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裴柯抬起头来。
黎惜竹微微挑眉, 整个身体重心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瞥向对面尚且还算稚气的少年，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我……”裴柯有很多话想说。他是真的不善言辞, 就算组织好?了语言, 也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惹黎惜竹不高兴。
他不怕得罪任何?人, 只是不想让桐桐在中间难过。
黎惜竹也不着急催他，气定神闲, 胜券在握。
“很抱歉，我拒绝。”裴柯终于?考虑清楚了。
他还是不会说好?听?话, 思来想?去，那么多话在肚子?里?反复盘算, 最?后还是选择最?直接了当的方式，这样不会造成双方任何?误解。
黎惜竹神色不变，好?像早已料到他的回答。她饶有兴致的单手抵在下巴处，眼?神示意他继续。
“没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我只是不想?这么做。”裴柯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我想?靠自己?的努力, 让桐桐和我在一起安心。”
黎惜竹赞同点头：“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但是，我多问一句……你说想?要靠自己?, 指的是什么？”
她的问话没有任何?攻击性，却一针见血：“我不否认任何?人的努力，但是裴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裴柯当然?明白。他知道也许终其一生哪怕拼尽全力，他的成就也未必能够到黎家?的天花板。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想?闯一闯, 哪怕最?后结果没有什么改变，至少他真的努力了。
如果选择背靠黎家?, 看似一步登天，裴柯心中总意难平，仿佛自己?是利用了黎耀桐才得到一切，像个?软弱无能的吸血虫。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一个?人。
“有自尊是好?事。”黎惜竹只用一眼?就能将面前的少年心中所想?准确无误的猜出来。
她欣赏这样有尊严有原则的人，却不赞同。
“听?说过黎家?的上位史吗？”她问。
裴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茫然?摇头：“不知道。”
“你平时应该适当关注一下新闻八卦。”黎惜竹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虽然?外面胡说八道的人太?多，但是将那些真真假假的东西联合起来看，和最?初的真相也差不多。”
“黎氏也不是一天就走到今天的地位的。”黎惜竹缓缓道来，“就从……我们?家?的曾曾祖母说起吧。”
最?初的黎氏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广善粮行是它的前身，它的第一位创始人是个?女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寡妇。”黎惜竹补充道。
一个?寡妇在战乱时期不幸失去了丈夫，不得不独自带着子?女逃难到南方城市，靠着变卖祖产剩下来的一点钱做起了小?生意，以养活自己?的几个?孩子?们?。
她精明能干，豪爽热情，又颇有胆识，很快从一个?做酱料的小?摊贩慢慢有了自己?的第一家?铺子?。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不是？”黎惜竹笑着开口，“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战火纷飞的年月不仅养活了他们?，还把生意越做越大。”
裴柯点头。
“可能我们?家?人都有点随那位祖母。”黎惜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对她的敬仰，“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现在的黎氏。”
可是裴柯还是不懂她为什么和自己?讲起黎家?的发家?史，但他不是会打断别人话的人，于?是选择继续聆听?。
没有人能一直成功，也没有人一帆风顺。黎家?那位曾曾祖母就算再如何?雷厉风行聪明强悍，总也有遇难的时候。
眼?看着她渐渐起家?，逐渐打破了当地原有的商业平衡，成为了新入股的势力，自然?而然?就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
尤其她还不听?当时的商会长的话，屡次三番在战乱时期低价售卖粮食给民众，终于?被商会诸多老板联合抵制，围追堵截要将她赶尽杀绝。
“后来你猜怎么着？”黎惜竹问道。
裴柯又摇头。
黎惜竹于?是自问自答：“她实在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干脆把手上所有铺子?全部揉吧揉吧卖了，然?后转身找了个?男人，结婚去了。”
这个?走向裴柯属实没想?到，整个?人都愣住了。
“很意外，是吧？”黎惜竹点头，“我有时候也很好?奇，我那位曾曾祖母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女人。”
“她做生意爽快，卖铺子?更爽快。她把名下七家?门面分别卖给了七个?不同的老板——而且这几个?老板之间彼此?各有嫌隙矛盾，给他们?的价格也都不一样故意挑他们?内斗。”
“而她转头找到的新丈夫，就是当初的商会会长。”
裴柯那贫瘠的想?象力压根猜不到接下来的发展。
“这就是黎氏最?初的雏形。”黎惜竹说道，“在那样的时代，她清楚自己?一个?寡妇在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情况下，想?真正在当地站稳脚跟太?难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在遭到抵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抽身离开。”
“但她没有真的放弃，卖掉辛苦打拼来的产业后，又迂回着搭上了商会长——当然?是靠她的姿色。”
裴柯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觉得，靠出卖色相听?起来不像女强人的作风？”黎惜竹问。
裴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我以为……”
“你以为她会咬牙坚守，宁死不屈，无论?如何?也不跟恶势力低头，是不是？”黎惜竹笑着问。
裴柯想?了想?，诚恳回答：“我以为她会坚守自己?的原则。”
“什么是原则呢？”黎惜竹轻声道，“裴柯，有时候这个?界限并不那么清晰。”
“你可以给自己?制定许多规矩，却绝不要被它们?束缚，否则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就好?像我的那位祖母。她嫁给曾经的仇人，表面看貌似是屈服了，但你知道后来她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完全接手了商会吗？”
裴柯抬头凝望着她。
“说到这里?你应该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黎惜竹缓缓起身，“黎家?走到今天，靠得是我们?家?族几代人的辛酸血汗积累而来。”
“就算你再有才能，在现如今的时代，也不可能在你活着的时候和黎家?平起平坐。”
“我知道你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黎惜竹端起桌上的热茶轻呡一口，又说：“你怕借着桐桐上位，将来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你是走后门的软蛋。”
“你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分不清你对桐桐到底是喜欢还是利益。毕竟人一旦突然?掌握了权利财富，欲望总会越来越大，终有一日深陷其中，再也爬不出来。”
裴柯垂在桌下的手默默握紧，极力忍耐被戳破心思的窘迫。
“其实你这样想?并没有什么错，许多人活得甚至没有你清醒。”黎惜竹话锋一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纵然?你有万般才华，没有合适的机遇，也只不过是掉在泥地里?的璞玉，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
说着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摞文件递给裴柯：“这是刚才我让人事递上来的简历，都是上个?月刚投过来的，你可以看看。”
裴柯听?话的低头一张张翻看。
黎惜竹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平静的说：“他们?每个?人都很优秀，论?学历品行未必比你差，可是我要的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文秘而已。”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有能力又聪明的人，捧着高学历和一身才华，却不一定真的能被上司珍惜重视吗？”
“因为我们?国家?的人太?多了，没有你也有别人，没有人不可替代。”
裴柯低头不语。
黎惜竹并不想?伤害他，但她必须要把话说清楚：“说实话，如果你不是桐桐的男朋友，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对话的机会。”
“但你现在还是坐在这里?了。不管你承不承认，运气其实也是一种实力，它将你和外面的人远远彻底拉开了距离，你才有了和我谈话的机会。”
说到这，黎惜竹自嘲一笑：：“你如果常看新闻就会知道，外面对我的评价向来好?坏参半。有人骂我牝鸡司晨，野心勃勃争名夺利，简直不像个?女人，还有人指责我手段心狠毒辣，贪恋权位，不给弟弟们?留后路……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很多。”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裴柯陷入沉思。
“裴柯，我希望你甚至可以再有野心一点。”黎惜竹像个?真正的老师，谆谆教导：“把你的尊严和原则再放低一点。你要学会在某些时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你是怎么起家?，用了什么办法，过程如何?——不重要。”
“不要犯傻，也不要过分迂腐，好?好?想?想?你和你家?人如今的处境，就该明白你到底应该怎么选。”
说到这里?，黎惜竹的语气逐渐缓和：“你只是太?年轻，还没有真正领悟到社会生存法则，思考问题的方式没有脱离学校的教育。”
“其实你不用心理负担那么沉重，我看中你也不光是为了桐桐。因为你身上确实有些别的孩子?没有的特质，培养你也是我的私心。”
“我是商人。商人的本性就是逐利，你也可以为了你的利益和我谈条件。公是公，私是私，你可以把两?者完全分开。”
“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放弃我抛给你的橄榄枝。”
裴柯在思考。
因为过去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话。
学校的教育告诉他，做人要诚实守信。妈妈生前也说过，做人要坦坦荡荡，不该你的东西不要随便拿。爸爸身体力行向他展示，一个?男人要顶天立地，勤勤恳恳，才能养家?糊口。
所有人都告诉裴柯做人做事都得守规矩，做个?正直有底线的人。
可是黎惜竹却教他，只要在社会规则范围内，无论?男人女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抢，哪怕也许来路并不那么光明正大，可是机会来了就必须要抓住，别人的议论?和自尊心并不那么重要。
许多念头在裴柯脑海中闪现又消失，两?股思想?在他心中来回交战，
他知道黎惜竹说得对。就算他再如何?拼命，在这样的时代也是一眼?能看到头的，他不可能独自创建出和几代人血泪构建出来的庞大帝国平起平坐的家?业。
有可以向上走的合法捷径，就没有必要固守陈规，扔掉来之不易的机遇。
裴柯想?通了很多，他的眼?神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我需要做什么？”
七十二
七十二
黎惜竹对他的转变表现出了肯定：“你应该也听说过, 外界一直有传言，黎氏近些年有意涉足手机数码产业。”
裴柯的确曾在某些新闻媒体上看到过部分人的猜测，闻言点了点头, 表示的确听过。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黎惜竹给他解释, “不过你应该也知道, 做手机需要?更尖端的精密技术。黎氏从前一直搞日化粮油，至多经营些大型连锁超市, 手机市场我们不熟悉，技术也不占优势。”
“隔行如隔山, 但我还是想做。”黎惜竹单手撑着下巴，又说：“不久之后?, 我就要和周景和对外宣布订婚了。”
裴柯眼皮一跳。桐桐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要?大闹一场。
“周景和手里有一批从国外挖过来的一流研发人员，刚好我有意合作。”黎惜竹似乎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商业机密，又说：“我们结婚后?打算合作另起炉灶, 成立一家新公司。”
到这里她才看向裴柯, 缓缓地说：“我需要?你去做新公司未来的掌舵人。”
裴柯浑身一震, 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很意外吗？”黎惜竹笑了，“可是我和周景和都觉得这样的选择很好。”
新诞生的公司前期必然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因为会有许多?人盯着?这块肉，无论是黎氏还是周家都想用自己的人把控大权，届时又会出现许多?许多?问题：派系斗争、沾亲带故、人员冗杂……
黎惜竹是真心想要?打开手机用户的市场, 她当然不希望新公司还没正式起航就被各种?内部斗争拖垮，思来想去，能接管新公司的人就必须要?和从前的黎氏没有一点关系, 但又要?和她有些关系的人中挑选一个?。
她和周景和到底是商业联姻，不能完全信任他, 自然要?找自己这边的人才能放心。
裴柯因此就成了那个?最佳人选。
“你从没有在黎氏任职过，也不会和那里的老员工有什么瓜葛。在你正式接手前，我不会对外公开你的存在，元老们根本没有机会拉拢你。”
“而且你还是桐桐的男朋友，名义上算我这边的人，我用起来比周景和的人放心。”
黎惜竹抬头又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当然这些都不是最根本原因。”
“新公司开荒的任务繁重，我需要?一个?心理?素质稳定，抗压能力和处事?手段都强硬的人，去剪除不必要?的多?余人员，保证前期研发顺利进?行。”
裴柯品性正直，做事?有自己的底线，虽然还年?轻，但只要?稍加打磨，往后?在职场上绝对是个?雷厉风行的狠人。黎惜竹早就觉得集团内部的某些元老行事?愈发没有分?寸，几次三番意图插手她的事?务，妄图将她赶出董事?会。
很多?事?她做的话肯定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引入裴柯这个?新人，为的就是顺理?成章的将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们赶回去养老。
“我对你寄予厚望。”黎惜竹正视裴柯的脸，正襟危坐：“只要?你能做好，我和周景和绝不亏待你。”
“到时新公司的股份，我给你增到百分?之十。”
裴柯没想到黎惜竹竟然这么看重他，一上来就给了如此艰巨的任务，一时语塞，半晌才犹疑着?问：“我……能胜任吗？”
他才高中毕业，也没有任何?相?关经?验，怕是没有资格的。
“我当然不会让你现在就去。”黎惜竹轻笑，“我和周景和订婚的消息都还没公开，合资公司目前也只在雏形阶段，除了你，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周景和的意思是，你先?去他的手下磨砺两年?。从最底层开始，一层一层升上去，熟悉一下每个?阶段要?做的事?。”
“在此期间我也会安排你读书的事?。等?时机到了我会送你去国外，在外面留学两年?读个?商科回来，拿个?硕士学位就行。其他的事?扭不用操心，手续和学费我会承担。留学期间你家里人我也可以?帮忙照看，你只要?好好读书，漂漂亮亮的完成学业镀金回来。”
裴柯沉默，像在思考。
话已至此，黎惜竹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你来说，未来你会走一段很非常艰难辛苦的路，如果不是信念感极强的人，根本坚持不下去。”
裴柯摇头：“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我会好好干的。”
黎惜竹因此神情也跟着?温柔了许多?，看待裴柯多?了些自己人的亲切：“辛苦你了。”
与此同时，黎耀桐也在着?急赶来的路上。
黎玉棠无意间说漏嘴，大姐今天找裴柯去谈话。起先?黎耀桐很疑惑，姐姐找裴柯为什么不告诉他，黎玉棠想着?反正都知道了，干脆吓唬他，说大姐要?用一个?亿让裴柯和他分?手。
“你骗人！”黎耀桐当时压根不信，“裴柯才不会这么做！”
黎玉棠好整以?暇，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那可是一个?亿……”
黎耀桐本来信心满满，可是过后?又有些慌，急急忙忙跳上家里的车急匆匆往公司赶，一路跑着?上28楼，连陈秘书和他打招呼都没听见，跑得呼呼带风。
那边裴柯已经?和黎惜竹的谈话差不多?结束了，黎惜竹让他喝完水吃点东西再走，又说接下来的事?周景和会安排，让他先?把家里人安顿好，顺便问了两句家里女孩子们的事?。
忽然门外一阵“咣咣”敲门声，还不等?黎惜竹开口，门就从外头打开了，黎耀桐跟个?小旋风似的冲进?来，急得满头大汗。
“就算你给他一个?亿，我也不跟裴柯分?手！”
黎惜竹：“……”
这混小子哪里跑来的？
七十三
七十三
虽然?后来搞清楚是自己?误会, 黎耀桐仍然怀疑：“那你干嘛不告诉我，私下里偷偷叫裴柯过来？”
“我找小裴来当然?有正事要说，叫你来还谈什么？”黎惜竹屈指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这小坏蛋只会捣乱。”
黎耀桐心里知道以姐姐的为人肯定不会像电视小说里那些反派一样威胁裴柯, 可是他的好奇心被?拉满了, 闹腾着?非得知道他俩刚才到底谈了什么。
“不告诉你。”黎惜竹有心逗他，“我让陈秘书帮我泡了咖啡, 你去端来。”
黎耀桐虽然?不开心，但姐姐叫做的事, 他还?是会老老实实去做。
等到把人支开，黎惜竹叹气：“这小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总也长?不大。”
“这样也很好。”裴柯平静的回道，“这样他可以永远快乐。”
黎惜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附和：“是啊……如果?可以，谁不想当个小孩。”
又过了片刻, 她再次看?向裴柯, 眼中恍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 她只轻声说了一句：
“裴柯，我知道人心善变。以后……要是你不再喜欢桐桐, 请不要欺骗伤害他。”
黎惜竹此前曾设想过很多要和裴柯聊的话，但真正见了面后，她反而将那些早就打好腹稿的话咽了回去。
她自己?没有过感情经?历, 所以没法以过来人的姿态给他们任何?建议。不过她懂些人性，这世上真正能做到初心不变、始终如一的人才是少数。就算再怎么恩爱的情侣，也有可能情到浓时情转薄, 忽然?某天慢慢就淡了。
无论是黎耀桐还?是裴柯毕竟都太年?轻，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黎惜竹当然?希望桐桐幸福, 但不强求裴柯承诺一个永远。她只但愿裴柯如果?真的生了异心，至少不要选择背叛伤害。
裴柯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些，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什么。
他明白黎惜竹作为姐姐的顾虑，不信任他也是正常。与其说那么多苍白无力的话为自己?辩解，不如将所有的力气放在行?动上，这样才能让黎惜竹真正放心。
“我会和桐桐好好生活。”裴柯诚恳的回道，“姐姐放心。”
黎惜竹看?得出裴柯不是爱说漂亮话的人，她要的只是一个态度。如今见裴柯诚恳回话，她心里的确好过许多，也相信裴柯说到做到。
很快黎耀桐端着?热咖啡回来了。他察觉到屋内气氛比刚才压抑了一些，心惊胆战的问：“你们聊什么了？”
“当然?聊你。”黎惜竹情绪转变极快，等弟弟进来后迅速调整表情，从黎耀桐那里结果?咖啡杯，笑道：“你总是毛毛躁躁，又胡闹任性，我得让小裴好好看?着?你，别让你成天闯祸。”
黎耀桐不疑有他，闻言不大服气：“我都改了！昨天老师来夸我卷子答得好有进步呢！”
“光认真学习还?不够。”黎惜竹笑着?轻抿一口咖啡，“什么时候你也能稳重些，我才真正放心。”
黎耀桐嘀嘀咕咕的小声抱怨，在黎惜竹看?不见的桌下悄悄握住裴柯的手。
黎惜竹知道自己?这会儿多余，也不想打扰人家热恋期的小情侣谈恋爱，摆摆手假装不耐烦：“你们都回去吧，我还?要小睡一会儿，下午要开会。”
听到这话，黎耀桐急急忙忙拉着?裴柯起身往外跑，一边还?不忘跟姐姐说拜拜，跑得比小兔子都快。
“小没良心的。”黎惜竹嘴上笑着?骂了一句，脸上却不见一丝怒意。
亲眼见到裴柯，和他聊过，黎惜竹对?裴柯才算真正放心，他值得自己?把最疼爱的弟弟托付出去。
至于以后的事，就交给时间去评判。感情的事她终究才是那个外人，帮不了弟弟太多。
那头小情侣终于有了自由，两人坐着?电梯原路返回，光明正大手牵手离开，把前台几?个姐姐看?傻了眼，才反应过来那位小帅哥原来是自家小少爷的男朋友。
走出黎氏大楼，外头艳阳高照。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两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相视一笑，黎耀桐微微垫脚，搂着?裴柯的脖子，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又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里，咕哝着?小声说：
“来的时候我吓死了，真的以为姐姐逼着?你和我分手。”
“她之前明明看?起来都答应了，还?叫我找机会把你带回去给她看?看?……”
裴柯轻轻搂着?他的腰，任由他赖在自己?怀里撒娇抱怨。等他说完，才轻声道：“她没有为难我，也没有要我跟你分手。”
“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黎耀桐抬头，满脸好奇。
裴柯在他面前从不说谎，于是把刚才黎惜竹和他说的事简单而完整的讲了一遍，又说：“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是很好的机会。”
“啊……”黎耀桐听明白了，“可是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读书。”
裴柯低头温柔的凝望着?他，轻声说：“对?我这样出身的人来说，读书的最终目的也不过就是能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养家糊口。既然?有机会，我也没必要墨守成规，白白浪费。”
黎耀桐闷闷的点头：“我当然?知道啦……但是，一想到你要去给周景和使唤打工，心里就不痛快。”
“周总不会故意为难我。”裴柯安慰他，“更何?况，我也不是不读书。等我把小梦她们安顿好，时机成熟了，姐姐会送我出国进修深造，到时我会在国外把未完成的学业完成。”
黎惜竹说得对?，不要把书读死了。
有的人读书是为了镀金，有的人为了科研，有的人为了理想，但有的人仅仅只是为了生存。
裴柯也想明白了，既然?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工作，那么他就没必要一根筋认死理，先读书后工作，还?是先工作后读书，顺序不必太在意。
“那、那到时出国，我也要去。”黎耀桐趴在他怀里嚷嚷，“如果?到时姐姐不同?意，我就偷偷跟你去，谁说都不行?！”
裴柯轻笑。他很少真正有开心的时候，少数的几?次都是在黎耀桐面前，好像只有他在身边，裴柯才有片刻喘息，从深不见天日的泥潭中挣扎出来见见阳光。
他们在路边依偎了一会儿，黎耀桐拉着?他的手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语气中藏不住的兴奋：“反正都出来了，我也不想回看?书，不如……我们去约会吧！”
他们确认关系后就一直各自忙碌，后来又出了裴兰的事，黎耀桐于是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哪有谈恋爱不约会的嘛！”
裴柯没有意见，他无可无不可，一切都听桐桐的。
因此黎耀桐在网上又搜了下情侣约会攻略，这次他才不要找张小胖那个家伙瞎掺和，上次弄得那个什么烛光晚餐，想起来就尬得要命。
“上面说……情侣约会，看?电影事必备项目哎~”黎耀桐顺手又打开购票软件，把最近上映的电影从上到下翻了一遍。现在既不是寒暑假也没有什么大节日，新出的电影他一个都不喜欢，而且也没有熟悉的导演，看?电影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大烂片。
裴柯看?出他的犹豫，安慰道：“不喜欢就算了。”
“……不行?！”黎耀桐不情愿，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别人约会看?电影，我们也要！”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选了个爱情片，信誓旦旦的说：“我们就看?这个！谈恋爱就要看?谈恋爱的片子！”
在场外买好爆米花奶茶，黎耀桐拽着?裴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电影院。周三的下午影院冷冷清清，就算没有特意包场，一场也坐不了几?个人，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偌大城内的各个角落，而且全是年?轻大学生。
“他们肯定也是在谈恋爱！”黎耀桐属于恋爱脑上头期，自己?有男朋友，就非得给所有人都安排一个对?象，大家都给我谈！
裴柯无奈，左手抱着?满满一大桶爆米花，右手还?要帮忙拿奶茶，一看?就是少爷那任劳任怨的男朋友。
黎耀桐故意选了最后一排，周围没有人，不会有人打扰他和裴柯亲热，他就算睡男朋友怀里都没人看?见，特别适合做坏事！
电影开幕。
————
出来的时候，黎耀桐人都哭麻了。
他没想到只是随手选的爱情片烂就算了，还?特码的是BE。
并且大写加粗的全员BE，连路边的狗都被?抓去噶了蛋蛋，真是太歹毒了。
他哭得眼睛都肿了，裴柯不得不买了罐装冰可乐小心翼翼帮他敷眼睛，还?要时不时轻拍他的后背，防止哭太狠抽过去。
“我要让他们退我票钱……他们肯定是嫉妒别人谈恋爱……”黎耀桐哭得灵魂升天，脑子都被?水糊住了：“我要叫我姐姐投资让导演重拍，我不允许他们分开……呜呜呜呜……”
“我们第?一次约会，太不吉利了……”
裴柯觉着?有些好笑，把人往怀里拢了拢，隔开其他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耐着?性子哄他：
“故事是虚构的，不能当真。”
“就算是真的，也不代?表我们也会是那样的结局。”
黎耀桐边哭边点头，把裴柯搂得更紧了。
七十四
七十四
黎耀桐平时也没?那么矫情, 看个电影都唧唧歪歪。只是刚谈恋爱降智，时不?时男朋友瘾犯了?，就想作两下让人哄。好在裴柯能完全get到他的真实目的, 总能精准安抚到?他的情绪, 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从?电影院出来, 黎耀桐被外头暖风一吹，看电影时的不痛快慢慢就淡忘了?, 他因此又有?心思去看情侣攻略。
“游乐园……逛街……吃饭……”黎耀桐一行行看下去，撇嘴说：“都好没?意思。”
裴柯看了?看时间?, 现在已经四点?了?，再有一个小时就要天黑, 便提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买菜回家做饭。
昨晚他只顾着紧张今天的事，让桐桐吃了?顿烧糊了?的饭，他想今天补偿一下。
“那我们去哪里买菜？”黎耀桐茫然的问?, “超市吗？”
裴柯摸摸他的头, 轻声说：“跟我来。”
两人转道坐地铁往回走, 黎耀桐此前没?有?乘坐过地铁，坐在椅子?上不?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现在不?是下班高峰期, 车上人不?多，空座位很富裕，黎耀桐因此才能安安稳稳的和裴柯坐到?一起。
裴柯握着他的手, 心中有?着他自?己?才懂的愧疚。
和他在一起前，桐桐出门都是坐家里的车，可是现在却只能跟他挤地铁。虽然地铁的确可以节省时间?, 但如果不?是为了?他，桐桐这样出身的小少爷本来也不?需要节省时间?。
黎耀桐不?是心细的人, 也许是谈了?恋爱彼此的距离更近，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裴柯所想。于是他趁着周围大家都在各自?看手机，悄悄趴在裴柯耳边小声说：
“我还挺喜欢坐地铁的。”
和裴柯在一起，黎耀桐做什么都很开心。不?管是地铁还是公交，他都觉得有?意义。
谈恋爱也许某种程度真的会使人变笨，可是黎耀桐真心认为，只要两个人一心向上共同努力，慢慢把事情做好，坐私家车和公交都没?有?很大区别。
他相信裴柯，也相信自?己?。他们不?会永远过着挤地铁的日子?，但会永远在一起。
半小时后终于到?站了?，裴柯带着他去小区不?远处的菜市场，解释说：“超市也可以买菜，但价格比这边略贵些，品种也没?有?菜市场丰富。”
黎耀桐边听边点?头，乖巧的牵着裴柯的手走进喧闹的菜市场，真正体会什么叫人间?烟火。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黎耀桐一路看到?很多不?认识的菜，但他至少不?会离谱的把大葱认成白菜，也不?会不?懂装懂。
他跟在裴柯身边，殷勤主动帮忙拎东西。裴柯舍不?得让他拿重物?，挑拣了?半天，只往黎耀桐袋子?里放了?些小葱豆腐，即便这样他也还是不?放心，走两步就要看看。
“我真的能拎动！”黎耀桐有?些不?高兴：“我也是男生，力气是有?的！”
在工地干了?一个多月的活，他早就不?是弱鸡了?！
说着他就去抢裴柯手里的袋子?。因为今晚打算做顿大餐，裴柯买了?不?少食材，他的袋子?里都是土豆洋葱西蓝花鸡蛋，还有?两斤虾，半斤牛肉，以及刚挑好的苹果香蕉和橘子?。
黎耀桐：“……”
裴柯假装没?看到?黎耀桐眼里的心虚，上前把自?己?的袋子?拎回来，轻声道：“豆腐很容易碎，放在你那里刚好。”
黎耀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不?甘心的自?言自?语：“我要叫张小胖带我健身！”
两人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总算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大包小包的往家走，因为俩人都长得好，一路还引了?不?少人回头张望。
回到?家是裴梦给他们开的门，她正在预习课文，放下书?本帮着把菜都接过来，三人一起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灿灿媛媛在客厅看动画片，听到?动静扔下遥控器也跑过来，围着黎耀桐转。她俩现在已经和黎耀桐彻底熟了?，尽管还不?懂他和舅舅的关系，但隐约知道小叔叔和他们现在是一家人，在他面?前更加放松，甚至连灿灿都敢钻他怀里坐着。
黎耀桐给她俩一人发了?一根香蕉，哄着她们玩了?一会儿?，就让两个小姑娘继续看电视去了?。
裴柯还在厨房忙，黎耀桐让裴梦继续去看书?，自?己?钻到?裴柯身边打下手。裴柯拗不?过，只好给他一把小菠菜，让他把里面?坏掉的菜叶捡出来。
“我看灿灿好像状态好多了?。”黎耀桐想起刚才灿灿的笑脸，和裴柯聊了?起来。
裴柯点?头：“周医生也这么说，不?过还是要继续观察。她让我过两天去她那里，亲自?和灿灿面?对面?聊聊，重新制定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她应该没?有?怪兰姐姐。”黎耀桐小声的说着，生怕外面?的几个女孩听到?：“我看得出来，她很想妈妈。”
此前裴柯最担心的事除了?灿灿的心理状况，也担忧将来姐姐出狱后，灿灿会怎么看待她。
何广健再人渣，到?底也是灿灿媛媛的亲生父亲，灿灿亲眼看到?妈妈是怎样杀了?爸爸的，等她长大回忆起来，可能根本不?记得爸爸对她们的虐待，却只记得妈妈是杀人凶手。
“……嗯。”裴柯熟练的用刀剖开鱼肚，将里面?的内脏拽出来扔到?垃圾桶，眉头微微蹙起，表明他有?心事。
黎耀桐知道他在想什么。换位思考，他也会这么担心的。
“灿灿虽然是何广健的孩子?，但也是姐姐的女儿?。我相信她就算长大忘记很多事，也会明白妈妈当年是为了?保护她。”
裴柯知道黎耀桐是在安慰自?己?，他不?希望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桐桐，因此轻声说：“好。”
趁着厨房没?人，黎耀桐凑过去在裴柯脸上亲了?一下：“你和姐姐那么好，灿灿媛媛也不?会差的。”
裴柯冷不?丁被他偷袭，又听他安慰，心情好了?不?少。
做饭本来是一件繁琐无聊的事，可是因为有?喜欢的人陪着，厨房也变成了?极具浪漫气息的地方。黎耀桐黏黏糊糊的腻在裴柯身边，边说边笑道：“这样好像也不?错。”
虽然没?有?去游乐园，也没?有?在名贵的餐厅吃西餐，甚至做饭还要自?己?动手，可是黎耀桐就是能从?这些很平凡的事情当中体会到?快乐。
裴柯也不?觉得他粘人，他从?前喜欢独来独往，总是避免与人过多接触，如今也为了?黎耀桐一再更改自?己?的习惯，并且甘之如饴。某种角度看，他其实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现在的时代恋爱脑并不?是褒义词，但如果遇到?的是对的人，那就没?关系。
忙忙碌碌两小时，晚上七点?终于开饭了?。
黎耀桐帮着把盘子?一样样摆好，红烧鱼、白灼虾、菠菜豆腐汤、炖牛肉、腌黄瓜、鸡蛋羹……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气氛都到?了?，黎耀桐干脆下单了?几瓶肥宅快乐水，外卖送上门。
餐厅的桌子?不?大，几个人刚好围了?一圈。两个小姑娘喝牛奶，裴梦是果汁，黎耀桐开了?一罐可乐，只有?裴柯杯子?里倒了?一点?点?的酒。其他人都负责吃，裴柯时不?时剥几个虾，依次放到?桐桐和妹妹外甥女的碗里，自?己?反而没?吃上两口。
黎耀桐见状，也学着给他夹菜，拿出当家主人的气势说：“你给我好好吃饭！”
裴柯但笑不?语，低头把黎耀桐夹过来的所有?食物?都吃完。
吃饭间?，黎耀桐说起了?裴梦和灿灿媛媛上学的事。大嫂在看完裴梦上次的月考成绩后，帮忙在首都最好的公立高中找了?关系，那边答应给裴梦单独出卷子?，如果分数合格就可以破格录取。
“我大嫂说她分析过上次给你的卷子?，考三中没?有?太?大问?题。”他咬了?一口白白嫩嫩的虾肉，甜甜的，又说：“灿灿媛媛先在最近的幼儿?园入学，等以后手续办好户口下来，直接去学区的公立小学。”
裴柯最关心的就是她们入学的问?题，眼见事情也解决了?，低声说：“我会找机会好好谢谢大嫂。”
“我大嫂人美心善，她很喜欢小梦，舍不?得她成绩那么好却上不?了?好学校。”黎耀桐怕他心理负担大，又说：“你要是真的想谢她，以后有?钱了?请她吃顿饭。而且你现在也是我家的人，那么疼我，以后也会疼你的。”
都说大恩不?言谢，裴柯知道光嘴上感恩也无用，对裴梦叮嘱道：“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徐姐姐的好心帮助。”
裴梦边喝果汁边努力点?头。
吃完饭大家一起把餐厅厨房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放回橱柜。裴梦回房看书?，灿灿媛媛也关了?电视，拿了?绘本趴在一起看，黎耀桐看着外头漆黑的天幕，根本不?想一个人回家。
“我今晚想留下来住。”他趴在裴柯身边，撒娇说：“外面?好冷，不?想出门。”
裴柯哪有?不?同意的：“那我把床重新铺一下，再拿床新被子?出来。”
得到?允许，黎耀桐高高兴兴给家里打了?电话，壮着胆子?说自?己?不?回去了?。
当然他只敢打给自?己?大哥，因为他是全家最好说话的人。
黎敬柳听说他不?回也没?有?想太?多，温温柔柔说好，让他自?己?注意保暖，不?要玩得太?晚。
此时黎玉棠刚好下楼准备出去鬼混，听到?大哥和小弟的通话，脚一滑差点?从?楼梯滚下去。
臭小子?真敢啊。
七十五
七十五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黎耀桐穿着睡衣率先跳上床。他之前就把自?己的部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搬过来了，早有预谋要找机会留宿，今天可算逮到?机会。
他惬意的钻进被窝, 打开台灯后靠在床头抱着手机在群里聊天。
‘今天在裴柯家过夜~’
张其安在群里从来回话特别积极, 消息才出去就秒回了。
‘你?都登堂入室了？’
此刻远在大洋彼岸还是?白天的关鸿也跟着冒泡：
‘不要乱用成语。’
‘做好安全措施了吗？’
黎耀桐看着手机里关鸿的信息, 脸上瞬间炸了一片红晕，急急忙忙在输入框里打出一连串的解释, 发?出去的前一秒犹豫了几秒，又灰溜溜的删掉, 期期艾艾的问：
‘做、做什么安全措施？’
没一会儿，关鸿给他私发?了几篇文章, 基本?都是?男男之间某些?行为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事前时候的准备和清洁方法，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黎耀桐一边羞耻一边又忍不住往下看，挣扎了两下, 欲盖弥彰：
‘我?也没有要、要干什么, 就是?问问。’
关鸿不愧是?三人团体中唯一情绪稳定的人, 也不当?面戳破黎耀桐那可怜兮兮的尊严，认真回了两句, 然后说自?己还要写论文，就先去忙了。
倒是?张其安那个没眼色的在群里追着问东问西?，黎耀桐看了烦, 干脆退出微信，细心研究关鸿发?来的文章。他今天留宿的时候真的没想那么多，毕竟明天还要上课的。可是?关鸿那么一说, 他忽然蠢蠢欲动。
恰好此时裴柯也进来了。他刚洗完澡，头上水汽未干。因为是?在自?己家里, 睡衣前扣没有完全扣死，露出大片蜜色肌肤。他还记得黎耀桐叮嘱的洗头必须擦干的话，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衣柜抽屉翻找干毛巾。
趁着他弯腰的空当?，黎耀桐上下打量，尤其是?弯腰时隐约露出来的腰线。
……
怎么办……
黎耀桐想看又不敢看，转过头去假装不在意，可是?眼睛和脑子不听他的，没一会儿又转回来，整个人别扭的要命。而裴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专心致志的擦拭头上的水珠，怕身上有没干的部分，待会儿蹭到?桐桐身上让他着凉。
等到?头上的水珠不再?往下滴，裴柯这才把湿漉漉的毛巾拿去阳台晾干。打开灿灿媛媛的房门，让两个小女?孩早点休息，然后给裴梦倒了杯牛奶，让她喝完后刷牙睡觉。
接着他关掉客厅灯，确认家电开关都没有问题，这才退回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房门上床。
被窝已经被黎耀桐捂得暖暖的，裴柯躺上来的时候也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浑身一下子就暖和了。
黎耀桐做贼心虚的把刚才看的东西?关掉，可他的脸和耳朵还是?红彤彤，裴柯担忧伸手在他前额试了试，关切的问：“发?烧了吗？”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拿水银温度计，被黎耀桐一把抓住：“我?没事！”
“就是?……有点……热。”他支支吾吾的编瞎话，也不管外头此刻已经接近零度的天气。
裴柯也有些?困惑：“热？”
“没什么，我?们快点睡觉嘛！”黎耀桐怕他看出什么，催着让关灯，非说自?己困。
裴柯还是?很担心，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顺着桐桐的心思，但事关他的健康，裴柯不想由?着他胡闹，“桐桐听话，你?脸上红得不正常。我?去找找温度计，要是?发?烧就去医院。”
这个……这个……
黎耀桐心里不停抱怨，裴柯大傻子！
“哎呀你?真是?！”黎耀桐忍无可忍，委委屈屈的抱着被子不撒手，干脆豁出去了：“你?真的看不不出来，我?、我?就是?看到?你?身材好，眼馋了吗！？”
裴柯愣住了。
反正丢脸已经是?注定的了，黎耀桐破罐破摔。
“不都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吗？”
“我?就是?好|色，馋你?身子，不行吗！？”
裴柯人都傻了。
他这辈子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痴呆，脸上呆愣愣的，那双本?来犀利幽深的眼睛倏忽睁大，瞳孔地震，像是?被一万头牛踩过，整个人生观都震动了。
他没想过能从桐桐嘴里听到?这些?虎狼之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说话都结巴了:"什么……你?馋、馋……"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大眼瞪小眼。裴柯就算看上去比黎耀桐沉稳些?，那也还是?个毛头小子，某些?方面甚至不一定有黎耀桐纸上谈兵知道的多。
俩白纸搁一起，对对方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裴柯藏得好，黎耀桐干脆戳破纸窗户，把那种事端上台面来了。
“你?、你?难道不想吗？”黎耀桐心里慌得一皮，脸上还得故作淡定，说：“我?们都成年了，法律也管不到?，做点成人可以做的事，是?正常的！”
他说到?后半句刻意太高嗓门，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们是?男朋友关系，在一起睡觉谁也管不了！”
裴柯在经历短暂的震撼后终于找回了离家出走的脑子，他轻轻掩住黎耀桐的嘴，小声提醒：“嘘——家里还有小孩呢。”
此刻黎耀桐才想起灿灿媛媛以及小梦，如?梦初醒连忙压低声音：“对不起。”
“没关系……。”裴柯也有些?害臊，脸上的红晕虽然看不真切，但他的动作却比刚才拘谨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从黎耀桐嘴边移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良久，轻声说：“我?想过的。”
这会儿轮到?黎耀桐迷糊了：“啊？”
裴柯快速看了他一眼，眼里没了刚才的躲闪羞窘，似乎打算直面黎耀桐的问题：“我?说……我?曾经也想过和你?，做成年人的事。”
怎么可能不想？
那可是?桐桐，他最珍爱的人。
甚至早在他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时，身体本?能就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黎耀桐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比起害羞，此刻的兴奋占据上风。他好奇地问：“是?什么时候啊？”
裴柯抿唇，脸上露出一点点的尴尬：“在我?家。”
黎耀桐眼睛都亮了：“这么说，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要让裴柯承认这些?事实在有些?难堪，可如?果是?黎耀桐，那就没关系。
于是?他便低声回忆起了那时他们在老家的过往，讲他是?怎么发?现自?己那些?龌龊的念头，又是?怎样一个人在夜里吹冷风，听得黎耀桐又欢喜又心疼。
“你?早说呀！”他埋怨着，跪坐在床上扒着裴柯，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你?要是?早点跟我?表白，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那时候你?那么坚决的拒绝我?，我?回家哭得那么惨，喝酒都喝吐了！”
裴柯心中愧疚，抬手紧紧回抱着他的腰，低声说：“对不起。”
那时的他太固执，黎惜竹说他某些?方面一根筋，果真没有讲错。
“那你?以后不许再?那样了。”黎耀桐嘴上怪裴柯，心里却知道裴柯当?初有多难。如?果不是?他鼓足了勇气追上来，也许真的就要和他错过了。
“你?以后有任何委屈都可以跟我?说。”黎耀桐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算个贴心的男朋友，用张其安的话说，他已经被身边所有人惯坏了，遇事学不会为他人考虑，任性娇气又能作妖，习惯自?我?为中心，俗称自?私。
裴柯和他在一起，感?情上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他总是?什么都不讲，默默地包容他，就连黎耀桐有时候和他聊一些?废话，裴柯都会认真倾听，好像什么事都没有黎耀桐说的事重要。
从小到?大，围在黎耀桐身边的人几乎都宠爱他，他很少真正感?受过别人的恶意，也习惯别人对他付出。裴柯不是?唯一，也不是?付出最多的那个。
但他和裴柯在一起后，黎耀桐才真正有了长大的感?觉。他从裴柯身上看到?了很多过去不曾注意的东西?，恍然明白，不是?谁都可以无条件对另一个人温柔付出，他于是?慢慢学会了反省自?己。
因为感?受到?了大家投注在他身上的爱，所以黎耀桐也想把自?己爱分给裴柯。
裴柯有十分的爱，三分给了家人，七分都给黎耀桐。
可是?黎耀桐身边人太多了，他给家人朋友七分，却只能给裴柯三分。
但裴柯并不介意，他知道桐桐已经把全部的爱情和真心都给他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桐桐在认识他之前就被万千宠爱包围，他不能自?私的把他从家人朋友身边带走，让他只围着自?己转。
“你?给我?的并不是?只有三分。”裴柯眼中闪着点点温柔，台灯下昏黄的暖光投映在他脸上，使得他看起来很有几分少年感?，他说：“在我?心里，你?给的一直都是?一百分。”
黎耀桐眼眶微热，“你?不要对我?太温柔，万一我?又恃宠而骄怎么办？”
裴柯眼中带笑，轻声说：“恃宠而骄也没什么不好，你?本?来就很娇气。”
夜色渐沉，外面刮起了大风，黎耀桐依稀想起天气预报好像说过明天会有大雪。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听着北风呼啸，在温暖的被窝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七十六
七十六
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早, 还不到十二月，地上就被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黎耀桐穿着雪地靴踩在雪上?,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抬头远眺, 呼出一口白色水汽, 天边灰蒙蒙的还没完全亮起来。
裴柯伸手帮他把围巾系好，轻声问：“冷不冷？”
黎耀桐身上穿着好几万的鹅, 脚上?是厚实的防水暖靴，脖子上?还有裴柯买的围巾, 浑身上?下?暖和得不得了，当然是不冷的。但被裴柯这么一问, 他于是又矫情起来，嚷嚷道：“冷的。”
裴柯明知他在胡说，还是把他的手捧过来，放在唇边轻轻呵口热气帮他暖暖。
黎耀桐的爪子热乎乎的, 反而?裴柯的手微凉, 他脸不禁一红, 反手握住裴柯的手，讷讷的说：“还是我给你捂捂吧。”
“不冷。”裴柯回道。
这么冷的天, 零下?好几度，他只?穿着一件旧了的黑色薄羽绒服，看样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款, 再加上?裴柯这几年不停长高，穿在身上?有些不合身，更谈不上?保暖。
黎耀桐眼睛一酸, “你给小?梦和灿灿媛媛买那么厚的衣服，怎么不给自己也添一件？”
他更怪自己, 竟然没想到要给裴柯买冬装。
裴柯知道他心?里难过，弯腰在他唇边亲了一口，笑着说：“我真?的不冷，不骗你。”
“如果我穿太暖，会一直犯困，也没力气做事。”
这么多年过来，他习惯了冬天这样穿着，寒冷会让他一直神经紧绷头脑清醒，反而?更有利于干活。
黎耀桐才不信呢：“谁不想在冬天穿得暖和，谁想挨冻？”
说话间，家?里的车来接他去上?学?，黎耀桐回头看了一眼，再磨叽上?学?就要迟到，只?得用力抱了抱裴柯，转头上?车离开，心?情还是很差。
裴柯在原地向他挥手，直到车都看不见了才移步离开，坐公交车去周景和公司。
因为事前就已?经交代好，裴柯的入职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周景和还把他请到办公室喝茶，两人聊了一会儿。工作?场合的周景和与私下?里完全是两个状态，甚至可以算得上?不苟言笑。他直言不讳对裴柯的期望很高，也不掩饰要将他培养成心?腹的意思。
“从销售做起，你没有意见吧？”周景和唇角带笑，像是无意提了一句。
裴柯摇头。
周景和笑意加深，像是对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很赞赏，接着才道：“我让你去做销售，不是故意要你去吃苦。”
“不管是什么公司，也不管规模多大?，销售永远都是第一线，甚至可以说，一个公司存续，百分之八十都要靠销售人员撑起。”
“我让你去最?前线，让你去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去学?有用的话术，去直面客户的刁难，去吃闭门羹，然后精准分析他们的性格弱点和需求，把手里的东西以合适的价格卖出去。”
“如果你能?做到第一岗，以后其他职位，你都可以轻松胜任。”
裴柯静静听?完，握着杯子回道：“好的，周总。”
周景和微微挑眉，“这里也没外人，你既然是桐桐男朋友，叫周总太见外了，直接叫周哥吧。”
“……周哥。”裴柯从善如流。
周景和太满意了，裴柯聪明上?道又听?话，比黎耀桐那小?混蛋不知贴心?多少倍，听?他喊一句“周哥”，四舍五入就相当于黎耀桐喊了，不亏。
说着他目光又在裴柯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破羽绒服打?转，想起刚才手机收到的某人转来的转账信息，嘴角微微一抽。
“你身上?这件衣服回去给我换了。”周景和直言不讳，皱眉道：“明天就正式入职了，我不允许有人穿得像乞丐一样出现在我眼前。”
裴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旧是旧了点，但还不至于像乞丐。
“我等下?让人事带你去领你的工作?服，下?次记得在公司穿工服。”
裴柯点头。
很快人事就来了，带着裴柯去量了三围身高体重，刚好仓库里有两套合身的新衣。因为是冬季制服，又是需要在外奔波的一线销售人员，所以制服面料非常厚实，内里还有夹层，毕竟也是大?公司，版型线条优美流畅，裴柯试穿了一下?，刚刚好。
人事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看了看低头扣扣子的裴柯，不禁夸道：“人靠衣装，你穿这身很精神。”
裴柯低声道谢。
“对了，等下?我会给你发放一笔寒衣费，你记得买两件像样的衣服。”人事对他印象很好，不自觉的把他当成晚辈教导：“以后如果你需要和一些大?客户应酬，得有几件衣装撑场面，这样才更容易签单。”
裴柯都记下?了，礼貌地说：“谢谢雯姐。”
“不客气。”被唤作?雯姐的人事主任微微笑着，“小?裴，人不会一直穷的，只?要你愿意努力，适当时候放下?身段，将来你能?得到一切。”
裴柯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接下?来，雯姐又带他去签了合同，领了自己的工牌和工作?证，顺便熟悉了一下?未来要一起工作?的同事，还特意去食堂绕了一圈，给了张饭卡，告诉他公司每个月都有饭补，在食堂吃饭可以省下?外卖的钱。
不过销售人员很少会在食堂吃饭，所以裴柯如果在外应酬吃饭，公司也是可以报销的。五险一金更不用提，周景和从来不亏待手下?员工，尤其是一线销售，都是按照最?高标准缴纳，前提是每月完成额度。
销售部的人员大?多都很年轻，但裴柯比起他们还是小?了不少，因此?前辈们初次见面对他都很和善，第一时间把他拉进群，还帮他在工位上?留了不少小?零食。
裴柯跟大?家?一一道谢。因为还没正式上?班，他只?在公司转了一圈就要回去。
临出门前，他隔着偌大?的办公室回望自己的小?小?工位，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冲动。
这里将是他梦想真?正开始的地方，未来，他会一步一步往更高的地方走，知道有一天光明正大?的站到桐桐身边。
回家?后，裴柯果然收到了财务部那边打?过来的寒衣补助，他看着银行短信，数了数后头的几个零，沉默半晌。
……
一万。
他心?里很有些茫然困惑，一度怀疑周景和是不是疯了，一个寒衣补助需要给这么多？
后来他果真?也打?电话去问了，周景和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肯把钱收了偷着乐，还要死脑筋过来追问。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谎话应对，便粗声粗气恶狠狠的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公司老总难道还要一个个去对账！？”
“寒衣补助是财务那边定的，你有本事自己去问她！”
说着果断挂掉电话，长长舒了口气。
妈|的这要是说漏嘴让裴柯看出什么，回头黎耀桐那小?混蛋肯定作?天作?地上?他这里来闹，到时他一整天都别想好好上?班。
都怪裴柯，给钱都不知道学?别人闷不吭声，笨死他算了。
被周景和没头没脑喷了一顿，裴柯无语盯着手机。他当然不可能?去问财务，他一个新人，名不正言不顺还会得罪人。反正这笔钱已?经知会过周景和了，他都不介意，自己也没必要较真?。
裴柯只?是做事有原则，并不真?的傻。他猜得到这笔钱可能?是周景和自掏腰包，为的就是让他穿两件好的不丢公司的脸，因此?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干脆的收下?了。
周末黎耀桐没课，两人就约好了一起出来买衣服，顺便把小?梦和两个小?朋友一起带出来转转，她们来首都这么多天还没出来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既然要买新衣，黎耀桐当然首选鹅，并且给出了一大?堆理由；
“结实，耐穿，暖和。”他理直气壮，叉腰指着商场最?中央的店铺。
周景和当然没有收他的转账，区区一万块都要计较，传出去他也不用做人了，以后还怎么跟黎惜竹混？反正裴柯以后就是他罩着的，哪有苛待自家?人的道理。裴柯吃好穿好，他在黎耀桐面前摇杆挺得更直，看他还怎么跟他作?对。
裴柯知道这个牌子，国外很有名，动辄一件大?几千。暖和是肯定的，但没必要。
他于是拉着黎耀桐去了另一家?国产羽绒服店铺，只?用了某鹅十分之一的价格买了件同样暖和厚实的羽绒服，款式并不比大?牌差，穿在裴柯身上?更显人高挑有型。
黎耀桐起先并不高兴，因为觉得没有给裴柯最?好的，所以跟自己较劲。但当他亲手摸到面料，看到裴柯穿上?后的实装效果，也不吱声了。
他从小?穿衣都是高档定制，对国货的平价成衣概念模糊不清，想不到原来现在国内自己的品牌已?经做到这么好了。
“还、还行。”他嘀嘀咕咕的，心?里的怨气平息不少。
裴柯知晓他所有的想法，付钱后揽着他出门，低声说：“最?贵的未必最?好，适合才最?重要。”
就好像裴柯自己，他当然不是黎耀桐身边条件最?好的人，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强大?的靠山，可黎耀桐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他，他们是双向奔赴。
黎耀桐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最?贵最?好的！”
裴柯眼里满含笑意，凑过去在他气鼓鼓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可爱。
七十七
七十七
很快裴梦和灿灿媛媛的入学手续都办好了, 裴柯也终于能安心上?班。他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像周景和?说得那样，去做最前线的工作?, 学?习各种将来可能会用得到的技能。他还因此特意又报了个英语口语班, 为了方便和?外国人交流, 日常早出晚归，哪怕睡前还在背单词。
自考的事也没落下, 他的外套口袋里总是装着几个巴掌大?的便签本，上?面写满了知识点, 只要空闲下来，就算是赶车去寻找客户的路途上也要拿出来看。
黎耀桐心疼极了, 怕裴柯这样拼命会拖垮身?体，请家里?的厨房阿姨每天都多?做点饭，留着给裴柯晚上?加餐补一补，他本来就清瘦, 黎耀桐真担心他会不会病倒。
裴柯并不觉得自己苦, 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 现在的生活实在算得上幸福。
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还能把妹妹和?外甥女?们接到身?边读书，虽然姐姐还在牢里?，可是再熬几年就能出来, 从此他们一家就团圆了。
这样的生活很有盼头，裴柯只要稍微想想往后光明的日子，浑身?仿佛充满了力气, ，根本感觉不到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就要过年了。
老王总算可以出院，在医院护工精心照顾之下，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他不想再躺在医院，怕给大?家添麻烦。他住院虽然有工地报销，可是他心里?清楚是自己一意孤行才造成这样的结局，心里?过意不去，因此得到医生的首肯后，他一刻不耽误就办了出院手续。
因着连日下雪，又赶上?年关，工地已经准备停工放工人们提前回家过年，黎耀桐于是干脆在饭店定了个包厢，请大?家一起吃顿饭，也算给老王饯行。
晚些时候，赵长山开着面包车悠悠哉哉过来了，老张李哥还有另外几位对?黎耀桐不错的工友都来了，黎耀桐甚至都没忘了食堂的孙姨和?超市大?娘。
下车的时候，老张仰头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咋舌的同时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大?衣，犹豫着会不会待会被人赶出来。
前台接待的女?孩子们很热心的把他们引进门，脸上?没有半点不耐，微笑?着把所有人引进电梯，带到三楼最中央的一个包间，替他们打开了大?门。
黎耀桐听?到动静回头，高高兴兴跑过来打招呼：“你们终于来啦！？我等了好久呢！”
赵长山把头上?的狗皮帽摘下，笑?呵呵的解释：“路上?堵车，耽误了。”
说着他看了看黎耀桐，打量着问：“你是不是长个儿了？怎么好像高了点。”
“真的长了！”黎耀桐给他比划了一下，满脸得意：“足足长了两厘米！”
裴柯张罗着其他人坐下，回头跟站在屋内的传菜员吩咐，让他们准备开始上?菜。
赵长山不着痕迹的观察片刻，发?现裴柯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裴柯对?谁都是不冷不淡的态度，虽然不讨人厌，却也没法与他亲近，好像他在自己周围画了个看不见的圈，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他自己一个世界，清清冷冷没什么人气。
但是现在的他柔和?了很多?，待人接物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生硬疏冷，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了成熟男人才有的泰然气度，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倔强，就像一块原石被剥掉不起眼的外衣，渐渐露出白玉的光泽。
赵长山没念过几本书，却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道?理?。
三个月没见裴柯，裴柯成长的如此迅速，他都快认不出了。
老张坐下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掌下桌面，又扭头到处乱看，光溜溜的脑袋上?都能看得出他此刻的紧张，“这地儿也太高档了，吃顿饭不少钱吧？”
黎耀桐怕他拘谨，回道?：“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反正是周景和?开的，你们随便吃。”
“周总？”老张斟酌着又问了一句，“是……咱们那个周总？”
赵长山笑?着骂了一句：“叫你吃你就吃，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我哪在这种?地方吃过饭，这不头一回吗？”老张感叹着，“借桐桐的光，今天也算开眼了。”
一行人终于全部落座，本来该黎耀桐坐主座，可是他觉得自己年纪最小，又有赵长山在场，坚持把主位让给他。赵长山也不是那矫情的人，推辞了两遍后坐下了。
不一会儿菜一道?道?传上?来，黎耀桐专挑那没见过的点，什么贵的精的都来一遍，生怕大?家吃的不开心，还开了几瓶茅台，都是走他自己的账，不欠周景和?人情。
酒过三巡，大?家吃饱喝足，气氛热络起来后就开始聊起天。
老王本想拄着拐杖起身?给大?家敬酒，奈何他实在行动不便，被赵长山呵斥两句强硬怼回去坐着，“你都这样了，还弄这些虚的干啥？回老家去好好养着，以后日子长着呢！”
老王是个直性子，举着酒杯不停抹眼泪，半晌说不出话?。吃完这顿饭，过完年后他就不回来了。大?家在一起打工几十年的交情，虽然明知有这一天，可是真到分别的时候，还是感伤。
黎耀桐怕等下气氛又要低落，主动问起了各人的打算。
老张年纪也大?了，家里?最小的孙女?马上?要上?小学?，他知道?自己最多?再干个一两年也要离开，回老家带孙子孙女?上?学?。可是他家里?情况确实不好，不然也不会五十出头了还在外卖苦力。
“回老家……到时随便找个保安的活干干，多?少给儿子儿媳减轻点负担。”
他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语气却很乐观：“我还搞直播呢，没准到时成了网红，到时请你们去我家玩！”
有了他开头，其他人也纷纷畅所欲言。
跟着赵长山出来的这批老人年纪都不小了，除了李哥正当?壮年，别人差不多?也都是打算再干两年回老家。食堂的孙姨是寡妇，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孓然一身?。她不想回去，一个人面对?满屋子的冷清，说是过年宁愿在外给人当?保姆也不回去。
李哥慢慢接手赵长山过去包工头的活，过完年就张罗村里?新出来的小青年回来干活，他精明能干又能说会道?，将来过得不差。
超市大?娘无事一身?轻，她儿子上?大?学?了，老头又有低保，就算不在工地开超市，回老家还能种?种?地，所以她每天都乐乐呵呵的，还叫孙姨去她家过年，俩老姊妹以后相依偎一起养老。
黎耀桐倚在裴柯身?边，静静的听?着他们各自对?以后人生的规划，不觉也有些难过。他和?大?家严格算来只相处了一个月，可是有些感情不能简单的用时间长短计较。
他被姐姐丢到工地的时候仓皇无措，都是赵长山和?工友们照顾他，那段日子很辛苦，可却是他短暂的十几年中最难忘的时光，哪怕是晚上?大?家围在简陋的板房里?喝啤酒侃大?山，也显得弥足珍贵。
一顿饭吃到很晚，收场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
赵长山为了开车特意没跟大?家喝酒，他把酩酊大?醉的老张扶上?车，又把行动不便的老王弄去副驾，其他人也都找到位子坐下，他才回头和?黎耀桐告别。
“明天我也回老家过年了。”赵长山虽然没喝酒，可是心情却比喝了酒还高兴：“快一年没回家，我闺女?说想我了。”
黎耀桐也为他高兴：“那就提前祝你顺利到家！”
赵长山于是又笑?着看向裴柯，语重心长的说：“你今年看来是不回去了。”
“嗯。”裴柯点头，“我这几年都不打算回，有很多?事要忙。”
赵长山了然：“我懂。你现在正是拼事业的时候……好好干，别辜负桐桐。”
说到这，他想到了什么，凑上?前低声又问：“你姑父那边……”
“我自己会处理?。”裴柯知道?他想说什么，平静的回他：“我和?他之间的事，只有我自己能解决。”
赵长山见他这么说，沉思片刻道?：“也好。”
天上?又开始飘飘扬扬下起小雪，赵长山打开车门走进去，笑?着和?黎耀桐挥手，约好等过完年回来给他带特产，开着他的破面包车载着一车人晃晃悠悠的走了。
等到车影消失在街角，黎耀桐牵起裴柯的手回头说：“我们也回家吧。”
裴柯与他肩并肩转身?，他们住的地方不算远，两人就这么一步一步走着回去，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肩头久久不化，裴柯挺拔的五官在路灯下格外美好。
两人脚下踩出一长串的脚印，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身?上?暖和?的出汗。
良久，裴柯轻声说：“过两天，和?我一起去看姐姐吧。”
马上?过年，监狱那边通知家属可以探亲一次，裴柯想带着灿灿媛媛去，思来想去又觉得还要算上?桐桐。他们现在是一家人，应该带上?他。
“好啊。”黎耀桐挽上?他的胳膊，顺便道?：“刚好也想告诉你，我姐姐让你大?年初三去我家吃饭。”
“带上?你家所有人。”
裴柯顿住脚步，扭头去看黎耀桐。
“都谈恋爱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打算见正式上?门见家长吗？”
“到时我爸妈，还有叔叔伯伯爷爷奶奶都在哦！”
裴柯呼吸一滞。
七十八
七十八
裴兰被?关押在离首都并不算远的另一个城市, 开车去只要三?个小?时就到了?。
之前探监都是裴柯一个人来，因为考虑到那时还没完全在首都安顿下来，再加上孩子们还小?, 怕带来到时现场哭成一片, 所以拖到年关才来。
“妈妈真的在里面吗？”媛媛依偎着裴梦, 仰头垫脚扒着台面，试图从玻璃窗往里能?看到什么, 满脸的期待。她已经三个月没见妈妈了，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不?一会儿门开了?, 裴兰被?人带着从玻璃窗右侧的门走进来。灿灿媛媛的眼睛都亮了，急急忙忙喊了?出来：“妈妈！”
裴兰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们, 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很久没见?，裴兰看上去比以前状态好多了?，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眼睛都有了?光彩, 虽然还是瘦, 却没有那?种浑身凄楚忧郁的气息了?。
她先和女儿们说了?会话, 轻声问她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妈妈, 又问她们跟着舅舅听不?听话，母女三?人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窗聊得很开心?，即使是不?显山露水的灿灿也忍不?住活泼的多说了?两句。
随后, 裴兰又和裴梦聊了?两句，问她学业的情况，当得知她现在在首都排名第?二的高中读书, 并且期末考试进了?年级前一百后跟着欣慰的笑了?，夸她很用功, 又叫她注意身体，别太拼命。
裴梦泪眼汪汪的，小?女孩的心?思总是敏感，她看到姐姐身上穿着囚衣手上带着手铐被?关在里面，心?里十分难过又心?疼。事情发生后，她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被?哥哥从学校带走后才被?告知这件事，当时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等到安抚好哭泣的裴梦，裴兰才看向一边静静站着的裴柯和黎耀桐。
姐弟俩小?声的聊了?几句，都是些家常话，裴兰心?疼弟弟一个人养家，心?中对他只有万般愧疚。裴柯并不?觉得苦，他知道姐姐心?里的难受，不?厌其烦的又安慰了?几句。
全程黎耀桐都没有开口打扰，他本来也犹豫要不?要跟来，毕竟是家属探视，他和裴柯还没结婚，应该算不?上家属的。但裴柯说不?能?这样算，他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一家人，带他来也是想跟姐姐正式讲明白。
“那?就好。”裴兰听完裴柯的话，看着黎耀桐的眼神满是感激，“谢谢你照顾他们。”
黎耀桐有些不?好意思，他双手背后，认真的回?道：“姐姐别这么说，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虽然问候的话刚才裴柯他们都讲过了?，可是黎耀桐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问问，便道：“姐姐，你在里面过得还好吗？”
裴兰点头，平静的回?他：“挺好的。”
起?初关进来的时候，裴兰还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没过多久，她就适应了?。监狱里有很多和她一样命运坎坷的女人，大家每天劳作之余偶尔也会闲聊，说起?各自坐牢的原因，然后才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苦命，就像找到了?同类一样，彼此忽然就多了?几分怜惜和信任。
“我在里面睡得很踏实，一点都不?害怕。”裴兰如实说道，脸上是放松的笑容：“以前在家的时候，连睡觉都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被?打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身边没有伤害我的人，我吃饭睡觉都安心?。”
她并不?后悔杀了?何广健，哪怕为此付出坐牢的代?价，她也为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而感到欣喜。压在她身上的恶魔终于散去，接下来的人生只有光明，再没有谁能?让她恐惧。
黎耀桐很高兴，裴兰真的在里面过得不?错。
很快探监的时间要结束，裴兰也起?身准备回?去。她依依不?舍的看向自己?两个年幼的女儿，忍了?又忍，哄着她们回?去，说自己?很快就会回?家。
灿灿很勇敢的搂住妹妹，大眼睛一直追随着妈妈的身影，在裴兰即将穿过门离去的时候，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趴在窗边的穿传声话筒上大声喊道：
“妈妈，我爱你！”
裴兰猛地回?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直到真的看不?见?人影了?，灿灿在终于大声哭起?来。
这也是她自从妈妈被?抓后第?一次哭。
裴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让她好好哭一场。周医生说，如果灿灿真的能?哭出来，问题倒不?大，就怕她不?哭。
这一次短暂的探监结束，回?去的路上灿灿一直紧紧攥着裴柯的衣摆，眼泪怎么都擦不?干，无论?裴梦怎么去哄都没什么用，裴柯因此让裴梦什么都不?要做，“让她好好哭一场。”
黎耀桐很担心?这样哭一路要哭坏眼睛，只能?不?停给她擦眼泪。
到家得时候天都黑了?，灿灿早哭累睡着，裴柯把她从车傻瓜抱下来，黎耀桐让陈叔开车先回?去，自己?抱着同样熟睡的媛媛上楼，给两个小?姑娘擦洗干净脸和手脚，塞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裴梦也早就困了?，和哥哥们道个晚安，洗漱完后关上房门。
偌大客厅又只剩裴柯和黎耀桐两人。黎耀桐现在留宿裴柯家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起?初黎惜竹还会管一管，但是年底她太忙了?，股东会董事会年终会占据了?她所有时间，压根抽不?出手去管他，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只是私下里警告他做好措施，别把身体搞坏了?。
黎耀桐人生的第?一盒安全套还是黎玉棠给买的。当时拿到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捧着那?玩意儿仿佛捧着炸弹，满脸无措，让黎玉棠笑话了?好几天。
虽然黎二哥做事的确稍稍不?靠谱，却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弟弟安全健康着想。同性之间的行为本来就比异性风险更大，做好措施保护自己?，也保护对方，这没什么可羞耻的。
他甚至还亲自给弟弟上了?几节性安全教育课，拎着耳朵强迫他听进去，连怎么时候保养都事无巨细，还大方的把自己?精心?收藏的观摩教育片送给他，让他没事和裴柯多研究研究，一起?学习。
之前关鸿也给黎耀桐发过类似的文章，但到底没有视频来得清晰了?然，黎耀桐心?里羞耻，可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甚至还想拿本子记一记。
可是准备再充分，黎耀桐也总找不?到机会实践。每当他有心?想跨过那?一道线的时候，看到裴柯疲惫的面庞和眼下的乌青，他就觉着自己?仿佛就是个周扒皮，人家都累成?那?样了?还有心?思想那?档子事，万一把裴柯掏空咋办。
因此这事一直就拖着，黎耀桐于是又想顺其自然，反正他和裴柯都年轻，当然是事业为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学校那?边也放假了?，黎耀桐明天不?用早起?，洗了?澡后趴在床头玩手机，等裴柯洗好回?来。
裴柯很快就洗干净身体，顺便听话的又吹干头发，带着一身水汽窝上床，两人关灯睡觉。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室内温度很高，黎耀桐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总是烦躁，把两只脚丫子都伸出去还是不?行，在裴柯怀里动来动去，不?停寻找一个舒适又凉快的姿势。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精心?准备有时远比不?上“情不?自禁”。
裴柯又不?是柳下惠，他还那?么年轻，就算白天的工作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时间，可是晚上回?来抱着喜欢的人睡觉，也不?耽误他有些冲动的想法。
背着黎耀桐，裴柯其实也私下里偷偷找了?几个公众号偷偷学过，在得知初次体验可能?会让伴侣受伤，他因此才迟迟没有行动，怕自己?一时激动下手太重，这才努力忍着，企图在睡前在脑子里背单词压制。
可惜，黎耀桐太能?作了?。他完全不?懂裴柯的苦心?，也不?晓得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挤在一起?睡觉本来就容易走火，还不?知死活的翻来翻去。
所以也不?能?怪裴柯忍无可忍的翻脸。
那?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架，黎耀桐甚至不?知道，从来都对他温柔有耐心?的裴柯在这种时候居然会那?么凶，都不?给他求饶的机会，他都哭哭唧唧的了?，裴柯手都不?停。
所以黎耀桐哭了?大半夜，到凌晨才昏昏睡着。
外面天都快亮了?，裴柯总算脑子清醒下来。他坐在床边拧开台灯，仔细检查了?黎耀桐的情况，虽然看起?来打得很惨，但身上没有实质性的伤口。
他又打开手机查了?点资料，去卫生间重新打盆热水回?来，仔仔细细给人擦干净身体，又不?放心?的翻出药箱拿出退烧药以防万一，这才轻轻地搂着人睡下。
初体验第?二天是无论?如何不?能?上班的，裴柯因此特意请了?一天假，准备留在家里照顾黎耀桐，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
冷静下来再想想，他昨晚确实做的有些过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
当时还是太冲动，实在是被?桐桐来回?乱动弄得没法睡觉，后来实在受不?了?才下的手，到后来更是眼都杀红了?，什么都听不?见?。毕竟是初次，食髓知味，哪里愿意停手。
裴柯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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