头说:“有命才能继续吵,火已经烧半栋楼了再吵下去逃都没得逃。”
有人立刻反驳:“怎么可能烧半栋楼?就小失火而已。”
李向晚冰冷地横他一眼,没有解释的意思:“自己出楼看。”
那些人将信将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争先恐后地往楼下跑。
李向晚暗暗松了口气,明白时间不多,于是对鹿溪说:“走吧。”
说完他率先往下走。
在转身的瞬间,他看到王兰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张了张干裂的唇似要说话。
这次鹿溪做得比过去更棒,每个人都毫发无伤地在这里。
他假装没注意到王兰的视线,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听到鹿溪催促王兰:“兰姐?”
王兰终于回神,犹豫着确认:“李……向晚?”
“对啊。”鹿溪理所当然地应了声,又催:“快走吧,我们得快。”
王兰满脸不可置信,边走边小声嘀咕:“真是李向晚?怎么会是李向晚?”
不同于王兰的震惊,李向晚的出现对于鹿溪来说早有准备,所以她笑着说:“他搬走有段时间了。”
然后鹿溪的声音突兀地停在这里。
李向晚能猜到她停顿的原因,但他没有回头。
而他就在这个瞬间突然意识到,后来的鹿溪会不会是因为再次受到刺激,所以才会重新记起他。
剧烈的情绪冲击敲碎了她给自己设置的保护壳,她模糊记起了一些事情,但又无法确定,所以才会告诉他说:“她们说你没有。”
拐出一楼楼梯口的门,外面围了一圈紧张激动的居民,看到有新的居民从楼里逃生,表情比楼里的人更激动。
他们扯着嗓子喊,让他们赶紧出大楼。
李向晚身后的人一个个被人接走,鹿溪同样被陈最李英拉扯着往前走。
擦身而过时,李向晚能看到鹿溪失神茫然的表情。
此刻她的心里一定有一百个问号。
李向晚这么想,竟还低头笑了出来。
可是,很快他又收起了笑。
如果能永远不想起来就好了。
他想。
让鹿溪一直以为他们是和平分手,让她重新开始,让她幸福平淡得过下去。
可现实总和理想背道而驰。
“走啊?”
前方传来鹿溪的声音。
李向晚抬头,看到鹿溪站在离他几步远,却还不算完全安全的区域,用一副焦灼的表情看着他。
李向晚觉得有些抱歉,但他猜他不能出去。
这对鹿溪来说会有些残忍,可如果非要让鹿溪接受他的死亡,那他们的最后一面,至少不应该是鲜血淋漓的或者狰狞恐怖的,当然最好也不要有眼泪和难过。
于是他朝鹿溪笑了笑。
“李向晚?”鹿溪的声音开始发抖。
“对不起。”他说。
只剩他和鹿溪仍逗留在危险地带,旁人七嘴八舌连劝带吼得想让他们赶紧跑。
李向晚的余光看到有勇敢的人跑向她们。
他想对鹿溪说,你看,你曾经竭力想要救的人,也会不顾安危为你而来。你从来没有多管闲事,也不是在浪费无用的善心。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关心爱护你的亲朋好友,还有热心善良的陌生人,它依然温暖美好。那个冷漠自私的李向晚,不值得你记得很久。
他还想朝鹿溪再笑一下,想让她以后在回忆起这一天时,能因为他的笑而不那么难过。
可是太难了。
李向晚再次悲观得觉得,上帝果然不肯分一点点幸运给他。
也不算,拥有过鹿溪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所以上帝也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
所以他带着最后的无望的希望,对鹿溪说,也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记起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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