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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廷岁月091


    “淑妃娘娘她们也忒欺负人了。”从漱芳殿回到玉殿, 方才和素娥一同赴赏菊宴的肖燕燕就忍不住道。


    刚刚一会儿,以曹淑妃为首的几人找着话儿请素娥帮她们画写真画。言语上?倒不算‘命令’,似乎素娥是可以拒绝的。可是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t? 素娥其实?根本无法拒绝, 说着说着, 也?只?能应下了这桩事儿。


    肖燕燕她们是一直侍奉素娥的, 见过?她画写真画,所以知道这写真画弄起来多费时费心。一幅也?就罢了,曹淑妃之外,吕淑容、韩充容、向婕妤、楚美人、魏美人都要, 别说今年了, 就是明年也?难得画完!


    除非劳累自己, 加紧细画。


    虽说后宫妃嫔们都清闲, 有个事打发时间也?是消遣。可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和别人强加一桩活计那是两回事。在肖燕燕等侍女看来,真有那个功夫, 自家?娘娘给官家?多画几幅画不好么?那样好歹讨好了官家?,还能得好呢!


    “也?算不得欺负, 这宫里?不是常有这样的事儿?”素娥也?不高兴被人安排做不愿意的事, 但她总能‘客观’地看待后宫的事, 很难真的发火——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总是很‘抽离’, 对?后宫,甚至对?这个世界都不够沉浸。


    这个世界有太多她不能适应的东西了,而且那么不讲道理。如今哪怕过?了快十年,她依旧没建立起基本的归属感。


    “我这还算是好的, 不过?是画几幅写真画宫里?品级高的娘娘们整治小妃妾的手段,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哪有那么温和?”素娥又想起了当初尚才人还是尚淑妃时的手段,摇摇头道:“一句话下去,要了人小命的也?有呢。”


    “话也?不是这样说,娘娘如今情势,便是淑妃娘娘这样的,也?没有说随意整治的。”何小福非常公正地说。


    素娥虽然只?是个才人,但一来才人也?是正经?妃嫔,不是说打就打、说罚就罚的。二来么,郭敞稳定?地召她侍寝和伴驾,即使侍寝的频率不算高,郭敞对?她的留恋之情也?是很明显的。对?这样的妃子,哪怕位份低,高位妃子们也?不能随意对?待。


    毕竟,后宫的女人,除了皇后之外,其他人到底什么地位,其实?就是皇帝一个想法的事。若得皇帝喜欢,一夜之间就能爬到别人十年也?到不了的高度。若是不得皇帝喜欢,跌落下去,再也?不能起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宫廷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又是一个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以皇帝的想法为准。


    素娥知道何小福说得有理,不过?她没有因此?就骄傲自满、沉迷其中了。说到底,郭敞如今对?她有好感,将来就可能好感消失,这种完全依赖别人才有的‘地位’,相比起沉迷,更让她警醒,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这样的话,外头不要说,倒显得轻狂了。”素娥叮嘱了一句,但也?没说太多,她知道自己身边几个侍女都还算好的。加上?她平常‘以身作?则’影响她们,她们走出玉殿也?是低调的那种。不像一些小妃妾,得宠后行事就嚣张了起来,连带着身边的侍女也?夸张。


    “知道了,娘子。”何小福应了一声,见苗五娘利落地卸了素娥的钗环,她转身就去给素娥找家?常的衣裙来穿。她们都知道素娥的习惯,若是在玉殿不打算出门了,总是越松快越好。梳妆打扮上?,和民间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子很像。


    肖燕燕从一旁杜春杏手中接过?端来的热水,给素娥擦手,伺候她洗去脸上?的脂粉。道:“淑妃娘娘的差事不好应付,若是照着娘娘前?头给官家?画写真画的劲头,那可太费神了依奴婢来看,娘娘其实?不必那样用?神。”


    “有些地方省心些也?无妨,淑妃娘娘她们哪里?瞧得出这样关窍?就是瞧出来了,丹青画卷这样的,也?没有一定?之规,有没有十足用?心,空口白?牙谁能咬定??”


    素娥摇头:“我是不爱这差事,但也?不必那样淑妃娘娘她们是不一定?能看出来,但万一呢?就算她们看不出,也?有旁人。到时候有人叫破,就算我不承认,那也?是难堪这宫里?要是得罪了贵人,人家?不需要咬定?你的错处,一样要你有苦说不出。”


    素娥确实?没打算在绘制的过?程中偷懒,事实?上?,她过?了几天就主动去拜访曹淑妃,想要绘制一个草稿了。


    “因着是给娘娘画写真画,先得将娘娘的身形、神情、肤色、服饰等记下来,回头才方便细画。”素娥是这样解释的。


    这很有道理,宫廷画师给皇帝皇后,以及一些身份高的妃子画那种穿礼服的画像时,她们也?要僵坐着好就给人家?临摹呢。


    所以就算曹淑妃有些不乐意,还是重新换了衣服、梳了头发,选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摆出了自己觉得好看的姿态——相比起宫廷画师画的那些画儿,素娥画的写真画当然自由得多。


    素娥做这件事很快,就拿着细条的炭笔在白?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人体。至于细节,是用?勾线笔另外勾画的一张草稿还有颜色,也?都做了简单标记,只?有肤色是提前?调了,涂在了草稿上?。


    做完这些的素娥自然告退,离开漱芳殿时还正遇上?要出门的方采薇。


    如今的方采薇可忙碌了,侍寝的时候多,四?处走动交际也?多。因此?相比起其他‘人在屋檐下’的妃妾,她进出自己住的宫殿频率很高,而每次见她如此?‘自在’,曹淑妃都会格外不爽,仿佛被人打了脸。


    “高才人今日怎么来了漱芳殿?”方采薇其实?是明知故问。


    前?几日曹淑妃开赏菊宴,她人住在漱芳殿,怎么可能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一些事——在知道曹淑妃是想为难高素娥之后,她也?松了口气。


    虽然方采薇知道,以高素娥的性格,即使曹淑妃拉拢她,她应该还是会保持自己原本的立场(她不会投靠宫里?任何一位娘娘,后宫争斗风起云涌,明哲保身是更安全的。当然,很多时候不是想明哲保身就能明哲保身就是了)。


    但是,这种事谁知道呢?方采薇的记忆里?,也?没有曹淑妃拉拢高素娥的事儿啊。


    现在知道了,不是拉拢,而是为难。方采薇的第一反应就是大笑,一方面她觉得曹淑妃这也?太不晓事了!那是谁,那可是高素娥!哪怕如今不是高素娥的盛期,也?能隐隐看出官家?待她不同一般的苗头了。


    而曹淑妃呢,她如今正走下坡路她难道看不清形势?这样此?消彼长之下,还招惹高素娥,是怕自己这条下坡路走的太快吗?


    当然,这也?就是方采薇的想法了,在其他人眼中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曹淑妃是谁?四?妃之一,高高在上?,还是官家?放在心尖上?的宠妃。高素娥又是谁?不过?是个小才人,即使有些宠爱,也?没看出和其他妃嫔有太大不同。


    这样两个人,前?者要为难后者,不是手拿把攥?甚至曹淑妃能以这样‘委婉’的手段为难,已经?是她比过?去收敛了。


    方采薇还有另一方面的想法,那就是庆幸虽说她不怕曹淑妃,在她眼里?曹淑妃已经?没什么厉害的了。


    别人以为她现在是正得官家?欢心,曹淑妃一时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才能暂且‘苟安’,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她自己却知道,再过?一阵她怎么样不清楚,曹淑妃的颓势却是明摆着的。到时候她还能对?付一个走上?坡路的新宠妃?


    不过?,不得不说,当下的曹淑妃还是很有些势力的。方采薇为曹淑妃所恶,日子也?不好过?,她总得放着曹淑妃找人坏她的事儿。现在这样,曹淑妃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高素娥身上?,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最好针对?的态度还能更激烈一些,两人斗起来曹淑妃将高素娥直接打趴下当然是最好的,这得给她将来省多少事儿啊。


    “答应要给淑妃娘娘画一幅写真画儿,近日来定?个草稿。”素娥和方采薇不熟,她觉得是相性不太合。不过?也?没什么摩擦就是了,所以偶尔说上?话,都是十分客气的。见方采薇盯着自己手中卷起来的草图,她还展开来给她看了一眼。


    “高才人的画儿一贯是好的,淑妃娘娘她们特意托了才人,想必也?是因为太过?喜欢妾就等着画成?了,也?能沾淑妃娘娘的光,好好看看佳作?。”


    这话说的,仿佛还没和曹淑妃闹翻一样。不过?这在宫廷中也?常见,大家?谁不是私下斗得乌眼鸡一样,台面上?还要一派祥和呢?所以素娥也?不以为意,到了转角分手处,也?客客气气地道了别。


    素t?娥再回到玉殿,第二天就开始画曹淑妃的写真画。她是想着趁记忆还鲜明,将一些底子打好——想的是很好,才画了两天,用?勾线笔画出大概的轮廓、衣褶之类,她就扔下笔了。


    她是喜欢画画,但要画自己不想画的东西,也?挺折磨人的。这甚至不好比之前?给郭敞画写真画,那好歹算是‘工作?’的一部分。想想自己的‘工资’‘奖金’,还有安稳日子,那还是有一些动力的。现在给曹淑妃画写真画,真的就只?剩下烦了。


    不过?素娥也?不是会自己折磨自己的,不想画就不画了,丢开手玩儿去了。


    当一个人不得不做某项工作?时,别的事,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变得有趣。现在就是这个情况,素娥很快喜欢上?了看花房的人扎菊花山——宫里?习惯,到了菊花最好的时候,就会让花房的人往各殿扎菊花山。


    所谓‘菊花山’,其实?就是将数盆菊花摆在台阶上?,通过?铁丝、篾片等控制花的形态长势,最终呈现出想要的造型。民间寻常人家?的菊花山一般用?五盆、七盆菊花就可以了,造型也?简单。


    不过?不管什么东西,到了宫廷中就会变得夸张起来。宫里?的‘菊花山’往往会非常庞大,盆栽菊花会摆满数层台阶,层层堆叠,用?上?千百盆菊花也?很常见这真是字面意义上?的‘菊花山’了。


    去年素娥搬到保和殿后,也?遇到过?花房的人扎菊花山。不过?当时她并不是一殿之主,所以这种事看看热闹就好,她是说不上?话的。今年就不同了,她看着花房的宫人在庭院一处合适的位置用?竹子搭起台阶(大多数宫殿本身就没有台阶,或者有台阶也?位置不合适,所以为了菊花山,还得临时搭台阶),立刻就有了兴趣。


    素娥上?辈子是见过?不少鲜花或者盆栽花卉做造型的,或许真让她上?手做,她做不出什么来。可要只?是嘴上?说说,那能说的久多了——不只?是说说,在确定?她有资格用?多少盆花,又有哪些花后,她还画了图出来。


    “除了这‘菊花山’,你们还能在长廊盖顶上?种花么?本位瞧着那藤菊花甚好,若是沿着长廊盖顶两侧种下,花枝垂下来,该多好看啊。”素娥兴致勃勃地提建议,想要造一个菊花版的紫藤花长廊。


    这也?不是她异想天开,而是见过?现在一种‘藤菊花’后自然产生的想法。


    藤菊花的花枝柔软密集,还很纤长,类似藤本植物,能垂下数尺如丝萝。因为适合爬藤编做屏风一样,还被称作?‘棚菊’呢。这种菊花如果重在玉殿后头长廊盖顶两侧,让花枝垂下来,效果不会比紫藤花这类花来的差。


    “回娘娘的话,盖顶培土,种些藤菊花倒无妨。”花房的宫人想了想道:“只?是藤菊花到底不是真藤蔓,那样养着怕是不好活。这一季花开了,便要死了——这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奴婢再来除去死花就是了。”


    素娥的这个要求其实?就是将那些藤菊花当一次性观赏品用?了,不过?花房的宫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宫里?的娘娘要的东西,比这刁钻古怪的多了去了,这只?能算是正常要求。至于说藤菊花因此?只?能活一季,这更不重要了!


    花房里?好些花儿,养上?一年,就是为了开花那十天半个月可以摆到贵人房中,叫贵人悦目。为了让那十天半个月里?,花儿格外好,不是没有用?特殊手段的不少花儿明明不是一年生的,开完花后也?就死了。


    花房的宫人多说那一句,其实?还是为了提醒素娥,花死在了盖顶上?,肯定?是要收拾的,不然看着多难看?这甚至不需要素娥到时候派人去通知,花房的人自己会将这件事记下,到时候算计着日子过?来,保准不会错。


    素娥点点头:“如此?,你们便派来人手在盖顶上?培土种花罢。对?了,不要用?黄色藤菊花,皆用?紫粉色的,最好深浅不一。”


    藤菊花最常见金黄色和紫粉色两色,虽然时人看菊花,以黄色为正色。但素娥受紫藤花长廊的影响,还是觉得用?深浅不一的紫粉色藤菊花更好看。


    花房的人有些意外,但并未对?此?置喙,都应了下来,并且很快派人过?来开工。


    见到这样的景况,晚间肖燕燕就道:“都是最乖觉的,赶得紧呢!”


    宫廷里?的‘工作?效率’向来是个迷,有时效率极低,要个什么东西,又或者殿阁里?有什么小修小补的,可以拖延好久。有时候效率又高的不像话,那种还没开口,就有人提前?把事办好的情况不说。似素娥这种,才发话立刻就有人做事,还做的又快又好的,也?是让人惊叹。


    之所以会有这种差异,说到底还是宫廷的‘势利’。宫廷中没地位,还没钱收买宫人的,下头人自然能敷衍就敷衍。反之,众星捧月,人家?上?赶着奉承,要什么都是特事特办。


    “你这话说的刻薄了。”何小福却是摇了摇头,她和肖燕燕不同,原本也?是宫中杂役一类的,所以更能理解下头人的想法。肖燕燕再怎么样,也?是一开始就是侍女,伺候着老太妃,没什么好处,可要安稳生活并不难。


    肖燕燕哪里?能想到,杂役宫女,还有内侍省那些杂役宦官,日子是怎样的!那种环境中,‘势利’也?是不得不学会的生存技巧之一。


    “哪里?就刻薄了,实?话实?说罢了。我知道他们有缘故,有难处,可这宫廷之中谁没有难处?”肖燕燕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她很快就转移了话头,道:“娘娘歇了两日,今日又动笔了么?”


    肖燕燕并不愿意为了这种事和同僚起争执,她和何小福的关系一向很好,为这种她都不在乎的小事情伤情面实?在没必要。


    何小福也?知道肖燕燕的未尽之意,便顺着她道:“是这样,晌后画了一两个时辰。娘娘画的这样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画完我也?不想娘娘画的太快,那也?太伤神了,但这样慢,又怕淑妃娘娘到时候怪罪。”


    肖燕燕听了也?叹了口气:“我亦有这样的忧虑。”


    素娥不知道何小福、肖燕燕她们的忧虑,她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用?‘拖字诀’了。简单来说,让她画写真画可以,画的再细致出色都可以,但什么时候交画是没有定?的——这就要由她自己控制了。


    就慢慢地画,当是一个长期的绘画作?业,不必着急。


    这样,她原本日常做的消遣,依旧可以做,并不很扰乱她的日常安排。


    “长廊盖顶上?的藤菊花种好了么?”素娥原本在画曹淑妃的写真画的,听说这个,立刻扔下了笔,去殿后看弄好后的样子。


    别说,效果还真不错!大概是这些花只?准备开一季了,在做造型时更不用?小心翼翼。培植地密集也?不当回事,修剪枝叶非常大胆,花枝垂下来仿佛是紫粉色的瀑布一样。


    “之前?听娘娘说这藤菊花,奴婢还不当回事儿。如今花房的人弄好了,才晓得是这样的,真是太美了。”苗五娘见着两侧垂着紫粉色藤菊花的长廊,眼睛都睁大了。


    不只?是苗五娘,玉殿不少侍女都过?来看稀奇,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直到忽然有人来拜访,才打断了大家?对?‘花廊’的由衷赞美。


    来拜访的是漱芳殿的人,是曹淑妃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素娥招待了她们,她们只?略略喝了一点儿茶,便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高才人见谅,奴婢们之所以跑这一趟,也?是为我们淑妃娘娘的吩咐。”


    “前?些日子高才人已经?画了草图,如今过?去这些日子了,我们娘娘想问,画是不是得了。”


    素娥礼貌而不失尴尬地一笑:“倒是让淑妃娘娘失望了,对?不住、对?不住还请你们与?淑妃娘娘传话,妾这写真画儿和寻常写真画不同,若想画得如官家?那幅差不多,功夫可多了,实?在急不得。”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漱芳殿大宫女的预计,她们互相看看,但最终也?没能多说什么。毕竟素娥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总不可能这个时候责备素娥,甚至逼她搞快点吧?


    也?只?是其中领头的那个,不轻不重说了句:“高才人好歹上?心些,我们娘娘一直惦记着呢!”


    “为淑妃娘娘画写真画,本位自然是一百个上?心的若不是上?心了,那这些日子也?能画出来。画的慢了,不就是因为t?要细细地画、好好地画吗?”素娥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而且这样的回答也?是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的。


    漱芳殿的大宫女们告辞离开,一路上?领头的那个就皱紧了眉头:“这该如何与?娘娘说?原本就是咱们出的主意,要叫那高才人吃亏。可如今看着,她是八风不动,事情应下了,做的时候却是优哉游哉,一点儿也?不劳累自己呢!”


    画画的事这些宫女不懂,但她们也?不会猜测素娥画一个画真那么麻烦,直接就认为她是消极怠工了——虽然是过?于武断的思维模式,有时肯定?会出错,但这一次倒是撞对?了,素娥是消极怠工来着。


    宫廷岁月092


    这一日天?气不错, 素娥便干脆和侍女们一处剥柚子——到了吃柚子?的季节,因着柚子?耐放,内膳房总会一次从供应司领来两袋。不只是用来?鲜吃, 用膳时也是一个果盘。除此之外?, 素娥喜欢柚子?的味道, 也会拿一些柚子皮熏屋子。至于剥出来的柚子?, 大部分分给了玉殿的宫女。


    宫女不同于后妃,除了少数宫女,大多数宫女即使是时令上,也吃不上特别好的水果。是的, 她们?有水果的份例, 但供应司给她们的总是品质不大好。


    “娘子?, 我来?罢, 别弄坏了你的指甲。”杜春杏想要接手素娥手上正在剥的柚子?。


    素娥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留的不算长,只是微微冒头?, 被修剪成了椭圆形,染成了正红色。因为非常健康, 保养的又精心?, 还闪耀着细细地光泽。


    “只是剥柚子?而已, 哪里就会弄坏指甲。”素娥不以为意, 她的指甲相较于后宫中大多数妃嫔,算短的了。此时虽没有清朝时,留那么长指甲的传统,但不用劳作的闲逸阶级女子?, 指甲留出一些也很常见。


    剥开柚子?,特殊的清香散发出来?。事实上, 她们?剥柚子?的廊檐下,柚子?的清香味已经很浓郁了。


    “我倒是记得一味柚子?香,要用柚皮来?合。”素娥想了一下又摇头?:“合香到底味不纯,还不如直接用柚皮熏屋子?呢这么多柚肉,干脆熬一些蜜饯来?,到时无?论是做酱来?吃,还是兑水冲饮,都是极好的。”


    素娥闲心?来?了,就要自己动手。现将柚子?肉剥出来?,撕成碎碎的果肉粒,然后用烧酒浸渍。


    见素娥将装坛封好的果肉粒放到一边,杜春杏好奇道:“娘子?,这要多久才能好?”


    “明日就好,这还没完呢!”素娥笑笑,就着席玫瑰端来?的水洗手又擦干:“这一晚不过是用烧酒逼出香栾的寒气。”


    ‘香栾’是柚子?的别称,素娥这种?处理柚子?的办法来?自于《本草纲目》,里面就叫这方儿为‘蜜饯香栾’。


    “还有这种?讲究?怪道要用烧酒。”此时的烧酒是很不受待见的,最受推崇的酒是黄酒,烧酒某种?程度上比果酒还不如!毕竟果酒里头?若是单宁味去除的比较好,还是能成为名酒的。而烧酒?无?论是什么烧酒,都是下等!


    烧酒最常见是药用,无?论是制药酒,还是送服某些特殊的药剂,都能用上。另外?,像是熨烫衣服,有时也会喷洒烧酒


    素娥此时用烧酒,如果是有‘药用’,杜春杏就觉得正常了。


    就这样?,装进坛子?封起?来?的柚子?在烧酒的浸渍中过了一夜。第二天?,素娥就用砂锅在小泥炉小火慢煮那一坛柚子?肉,直到果肉粒也煮得化开,浓缩成酱,这就差不多了。只等放凉,再拌入和果酱等量的蜂蜜,存放起?来?——接下来?就是时间的工作了。


    也不用多久时间,不过几天?就好了这期间,无?论素娥多不愿意,她还是抽了不少时间去画曹淑妃那幅写真画。


    她是打算用‘拖字诀’没错,但也不能无?限拖下去。特别是别人也罢了,曹淑妃那里还是得赶紧一些的她又不是傻瓜,当然看得出来?主?要针对她的是曹淑妃,其他人不过就是敲边鼓。她们?更多是给曹淑妃面子?,或许也有针对素娥的,但那没那么重要。


    既然是这样?,先把曹淑妃的写真画画完,到时候她也不好再催了曹淑妃总不能越过其他人,帮着她们?催吧?


    至于其他人,催促素娥的动力不见得充足。而且就算催促,带给素娥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等着‘蜜饯香栾’好这段时间,素娥多画了很多,她是直到蜜饯香栾开坛尝味道时,才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重点不是蜜饯香栾好了,重点是素娥就是想放假。不得不说?,要画自己不想画的东西,还是太磨人了。


    “娘子?,这蜜饯香栾和内膳房那些果酱、花酱一样?吃法吗?”侍女闻着味道,好奇问道。


    “是一样?吃法,不过还是用来?兑水冲饮最好这还能治咳嗽呢。不过我们?殿中没得咳嗽的,做饮子?来?喝就是。还不用煮,比寻常饮子?要方便。”素娥舀了两勺在茶盏里,再倒上滚水冲开。因为很烫,她是用勺子?吹着喝的。


    “味儿不错,你们?也尝尝罢。”素娥指了指那坛蜜饯香栾,让侍女们?自己动手。


    到这个时候,素娥心?情都还不错,准备待会儿去书房看一会儿书,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却没想到,漱芳殿的人又来?了,直接破坏了好心?情。


    漱芳殿的人来?,还是为了写真画的事儿。领头?的大宫女听素娥说?还没画好,就道:“高?才人这样?,容奴婢说?句放肆的话,倒像是不把淑妃娘娘放在眼里了淑妃娘娘不过是叫高?才人画个写真画儿,就这般怠慢,一次一次地来?催也得不到”


    素娥不是没法回这话,说?到底,只要不是曹淑妃亲自来?‘问罪’,打发宫女而已,有什么难的?身份地位上的不同,决定了她们?即使有曹淑妃这块通天?的招牌,很多时候也只能收着些。


    但素娥真的是不愿意耍这些口齿上的机灵了,只是淡淡地道:“妾并非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只是画不能得,妾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胡乱画一气,然后呈给淑妃娘娘吗?”


    等到送走了漱芳殿的人,素娥也没有去动笔画曹淑妃的写真画。就连肖燕燕劝她,她也只是说?:“不画了,懒得加紧了若是这回抓紧时间给曹淑妃画得了,日后是不是吕淑容她们?的,也是差不多的时日要画完?”


    “真是如此,要劳累的时间就长了!”


    想到这里,素娥干脆放飞自我,不再去理写真画的事。每天?最多画一个时辰,能画多少是多少。


    就这样?,到了月中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和其他后妃碰上。方采薇看到素娥,想了想就问:“听说?高?才人近日忙着给淑妃娘娘画写真画儿?听说?,淑妃娘娘催促了几次不能得画儿,有些生气了呢。”


    方采薇的语气里带着关心?,似乎是在给素娥提个醒。考虑到方采薇最近与曹淑妃的微妙关系,她有这种?举动倒不突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如果是想拉拢素娥,这倒是个很好的开始——在知?情者?眼里,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是忙着此事,但这也没法子?,画儿不是说?话间就能得到的,只能一笔一笔地画出。”素娥微微一笑,没有说?更多。或许对方真的是要拉拢她吧,但素娥并没有被她拉拢的意思。或许找个小团体抱团,在后宫的日子?能容易一些,不过相对的也会让一些事变得复杂。


    方采薇其实是想挑拨曹淑妃和高?素娥的关系的,让她们?现在这种?只是普通的不对付,变得激烈一些。最好能直接斗起?来?——曹淑妃也能发挥发挥余热,在自己最后的好时光里,压倒高?素娥。


    但高?素娥比她想的还要难挑动,之后她又说?了一些话,可都像是碰倒了软钉子?,被挡了回来?。方采薇摸不清楚这是高?素娥真的淡然,还是她胆子?小,害怕得罪此时依旧势大的曹淑妃(只有方采薇才能看穿曹淑妃如今的外?强中干)。


    不过不管怎样?,她也不可能把话挑得更明白?了,更明白?一些就要不体面了。


    方采薇走了,这时候请安的后妃们?也差不多散了,素娥慢慢走着回玉殿时,又遇上了楚美人。楚美人也是走着的,婕妤以下,除非是特许,都没有辇车可坐。宫中出行,只能走路。


    楚美人和素娥打了个招呼,很t?自然地就同行了。她住的宫殿和玉殿是一个方向,能同行一大段路了。


    “淑妃娘娘催促高?才人你加紧画那劳什子?的写真画了吧?”楚美人笑着道:“你也别忧心?,慢慢画就是了,只要画的好,到时候淑妃娘娘得了画,定然就不生气了。抓紧画出来?,画作不好,那才真是得罪人。”


    “再者?,那也劳累。”


    “别人我不敢说?,至少我是不大着急那写真画的,你尽可以慢慢画。”


    素娥当然听得出楚美人言语中的示好之意,这倒不一定说?楚美人是个好人,只能说?她是个想两面不得罪的。考虑到她和曹淑妃关系很好,算是闺蜜,她的确很难拒绝帮曹淑妃敲边鼓。但要她得罪一个势头?正好的妃子?,那也让她有些忧虑,索性就来?事后找补了


    想清楚这些后,素娥也没有拒绝楚美人的‘示好’,事后找补总比没有找补强。至少得了楚美人这承诺,她可以把楚美人的‘单子?’排到最后,而且多慢也不怕。


    虽然少了一个楚美人的单子?抓紧,但总任务其实没变。素娥回去后,依旧得每天?画一点儿曹淑妃的写真画——如此,中间又经过了几次三番的催促,素娥终于将曹淑妃的写真画画完了。


    画完之后就亲自送到了漱芳殿。


    说?来?也是巧了,这一日吕淑容正好在,便要一起?欣赏这幅刚刚完工的写真画。


    随着画轴慢慢展开,可以看到一个临窗托腮的宫廷女子?。其中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那种?写实感,吕淑容没见过素娥给郭敞画的那幅写真画,比曹淑妃的冲击更大,忍不住道:“这哪里是人能画出来?的!”


    “我长这么大,也曾见过不少写真画、仕女图,就没有这样?的。倒像是个人,活脱脱地钻进了画纸里。”


    “我之前还不解,淑妃娘娘怎么一定要高?才人画这写真画。如今算是知?道了,见过这样?的画儿,谁不想要自己也有一幅呢?”吕淑容赞叹不已,又冲素娥一笑:“了不得了,这次本位也急着要了高?才人便先替本位画吧!”


    “至于韩充容处,本位会与她说?的。”


    虽然之前没说?谁的先画,谁的后画。但这种?没说?明的情况,恰恰暗示了要按照位份高?低来?。所以第一个画的是曹淑妃,而曹淑妃之后就该是吕淑容和韩充容了。至于吕淑容和韩充容谁先谁后,这就要看素娥的选择了。


    当然,吕淑容先画更具合理性就像四妃都是正一品,但贵妃就是比其他三妃高?半级一样?。嫔位内部,也是有自己的小排名的,‘淑’字辈应该是比‘充’字辈高?来?着。


    但不管怎么说?,吕淑容这样?,倒是给素娥分担了一部分包袱——不然的话,就算先画吕淑容的更具合理性,还是会叫韩充容不满。


    素娥不算敏锐,但还是从吕淑容的称赞,以及要求中,感受到了和楚美人一样?的示好。首先是她的称赞,她都那样?说?了,曹淑妃也就不好对素娥的画不满了。不然的话,哪怕画的再好,想要条毛病也不难呢。


    这种?没有绝对标准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其次,她将素娥的下一幅画确定是自己,分担了韩充容的不满同时,素娥有一种?直觉,吕淑容不会催促自己。这或许是因为她的性格,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素娥确实没感到什么咄咄逼人的意思。


    而如果吕淑容不催素娥的画,素娥尽可以慢慢画。而其他人因为素娥还在画吕淑容的画,总不好越过吕淑容,来?催自己的写真画。


    就在一瞬之间,素娥想到这些时,曹淑妃已经冷淡地撇了撇嘴:“画的是不错,只是太慢了些也亏得高?才人是宫里做妃嫔的,若真是个画工,画得这样?慢,不是要饿死?了么?”


    “日后给淑容她们?画写真画还是这样??这真不知?道要画到何年何月了。”素娥使用拖字诀,曹淑妃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一次不算为难素娥成功,曹淑妃的心?情多少是有些不好的。


    一旁吕淑容就劝道:“慢一些就慢一些了,慢工出细活么。若是画成淑妃娘娘这样?,慢一些妾也甘愿呢咱们?后宫里的,着急做什么?别的什么都不多,就是辰光耗得起?。”


    在吕淑容的‘好意’中,素娥交画完毕,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去了。然后又过了几天?,才去吕淑容那里给她画草稿,显然吕淑容对素娥过了几天?才来?做这件事,一点儿不满都没有,只是颇为温和地见了她。


    投桃报李,素娥干脆也不急着办‘正事’,而是给吕淑容提建议,比如换件外?衫,又比如鬓边加几朵花什么的。


    “入画和真人还是不一样?,如此入画要更分明好看些。”素娥如此说?道。


    “真的么?”吕淑容对着镜子?照了照,有些不确定。但很快她又说?道:“高?才人是最懂画的,这样?说?定是真的。”


    之后就是画草稿,一边画草稿,两人还一边闲话。其实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但吕淑容作为一个‘嫔’,能这样?客气的闲话,本身就说?明很多了。如果不是素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小才人,这个时候都会对吕淑容好感度飙升吧。


    素娥对吕淑容的好感也高?了一些,只不过不到飙升的地步而已想到给她示好的两个人,楚美人和吕淑容都是曹淑妃的好闺蜜,素娥都不知?道她们?是真的单纯人好,还是宫里的姐妹感情从来?当不得真。


    吕淑容确实是一个比曹淑妃要好得多的‘客户’,在画她的写真画期间,她从没让人来?催过。但即使是这样?,素娥也觉得无?聊了——不只是因为画的东西不是她想画的,还因为这是别人强行安排的‘任务’,逆反心?理也慢慢上来?了。


    这种?时候,画什么都好,就是不想画什么写真画!


    但又不能不画,所以素娥只好夹杂着其他自己想画的,画写真画烦了,就转头?画自己想画的调剂。仿佛上辈子?她最不喜欢的政治,学上一会儿后,总要看看历史、写写地理来?冲淡那种?烦闷感。


    她想画什么?她想画《千里江山图》。


    这没办法,被写真画折磨的时候,她虽然想通过画其他的东西调剂,可这种?情况下,真要完全原创一幅作品,那也是没有心?力的。她就想着上辈子?那些古代名画,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千里江山图》。


    啊,想要画一幅自己的《千里江山图》,那种?青绿山水,既清雅素淡,又华丽到瑰丽的作品——太有诱惑力了!


    素娥上辈子?看过《千里江山图》不知?道多少次,当然,不是原作,而是下载来?的高?清度电子?版,可以无?限放大看细节的那种?。所以她对《千里江山图》是真的很喜欢,也是真的很熟悉。但即使这样?,她也没动过自己临摹一幅的念头?。


    她上辈子?只会画点儿水彩,根本不敢染指《千里江山图》。画一幅水彩版的《千里江山图》?那就是对《千里江山图》的侮辱了。很大程度上千里江山图的魅力就在于色彩,而那种?色彩和水彩的色彩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用俗气一些的话来?说?,细微处都是宝石闪光,充满金钱的味道。


    如果不能用《千里江山图》一模一样?的颜料(就是说?,用最好的宝石碾成粉末做的颜料),最好不要尝试临摹,不然肯定会失望——幸运的是,这辈子?如果她想,曾经可望不可即的颜料,她还真有机会弄到手。


    不是她现在就有,而是她可以试着找郭敞要。


    宫廷岁月093


    素娥当然没有绘制《千里江山图》所需的颜料, 即使?以一个才人?来说,她已经相当富有了,也从不缺少画画的颜料——但《千里江山图》主要用到?的石青、石绿两色, 就是用蓝铜矿和?孔雀石做的, 在古代都是非常值钱的‘宝石’了。


    在现代其实?也很值钱, 不过那?是宝石级才会特别值钱。如?果只是矿石级别, 用于绘画颜料,那?倒是没有古代那?么夸张了古代和现代对宝石的认知不太一样,一些古代值钱的宝石,现代价格不高也是有可?能的, 反之亦然。


    但就算是没有古代那?么夸张, 在现代从来不是有钱人的素娥也是很难负担的, 所以《千里江山图》对上辈子的她来说, 就是可?望不可?即。


    如?今素娥的颜料罐里, 也不是没有石青石绿。只不过《千里江山图》t?是宽51.5厘米,长1191.5厘米的大尺幅作品, 尺幅摆在那?里,用色又多, 所以极其耗费颜料——历史上, 如?果不是皇家赞助, 还真不一定能画出来。


    素娥那?点儿石青石绿, 平常画画时都要节省着点缀用。如?今主力画大尺幅作?品,真就是杯水车薪了。


    至于说不够就买,到?哪里买呢?倒不见得是钱不够的问题(即使?的确会花非常多的钱,对素娥来说也是个需要拼凑才能有的数字), 关键是这种数量向来不会多的东西,往往有钱都买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 素娥胡思乱想中甚至想到?了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赞助人?们。不是教皇,就是国王,再不然就是美第奇那?种富可?敌国的银行家(这其实?没什么两样,后来美第奇家也确实?出了教皇,并?且让王室也有了美第奇血统)艺术家们的耗费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即使?是现代社会,生产力发展,搞艺术的不少东西都有便宜的可?选了,大家提到?艺术生,还是会下意识觉得这是家里有点家底的。而在古代,这些就更别提了。


    所以现在是要找郭敞做自己的‘艺术赞助人?’吗?素娥有点儿不太确定了。


    最终让素娥确定要找郭敞的,倒不是颜料的问题,相比起颜料,她想要‘出门写生’,其实?更紧要——石青石绿很难凑齐,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不过是找门路、多花钱、等时间而已。但‘出门写生’,对于她这个‘深宫后妃’就完全没办法?了。


    她可?以照着《千里江山图》来画,但《千里江山图》里的图景,据说是取景自庐山、鄱阳湖一带她要用什么理由说明自己了解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更何况,大燕的庐山、鄱阳一带,说不定还和?她上辈子历史上有不同,更没法?解释细节了。


    所以还是自己亲自去写生,画一幅自己的《千里江山图》,追求神?似,至于‘形似’就可?有可?无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素娥想要自己搞创作?的心,完全临摹固然省事儿,适合现在她不想动脑的状态——但果然,她从小读书的时候,就连写作?文都最喜欢半命题。既不会过于宽泛,没有个头儿,又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这种取向,也体现在了现在画画上。


    而相比起找郭敞讨要颜料,素娥的感?觉里,也是申请出门写生要困难不少。毕竟后妃问皇帝撒娇要东西其实?是很常见的,只不过素娥过去没做过而已。但申请出宫写生采风,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素娥甚至犹豫,要不要去做不过是一幅画,一个消遣而已,她真的要为了这个去做一件完全称得上‘出格’的事儿吗?


    如?果因此叫皇帝不喜了,这完全划不来吧?这要消耗自己平常积攒下来的多少好感?啊


    而且,就算她不在乎代价,对方也很有可?能不会答应吧。这很正常啊,后妃出宫向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如?果特许出宫,要么是陪皇帝走访一些特殊的场合,要么就是恩准的省亲,就像《红楼梦》中的元妃省亲一样。


    素娥的情况不属于这两种情况,而为了作?画采风就要出宫,而且可?能不止出宫一次,郭敞但凡正经一些,都会不许吧。


    脑子里闪过种种,用来说服自己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但最后的最后,素娥还是下定决心要去找郭敞,请求出宫——她是为了画《千里江山图》才要出宫的?或许不是,《千里江山图》大概只是个出现时机恰好的‘借口?’。


    她已经被?困在宫廷这个小小天地太久了,虽说她上辈子至今都是很‘宅’的一个人?,只要给她足够的食物和?消遣,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去也没问题。但自己选择不出去,可?没得选,只能呆在一个小小空间里,那?是不一样的。


    不能出去,所以对外面的时间就慢慢有了执念。


    过去的素娥没有办法?,在她还是个小宫女?,甚至是宋国夫人?的时候,她都只能算是求生存。那?时候就算是想要走出这皇城,想要见到?外面世界,也做不到?,想是白想。而现在,她做了才人?,还是一殿之主,郭敞这个皇帝似乎还对她很温和?,她就忍不住想,自己可?以做一点儿想做的事了吧?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糟糕,松懈地太早了!很多自毁长城的人?,就是这样‘放松’,然后一切全完了的。


    她现在是‘伴君如?伴虎’,怎么能因为看?起来还不错,就陷入那?种虚妄的美好设想中?


    但就算知道想法?糟糕,素娥也没有办法?这大概就是人?了,无法?永远理性,永远做最佳选择。有时候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踏出那?一步。


    素娥最后能为自己做的,也不过就是在找郭敞之前,仔细想想怎么讨好郭敞——让对方不至于生气,同时提高这件事的成?功率。


    “如?今官家喜欢什么呢?”素娥本想搞个新鲜玩意儿出来讨好郭敞的,不过这种东西日常时不时能弄出来,现在特意要搞,还要能投郭敞所好,就好像灵感?一下枯竭了。想不出来的素娥只好询问身边侍女?的建议,身为妃子想要揣摩皇帝的喜好,一点儿也不突兀呢。


    “娘子也发愁这个么?”其实?还是突兀的,素娥是为郭敞绞尽了脑汁,但在身边人?的角度,她做的‘毫不费力’呢。


    “我自然发愁这个。”素娥叹了一口?气:“谁不发愁这个呢?”


    何小福想了想也是,宫里谁不想参透这个问题呢?然后她又想着最近听到?的宫廷传闻,道:“说到?官家近日喜欢的,大约是听唱罢瞧着方才人?带着顺昌县君,还有吴国夫人?,最近多得宠啊?竟是将后宫搅了个翻天覆地。”


    吴国夫人?就是徐青红,她晋升的很快。王玉卿这个顺昌县君虽然得了宠,可?位份并?没有立刻动。反而是徐青红,一下子就比王玉卿的位份还高了对此,方采薇倒觉得十分正常,徐青红的潜力可?比王玉卿高多了。


    王玉卿也就是会唱杂剧,叫官家一时新鲜,其他的真没有得宠的品格。徐青红就不同了,方采薇想到?‘未来’徐青红的得宠之路,也只能感?慨她确实?是投了官家的喜好。所以哪怕这一次提前了一些,还是立刻入了官家的眼。


    “听唱?方才人?、顺昌县君、吴国夫人??”素娥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啊,她们是以唱得宠的。”


    之前方采薇就是靠唱歌引起了郭敞注意,不过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似素娥这种消息不灵通的,就更无从得知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么,在方采薇她们三人?联手,都打乱后宫往常生态了,有些事素娥怎么也该知道了。


    她不去打听,都有的是渠道灌到?她耳朵里!


    “不过真古怪,官家难道是个对听唱如?此有兴趣的么?”素娥回忆自己和?郭敞的相处,不太确定这一点。不过她很快就没多想了,只当这是君王的‘博爱’。也不见得要对一个才艺多在意,得了喜欢就上心些呗。


    所谓没有理想型,出现在面前,自己喜欢就是理想型大概也是一样道理。


    “若是‘唱’”素娥觉得这是个好思路,因为‘唱’确实?是她的强项。她上辈子学?了十几年唱歌,大学?学?的也是声乐专业,可?以说是‘专业人?士’了至于说这辈子邀宠,为什么没考虑过这么好的才艺,只能说是她下意识回避这个。


    她是真的不怎么喜欢唱歌。


    上辈子因为父母的原因,从小学?习唱歌、跳舞,早早就确立了只要有那?方面的资质,就要一直学?下去的未来——她父母一个是舞蹈演员,一个是音乐老师,都曾想要在自己的领域成?功,结果却是资质所限,碌碌无为。


    最终他们大概是将自己的遗憾寄托在了素娥身上,若说一开始素娥还察觉不到?,后来青春期时也什么都明白了。那?带给素娥很大的冲击,只能说她没什么叛逆期,不然能闹的天翻地覆!


    不管怎么说,她原本其实?还算能接受唱歌的,至少当做职业也不讨厌。但知道种种‘内情’后,不免油然升起了厌恶感?。这大概也是她大学?期间,迫不及待做视频UP主的原因之一,她不想未来以唱歌为职业


    虽然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t?辈子的情况特殊,而且也只是拿‘唱歌’当一个工具使?用,应该没什么的。就像她上辈子做视频,其实?也在粉丝数达到?一定数字后,在承诺的感?谢视频里出了翻唱,得到?了一大票好评——毕竟是专业的么。


    但人?的内心潜意识就是这么微妙的存在,因为下意识的回避,她真没特意在郭敞那?里唱过。偶尔哼唱,重点都不是‘唱’,就和?日常给郭敞榨个石榴汁,又或者伺候着束腰带一样,只是一个谈不到?特殊意味的动作?。


    “娘娘想要给官家唱曲吗?”何小福觉得这个可?以:“平日娘娘只是自哼自唱,但奴婢听得出来,真是好听极了。若是娘娘正经去唱,定然不比方才人?差。”


    素娥笑着摇了摇头:“哪有那?样容易?哼唱个小曲好听,和?正经唱歌,可?是两回事。方才人?都以唱立足了,我虽没听她唱过,也该知道她至少不输仙韶院女?乐了。”


    普通的擅长者和?专业的职业者,那?是两回事。素娥上辈子也和?一些朋友去KTV,其中不乏KTV小能手,被?称赞说能做歌手了。但在素娥这个专业人?士听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说实?话,KTV那?个环境,很容易让人?对自己的水平发生误判。


    素娥这个专业选手去唱,一般人?听起来都不一定比KTV小能手们强太多


    当然,说是这么说,素娥倒不是觉得自己真就比不上方采薇的歌喉。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有上辈子学?到?的技法?,以及十几年的唱歌经验(虽然换了个身体,还多年没怎么练过了,技法?和?经验应该退化的厉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这辈子的天赋很好,比她上辈子好多了。


    素娥上辈子同步学?跳舞和?唱歌,跳舞的天赋真的普通,基本上确定走不了职业这条路,哪怕是母亲那?样的入门级舞蹈演员都做不成?。唱歌的话,虽然天赋也谈不上多出众,但至少靠努力还是能达到?职业级的。


    这辈子的话,就素娥的感?觉,声音条件实?在好太多了。控制气息什么的,不需要怎么练,那?是得天独厚的强。还有身体的共鸣,她都没法?说了——如?果她上辈子有这样的天赋,或许就算知道了父母安排了自己的人?生,某种程度上将自己当做了实?现梦想的‘工具’,也会继续唱歌的吧。


    人?会更无法?放下自己擅长的东西,这很真实?说实?话,很多时候谁又能分清楚是因为喜欢,所以擅长。还是因为擅长,所以喜欢呢?


    “自今日起,便开始吊嗓、练唱罢。”素娥一旦想明白了要靠唱歌讨好郭敞,决定就做的很快了。想着拣起一些曾经的技术——虽然她对自己有信心,但也知道自己荒废太多年了,嗓子和?身体完全不是专业歌者的状态。


    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到?巅峰状态,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考虑到?她这辈子的条件要比上辈子强得多,而听众又相对好‘糊弄’,那?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说听众相对好‘糊弄’并?不是素娥看?不起郭敞,郭敞堂堂一个皇帝,自然有机会听到?各种‘好声音’。但问题是,古代帝王在这方面的享受,也不一定比得过后世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哪怕不去音乐厅听专业歌者唱歌,演唱会也不去,可?听歌的渠道太多了!只要愿意,就没有听不到?的美妙歌喉。


    其次,郭敞平时听到?的那?些‘好声音’,还真不一定很合他心意。就素娥知道的,郭敞一直很不喜欢仙韶院的歌舞,嫌她们呆板僵化了听说方采薇等人?以唱邀宠,她们唱的也是宫外的音乐。


    相比起宫中礼乐,宫外民乐要活泼生动、情真意切不少,更能打动人?。而如?果郭敞是喜欢这种音乐的,那?素娥所知的后世的技法?就有优势多了——哪怕是现代那?些曲高和?寡,被?认为是过于炫技的唱法?和?表达,在此时大约也相当感?情饱满了。


    在表达情感?上、艺术的自由度上,古人?真的差现代人?太远了。


    这之后,素娥一边练嗓子,一边专一唱几首歌毕竟时间有限,以专业的水准掌握一首歌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干脆一同进行了。


    不过,虽然说是练唱几首歌,但几首歌里素娥最着重练的还是《小河淌水》——她选的几首歌,都是这种类型的,歌词简单,民歌意味十足。


    这还是为了配合此时的审美,毕竟完全现代的歌,太‘超前’了,是很难被?欣赏的。至于说古风歌曲,如?果是按照古人?的谱曲规则来的,那?还好,但大多其实?也没有。再加上歌词往往是现代人?眼里的‘古’,素娥担心古人?听来更奇怪,也没有纳入考虑。


    相比之下,竟然是各种质朴的山歌民歌更合适。


    民歌的歌词很简单,听起来就像是‘有感?而歌’一样。无论古今,其实?都少不了这样的歌,只不过古代这些歌很少被?记录下来。哪怕是汉乐府这样的机构,采集到?的民间歌曲也会经过一些修饰,成?为后人?读起来朗朗上口?的诗歌。


    其次,既然是有感?而歌,是民间百姓随口?而唱,那?谱曲不符合此时的规则就更不是问题了——素娥也方便假托是儿时学?的民间曲子,不然一首谁也不知道的歌,解释起来也麻烦。


    至于说‘接受度’的问题,这倒是不用太担心。自从素娥在某位后妃的小宴上见过名为‘十叫子’的表演后,就知道现在的歌唱表演之宽泛了很多地方有现代没有规则,感?觉艺术创作?都被?束缚了。但又有些地方自由的惊人?,好像随便怎样都可?以。


    ‘十叫子’来源于街头巷尾做小买卖的商人?,为了推销自己手头的商品,半叫半唱地‘自卖自夸’。一开始也是信口?而来,不过时间久了,一种商品也形成?了一种程式。而有了程式,自然就能拿来表演了。


    街头叫果子、叫花、叫热水、叫糕点这些叫卖就算程式化了,又能有多少讲究?所以那?都可?以被?欣赏,素娥是真不担心自己的‘民歌’。


    至于说为什么几首民歌里最着重练《小河淌水》,一方面是因为她喜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难度高,更需要练习。如?果不出意外,她到?时候首先就会唱这首——即使?是在现代,不知道听了多少‘靡靡之音’的听众,也会认为这首歌是神?曲,此时听来应该更能震慑住听众吧。


    当然,《小河淌水》在现代能成?为神?曲,很大程度上是歌手的成?就但歌曲本身也很重要!


    素娥当然不敢去想自己能有龚老师的水平和?情感?,不过也不需要做到?那?个地步。就像她早就考虑到?的,她的‘听众’是相对好糊弄的。


    啊她没有糊弄郭敞的意思,她练习的时候会很认真,唱的时候也会一丝不苟。毕竟态度上有没有认真,也是很有可?能感?知到?的。不过,只练一小段时间就去表演,本身就是一种‘糊弄’了吧。


    不过这种糊弄只要素娥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啊~~啊~~,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素娥练歌的声音从玉殿后飘荡出来,这就是最近玉殿到?点后的日常。


    虽然是日常,听到?这歌声,玉殿里的宫人?还是忍不住放下手中活儿,下意识往殿后张望。


    “娘子又在练唱么?真不知道娘子是从哪里听来这小曲,我也是自小在京师左近长大的,却是没听过这般歌儿。”苗五娘忍不住道。


    “这有什么的,京师前些年还有好些逃兵祸的百姓来呢!说不得就有不知道哪里的流民好像娘子家中父母就是这样来到?京师下头的——嗳!该不会这是娘子祖籍乡里的乡歌小调罢?”席玫瑰立刻回道。


    “不管是哪儿的小曲,这可?真是妙音啊!”肖燕燕踮脚看?了一下殿后,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往常听过娘子哼唱,只知道娘子嗓子好听,却不知道真的唱起来,是这般样子的。”


    肖燕燕似乎比其他人?懂一些,还道:“这可?不只是嗓子好,得是会唱,才能唱成?这样!就如?同寻常人?唱,和?女?乐们唱,那?是完全不同的——娘子以前也没学?过唱,怎么就这么会唱了?简直是仙乐!”


    肖燕燕确实?很疑惑现在这个情况,不过谁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呢?最多就是觉得,素娥当初t?给尚功局的尚功做养女?时,应该是经过了一番训练的这种猜测非常合理,即使?种种证据显示,没有那?样的训练,也不妨碍这么想。


    毕竟大家都没有见过小宫女?时期的素娥,有太多空间可?以想象了。


    宫廷岁月094


    郭敞自匣子?里抽出一张花笺, 本是想用来写个给大臣的私信。结果看到花笺上用淡淡水色描绘的花鸟,就想到这是素娥给他画的花笺,一时踌躇, 又将花笺放了?回去。重又找了一张蓝色彩笺, 用来写那私信。


    正写着呢, 王志通注意到外头有动静, 便悄悄退了?出去。


    外头两个裹头阿监才走,徒弟刘亮似乎刚刚正和她们说话。王志通便问:“什么事,还弄出动静了?,扰了?官家可?怎么说?”


    刘亮连忙道:“两个裹头阿监, 还有些未调理好, 行动毛躁了?些。”


    “能?来福宁殿的, 哪里还能?说没调理好?”王志通知道这里头有别的缘故, 但也没催问。只是依旧问刘亮:“是什么事儿??”


    刘亮提起手上一个花篮, 回答道:“是玉殿来的消息,高才人送了?一篮子?花儿?来, 是插好的样式。”


    “这可?不多?见,不年不节的, 高才人可?不怎么往福宁殿送东西。”王志通都有些意外。


    素娥当然会给郭敞‘表心意’, 有些事不一定?要?做, 但如果别人都做了?, 你没做,就是你有问题了?。不过平常没什么缘由,素娥是不怎么送东西刷存在感的她知道郭敞不见得喜欢那样。


    所以她非常重视能?正当送东西的日子?,送的都是饱含着心意的物件。或者有别人没有的创意, 能?让郭敞都印象深刻。或者在郭敞的喜好上做到极致,让他想不喜欢都难。


    “只有这一篮子?花儿?么?”王志通嘴上这样说, 心里已?经想着事儿?了?。正因为素娥少见做这样的事儿?,再加上官家一直以来的态度,他很快做了?决定?:“花儿?给我,这就送进去。”


    妃嫔送来的东西,很少直接送进去给郭敞的。真要?是那样,时不时就要?打?扰郭敞一下,真就一天到头,没个安宁的时候了?。一般都是攒着,等到郭敞闲了?,再一齐拿来当然,总有一些情?况是例外。


    “除了?花儿?,还有一句口信,高才人想请官家去玉殿坐坐,有一物要?教官家品鉴。”刘亮将花篮交给了?王志通,又传递了?口信。


    王志通为这有些奇怪的口信抬了?抬眉毛,但到底没说什么,提着花篮就转身进了?殿中。


    郭敞当然注意到了?王志通的小动作,写完了?私信就扔下笔,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又是什么人托带送些精致玩意儿??你倒是少有这样赶紧的。”


    王志通捧着花篮,笑得讨好:“回官家话,老奴这些事上一向不看?是谁送东西,只知道看?官家的心意来——别个送的东西也就罢了?,哪能?这时候打?扰到官家?只因这篮子?鲜花,是高才人叫人送来的老奴想着,官家见了?一定?高兴,就斗胆先?拿进来了?。”


    “素娥?”郭敞亦是有些意外,下意识从长案后饶了?出来,站到了?王志通面前,看?那花篮的稀奇:“这应该是素娥自己插的花儿?,她插花想来和别人不同,有些禅意在里头,虽说她一向说自己不信佛。”


    “花篮是最该插得热闹一些的,再热闹都不会俗气可?她插的这样,也主次分明?的很,有质野之趣,却谈不到热闹。”


    郭敞看?了?花儿?,随口问道:“就只有这花儿?吗?无缘无故的,怎么就送了?花来?”


    “高才人还传了?口信,想请官家去玉殿坐坐。不知高才人是得了?什么宝贝,说是要?请官家品鉴。”王志通将口信传达到。


    这次,郭敞是真的因为惊讶而扬起了?眉毛:“今日是怎么了??送来这花,大约就是为了?方便传口信罢可?平日里常常与她相见,真有什么,不能?等等么?”


    以素娥和郭敞见面的频率,很少有事情?不能?等到见面再做的。这时候特?意送东西传口信,反而过于?刻意了?。不是说这样不行,这种事在后宫其实?挺常见的,只是以素娥的作风,真的很难想象她也会如此。


    郭敞思来想去的,忽然自言自语道:“莫不是最近冷落了?她,她心里想着此事,与朕邀宠?”


    郭敞计算最近自己召素娥侍寝并伴驾的次数,对比上个月,又觉得并未减少。倒是一旁王志通提醒道:“官家哪里说,高才人向来是有宠的!不过官家近日多?在方才人、吴国夫人身上用心,后宫多?有流言。”


    “虽则那些流言不必信,可?高才人说来也才十几岁,承宠一年而已?,说不得也是有些不安的。”


    郭敞本能?地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素娥的情?绪在他这里永远那么稳定?而柔和,很难想象她也会不安,还是因为这种事。但眼下也想不出别的什么缘故了?,便点点头说:“若是如此,该安慰安慰她才是。”


    他看?了?看?天色:“摆驾玉殿吧。”


    其实?素娥真没那么急,口信里的意思也不是要?郭敞立刻就去,只要?几天之内抽出空去一次玉殿就好了?。但郭敞却没有想那么多?,素娥难得有这样的举动,他一面心里有些阴云,另一面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高兴。


    心里的阴云自然是为素娥这个举动本身,这种和其他妃嫔‘同化’的举动,在郭敞这里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他一直觉得素娥和其他人不一样,并且希望她这种不一样能?够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


    为此,他明?明?很喜欢素娥,却没有给她更高的位份,甚至刻意不叫她多?侍寝——他将一些后妃发生变化,变得不再有一开始讨喜的原因之一,归结为恩宠和权势养大了?她们的胃口和野心。


    而从这一点出发,或许对素娥‘平淡’一点儿?,压着点儿?她的位份,以及她获取权势的速度或许也能?延后她发生变化的时间。郭敞想让素娥保持现?状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让他快乐而满足的时光也能?一起延长。


    至于?说高兴,只能?说人的情?绪太复杂了?。郭敞想要?素娥维持原状,但不可?否认,他偶尔也会想要?素娥能?和其他妃嫔一般殷勤——素娥认为自己够殷勤了?,时时刻刻想着讨好郭敞这个‘老板’,非常有一个后妃的职业道德。但在郭敞,还有其他人眼里,她其实?是很不够格的。


    这倒不是因为素娥太拉不下脸,而是在她的设计中,那种浮于?表面,谁都做得到的‘殷勤’本来就没必要?。如果郭敞作为皇帝,真的很喜欢那种,那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享受他想要?的殷勤了?。但很明?显,他不在乎那些。


    素娥认为,对郭敞的‘心意’,最好在大家都表达心意的时候做。这样一方面不会让郭敞厌烦,是他更能?接受的,比较轻松的状态。另一方面,那种时候就一次做到极致,这样反而能?叫郭敞记忆犹新、受到感动。


    所以,眼下素娥忽然主动请郭敞去自己的玉殿,等于?是原本只会偶尔想一想的场景被实?现?了?。


    郭敞乘辇车去了?玉殿,素娥远远听说郭敞来了?,连忙拆发髻、换衣服——好在她原本的家常妆扮就很简单,要?更换的妆扮是民女样式的,更加简单。这一拆一换之间,速度快得很,在郭敞走进来前就弄好了?。


    素娥头上梳一个包髻,包头帕子?是银红的,一对银杏叶耳环在耳边打?秋千,除此之外,头部?、颈部?竟没有一点儿?金银首饰。至于?身上的衣服,也完全是农家样式,最多?就是富裕些的农家——下身穿的裙子?都是麻葛质地,仅合围的百褶裙,长度也不够盖住脚面。


    郭敞走进来后,见素娥这样妆扮,意外极了?。免了?素娥的礼就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宫中做起农女妆扮?虽则素娥你怎么扮都是极美的,也不该如此啊!”


    这是郭敞少有的对素娥的‘批评’,与其说他是不喜欢素娥现?在的样子?,觉得没有后妃的体统,不如说他是在抗拒抗拒素娥真的想要?伸手朝他要?什么,所以特?意制造这样的‘惊喜’,觉得他会喜欢,会屈服于?这样的‘陷阱’。


    “官家,臣妾是觉得这样更好一些。”素娥想着唱民歌么,太光鲜亮丽了?就不像了?(虽然上辈子?歌t?手们不管唱什么,演出服都可?以很华丽)。


    “这又是什么缘故?”郭敞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但还是问道。


    素娥请郭敞坐好,一面示意何小福她们如安排的来,以免认真道:“臣妾听闻官家最近喜欢听唱,特?意学了?一曲,供官家悦耳——这也是臣妾要?官家来品鉴的。不过,臣妾唱的该是一些乡曲小调,登不得大雅之堂,官家莫怪。”


    好像有什么尘埃落定?了?,郭敞觉得有些喜悦的东西正离自己远去。他应该拂袖而去吗?但他终究没能?那样做。见到素娥满眼期待地在他面前,准备献艺,他不忍心如此但内心的失望确实?如潮水一般涌来。


    素娥宫里只有一个宫女会些音律,这还是素娥升做才人后才分到她身边的。不过之前她就是会这些,也从没有发挥的时候,毕竟她们分配来是做侍女的,又不是女乐。而这次,素娥让她专负责敲鼓,也只需要?有鼓声?这一个‘配乐’。


    当然,如果可?以完全照着原版《小河淌水》的编曲来提供配乐,那是最好的。现?在不是没有那个条件么,索性就只要?时不时的两声?鼓点了?。


    “啊~~啊~~”素娥开始唱了?。


    只是这圆融、明?亮又缥缈的令人心碎的吟唱响起,郭敞之前的种种杂念就消失了?,他大概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支歌儿?。真像是冬天冰山上的雪水消融了?,溪流涨起来,一直流,流到远方的天边去。


    单纯的音乐竟然能?这样,大概只有听到这样的音乐,才会相信孔夫子?‘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确有其事,不是夸大其词。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站在素娥的角度,这已?经是她运用现?阶段最强大的技巧,能?唱出来的最佳效果了?。声?音仿佛是水银泻地,流畅而清亮,同时整个人完全是个‘共鸣器’。三腔共鸣的情?况下,声?音是那么有力量,仿佛要?直上云霄。


    没有一点儿?呼吸的杂音,非常好。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郭敞完全被素娥的乐音迷住了?,这很不可?思议虽然现?在后宫流传着郭敞喜欢听唱,欣赏唱歌这一门才艺,要?超过跳舞、弹琴、下棋等等的说法。但郭敞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其实?哪一样都差不多?。


    会欣赏,也会欣赏擅长那些的人,但也仅此而已?了?。要?说他格外喜欢某个才艺,为此恩宠由此出,那就有些过了?——当下的情?况,其实?更像是一时兴趣,他自己都知道维持不了?多?久。


    完全因为一项‘才艺’而痴迷,这是郭敞第一次素娥之前画画极佳,其实?也没有带给他这种程度的吸引力。


    素娥还在唱:“清风吹上坡、吹上坡~~哥啊~哥啊~哥啊~~”


    素娥尽量沉浸到这首歌的感情?中,而不仅仅是以技巧去唱。而在她的理解里,这其实?不是普通的情?妹妹思念情?哥哥的寻常民歌,其中带有非常明?确的哀伤——是在思念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吗?


    但即使是这样的哀伤,也是轻盈的,像是蜿蜒的溪流转过一个角,飞溅起颗颗晶莹的水珠,落在了?草叶上。


    “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咚咚、咚咚’这个时候鼓声?终于?响起了?,恰到好处,仿佛是敲在了?灵魂上。也给流水一样,纯粹女性视角的歌声?注入了?不同的力量,刚柔对比,更加震撼人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月亮出来,照满坡,照满坡~窗前月亮想起我的哥~”每次起唱都是那样清亮,仿佛带着女子?的期盼,但到了?最后又总会归于?轻声?。仿佛是在呵护一个小小的梦,小小的希望——是知道等不到了?,但还是要?等吗?


    “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哥啊~哥啊~哥啊~~”


    郭敞只觉得一颗心被揉搓,他确实?被一支小曲打?动了?。又或者,唱这曲的人也很重要?,若是素娥平日里也是这样思念,一声?声?、一句句,如泣如诉——他本该满足于?此的,毕竟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要?自己成为一段关系中的主导,对方爱自己爱到不能?自拔没什么不好。


    这一刻却连想想都觉得痛苦,不愿意她那样了?。


    “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鼓声?之中,歌声?被推到高.潮,素娥开始了?长长的吟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歌声?里饱含着浓烈的感情?,素娥没有一个‘情?哥哥’,但她思念的东西太多?了?,完全可?以唱出该有的情?感——她思念什么呢?那可?太多?了?。永远无法回归的‘家乡’,再也见不到的那些人,曾经触手可?及的自由


    痛苦而遗憾,哀伤而不自知于?是歌声?要?盘旋与九天之上,直达最高。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歌声?还在继续,回环往复之前的歌词。直到最后素娥停下,四周再没有一点儿?声?音,真是白乐天所言,‘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郭敞这个唯一的正牌听众,完全还沉浸在乐声?中,难以自拔。


    等到稍微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急切地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却好像说什么都不足够,最终只能?长长叹息:“‘昆山玉碎凤凰叫’,人都以为是夸大其词,诗人之言语么。如今听来,却是李昌谷诚不我欺。”


    末了?又道:“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大抵如此罢素娥你这歌喉,朕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若不是早知你是肉体凡胎,乍听这乐声?,还当是仙乐,你也是天上来的了?。”


    唱完好久,郭敞还是有些缓不过来,依旧很感动。大约也是这感动,让他主动问了?出来:“你今日唱这支曲给朕,是什么缘故?”


    素娥本不想说自己是有求于?郭敞的,毕竟原本塑造的好好的氛围,忽然一下变成请求,变成交易,对于?构建亲密关系没好处。但现?实?就是,她确实?有求于?他,她想要?出宫,这是没法闭嘴不谈的。这时候不一次好好说出来,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反而更不讨喜。


    所以定?了?定?神,素娥就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着说了?出来:“臣妾臣妾其实?是有一事相求也是因此打?听了?官家最喜欢什么,说是官家喜欢听唱,这才练了?儿?时听过的乡野小调——官家,能?不能?,能?不能?”


    一切和自己预想的一样,郭敞以为自己会非常失望。但现?在,失望确实?是有的,但没有到不能?接受的程度。他猜测是因为那支歌儿?,他还沉浸其中呢!


    “官家,能?不能?许臣妾出宫几回不,一两回就够了?。”


    “啊?”这下郭敞茫然了?。他想过素娥会想要?什么,是位份,钱财?还是借机邀宠?再不然,她是结交了?什么人,为了?帮人才这样——不管怎么想,素娥现?在说出来的请求,都不在郭敞的预料范围内。


    郭敞和素娥两人面面相觑,郭敞是不解,素娥则是不太懂郭敞现?在的反应真的是她的要?求太出格了?吗?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往下说了?,素娥全盘托出:“官家,臣妾近日正打?算画一幅《千里江山图》,这样的画儿?闷在深宫之中是画不出来的,得去宫外见见真正的大燕山河才行官家,这样能?行么?”


    “哈哈~哈哈哈哈~!”郭敞忍不住大笑起来。


    素娥完全不明?白郭敞为什么笑,但这好像不是不高兴的意思,所以心里稍稍放心。


    郭敞拉过素娥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你与朕说说,就说说你那《千里江山图》是怎么回事儿?若是有些意思,你这请求,虽然荒唐了?些,朕也不是不能?帮你想个法子?出宫。”


    素娥一下就来精神了?,开始仔仔细细说自己对《千里江山图》的种种想法。至于?说需要?郭敞赞助石青石绿等珍t?贵颜料的事儿?,倒是不必刻意说。根据她对郭敞的了?解,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吝啬。事实?上,如果不是还有‘出宫’这一要?求,她根本用不着冒着风险这样‘请求’。


    说不定?就要?败好感呢!


    郭敞是全程微笑着听完素娥的话的,之后也没考虑太久,就给了?素娥一个答复:“后妃出宫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你这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缘故,就更难办了?此事大张旗鼓地去办,不好办,就算办成了?,也要?叫你被人骂。”


    “这样罢,你不要?声?张,听朕安排就是了?,保管你能?出宫。”


    郭敞说了?这些,就不说更多?了?,没有说明?具体怎么让素娥出宫。不过,素娥听到这个承诺也就满足了?,郭敞对这样明?确答应了?的事,是有可?能?不上心,但也没有故意要?违反承诺的。基本上,只要?没有抛到脑后彻底忘记了?,最后还是会办的。


    之后,郭敞也没离开玉殿,而是和素娥一起吃了?饭。饭后两人说了?会儿?话后,郭敞还看?了?素娥最近的一些‘功课’。有书法和绘画的,也有琵琶的


    等到郭敞离开玉殿,他才将王志通叫到跟前,神情?也全然不复之前在玉殿的平和温柔:“最近素娥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郭敞觉得有些奇怪,素娥怎么忽然想要?画一幅大作了??看?素娥的样子?,虽然计划周详,却不像是起了?这个念头很久的样子?。而且在这件事上,她的表现?有些反常——郭敞觉得这不是素娥的性情?,为了?画一幅画,就要?求他这样不合理的事。


    与其说她是为画而痴,不如说是心情?太烦闷了?,这才做出了?这般不妥当的事儿?。


    宫廷岁月095


    王志通做事?是极有?效率的, 稍晚些时候,郭敞就知道了最近玉殿发生的所有事——当然了,王志通已经筛选出了完全不必在意的那些, 剩下的需不需要在意, 就只能由郭敞自己来判断了。


    郭敞下判断非常快, 嗯, 王志通也不是不能这样快地下判断,毕竟玉殿大多数时候都很平静,就像它现在的主人一样。所以值得去说的事?就那么?些,能导致素娥反常的事?就更?少了不过, 王志通很清楚, 这个判断不需要自己去下, 这只能由官家自己来。


    “呵。”郭敞轻轻笑了一声:“朕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叫她烦闷成那样!结果只是这种小事, 这就委屈成这样了?”


    郭敞明确素娥心情烦闷的原因是曹淑妃等人强要她画写真画,就‘责备’了一句。


    然而在场另一个人, 王志通非常清楚,官家这不是不满的意思。果然, 他很快就听到官家继续道:“也是这样, 她自来就是不与人争的性子, 当初虽然有?过一些波折, 可还是受的磋磨少她这样的,乍遇上?这种事?,会觉得苦闷也是当然的。”


    “只是她也是个傻的,别人叫她做, 她就得做么??都是朕的妃嫔,除了朕的话, 倒不知彼此之间还要这样‘听话’了。”


    王志通只当是没听出这话里?的问题,郭敞这话正确不正确?当然是正确的。同为正经妃嫔,就算有?品级高低,也无?从属关?系,素娥当然可以拒绝曹淑妃的无?理要求。但也就是道理上?正确了,实际的宫廷生活中,高位妃嫔要辖制小妃妾,那可太容易了。


    郭敞也不可能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非要这样说,王志通也只能姑且听着了:大约是官家只想?着高才人,非要找个理由来生气?罢。


    郭敞生气?了一回,又道:“素娥大约是这些日子太过烦闷了,这才想?着画什么?《千里?江山图》排遣抑郁只是这出宫的事?儿——也真亏她想?得出来,忒异想?天开了。”


    素娥提的请求完全超出了郭敞的预料,这样的请求要单纯很多,衬得郭敞之前的念头都有?些冒犯了。但要说这个请求容易达成,那又不是了,相反,这可比财货、恩宠还要更?麻烦些呢!


    “高才人生性至纯,虽则平常谨慎,可面对官家,心里?亲近,难免就失了平日的谨慎之心。”王志通拣着郭敞会喜欢听的话来说。


    郭敞听了却摇摇头:“朕算是看的越来越清楚了,素娥的性子不是谨慎,而是算了,懒得说——她是不该谨慎的时候太谨慎了,既然那样委屈烦闷,做什么?不来与朕分说?难道朕还不能与她做靠山么??”


    对于郭敞这番‘抱怨’,王志通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往常妃嫔告状,郭敞哪怕帮忙出头了,心里?也要没好?印象的。毕竟他在后宫,就是冲着娱乐去的。如果不能娱乐到他,还要让他在其中参与那些烦心事?,那就太没意思了。


    如今这样说,多少有?些事?后诸葛亮了。素娥真的向他告状,他还真不一定会满意!


    再者说了,这一状告的,就得是冲着曹淑妃去了!另外,除了曹淑妃,连带着的是吕淑容、韩充容、向婕妤、魏美人、楚美人。这里?面每个人位份都比高才人高不说,宠爱也是不差的——这种情况,其实普通的小才人,不告状才是多数。


    只要有?脑子就能想?明白了,这就是让官家在自己和数位妃嫔之间断出是非,这数位妃嫔中多是高位妃嫔,还包含了一位‘妃’若是按照公道来,那就要责罚好?几位妃嫔了,那多麻烦啊(即使只是口?头责罚)!


    后宫就不是一个靠公平正义可以生活的地方,官家也希望后宫一片和谐,自己身在其中不用?理会种种麻烦事?儿。哪怕他内心完全知道,那样的和谐完全是假象——但没关?系,只要在他面前一直这样假装就好?了。


    所以一定要向官家告这一状,哪怕结果是官家真的给自己撑腰了,自己在官家那里?怕也落不了好?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暂且忍耐。


    “罢了,不说这些了。”郭敞也没有?要王志通回答的意思,转而道:“安排素娥出宫的事?儿,朕是答应她了,天子一言九鼎,总不能食言。不过没什么?正当理由,非要出去,前朝后宫恐怕都有?的啰嗦”


    郭敞想?了想?道:“便暗地里?安排着罢朕不是也有?避开人微服私访的时候么??下次便带着素娥一起去。”


    郭敞想?到前朝相公们?的谏言,又想?到张皇后的‘但是’,还有?到时候的‘流言’,就一阵头疼——流言肯定不会针对他,但素娥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便干脆决定自己微服私访的时候带着素娥偷偷出宫,只要那些人不知道,事?情就可以是没发生过风过水无?痕,岁月依旧静好?。


    对于郭敞的打?算,王志通没有?太大意见。或者说,有?意见也没用?,他当初拦不住郭敞微服私访,时不时要去一趟民间,这个时候也就拦不住郭敞还要带素娥一起去。


    因此,这件事?很快运作?了起来素娥那边得到了通知,晓得是‘偷偷出宫’,便就连自己宫里?的人也只好?瞒着,只一二心腹宫女知道,到时候帮忙打?掩护——事?情倒是不太难,对其他人的说法是,她经过上?次抄经一事?,对佛法有?了些感悟,生出了向佛之心。


    于是那个保留下来的静室就有?用?了,她偶尔要去参禅礼佛,一呆就是一日。


    宫里?信佛的后妃很多,素娥这样毫不突兀,玉殿的诸宫女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有?肖燕燕和何小福晓得事?情内情,到时候在静室内外‘伺候’的就是她们?,保证不会有?人发现自家娘娘‘不见了’。


    对于偷偷出宫,素娥没有?意见,不如说这样还更?好?了,省了不少麻烦。她只要想?想?就知道了,她要是公开出宫,还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到时候会有?多少议论


    就这样,没过几日,素娥就收到了郭敞传来的信儿,做好?了相应准备。只等到第二日,一早就进了静室,在静室里?换上?了低调的多的衣裙——豆绿色双丝绢夹绵抹胸,印金白绮褶裙,石榴红八达晕灯笼纹锦缎窄袖对襟翻领袄,这是冬日里?京城富贵之家女眷的常见穿法。


    特别是那个窄袖翻领袄,是最流行的样式。这种微微翻领的设计非常特别,在华夏古代并不多见。不过这样做有?利于脖子附近保暖,而且在翻领外加一层别色护领后,这样既可以对比撞色,增加装饰美t?,也非常具有?实用?价值。


    脖子这种容易弄脏的部位,有?能直接拆洗的护领能省好?多事?呢。


    穿衣是这样,发髻也结的相对简单,总结成单髻后加了一个小冠,然后在周围插了几支小花翠就是了。


    这时,素娥就在何小福的陪同下绕着远路,走到玉殿门口?。因为有?肖燕燕提前出来打?前站,这一路上?都没撞上?人。就连门口?本该有?人洒扫看门的,也被肖燕燕提前找借口?打?发走了一会儿走出玉殿时,根本没人发觉玉殿的主位娘娘已经不在殿中了。


    这时有?早等着的宦官刘亮,给素娥罩上?了一顶帷帽。虽说在宫里?行走,戴一顶帷帽有?些奇怪。但这时天冷,宫道上?的人本就不多,大家也不敢上?前询问刘亮这个福宁殿大宦官,谁知道人家这会儿是不是办什么?隐秘事?呢(某方面来说,确实是的)?竟也无?人发觉什么?。


    刘亮将素娥引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楼阁后,这边有?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和当初接素娥进宫的马车很像,内部空间相对大,但外观朴素——郭敞这时候已经在车上?了,等到素娥也上?车去,就见郭敞同样穿着寻常富户的衣服。


    “甚好?,你这样与朕出行,再看不出什么?破绽。”郭敞并没有?扮平头百姓,他身上?贵气?太明显了。强行去扮,那也不像。他穿的体体面面,却不夸张,京城里?大户人家多着呢,这些人家的子弟大多如此。


    “朕先与你分说一回。”马车动了起来,似乎是往宫门的方向去的,郭敞还在和素娥解释他这微服私访时的‘身份设定’:“出了宫门后,就不要叫官家了,素娥你就叫朕六郎,对外朕只说姓林,行六,乃是忠诚伯家的子弟。”


    素娥知道,郭敞在先帝皇子中序齿是第六(前面五个序齿成功了,也没活下来)。至于说姓林,那应该是用?了郭敞外祖家的姓,他的舅舅正是第一代的忠诚伯——郭敞照顾亲外祖家,特意封的。


    至于说忠诚伯家本有?六郎,会不会穿帮什么?的,这倒是不用?担心。


    一则,京城大得很,大户人家子弟也多,那么?多衙内在前,寻常些的子弟谁会都记得?另外,序齿排名?这种事?儿,还有?不同的说法。有?时只是自家兄弟姐妹关?起来序一回,有?时又会和堂兄弟门排名?。


    人家就是认得真正的林六郎,也会想?会不会是林六郎的堂兄弟什么?的。


    “素娥你的话,自然就是林夫人了。”郭敞笑了一下,说到‘夫人’时本来没什么?的,都是假的么?,但他就是声音都更?温柔了一些。


    素娥垂着头,低声应了‘是’,道:“六郎。”


    郭敞答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穿过了不知哪座宫门,总之顺利的很,根本没有?搜查的。若不是能听到宫门口?卫兵走动之声,以及出宫门后完全不一样的喧闹熙攘,素娥都不能确定已经出宫了。


    说起来,这其实不是素娥进宫后第一次出宫,不过她上?次所谓的‘出宫’,是出了宫门就进了左近的画院——要说这算出宫么?,物理意义上?是算的。但从实际来说,根本不是。


    “六郎,今日我们?往哪里?去?”素娥掀开一点儿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但她对宫外不熟,也不知道他们?是走在哪条道上?,只得又回头问郭敞。


    郭敞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前次说了《千里?江山图》要画的山水之景,其中夹杂建筑,人物几乎没有?。这样的景观,只能去城外看。”


    郭敞是说到做到,这趟‘微服私访’主要是为了素娥,他自己的部分暂且靠后了。不多时,马车到了城中一处码头,这里?又有?一艘精巧画舫等着。他们?弃车上?船,随从的还有?包括王志通在内的六七人,一副富贵人家出城游山玩水的样子。


    大燕的京城是建立在周围四通八达的运输水路上?的城市,水路运输在城内也非常有?存在感,码头特别多。甚至为了方便船运,城内几乎没有?浮桥,全都是便于同行的拱桥


    素娥他们?上?了船,水上?行船轻便快捷,王志通他们?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如今是太平年?景,京城作?为首善之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谁知道会不会遇上?意外呢?这会儿人在船上?,却是隔绝了外部,不用?防备太多了(唯一要防备的是别翻船了)。


    之后泛舟城外不必多说,郭敞还陪着素娥去登山。京城外的山么?,‘配套设施’总是格外好?,山上?道观寺庙不少,进山的路都是石阶砌成,登山算是相对轻松的了(在古代来说确实如此)。


    等到山顶,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素娥可以说是饱览山河风光。稍事?休息后,立刻就勾起草图来,一个时辰功夫,图就画了一沓。


    “下山罢再不回去,‘回家’就要晚了。”这会儿山上?格外冷,郭敞给素娥紧了紧上?山时披在她身上?的披风。


    素娥还有?些恋恋不舍,今天画的东西显然还不够,更?不要说大部分细节都还没来得及记下。郭敞见她如此,便道:“下回再来就是了,我不是答应你了么??”


    这就是说还有?下次呀!素娥立刻挽住郭敞的手臂:“谢谢六郎!”


    “这才知道谢?”郭敞笑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有?些高兴,有?些复杂,似乎有?东西往下沉,又似乎脚下轻飘飘的。


    有?王志通等人跟随,两人相携着下了山。到了船上?,吃了些点心、喝了些茶,不多时又重?新进了城这会儿正是酒楼食肆要营业的时间,上?工的百姓也正往家赶,这会儿的京城比上?午出来时可热闹多了。


    郭敞看了外面一眼,道:“天色还好?,索性在外头吃饭吧机会难得,我也就算了,素娥你怕是从没吃过京城正店的美食,正好?尝尝。”


    所谓‘正店’,就是竞标得到了酿酒权的酒楼。这些酒楼不只是资本雄厚,背后往往还有?贵人做靠山。也因此,正店酒楼相比起普通酒楼,环境、服务、饮食等,都有?独到之处——说起京城里?的正店美食,即使是富贵人家,那也是津津乐道的。


    素娥进宫前家贫,肯定是从没吃过正店的,进宫后也不必说。至于郭敞,主要是他可以‘点外卖’京城里?不少酒楼都提供外送服务,郭家天子一向亲民,御膳房吃腻了,又或者就是馋了,从宫外叫美食,也不是才有?的。


    先帝是这样,郭敞有?样学样,是一般的。


    因此,郭敞确实不差京城正店尝鲜的机会(这甚至没算他微服私访的情况),相比之下素娥就有?些‘可怜’了。


    素娥早就听说过京城正店的名?声,点点头说‘好?’,然后又颇有?兴致地问:“那六郎打?算带妾身去哪家正店?”


    “你哪家都没去过,自然要先去‘樊楼’了。”郭敞与素娥挨得紧紧的,精神和身体都很放松。这一日出行,他与素娥夫妻相称,仿佛真的不是宫城里?的官家与后妃,只是寻常大户人家不起眼的小夫妻明知道这是假的,可郭敞难免不沉浸到这种极其温情的氛围中。


    京城里?正店有?不少,总共有?七十二家之多,说起来各有?各的优势。但要说名?头最大,甚至天下皆知的,果然还是只有?‘樊楼’樊楼作?为豪华酒楼,比大燕的历史还长久,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显然这些故事?的流传助长了其名?声。


    不过,樊楼也不是靠老故事?活着的,其豪华程度,即使是在普遍豪华的正店中也首屈一指——素娥他们?在靠近樊楼的一处码头下了船,就步行到了樊楼。首先看到的就是彩绸装饰的楼门,以及红绿杈子样的‘拒马’。门楼后由五座楼宇组成樊楼,每座楼都高有?三层,楼与楼之前还有?桥栈相连。


    这样庞大高耸的建筑,在古代民间实在不多见!


    此时明明才开始供应晚饭,但樊楼已是人进人出,热闹非凡。素娥他们?走进去,立刻就有?眼尖的跑堂上?前服务。


    素娥这个时候也能看清樊楼的内部情况,可以看到临街这一座楼的大厅非常宽敞,摆放着不少桌案,但又不会阻挡行动路线。不少食客就坐在大厅,推杯换盏起来了——上?头二楼、三楼,则都是包间,看不清内里?。


    郭敞不是第一回来,t?直接道:“三楼的酒阁子可有?空着的?”


    跑堂的立即道:“自然是有?的,这会儿还早呢!客人请随小的来。”


    这跑堂的显然受过相关?训练,虽然乍一看到素娥,惊讶于这位眼生女客的美貌,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垂着头说话。此时在前头引路,也不忘问郭敞想?坐哪个方位的酒阁子,酒阁子就是小包间。


    郭敞要了个临窗能看到风景的。


    樊楼‘只有?’三层,听起来并不高,但如果周围都是平房,最多有?个二层小楼的情况下,这就很高了。特别是樊楼的举架还很高,说是三楼,但在素娥的主观感受里?,三楼往下看,并不比上?辈子四五楼给人的感觉低。


    如此往外看,一眼能看到帝都鳞次栉比的房屋,甚至还能看到宫里?去!


    樊楼所在的景明坊本来就离东华门很近来着


    郭敞见素娥往皇宫的方向看,当她是好?奇,还笑着说:“说来这樊楼去岁扩建,还险些引出祸来大臣们?奏禀,说樊楼五楼,有?两座能窥见宫廷,应该封禁,不许人登楼。”


    素娥刚刚是瞧见了的,樊楼并没有?哪座楼被封了,就知道郭敞应该没同意——这倒正常,郭敞一贯给素娥的感觉就是那种实用?主义者,民间酒楼太高了,朝向也不对,能看到宫里?什么?的,他不在意的可能性很大。


    说实话,隔了这么?远,前朝就算了,后宫大内哪还能看清?最多就是远远瞧见宫殿屋脊之类。


    有?的皇帝大约是在意的,不一定是觉得有?人窥伺宫廷,自己会有?危险。但这样轻易被百姓看到,确实会削弱皇帝作?为天子的‘神秘感’,不利于统治——当皇帝的,或许没有?这方面的清晰认知,但要说完全不懂,那也不可能。


    “官家没封樊楼,果然是心胸宽大的。”素娥意有?所指,微笑着说。


    郭敞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倒不知道娘子也是会说奉承话的。”


    郭敞本来还要说什么?的,恰好?这时跑堂的送酒菜来了,打?断了酒阁子里?的对话。王志通去撂开酒阁子的门帘,没让跑堂的进来,而是自己接过了端酒菜的托盘——东西不多,只有?酒和果盘而已。


    不奇怪,素娥郭敞他们?才坐下没多久呢,就是樊楼的出餐算快的,也没有?这么?快。好?在此时用?餐,常见不一同上?齐的。先上?酒菜和果盘,以及一些事?先能做好?的菜色,叫客人开开胃、填点儿肚子,没毛病啊。


    果盘什么?的,素娥不大在意,只是特别看了看送来的两壶酒。两只银壶,一只里?盛的是‘和旨’,另一只里?盛的是‘眉寿’。


    正店都能自己酿酒,自然要发挥这一优势,所以他们?都会重?点打?造品牌,酿造和别家不一样的酒。如今各正店都有?自己的酒水品牌,樊楼的就是‘和旨’和‘眉寿’素娥对酒的兴趣不大,至少没有?时人那么?嗜酒。


    不过这可是难得有?机会品尝的‘名?酒’,自然比果盘什么?的有?吸引力的多。


    宫廷岁月096


    素娥一行紧赶慢赶, 才赶在了天黑之前回宫天黑之后?,宫里各处门墙都会落锁。有?郭敞在,不至于被拦在外头, 但总归多些麻烦, 她偷偷出宫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


    回到宫中, 照旧是上车的老地方?, 刘亮将重新戴上帷帽的素娥送到了玉殿跟前拐角处。早就注意着外边动?静的何小福迎了出来,低声道:“娘娘总算回来了!还当是迟了,不知道怎么办呢!快些进殿吧,门口人已经被支开了。”


    素娥只是个才人, 侍女本就不多, 再加上玉殿没有住其他妃妾——这可真是帮大忙了!人手少的情况下?, 到处人都不多, 支开一两个也容易。


    素娥就这样偷偷回到了静室, 换下?了外出的衣服,穿回了宫妃服装, 头发也重新梳理?好在今天对外的说法是要礼佛的,发髻本就很简单, 很容易就恢复好了。


    这边素娥‘偷偷摸摸’时, 郭敞那?边就要‘光明正大’的多了。他?下?了马车, 就在楼阁中换回了官家的衣服, 大摇大摆地回了福宁殿窥伺帝踪是重罪,谁也不会问官家怎么突然出现在附近。


    别说是猜不到了,就算是猜到一些的,这种时候也会装不知道!


    这一晚, 郭敞是没有?叫后?妃来侍寝的,洗漱完毕要独个就寝时, 就半躺在床上,伸手摸到了熏被窝的球形香炉。就是那?种镂空的,可以在内心点香,怎么动?香都不会倒出来的那?种——郭敞摆弄了那?球形香炉一会儿。


    “这被中香炉是高才人进上的罢?”郭敞忽然道。


    王志通连忙回道:“回官家的话,这银鎏金重瓣金菊纹样被中香炉是高才人重阳节进的,一共两只。”


    “应该是她画了样子,再叫意思局或司珍司做的,宫里的样式不是这样。”郭敞说了一句,而后?又道:“这香是和被中香炉一同进的,难得她是怎么合出这样的香来明明还是熏香,却没什么烟熏气。”


    哪怕是烟再少的火熏香,都难免在香味渐淡后?,残留下?烟熏味,或多或少而已。一般人或许不在意,但郭敞却是个嗅觉灵敏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过?去郭敞基本不用被中香炉——别的地方?用了火熏香,烟熏味还能散去,或者没那?么明显。可被窝这种地方?,烟熏味都闷在里头了!


    素娥注意到了郭敞不用被中香炉,天气冷了也不用,暖床只用汤婆子。而在搞明白他?为什么不用被中香炉后?,她就努力去合没有?烟味的香,这很有?难度,但不是做不到。要么选取留下?烟熏味很少的原材料,要么让烟熏味本身成为香味的一部分素娥是双管齐下?。


    这样送上的重阳节礼,果然让郭敞印象深刻,并且当即就用上了被中香炉(被中香炉一是用来熏香的,另外也有?保暖的作用)。


    “高才人一贯有?巧思。”王志通知道这种时候顺着官家说好话就对了。


    “是啊,素娥是兰心蕙质。”郭敞点点头,回忆起今天一天的事,忽然说了一句让王志通眉毛一跳的话:“她一向很好,今日与朕出宫朕有?时想想,若真是与素娥做一对寻常小夫妻,倒也不错。”


    这话王志通真没法?答了,不管往哪方?面说,都忌讳的很!


    郭敞见?王志通如此,才后?知后?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过?了,也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起另外不相干的——有?些像没话找话来掩饰什么了。


    “说来,素娥还没画完淑妃她们的写真画儿吧?”


    王志通敏锐地注意到,官家在提到曹淑妃时,语气已经没有?多少温情了。虽说自从曹淑妃当上这个淑妃起,官家对她就一日不如一日他?这个官家身边的‘贴心人’看的清楚,分明是真情不再,只有?些面子情了。


    但是,像是今天这样冷淡,语气中的无?所谓还是让王志通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伴君如伴虎就是如此了,王志通有?时也会用后?妃们的际遇变化惊醒自身呢。


    “回禀官家,才只画完了淑妃娘娘一人的淑妃娘娘催的紧了些,高才人推拒不得。不过?如今画着吕淑容的就好多了,吕淑容又不催促。说不得吕淑容本就不在意一张写真画儿的事儿,不过?是其?他?人都要了,她随大流而已。”


    王志通这算是暗暗帮吕淑容说了好话,他?这个人多少有?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心的。当初康皇后?对他?有?些好处,如今康皇后?早不在了,宫里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吕淑容算是康皇后?的人这就算是全了当初一点儿恩情。


    当然,王志通也不能瞎说,帮吕淑容说的是好话,那?也是实话!


    “端娘的性子么,一向是不会为难人的。她和素娥又没得仇怨,你不说朕也知道”郭敞瞥了一眼王志通,虽有?敲打之意,但看起来并不至于生气。


    ‘端娘’是吕淑容的闺名,她原名为‘吕端娘’。


    郭敞又接着说:“朕的妃嫔,第一要务是伺候朕,旁的事儿和她们有?什么相干?叫人忙的那?个样子,是想着怠慢朕吗?”


    王志通知道,这是官家在给曹淑妃她们令高才人画写真画的事定性。


    “明日去传朕的口谕,只说高才人许诺她们的写真画儿不成了,朕有?别的画要叫高才人去画t?.再有?,既然她们想要写真画,朕也不会不满足她们。不过?是写真画,画院里的画师一样能画!从明日起,自有?画师去给她们画。”


    “不仅要画,还要画的精细,画的多多的一张怎么够?画个十张八张,叫她们哪间?屋子里都有?的张挂才好!”


    王志通低着头,将官家口谕牢牢记住了。第二?日立刻就让人去各处传口谕,同时安排画师进宫。


    宦官带着不同的画师去到曹淑妃、吕淑容、韩充容等人的宫殿,王志通自己则是特意亲自带画师去吕淑容处——郭敞没有?给吕淑容特别优待,和曹淑妃她们是一样的,他?过?去说几句话,是想宽宽吕淑容的心。


    他?将官家口谕说了,又指了指一同来的画师,笑?着道:“淑容娘娘的写真画就由蔡大人来画了。”


    吕淑容并没有?因为王志通所传口谕里那?些话有?一丝丝神色变化,仿佛听不出这道口谕里的‘责备’,一切如常地‘谢恩’。末了又对王志通道:“还是官家想的周全,还叫画师来进宫画写真”


    王志通见?吕淑容神情还好,便到一边去,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淑容娘娘不要多想,官家知道淑容娘娘性子和缓,这次的事也只是随大流,并没有?见?怪。之所以一般安排,大抵是为娘娘好。不然其?他?人都是这样,娘娘没有?这样,倒叫娘娘不好做人了。”


    吕淑容面露感激之色:“官家向来明察秋毫,妾是知道的,如今只是画画写真而已,能有?什么的?只要官家不生妾的气,那?就好了。”


    王志通的话半真半假,郭敞没生吕淑容的气是真的,看郭敞那?时的反应,王志通就能确定这一点。不过?,要说郭敞是为吕淑容着想,特意将她和其?他?人一起‘罚’,那?就有?些假了。不是郭敞没有?这份细心,而是在吕淑容身上,他?是不会有?这份细心的。


    但此时这样安慰吕淑容,有?些话就不必说透了——甚至,吕淑容自己不见?得看不清,只不过?有?时难免自欺欺人。


    而不同于吕淑容处的‘平静’,往漱芳殿传口谕的刘亮就正面面对了曹淑妃的不满。


    “这不可能!官家怎么会——”曹淑妃眉毛都拧了起来,她根本不相信官家会这样‘不留情面’!


    眼下?这件事的关键其?实不在于郭敞‘罚’她们被画写真画,是的,按照郭敞的命令,要一次画个十张八张的,还都是画师仔仔细细对着画,那?是很折腾人了。但是,真要说是什么难以承担的惩罚,那?也不至于。


    关键是这个举动?透露出的讯息:官家为了一个小才人,居然没给她留体?面!


    即使那?个小才人是有?宠的,也不能这样啊!这要是传出去,她在后?宫的气势,怕是要一下?散去大半了说到底,她在后?宫能成势,一靠位份高,二?靠官家宠。而位份高,本质上也是因为官家宠爱么。


    而一旦官家的宠爱打了折扣,其?他?人怎么看?


    面对曹淑妃的不满,刘亮自是不会有?所劝慰的。只是露出宦官常见?的那?种略带讨好的笑?容,然后?保持沉默就好了——他?是来传官家口谕的,完成这个任务后?,曹淑妃的情绪和他?有?什么关系?


    若是曹淑妃情势正好,又或者他?和曹淑妃有?些交情,那?也罢了,总要说点儿好话宽慰。可他?和曹淑妃是没得交情的至于曹淑妃的情势么,别说刘亮已经从师傅王志通的暗示中知道了。就是没有?师傅的暗示,官家这次的口谕,他?也该看出来了!


    官家宠爱高才人不假,可曹淑妃的面子,说下?就下?了,就不只是官家宠爱高才人那?么简单了。应该是官家对曹淑妃本身也没太多耐心了不然的话,总有?更圆缓的法?子,不至于叫曹淑妃面子上难堪。


    等到代表福宁殿的刘亮离开,曹淑妃才真正发火了!就算是画师人还在漱芳殿,也不能让她暂时抑制自己的怒火,以及从内心深处渐渐升起的忧虑。


    曹淑妃是那?种进宫以后?,真的一点儿委屈都没受过?的‘幸运儿’。这种时候却是显出了这种‘幸运’带来的不足,如韩充容等人,或许有?不满,但当下?都不会说什么,只默默接受‘惩罚’就好。只有?曹淑妃,哪里能忍!稍后?就去福宁殿‘求见?’了。


    郭敞听说她来,大约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本来根本不想见?,但曹淑妃执着,不见?就不走。再想到这些年?的情分,郭敞到底还是见?了她。


    见?到曹淑妃,就叹了口气:“淑妃你这又是怎么了呢?”


    “官家,臣妾不服!”曹淑妃跪倒在郭敞身前:“该是高才人与官家告状了罢?臣妾不知高才人与官家说了什么,可实际不是那?样的臣妾不过?是见?官家那?写真画画的好,便托付高才人也帮着画一幅,高才人答应的好好儿的,当时见?着并无?不情愿——”


    郭敞原本还有?些怜惜的,毕竟他?知道自己这几年?宠爱下?,曹淑妃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有?过?这样低的姿态。但此时听她说到这里,最后?一丝怜惜也差不多消散了,只摆了摆手,不让她继续往下?说了。


    “素娥并未告状。”郭敞一句话就让曹淑妃露出了‘这不可能’的表情,然后?才道:“再者,花容你与朕说实话,你真的没有?一丝别的心思,只是想要一幅写真画儿?真的不知道素娥她不情愿?”


    郭敞和曹淑妃对视,曹淑妃有?些顶不住来自皇帝的压力,但还是勉强说道:“官家,臣妾没有?,臣妾真没有?。”


    其?中心虚,是个人都听得出来。除非是听话的人有?意配合,不然的话,真是只能用来骗傻子了。


    郭敞露出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罢了,就是如此了你今日来就是要说这些么?总不能是叫朕收回成命的吧,天子金口玉言,没有?朝令夕改的说完了就回去罢。”


    曹淑妃近乎于茫然地回了漱芳殿,这时候画院来的画师依旧在。恭恭敬敬道:“淑妃娘娘,照官家旨意,臣要为娘娘画写真画娘娘想画个什么样的?坐着、站着都行”


    其?实也不必选姿态,因为按照郭敞的话,要一次画个十张八张的,什么姿态都能轮得上!


    “就这样画吧”曹淑妃低落地道。没有?特意换衣服梳妆,就这样坐在圈椅上,神色茫然。


    这样当然是不好入画的,但画师也不是傻瓜,这种时候自然只会应‘是’。很快铺开了画纸,细细描绘起来,期间?曹淑妃其?实动?作经常有?改变,甚至去里间?休息过?,他?都没提出异议——真按照郭敞‘罚’人的本意,这些都是不应该的!


    就是要用这种法?子磨人呢!


    今天的份画完了,画师告辞离开曹淑妃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等到回过?神来,忽然就跑进了卧室,拿出了收在橱中的一卷画轴,动?手就要撕裂。然而装裱好的新画很厚很坚韧,真不是轻松能撕裂的。


    曹淑妃力气不大,一下?没撕开,立刻就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一下?又一下?地扎在画上,扎出好多小洞——这是一幅写真画,画的是曹淑妃自己,是素娥画的那?幅。


    虽然曹淑妃不喜欢素娥,但这幅画画的很好,所以得到这幅画后?,她还在小厅挂了小半月。后?来收起来了,也是好好藏着的,打算等来年?再挂上(此时挂画也很有?讲究,太冷太热时都不适宜挂画。太冷容易冻损,太热容易蒸湿。而且挂上墙后?,不多久就会换别的话,以免搞脏沾尘,又或者看厌了)。


    “娘娘、娘娘,娘娘何必如此啊!”一开始漱芳殿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到画都被扎坏了,才上来劝:“娘娘和一幅画置什么气?如此只是气坏了自己身子。”


    “你们只会说这等废话!本位难道不知道这样没用,只会气坏身体??可是除了这样,你们有?什么好法?子叫本位出气,心情舒畅吗?”曹淑妃恨恨道,一手扔下?自己的发簪,发簪落到地上,嵌着宝石的簪头一下?就碎了。


    之后?一个月,曹淑妃几乎每天都不得不去给画师做‘模特’,画那?该死的写真画!她是真的腻了烦了,也发过?不止一次火。画师自然不敢惹她,尽力配合她了。但皇帝的口谕在那?里,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曹淑妃这里t?是这般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同住漱芳殿的方?采薇。很快她就打听来了事情根由,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方?采薇在仔细回忆,‘未来’的记忆里,有?没有?这写真画事件,然后?就确定是没有?的。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这件事里向婕妤也是当事人之一,和曹淑妃受到了一样的‘惩罚’。若是‘未来’的记忆里有?这件事,她在向婕妤那?里没道理?见?不到。


    方?采薇倒是不知道‘蝴蝶效应’之类的说法?,但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仅仅会影响到自己,也会或多或少影响到别人。所以思来想去,只当曹淑妃引起写真画事件,就是这种接连影响的结果。


    现在的问题是,官家竟然为了高素娥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委屈’,一气‘罚’了好几位高位嫔妃虽说这罚的轻巧,但罚就是罚!重点不在于惩罚的内容,而在于这种将双方?上称称量后?,做出的选择本身!


    显然,高素娥在官家那?里,比曹淑妃、吕淑容、韩充容、向婕妤、魏美人、楚美人加起来还重!


    哪怕吕淑容从未得宠,向婕妤更是不招喜爱,魏美人算昨日黄花,楚美人则是有?些不上不下?——可曹淑妃总归是曹淑妃,而韩充容,虽然方?采薇不怎么喜欢她,但也承认,人家屹立不倒这些年?,不管宫里谁得宠了,谁又失宠了,她始终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方?采薇知道曹淑妃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但在她彻底失宠前,所谓‘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实际上,直到方?采薇‘未来记忆’的最后?,曹淑妃也只能说是在不断走下?坡路,走到底了也说不上彻底失宠不过?对比她曾经的盛宠,那?样不疼不痒地做个寻常后?妃,也可以说是‘彻底失宠’吧。


    但眼下?这样,就是因为高素娥的那?‘一点点委屈’,曹淑妃的体?面也算不得什么了。方?采薇不确定这代表着什么她‘未来的记忆’是否哪里出问题了?或许高素娥崛起比她知道的要早。以及她这小半年?做的事,看起来阻挡了高素娥,实际根本没用。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但最终也没个头绪。之后?见?到已经是吴国夫人的徐青红,以及王玉卿时,她就忍不住说起了这事儿。


    “近日淑妃娘娘、淑容娘娘等人一直照着官家的话,在画写真画,这事儿你们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不少人都在议论呢。”王玉卿点点头,一旁徐青红也跟着点头。


    “怎么议论的?”方?采薇忙问。


    “还能怎么说,都说是高才人告状了。不过?她运道倒好,正逢着官家要她画一幅画,这才好将写真画的事儿和盘托出。不然平白去说这事儿,倒显得有?些多事了,不是官家喜欢的样子。”


    原本写真画的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也就是如今曹淑妃等人都‘受罚’了,大家才深入打听,使之成为了公开情报。


    “便是运道好,逢着官家要她画一幅画,也没有?这样为了一个小才人,责备那?么多高位妃嫔的道理?”徐青红这时慢慢地道,这也说出了方?采薇的‘心病’。


    郭敞说要素娥帮她画一幅画,那?其?实是借口。不过?口谕里这样说了,大家自然不会多想,只当官家真有?一幅画交给素娥去画。


    “是啊,正是这样。”方?采薇喃喃自语了一声,又问:“你们觉得这里面可有?什么缘故,譬如官家是不是比看起来更宠高才人?”


    徐青红反而能很自然地接受这个说法?:“这是自然的,妾一直觉得官家看重高才人。侍寝虽然只能说不上不下?,可经常伴驾,这说不得比侍寝还难呢不过?,就是这样看重,还是显得古怪了。”


    “官家此举背后?,我们知道的太少,还是不好揣测。”


    方?采薇有?些焦虑,‘未来记忆’是她的杀手锏,但现在有?关键情报和‘未来记忆’对不上了,她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因为这种程度的偏差,就不去做原本就计划好的争宠。


    她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可能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宫廷岁月097


    《千里江山图》并不是容易画的, 历史上的王希文画了足足一年才成,而且这期间必定是工作量拉满了。素娥虽然因为有算得上半个底稿的‘原画’,因此省了很多事前工作, 效率也能提高, 但到底一样要一点一点去画。


    考虑到她是做不到王希孟那样一心一意只画画的, 最终她也画了一整年, 也就不奇怪了。


    这一年之中,她不止一次出宫‘采风’其实到后期,她的画都画了一半了,哪里?还用采风?但郭敞只要让人传话带她出?宫, 她也从没主?动说明情况, 只是默默跟随着一起出宫——不管怎么说, 她还是想出?去的。


    即使她很清楚, 这样出?宫就好比是豢养鸟雀的人提着笼子往外遛一圈, 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其实?和那?只鸟儿无关不管怎么说,隔两个月左右就能出?宫一次, 对素娥已经像是一个‘盼头’了,想到能离开宫廷喘口气, 她甚至会觉得宫廷其实没有禁锢住她。


    这不是还能出?去么?


    “总算画完了。”何小福在一旁替素娥收拾刚刚用过的画具, 目光不住地往刚刚画好的《千里?江山图》上瞟。虽然之前随着画作一点一点完成, 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这一次完成,并?不比上次画好后多了太多变化,但惊叹依旧。


    何小福并?不会画画,但素娥经常画画, 她因此这对水墨丹青有了更多了解当然,即使一点儿了解都没有, 她也认为《千里?江山图》是一幅难以描述的杰作。


    “是啊,总算是画完了。”素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再不画完,颜料又要不够用了。虽说官家允了我随意去取用颜料,即使是珍贵的石青石绿也是如?此,但那?些人的抱怨一样不少。”


    颜料并?不是宫妃应有的供应,素娥能去取颜料,那?是郭敞给特批的。按理说,这都是皇家的东西,下?面的人管她用多少呢?但事实?就是,很多人很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主?人翁精神’。这让素娥想起上辈子自己有一次领了餐厅的大额优惠券,真的去消费时?,遇到的‘特殊服务’。


    真的,餐厅是老板的,又不是自己的,客人用大额优惠券,照常服务就好。就算‘占便宜’,也是占老板的便宜,打?工人急什么呢?


    素娥用那?些贵重颜料的时?候,遇到的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总归是听了一些闲话,虽然不是当着她的面说的。


    “那?起子人不过就是看娘子面嫩,一向轻声细语的,才敢那?样议论!要是真遇到个厉害的,要把这样事儿捅上去,论个分?明,他们哪里?敢这样说话?宫里?多少事是祸从口出?,还吃不到教训吗?”何小福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真的捅上去又如?何?”素娥倒是平常心的很,淡淡道:“真的捅开了,他们受罚,我又能得什么好?不过是日后受的排挤更隐晦些,说都说不出?来那?起子人盘根错节,除了官家、圣人、大娘娘他们,还有宫中最风光的一些人,他们何曾怕过?有的是法子作弄人呢!”


    所以宫里?才有那?么多无宠的小妃妾日子难过,即使她们名义上是主?子,可奴婢依旧有的是办法敷衍,甚至为难她们。


    何小福明白这个道理,跟着也叹了口气:“正是呢,前几日范阳县君来说话,奴婢就和她的婢女说过话。说起今年的过冬炭,她们县君都有些不足了,更不必说什么日常内膳房那?边不恭敬”


    范阳县君李虫儿和素娥的关系还不错,但素娥一个小才人,又不是她的主?位,也做不到庇佑她。因着李虫儿位分?低,没得宠爱,日常真是处处磕磕碰碰的,难过的紧。


    “李姐姐性子要强,这些都不会说”素娥摇了摇头:“过几日恰好是李姐姐生辰,到时?候送礼就送的实?在些吧。”


    素娥是玉殿主?位,又是有宠的,物?料什么的不止不会短缺,还多有富余。所以听她这样说,何小福便以为素娥是要送物?料给李虫儿,道:“娘娘是要送些过冬炭给范阳县君么?”


    素娥摇摇头:“那?也忒直白了,倒叫李姐姐脸上不好看。再者,送炭动静太大,别人都看见了,说不得叫人议论,t?我倒是没什么,可李姐姐还要仰仗主?位娘娘过活呢送些真金白银罢,左右有钱在手里?,什么都能买得到。”


    相熟的‘闺蜜’之间送礼,素娥过去也计算价值,但更多还是讲究个有纪念意义,不可能纯论钱的。这一次倒是不必了,素娥考虑了一下?,就让人找出?了一对银瓶、一对金碗——东西的工艺还可以,但在宫廷中就寻常了,称不上有收藏价值。


    这样的东西送过去,就不用特意留着,本就是可以直接当钱花的。


    处理好这事儿,素娥用了晚膳,天也就黑了。冬日日短,是这样的——第二日,也是‘恰好’,郭敞又一声招呼没打?,来了玉殿。


    素娥见她,便笑着道:“官家来的可巧了!《千里?江山图》昨日才画完,如?今正在晾干墨迹呢!官家若是不来,臣妾也不好送到福宁殿去。如?此,官家要看到这卷画儿,又得再等些时?日了。”


    无论是西方的油画,还是华夏的国?画,其实?都要挺长时?间才能真正晾干,有的时?候还会用上辅助手段。


    郭敞自从素娥正式开始动笔,就没再看过《千里?江山图》了,最多就是当初见过底稿,晓得一些布局而已。之所以如?此,却是素娥特意要求的——在作品完成前保持神秘,这也是维持期待感,增加到时?候惊艳程度的法子。


    当然,对郭敞不会这样直接说,只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就够了。


    “画成了?”郭敞意外地挑了挑眉:“阿弥陀佛!总算成了,你这一年别的什么都没画,尽画这幅画儿了朕原本打?算叫你为大娘娘画一幅观音像,好叫大娘娘高兴高兴,于你也有好处。可见你实?在抽不出?身,也就没提,只叫画院的张本亭画了了事。”


    “他的观音像、佛像、神仙图向来是不错的。”


    “官家也会念佛?”素娥拉着郭敞的手,带他去看画好晾在另一个房间的《千里?江山图》。


    “朕不止会念佛,还会念老天爷呢圣天子百灵百助,这你都不知道了?”郭敞玩笑着说道。


    走进另一间屋子,明显感到这间房的温度更高一些,应该是多用了几个熏笼。这个房间里?,当中架着的画卷很有存在感——展开后有一米多长呢!


    郭敞走过去看,然后就怔住了。虽然已经见过素娥画出?《瑞鹤图》这样的杰作了,虽然他知道素娥画了一年才完成的画卷,绝对是不一般的。但真的见到一幅这样的作品,本身就画画的他难免惊叹。


    素娥这幅《千里?江山图》整体上和原版的《千里?江山图》高度相似,除了具体景物?不同,所用技法、布局、颜色等,都是一致的。真正是形不似而神似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差不离。


    “你当初要用那?许多石青、石绿时?,朕就知道了,必定是要画‘青绿山水’了,但没想到画出?来是这样。”郭敞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画上挪开了视线,颇为感慨地道。


    青绿山水是隋唐就有的山水画种类,特点就是主?要用石青石绿着色很显然,真实?的山水不大可能呈现?出?青绿山水中的那?种颜色。但这样画也不能说有问题,最简单的,大家常用‘墨’去画任何东西,那?些东西就一定是黑色、淡墨色的吗?


    特意用石青、石绿去画,因为这两种矿物?颜料的特质,真是既浓墨重彩,又深沉内敛,本来就非常有特色虽然从不是主?流,可也算是自成一家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石青石绿太过昂贵,自古以来青绿山水就很少有大尺幅,小品居多。另外,哪怕是小品,《千里?江山图》这样毫不吝惜地使用石青石绿的也十分?少见——素娥学的是王希孟,用起石青石绿真的是手都不抖一下?的。


    结果就是,整幅画烟波浩渺、云雾蔼蔼,山河既有凡间壮丽,又有仙境超然。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蓝绿,将画中景色描绘的真实?,又高于真实?一面感慨风光自然,一面又觉得富丽堂皇,极具修饰。


    除了颜色上带来的第一眼冲击,山水布局的巧思?,还有细致处的栩栩如?生,也是整幅画成功的原因。不过,到底还是大大小小的色块更能第一时?间抓住眼球,郭敞也难免被《千里?将上图》那?种华丽与?自然完美结合的色彩给击中。


    “这幅画道家气太重了。”郭敞‘啧啧’两声:“若不是知道你不信这些,还当你是修道之人了。”


    “不过也不一定,当初那?《瑞鹤图》也有道家气你是不信道家那?些的,但你自在就有道家的品格,脱俗之质宛然。”


    郭敞确实?很有品味,又或许是看过了太多好东西,这些都成了本能了——哪怕是原版的《千里?江山图》,也很有道家意味。这或许和宋徽宗本人信奉道教有关,不是都有个‘道君皇帝’的称号么?而这幅在他影响下?才完成的名画,必然会体现?一些他的审美志趣


    “青绿山水到这地步,这幅《千里?江山图》都不好归于其中,应该单列一项,叫做‘金碧山水’才是。”郭敞又往后退了一步,整体去看这幅《千里?江山图》:“这些山石是以泥金勾勒绘制的罢?”


    “旁人这样大手大脚地画,倒不是说就俗了,只是画的都是富贵已极的场面。可你这幅画儿,纵使是‘金碧山水’,也只觉得苍翠厚重,金碧辉煌也转做了灿烂壮阔‘千里?江山’四个字不是那?么容易承接的住的,这么大的名号”


    “但这幅画做的极好,尺幅之间其实?没有画出?千里?图景,但气势何止千里??大燕山河之辉煌、国?力之鼎盛,都尽在其中了。”


    郭敞确实?非常喜欢这幅《千里?江山图》,喜欢到了什么地步?为了看这幅画,他接连几日都跑到了玉殿。直到确定《千里?江山图》可以移动了,立刻就把画带走——他甚至为《千里?江山图》专门开了一宴,让亲近的宗亲外戚、勋贵公卿都来赏画。


    这有些夸张了,但并?不算出?格。毕竟如?今民?间就有‘点茶烧香、挂画插花’四般闲事的说法,说是闲事,其实?就是雅事其中‘挂画’一项,就是将杰作名画挂起来,召集同好或者亲友前来欣赏(当然,也可以单纯是挂在屋子里?,自己欣赏,其中同样有种种讲究)。


    民?间‘挂画’常见,这些宗亲外戚、勋贵公卿,凡是有些风雅的,谁没参加过这样的场合?当下?也不过是官家也‘挂画’而已,不足为奇、不足为奇啊!


    一开始,这些来参加的贵人们,其实?对画的兴趣并?不高。别说是在宫廷了,就是在宫外,一次‘挂画’聚会,重点在‘画’本身的,也是一半一半,甚至更少。有的人是附庸风雅不说,更有甚者,就是单纯为了社交!


    现?在是皇帝‘挂画’,那?重点必然是皇帝,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画啊!


    不过当《千里?江山图》真的展示出?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还是难免被其吸引,惊叹声不绝于耳。特别是一些本就懂画的,见猎心喜,只想凑近些看,结果还被拦住了。这是怕呼出?的气太重,把画弄坏。


    好好‘炫耀’了一遍入手了一幅珍品,郭敞回头就晋升素娥为‘美人’。


    大家都知道,这是为她画出?《千里?江山图》奖赏她,但没有后妃晋升是为这种原因,所以晋封时?不是这样说的,只说是她伺候的好而已一时?之间,后宫学画的都多了起来,虽然大家都知道要画成素娥那?样子,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且真的达到她的水平,也不一定就能有同样的运道,但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自己被封为美人,素娥在收到晋封的旨意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是画了《千里?江山图》,但根本没说过要把《千里?江山图》献给皇帝吧?所以这就是郭敞自顾自做的决定,默认她就是为他画的《千里?江山图》。


    虽然素娥是不情愿的,她很舍不得《千里?江山图》。但面对现?实?,她能怎样呢?最终她也只能安慰自己,画画用到的珍贵颜料都是郭敞提供的,放在文艺复兴时?期,他高低是个赞助人,画归他也是当然的。


    她不是还因此得了赏赐和晋封呢?特别是晋封,那?可是全面涨待遇!作为美人,俸禄、福利都不是一个才人能比的。


    想当初,她一开始为自己制定‘后宫升职计划’时t??,设定的最理想未来,不就是位份达到‘美人’,同时?成为一殿之主?吗?现?在看起来,她才十八岁(翻过年去就十九岁了),就已经达成最终目标,日后可以进入养老状态了!


    换个说法,她以后根本没必要再那?么讨好郭敞,甚至做许多自己其实?不怎么愿意做的事。就算郭敞因此渐渐不再宠幸她,只要不至于‘厌恶’,她也能在这个宫廷中游刃有余地生活到老了。


    或许不会有如?今这么生活优裕,但话说回来了,她现?在生活不幸福,难道是因为生活还不够优裕的原因吗?


    “恭贺美人!”不同于素娥已经‘大逆不道’地想象着今后要敷衍郭敞,玉殿的侍女们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都上来给素娥磕头道喜。


    这不只是为了素娥晋升后肯定会给她们放赏,也是真的为素娥高兴。


    素娥过去一年里?,维持着有宠的状态,每月侍寝两次左右,境况不差。再加上她经常伴驾,更叫人高看但‘才人’位份还是低了些,因着这个,吃亏的地方不少呢!如?今晋升为美人,就算是将最后一块短板给补齐了。


    素娥封为美人没几日,六局就将美人该有的东西流水似的送到,与?此同时?,掖廷更是补上了四个侍女——才人是八个侍女,美人就是十二个。


    内膳房则没有补人,才人、美人做主?位都是安排四个司膳内人而已。


    四个新人的素质和当初素娥封为才人时?安排来的侍女差不多,都是聪明伶俐、各有所长的。素娥和她们都说了话,给了见面红包,就安排了差事,各司其职而已——随着她身边的侍女越来越多,肯定和当初只有肖燕燕、何小福、杜春杏、席玫瑰时?不一样了。


    玉殿之中主?管人事的肖燕燕先带着四个小宫女去下?所那?边放东西安置,小宫女瞅着下?所的情形,其中一个就对同伴道:“咱们真住这儿么?这倒是比掖廷那?边好多了。”


    原本玉殿的下?所和宫里?其他地方的下?所一样,都低矮潮湿。但今年秋天,玉殿旁边有一座宫殿修缮时?,素娥特意求了郭敞,让修缮的人将玉殿下?所也改一改——素娥有着现?代?人的眼界,在房屋采光、合理布局等方面,有着超出?时?代?的见解。


    哪怕只是一点儿边角料一样的常识,在她的指点下?改一改,也能在有限的下?所空间里?改出?相对宜居的空间了。


    “那?是自然!”也住这间屋子的杜春杏从外面走进来,说道:“两人住这间,另外两人住隔壁那?间吧——我们下?所原本就住的人少,宽敞许多。今秋娘娘又特意求了官家,叫人修缮整改了一番,这才有你们看到的这样。”


    修缮下?所花费并?不多,但到底是破土动工的事儿,素娥是不可能自己决定的,所以得先得到郭敞的允许。


    安置了小宫女,肖燕燕将她们交给了杜春杏‘教导’说起来,就这两年多功夫,杜春杏和席玫瑰两个小的,变化也忒大了!再不是刚刚来素娥身边,身量不足、稚气未脱的样子了。走出?去,任谁都得说是气派的大宫女。


    肖燕燕这时?又往内膳房去,她一走进内膳房,罗颂贞就看到了她,笑着道:“我就说几时?来人将这些糕饼拿去给娘娘看不过我没想到,竟是肖姐姐你来,打?发个小宫女来不就是了?如?今殿中又增派了四人,也不再缺乏人手了罢?”


    “怎么劳动你这个大宫女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倒来我们这里??”


    所谓的‘糕饼’,是素娥新想出?来,准备过节的时?候用的。不只是玉殿自家吃,到时?候还要进上呢——如?今谁不知道,官家就喜欢玉殿的糕饼,搞得御膳房的人还要讨好玉殿的司膳内人?


    虽说郭敞喜欢的,素娥都直接给做法,让御膳房也能做。但一种食物?的做法又岂是简单的文字描述做法,就能保证完美复刻的?御膳房的人怕照着做有差错,到时?候官家不满意,肯定是要求着玉殿的司膳内人指导的。


    有求于人,就难免讨好。


    玉殿内膳房刚把那?些新式糕饼的样品做出?来,得呈给素娥过目、试吃,只有素娥满意点头了,才会定下?来。


    “那?四个小宫女正安置呢,哪里?用得上她们?索性刚刚听娘娘提到了这桩事儿,不就来了。”


    肖燕燕不大摆大宫女的谱儿,也没有其他大宫女那?样,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主?子大宫女寸步不离,这一方面是为了能及时?伺候,满足主?子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是亲近主?子,提高自身地位,同时?防备别的侍女争宠。


    大约是素娥平时?就随和,能自己动手做的事,随手就做了,并?不劳动贴身侍女。还有争宠风气、上下?级尊卑什么的,她都不喜欢——上行下?效、有样学样,她的贴身侍女们不少地方都挺像她的。


    如?今肖燕燕这样,不过是一种体现?。


    “肖姐姐越发有娘娘的品格了。”罗颂贞听了肖燕燕的话,叹息了一声:“姐姐瞧着,娘娘如?今做了美人,竟是一切照旧的样子。”


    “娘娘能照旧,是娘娘的定力但外头可不是照旧的。”肖燕燕露出?一个笑容:“过去娘娘虽做着主?位,轻易不会被怠慢了去。但到底一众娘娘中,只得做最低品的才人,差着一口气。特别是眼瞧着比娘娘晚得宠的方娘娘如?今都是美人了,徐娘娘也做了才人”


    “方美人那?是运道好,谁让她生了小皇女呢?”罗颂贞打?断了一下?肖燕燕。


    宫廷岁月098


    在素娥过去绘制《千里江山图》的一年?之中, 后宫相对来说是比较平静的。别说是什么大事了,就是冒出头的新人都不多——不是没有新的红霞帔、紫霞帔,只不?过正经妃嫔里?并没有新面孔, 得幸的宫女穿上霞帔, 往往就没有然后了。


    非要?说的话?, 只有一个徐青红, 从贵人?做到了才人。但她其实也不是新面孔了,素娥还没动笔画《千里江山图》前,她就在方采薇的提携下一跃而上,然后迅速成为贵人?这?一看就是要?成为正经妃嫔的样子, 和寻常得幸的后宫女子不一样。


    就在这?样平静的一年?中, 方采薇算是比较显眼的了。一方面邀宠手段花样翻新, 另一方面在后宫纵横捭阖在其他人?眼里?, 她是消息灵通, 善于揣摩人?心?的。有时大家认为她不?可能?拉拢到的人?,最后居然也?会和她结成同盟


    相比起她邀宠和纵横捭阖的本事, 怀上龙胎,最终生下皇女, 倒是小事了。这?只能?说明她幸运, 承宠之后自然会有怀上龙胎的, 和怀不?上龙胎的, 她是前者而已。


    最后她因为生育之功,升为美人?,并且搬到新宫殿,成为一殿之主,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大家普遍认为这?是得宠和生育双重作用的结果——后妃说是生育有功,但从来不?是生育之后一定会晋升的, 这?里?没有必然联系。


    大约是因为过去一年?方采薇着实惹眼,肖燕燕在内膳房串闲话?时会说到。几天后,范阳郡君李虫儿、越国?夫人?上官琼来给素娥道贺,恭贺她晋封美人?时,闲聊之间?也?说起了方采薇。


    “方美人?如今算是引领后宫风气了,如今宫里?多少人?学她唱歌啊,只想以歌喉打动官家——便是出了美人?献画,得官家赞赏的事儿,也?无法动摇这?股风气。毕竟画画入门便难,唱歌却是个人?便能?,不?过是高低不?同。”上官琼说起这?件事,表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学有什么用?”李虫儿却不?以为意:“多少人?学,但又有几个能?出头呢?”


    “如今方美人?都是美人?了,还是一殿之主,小皇女的生母,要?端庄,不?好先前那样邀宠了大家都想着,能?不?能?占下她留下的空儿。”上官琼摇了摇头:“眼下学唱的风气,却是比方美人?生下小皇女之前更浓厚了一些。”


    “学唱的人?真有那么多吗?”素娥极少出门,再?加上消息不?灵通,这?些事还真不?知道。她大抵晓得因为方采薇等人?的关系,不?少后妃,以及有上进心?的宫女,都在练唱歌。但到底有多风行,那就不?确定了。


    从素娥的感觉来说,她不?觉得郭敞有那么喜欢听唱,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得出官t?家喜欢的结论的——她自从上次给郭敞唱过《小河淌水》之后,就没有再?展示过歌喉了。郭敞不?要?求,她也?就不?主动提。


    他那样赞叹、喜欢过的《小河淌水》是这?样,素娥实在无法相信他多喜欢听歌。


    至于方采薇等人?靠唱邀宠,素娥始终觉得,那不?是她们会唱歌重点应该是‘人?’,郭敞满意她们的人?。至于会唱歌,大约只是个添头而已。


    “学唱的人?极多。”上官琼点了点头,然后又压低了些声音道:“美人?怕是不?知道,连曹淑妃之前都有召民间?艺人?进宫,名义上是要?她们献艺,但都是宫外有名的歌伎,谁还不?知道呢?”


    其实这?时候压低声音毫无意义,除了李虫儿外,在场都是素娥和素娥的侍女。大家听得真真的,真有人?会往外走漏消息,她压低声音也?没用只能?说,这?像是说到隐秘处,下意识的动作。


    但其实这?个消息并不?隐秘,就连李虫儿都知道,就素娥这?种消息落后分子才?像是第?一次听说,露出了意外之色——大家都知道,不?过大家都不?公开地说,只在私下谈论,这?是一个真正公开的秘密。


    “曹淑妃”素娥没有往下说,再?往下说总有一种落井下石的刻薄感。


    过去一年?,方采薇成为后宫最亮眼的一个,其实也?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意思。她是承宠比较频繁,但根本不?能?和过去那些真正得宠的宠妃相比。甚至,孙崇崇之流,次姚贵妃、曹淑妃一等的宠妃,鼎盛时代?也?比方采薇强不?少呢。


    “也?不?知曹淑妃是怎么了,一下就不?得官家喜爱了。”李虫儿却没有素娥那些想头,就是有话?直说。


    “其实也?不?是‘一下’的事儿。”上官琼一贯是能?客观长远看事情的,对后宫的事更是有一种旁观者的洞见,便道:“当时不?觉得,但如今事后来看,自封妃之后,曹淑妃就在走下坡路了官家的心?思确实不?能?揣摩,他是在曹淑妃封妃前就已经不?满意了,还是之后呢?”


    虽然上官琼用了疑问句,但她显然是偏向前者的,即封妃前就不?满意了。不?然的话?,哪有那么巧,封妃之后立刻就开始不?满了,难不?成曹淑妃封妃后立刻性情大变了?然而就大家看到的,并没有。


    或许是有些骄横了,但曹淑妃的骄横又不?是她成为淑妃后才?有的?她自来就非常受宠,当宠妃多少年?了?一开始位份稍低时,还能?收敛着,后来位份也?高了,早就不?装了。她做‘婉仪’时,别说是四妃了,就是圣人?面前,也?是支楞着的!


    素娥没有对此评论什么,她也?认为是‘前者’。但这?样的话?不?好说开,她不?愿意留下话?柄早习惯了无懈可击就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拿这?个警醒自己:这?就是她们的‘官家’了,即使面上看着再?情深义重,那也?是九五之尊、称孤道寡。以为他当下有情意,就会一直有情意,未免有些想当然了。人?从来都是会变的,而作为君王,他面对的诱惑更多,变心?带来的心?理包袱又几乎不?存在。


    这?种前提下,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自明。


    他随时可以变心?,然后抽身而退,不?要?一个人?。其他人?觉得这?样的转变莫名其妙,但素娥揣测郭敞对曹淑妃的安排,无非就是已经打算抽身了,只是曾经答应过她,要?给她封妃的。而且曾经确实浓情蜜意过,当下如此,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心?理。


    于是封妃就成了‘完成任务’,也?算是一个‘补偿’。有了这?个补偿,最后一点儿愧疚也?就不?存在了。


    听起来非常顺理成章,同时也?让人?齿冷每当意识到郭敞是个怎样的人?时,素娥都会更坚定一些——绝不?要?被他打动。


    倒不?是说‘爱’,素娥是没法和郭敞谈‘爱’的她相信郭敞对自己有‘爱’,这?在过去很多次两人?的互动中她都能?感受到(不?管未来如何,过去和当下确实如此)。她只是自己没法去爱郭敞,谁能?爱上一个绝对不?平等,而且当你试图去平等对待,就是‘大不?敬’的存在?


    素娥一旦试图平等地对待郭敞和自己,那就不?是现在这?样百依百顺、完美无缺的后宫妃子了。


    她会被认定不?敬君主,最后大约和如今谁也?不?再?提及的尚才?人?一样,一贬到底、远远发配,甚至更惨。


    素娥所想的‘打动’,甚至连爱都称不?上,只能?说是一种近乎于爱的感情,信任、钦慕、依赖等混杂——处在她现在的位置,非常容易对郭敞生出这?种感情。毕竟他是皇帝,他完全决定了她的命运。而她现在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命’,这?一切拜他所赐。


    或许素娥不?喜欢这?种‘好命’,但她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这?种‘好命’,她才?真是万劫不?复!或许从当初顾尚功离开,她就得开始忍受各种欺凌与?身不?由己了


    素娥害怕自己沉浸到这?种近乎于爱的感情中,必须得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好在,郭敞并不?让她‘失望’,所以宫中每每有极佳的案例摆在素娥面前。


    “也?别说曹淑妃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淑妃娘娘呢!哪里?就要?我们或可怜或落井下石了。”李虫儿依旧是快人?快语,道:“曹淑妃就是再?差,也?是四妃之一,大不?了做姚贵妃第?二。如今看着姚贵妃,难道她过得很差?”


    “多少一时得宠的小妃妾来了又去了,在她面前还是得恭恭敬敬。等到那些小妃妾新鲜劲儿过去了,被官家抛到脑后,姚贵妃、曹淑妃她们照旧稳稳当当。”


    “是这?个道理!李妹妹总是一语中的。”上官琼听了这?话?,也?是莞尔一笑:“如今腊月里?头,宫宴多得不?得了,还得是妃位上的娘娘们坐得最上。今岁最得宠的方美人?,也?只能?在下头看着呢!”


    “上官姐姐说什么宫宴的事儿?”李虫儿满不?在乎地道:“仿佛宫宴咱们能?去似的,咱们之中,能?去宫宴的也?只有高美人?了。”


    宫宴除非是有特别情况,不?然后宫一向只有品级的正经妃嫔能?去上官琼和李虫儿,一个国?夫人?,一个县君,都是没资格的。


    素娥听她们讨论起宫宴来,没怎么说话?,除非是她们问到自己头上了——这?种时候是不?好说话?的,说宫宴的好,仿佛是在炫耀。说宫宴的坏,更是一种‘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有装模作样的嫌疑。


    而要?从素娥本心?出发,她其实是不?愿意参加宫宴的。


    宫宴偶尔有不?错的,但大多都很无聊。郭敞、张皇后、向太?后高坐最上,其他人?按照各自身份,和他们的距离远近不?同。宴会之中,歌舞表演热闹不?错,可实际并不?经看。偶尔有不?错的,多参加几次宫宴也?会看腻,之后就味同嚼蜡了。


    至于觥筹交错之间?,那些后妃之间?不?软不?硬的言语交锋,更是让素娥觉得困扰。她本来就不?愿意面对这?些,这?两年?总在自己的地盘‘自闭’,如今就更难面对了。


    相比起参加一场宫宴,吃些油腻腻的、不?冷不?热的食物,看几个早就看腻了的表演,和人?进行语言上的交锋。素娥宁愿呆在‘家里?’,无论做什么都好,哪怕发呆都行。


    但不?管她如何抗拒,宫宴该参加的还是得参加——今年?因着年?景好,全国?上下没有大到需要?上报朝廷的天灾人?祸,几处产粮地还都大丰收,国?库可以说是一下充盈了起来。因此元旦宫宴也?格外隆重,豪华奢侈胜于往昔。


    当然,这?种奢侈还是和大燕过去相比,浪费程度还算可控。这?大约就是国?家走上坡路时的表现了,哪怕是奢侈的时候,也?比王朝中后期‘厉行节俭’时强。


    素娥在元旦宫宴上,被安排坐的位置又有所改变。之前她做才?人?时,基本算是才?人?里?头最露脸的了,所以经常和陆美人?、林美人?这?两个美人?‘守门员’挨着坐。如今她都成了美人?了,虽不?至于成为美人?里?的头一个,也?是中等偏上的,所以位置又提了提。


    现在她和方采薇挨着坐,方采薇在她上手t?位置。素娥对面坐着的是温美人?,方采薇对面却是一位婕妤——从这?来说,方采薇似乎成了美人?里?头的头一个。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说的,过去一年?她都很得宠呢生了小皇女后显然也?没被郭敞忘记,依旧恩宠不?断。


    之前美人?里?最拔尖的一个应该是温美人?,大家都说温美人?迟早能?得一个婕妤的位份。现在看着么,温美人?还是有宠的,想来‘婕妤’位份不?会少,就是气势上已经不?如方美人?这?个后来者了。


    素娥因着最近方采薇始终是后宫话?题,落座后多看了她两眼。不?过也?就是两眼了,很快她就眼观鼻、鼻观心?,只想应付过这?一场宫宴——和她不?同的是,方采薇看到她后,明显怔忡了一会儿,然后时不?时就看她。


    虽然其他人?觉得方采薇这?个举动稍显奇怪了些,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素娥,又觉得她有这?个反应不?奇怪比起别人?,方美人?的反应是更大一些,可到底那是高美人?呢。


    素娥大约知道自己在后宫是以美貌闻名的,这?一点哪怕她消息不?灵通也?是知道的。她有眼睛可以看,而且每次去坤宁宫请安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会提醒她这?一点。


    后宫中以美貌闻名的妃子从来不?少,素娥并不?认为自己在其中算是特殊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是对的。不?过大家依旧会特别对待素娥,因为‘以美貌闻名’的妃子之间?亦有不?同。


    郭敞的后宫中,一直以来公认的第?一美人?就是曹淑妃。其他的无论是姚贵妃、孙修容,还是苏婕妤、温美人?,即使都有美女佳丽的名声在外,也?都属于偏科选手,远没有曹淑妃的美貌有统治力。


    姚贵妃华丽张扬,孙修容我见犹怜,苏婕妤清寒冷艳,温美人?温香软玉,可谓是春花秋月,各有擅场。但也?是因为特点太?强了,谁也?没法成为让所有人?都闭嘴的倾城佳人?。


    只有曹淑妃,她皮肤白皙娇嫩,五官极其柔和精致,艳丽中又带着一股狡黠。仿佛是一朵骄矜名花,谁看了都没法说不?美。


    但自从素娥出现,这?话?就没法说死了。若说一开始还能?说两人?是各有千秋,美的不?同。之后随着素娥逐渐长开,还有地位提高,而曹淑妃走下坡路,一些光环消失了大家表面上不?说,都认为素娥是后妃之中最美的。


    当然,最美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在大家看来,素娥就是个木头美人?。若是哪个善于奉承的,有她的美貌,怕是早不?止她如今的位份和宠爱了居然升为‘美人?’都是因为献了一幅杰出画卷,这?虽然也?是她的本事,但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儿。


    方采薇会看着素娥发怔,却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还因为这?时的素娥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高素娥’。


    不?知不?觉中,三年?未来记忆已经走过了快两年?,高素娥也?从十七八长到了二十来岁(她算虚岁的)。这?个时候高素娥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换个说法就是她更美了,和方采薇印象中的‘高素娥’几乎没什么不?同。


    印象中的高素娥不?仅仅是美,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其实是美貌与?气质结合她总有一种世间?凡俗都不?能?叫她在乎的凛然独立,这?一点一向清高的苏婕妤都不?能?和她相比。苏婕妤好歹是世人?的清高孤洁,高素娥是什么都不?在乎,仿佛只靠轻飘飘一口气和这?个世界连着。


    看到高素娥,总会觉得太?淡了,淡得像是一抹水痕,轻轻就可以抹去,凉意与?伤感油然而生。但她偏生又在眉目间?,自有一种奇异的天真与?瑰丽——稚气是褪去了,但肌肤和眼睛永远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


    十四五岁的少女总有那么多或烂漫或忧伤的纷杂思绪,这?些思绪像流水一样会灌进她们的肌肤中、眼睛里?、心?湖间?。于是肌肤饱满充盈,眼睛水润欲滴,心?湖也?满涨了,一切情绪都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人?的身体像容器,从出生起会往里?面盛放,到了一定年?纪后,则盛放的速度回慢于流失。于是这?个容易又渐渐干涸


    十四五岁的少女时期,绝对是这?个容器最满的时期,一切都那么充盈,那么多,多得要?满出来。


    于是她们睁大了双眼,好奇与?期待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写满了。她们对一切都很好奇,期待着发生什么,什么都行——在这?后宫中,保持这?样的状态简直不?可思议!


    后宫催人?老,别说是承宠几年?的后妃了,就是真·十四五岁小宫女,往往也?是少年?老成。一双眼睛即使还有些灵动与?好奇,也?只存在于灵光一闪时。


    有时候方采薇自己揽镜自照,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也?会惘然大约是因为那三年?‘未来记忆’的关系,她甚至比普通后妃‘流失’的更快。她的肉.体还很年?轻,但眼神里?的疲惫已经遮不?住了。


    凭什么高素娥能?如此?方采薇不?解的同时,或多或少也?有些嫉妒。若是‘未来记忆’里?的她,只认为是高素娥命好,一直以来顺风顺水,没来得及经历磋磨,自然能?有那样的状态。但如今,重来一次,看到的东西更多了,她就没法那样自欺欺人?了。


    而且真要?说的话?,后宫里?比高素娥更顺风顺水的也?不?是没有,但也?不?见她那样的。


    大约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方采薇承认了这?一点,与?此同时,却是有些后悔了——之前打压高素娥时,她为了自己能?立于不?败之地,始终不?能?直接做一些事,导致打压的手段其实很有限。


    在素娥被封为美人?前,她还勉强满意于打压高素娥的结果,毕竟高素娥确实没起来若是方采薇记忆中的样子,这?时高素娥虽没有明确后宫独宠,但也?应该不?远了。


    但谁能?想到高素娥因为一幅《千里?江山图》被封为美人?方采薇不?是傻瓜,当然知道那幅画其实不?是关键。若是官家不?看中高素娥,她就是画一百幅《千里?江山图》也?没用!眼下画一幅画出来就能?脱颖而出,分明是官家本就待她不?同。


    由此可知,还是没压制住啊!


    这?样是不?行的,方采薇看着宫宴满堂热闹,又看看自己身旁于这?满堂热闹格格不?入的高素娥,心?里?的念头逐渐扎根之前有过犹豫的计划,却是要?准备着了。


    宫廷岁月099


    方采薇晋升美人之后, 兼之养着小皇女,很快就般到新宫殿,成?为了一殿之主。而她做主位的宫殿是‘清新殿’, 和之前住的漱芳殿, 分别位居大燕后?宫东西两侧。


    清新殿是大燕后?宫东边的一座宫殿, 位于?宝明殿之后?, 西凉殿之前。是整个后宫东部宫殿群中地段最好的殿阁之一,能与之并列的只有一个宝明殿——说起来,如今宝明殿的主位娘娘美人范明珠,倒是和方采薇的定位有些像。


    范明珠在素娥尚且没得宠那会儿就是才人了, 因?为生下皇子, 这才晋封美人, 成?为宝明殿主位的。方采薇生下皇女之前也是才人, 同样因?为生育之功, 坐到了美人之位,成?为一殿主位。


    要说两人有什么不同, 大约就是得宠程度了。范明珠生下的皇子如今还活着,比他之后?出生的两个弟弟强多了(这两个‘弟弟’已经夭折了一个了, 另一个看着还好, 但将来谁知道呢)——然而当初生下来时真是病殃殃的, 寻常人家孩子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稀奇,何况是郭家的男孩儿。


    因?着这个缘故,虽然封了范明珠,郭敞却?不愿意?多见范明珠了。


    这里头的心态其实?很复杂, 一般的皇帝都不会喜欢生下不足之子的妃子,因?为皇子的不足某种程度上反应的是天子的失德。而若不承认是皇帝失德, 就只能归咎于?这个妃子不行。虽然这一般到不了失宠的地步(除非生下的孩子不是一般的不足,到了畸形的程度),但心里有疙瘩是必然的。


    郭家在皇室这一支,因?着众所周知的原因?,子息上有众所周知的毛病。所以妃子生下不足的孩子,是怪不上妃子但怪不到归怪不到,不愿意?面对的心是一样的。


    不只是排斥见t?一个生下不足之子的母亲,这个孩子更是郭敞本能要远离的——生下来算是健康的皇子都让郭敞应激了,不到一定年纪,根本不敢稍加亲近。这种病殃殃的孩子,那就更别说了!


    郭敞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就没了,只能暂且当他不存在。这样孩子没了的时候,也能好受些。


    这种情况下,做不到远离孩子而亲近孩子母亲。自然而然的,范明珠生了皇子,晋了位份,做了主位,却?是恩宠赏还不如之前。


    方采薇就不同了,她本来就比范明珠有宠。后?来怀上龙胎,生的又?是女儿——郭敞亲近起女儿来就放心多了,甚至某种意?义上,他得通过亲近女儿这种行为,补偿刻意?忽视儿子时的愧疚心理。


    这约是一种自我?说服:自己并不是一个坏父亲,也会疼爱孩子。对儿子的疏离,更多还是害怕孩子早逝,根本留不住,最后?只能徒增伤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自我?说服也是现实?。


    说实?话,在郭敞的后?宫中,如果不是想?着儿子继承大统,生女儿真?的比生儿子好处多得多。仔细看看,凡是生了儿子的嫔妃,哪怕最后?能复宠,中间也冷落了一段时间。更何况,不是人人都能复宠的,大多最后?就泯然众人了(儿子活下来的另算)。


    如今生了皇子的后?妃也不少了,但儿子还活着的就三个。一个是冯贤妃,一个是范明珠,还有一个就是范明珠后?头生下皇子的小妃妾(之前夹在二皇子和范明珠所生皇子之间的那位皇子正是去年没的。这种事对郭家的宫廷算是习以为常,波澜不兴了)。


    那小妃妾位份低得很,小皇子生下来了,也只封了个才人。郭敞并不大喜爱她,但她‘运气’很好,难得一次侍寝就怀上龙胎,生下了皇子。因?着她本身?位份太低,作?为皇子之母,实?在不好看,所以便?是无宠,也因?着生育之功晋了才人。


    而这三个妃嫔,又?有哪个算有宠?因?着儿子,面上该有的都有,但没有宠爱的后?妃,总是差着点儿什么。就是冯贤妃强些,毕竟她是四妃之一,身?份高贵。再者,二皇子已经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了,她不大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不必说,作?为活着的皇子中最年长者,他还有继承大统的极大可能


    “正月里,下头进上的好东西真?多,宫里也是处处有赏赐!”清新殿里,小宫女满面红光地串闲话。这段时间她们做侍女的,也是大小红包不断。有的是惯例该赏的,有的就是主子心情好了,或者得了宫廷的份例,见者有份,随手打赏。


    “是啊,这几日好东西流水似的送来呢!我?听说蜀锦和于?阗玉是紧着咱们娘娘先挑的!”另一个小宫女与有荣焉道。


    “这可奇了,我?没听过这事儿蜀锦和于?阗玉可都是珍品,别说是娘娘们了,就是圣人,也是盯着的吧?”


    蜀锦不必说,自古以来就是‘奢侈品’,至于?于?阗玉,就是和田玉。在大燕以前根本就是皇家特许,普通人所用玉料都是地方玉,根本用不上‘于?阗玉’。也就是本朝皇室不在意?什么‘皇家专用’,再加上技术进步,于?阗玉开采量增加,这才民间也用上了和田玉。


    不过即使是这样,最好的和田玉还是只会落入特权阶层手中,其中最主要的自然就是皇室了。


    “盯着归盯着,谁叫官家发话了呢?”先头说话的小宫女满不在乎道:“官家知道我?们娘娘喜爱这些,特别是羊脂玉这就先让我?们娘娘挑选了。”


    后?半句其实?完全是废话,好东西谁不喜欢呢?但最后?是方采薇先挑,只能是郭敞给予的权力。


    “因?着这事儿,还闹出了一场风波你是不知道,那些于?阗玉器里,有一只最上等的羊脂玉刻的是‘珠联璧合’。范美人见过了,便?一心一意?想?着那该是留给她的,谁承想?我?们娘娘见了也爱极了,便?先选了去。”


    “这是什么说法?凭什么范美人见了就以为是留给她的?”另一个小宫女不解。


    说起这事儿的小宫女没直说,只是笑容奇妙,而很快对方也反应了过来——范明珠范美人生下的皇子,虽还是病殃殃,大家都猜他迟早夭折,但到底还没夭折不是?如今早到了年纪,自是由官家取了大名的。


    郭璧他们这一辈,皇子并宗亲人家的孩子,都是从‘玉’字旁的。这个名字本身?没什么,寓意?挺好的——从‘玉’的字,就少有意?头不好的!甚至很多字眼因?为意?头太好,外头宗亲还不敢用呢!相比之下,‘璧’这个字根本不出众。


    即使古人眼里,说到‘璧’就会想?到和氏璧,而和氏璧用来刻了玉玺,玉玺象征着皇权。


    总之,因?为范明珠生下的皇子名‘璧’,她自己又?闺名‘明珠’,合起来本就是珠联璧合。她是想?着要了这只刻着‘珠联璧合’的羊脂玉,给儿子佩戴。都说‘人养玉、玉养人’,多少有些替儿子养生的慈母新厂。


    “哦,我?明白?了不过,这种事儿又?没说透,也就只能想?想?了。不然,难道还能嚷出来?真?要是那么说,那凡是‘珠联璧合’都该是范美人的了。‘珠联璧合’又?不少见,锦缎上面就很多,难不成?都归范美人?忒霸道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范美人还是气不过,刻意?为难我?们娘娘呢!”作?为清新殿的宫女,自然是站在方采薇的角度说话的。


    “范美人又?没宠,怎么敢为难我?们娘娘?”


    “再是没宠,人家也养着皇子。只要做的不过分,什么事儿不是轻轻放过?有这样的底气在,人家敢得很呢!”


    “哼这算什么?我?们娘娘不是也养着小皇女!”


    “皇子和皇女还是不一样嘛,而且宫里的皇子一向金贵。因?着这个,养着皇子的妃嫔更多一分体面呢。”


    “有什么不一样?要我?说,这宫里养着皇女还更好呢!生了个皇子,都不知道养不养得大。真?等到没了,那就是万事皆——”


    “咳咳、咳咳。”不轻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小宫女越来越‘肆无忌惮’的闲话。


    然后?两个小宫女抬头,顺着咳嗽声?看过去,立刻站直了身?体,垂着头害怕道:“赵姑姑。”


    赵秀姑盯着两个小宫女,表情严肃,冷哼了一声?:“你们倒还认得人?我?还以为宫里的规矩都忘了,什么都不知道呢娘娘的事儿,是能这样议论的么?更不必说涉及到皇子。这要是被什么人听到了,往外一说,你们以为会怎样?”


    “言语大不敬,甚至诅咒皇子拉出去打死都不算冤!”


    听到‘打死’两个字,两个小宫女立刻抖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串闲话的时候太忘乎所以了,竟然说了那么不该说的话!


    赵秀姑见她们还知道怕,不算无药可救,便?道:“这是第一回,便?不把你们送回掖廷了!都去对墙跪着,不到晚膳时不许起来——若是再有下一回,便?只有赶出去一条路!不然留在清新殿,也是给娘娘惹祸!”


    对于?各处侍女来说,最怕的就是被赶出去,这比任何惩罚都重!会被赶出去,那自然是犯了错的。这样回到掖廷再分配,即使再有能力,也会被分配到极差的去处对于?宫女来说,那就是暗无天日的未来。


    至于?说对墙跪着,直跪到晚饭时间,这个惩罚不算轻。就算没让膝盖底下垫碎瓦什么的,这也足够两个小宫女那时候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了。但到底定死了一个时间,受罚的宫女想?来最怕没个准信的惩罚了——那种情况下,做出惩罚的人往往会有意?无意?忘记惩罚的事儿。


    结果就是受罚的人受到超时惩罚,而且内心极其煎熬。


    所以两个小宫女听到这个惩罚,面上虽然含着一包泪,想?哭但不敢哭,但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罚了两个小宫女,见她们在清新殿正殿外墙根下跪着了,赵秀姑这才走进正殿东间。这时东间这边,是方采薇在和人说话,说话的对象是同住清新殿的一个小妃妾,东海郡夫人郑牡丹。郑牡丹比方采薇还早住进清新殿,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坐地户’了。


    不过在后?宫讲‘坐地户’意?义不大,既然方采薇是清新殿主位,对方自然t?应该低眉顺眼。


    “你先回去罢,郑妹妹的好意?本位是记得了,只是如今且用不着。”方采薇在赵秀姑进来后?,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东海郡夫人郑牡丹。


    “娘娘。”赵秀姑走到方采薇身?边,见她神情疲惫,便?给他揉捏后?脑和太阳穴。


    方采薇微微合上眼,冷笑了一声?:“秀姑你可瞧见了?又?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呢!就是太有成?算了当初我?怀着身?孕时,就敢截着官家了。若不是官家一向不爱后?妃做这样勾当,叫她得宠了,我?就要成?笑话了!”


    “如今又?来说话,说要与本位分忧分得什么忧?”


    现在方采薇的情形看着不错,本身?就有宠,再加上生了小皇女,官家正稀罕呢,就更不得了了。就是外头进贡的蜀锦、于?阗玉这些,居然也越过了那么多位份高过她的后?妃,叫她先挑——但实?际情况怎么样,方采薇自己最清楚!


    东海郡夫人郑牡丹这个同一屋檐下住着的,大约也能品咂出一些来。


    方采薇自认为已经用尽了手段、占尽了先机,如此她倒也真?挣了个宠妃的架子。但她这个宠妃,明眼人都知道,是后?宫一时之间没人吸引住官家,这才算的。真?要说宠爱情况,别说是姚贵妃、曹淑妃当初摸不到边了。就是退一步,孙崇崇那样的,也差着些呢!


    尤其是,随着新鲜感消散,官家对她已经有了失去兴趣的先兆了。如果不是因?为生了女儿,颓势就显露出来了


    当然,相比起后?宫中大多数妃嫔,她这样就很好了。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能得宠的,不过是数着日子看运气过活。


    但方采薇怎么能满足于?此?她可是有着‘未来记忆’的人!


    特别是想?到记忆中的‘未来’,她就无法安定于?当下的生活了——未来可不是平平顺顺的!大家都能在后?宫过日子,无非是有些人吃肉,有些人喝汤。未来的记忆中,后?宫其他人真?是没得站脚的地方了!


    所以还是得对付高素娥方采薇深深吐出一口?气。


    “娘娘不必和这郑氏置气,她虽则有些小聪明,可这宫里,有时候小聪明有还不如没有呢!真?要是个傻的,倒也不那么讨人厌了。就是这种处处小聪明的,更容易掉进坑里——娘娘不必管她,叫她自己混事,只当是看戏就是。”


    “难道她真?能起来?”赵秀姑笑着说道。


    “自然不会,官家也厌恶这样没得分寸的”方采薇眼神中带着鄙视:“只不过平日有这么个人在眼前晃悠,好生叫人厌烦!”


    “算了,也不说郑氏了你怎么迟了好一会儿?”方采薇看了一眼赵秀姑。


    赵秀姑解释了刚刚在外面听两个小宫女串闲话的事儿,还说了惩罚的内容。又?道:“这些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最容易犯这样的错!瞧着如今在清新殿里说话,以为不会传出去,就放肆轻浮了起来。”


    “且不说隔墙有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没传出去,长此以往,纵得她们不晓得‘谨言慎行’为何物了,也迟早要出事!到时候她们死则死了,带累娘娘怎么好?”


    方采薇点了点头,这清新殿里管束众侍女,一向是赵秀姑的事儿。她也赞成?赵秀姑严厉一些,她自己是做好人比较多,可也知道御下要严的道理。赵秀姑非要这样,才能配合她呢!


    这话说完了,方采薇看了看房间门口?还站着的两名侍女,就扶着赵秀姑的手起身?,往更里面的房间走去。


    到了里间,她眼睛瞧着门口?和窗外,确保不会有人靠近而不知情。同时压低了声?音与赵秀姑道:“吴慧芳事情办得如何了?”


    ‘吴慧芳’是清新殿的宫女之一,平常看着并没有多受方采薇的宠爱,但也不是边缘化的那种。但其实?方采薇非常看重她,晓得她性情沉稳、胆大心细,是个能托付事的,就想?着让她做自己的心腹——在知道她母亲宫外病重急需钱财后?,给了她一大笔医药费救回了她母亲。


    之后?吴慧芳就对她死心塌地了。


    表面上她没有多亲近吴慧芳,但暗地里的事儿总叫她去办。这些‘暗地里的事儿’大多都不算什么,比如说作?为耳目盯着清新殿的侍女,不要叫其中混入细作?什么的但偶尔也会有相当敏感的事。


    赵秀姑同样压低了声?音:“娘娘,慧芳刚刚回来,事情是一切照着娘娘说的来的。不过不过,娘娘,真?要如此么?这样的事儿扯出来可不小,要是不小心引火烧身?”


    “怕什么!”方采薇的声?音冷然:“我?们做的够小心了,一点儿把柄都没有。就算事后?不成?,也查不到我?们。”


    因?为方采薇有着‘未来记忆’,所以如果她要设计什么阴谋,借助对人对事的先知先觉,确实?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风过水无痕’,一点儿把柄都没有。这也是她明明知道赵秀姑说的是对的,还坚持己见的倚仗之一。


    “娘娘说的是”赵秀姑抿抿嘴唇,虽然有些紧张,但方采薇的话还是给了她一些安全感。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不解为什么方采薇要这样算计高美人。之前她都忍着没问?,这件事够隐蔽了,对她来说打听更多并没好处。这次是真?有些忍不住,便?问?了一回:“娘娘,奴婢只是不解,您是和高美人有什么仇怨么?”


    “不然何必如此呢这样做的话,高美人如何先不说,若是有个万一,牵扯到您这可太危险了!”


    方采薇这次的设计是针对素娥的,而且不是最近才有的设计前期工作?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了。按照她的计划,收网时机就快到了。而越是这种时候,赵秀姑才越是担忧。她当然不是担忧被算计的素娥,只是怕事情哪里有漏洞,方采薇被牵扯出来。


    所谓‘引火烧身?’,就是如此了。


    “本位与高美人有什么仇怨?”方采薇反问?了一句,神情变得有些飘忽,她又?想?到了‘未来’的事儿。


    “是啊,娘娘,若不是不可解的仇怨,倒也不必如此。如今停手,还来得及。”赵秀姑小心地说。


    她是真?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想?的,如果看自家主子进宫以来的经历,怎么都没有和高美人结仇的经历。至于?说进宫前,那就更不可能了。自家主子如何先不说,高美人可是年幼时就进宫了,哪来得及结仇?


    宫里没仇没怨的,也会有阴谋算计,但那就是另有所图了。可怎么看高美人也不该是那样的靶子啊!她是有宠,可不算夸张,宫里比她更有宠的不是没有,就说她家娘娘,不也比高美人更有宠吗?


    至于?说因?为皇子夺嫡而掀起后?宫斗争,那就更犯不上了。高美人根本没有儿子,自家主子也没有——而且,官家如今正是春秋鼎盛,谈这些也太早了!


    “停手已经来不及了,都到这儿了,怎么可能停下来。”方采薇的声?音非常坚决,只是这样刻意?的坚决,真?不知道是用来说服别人的,还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方采薇没有看向赵秀姑,视线依旧在门口?和窗外挪移。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未来的事儿,和官家有关,和高素娥有关,也和自己有关,于?是越来越坚定。


    她和高素娥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即使未来的高素娥可能都不知道后?宫有她这样一个人物,但她可太知道高素娥了——她一个人夺走了全部的官家,打碎了后?宫所有人原本还能做的梦,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她方采薇。


    她是不会让那样的未来‘重演’的!


    宫廷岁月100


    “因着去岁年景好, 宫中?比往年更显得大方。下头进上的东西,官家随手?就分给后宫和宗亲了,大臣们也有不少得了赏的。要说后宫这许多人, 谁占了先, 还是方美人吧?”清新殿里, 方采薇的小宫女会串闲话。玉殿之中?, 素娥身边的侍女自然也会,这会儿甚至提到了方采薇。


    “是啊,越过前头妃、嫔、婕妤,得?了不少好东西不说, 前几日一同送到的蜀锦、于?阗玉, 居然让她先挑听说圣人知道了这事儿, 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便是请安时, 都因为这件事, 抱怨了呢。”


    “圣人还在?意蜀锦、于阗玉?谁缺少这些玩意儿?,圣人也不会缺少罢?”


    “哪里是东西的事儿?, 分明是脸面!”小宫女露出?‘你这也不懂?’的表情,又道:“虽说这事儿?上方美人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谁t?让那些东西送去, 官家御览时, 方美人正好侍寝呢!”


    宫里是很难有什么秘密的, 即使是消息并不灵通的玉殿中?人。对于?这种?发生在?福宁殿内房中?的事,也能像是亲眼看过一样主要还是这样的事本就没什么保密要求,又恰好契合了大家的八卦之魂。


    “除了方美人外,该是孙修容得?了巧。其?他各样金珠宝贝没什么可说的, 只说那一条广南西路进贡的百鸟裙,就抵得?过多少了?这都不是钱的事儿?。而是有官家的话在?先, 今后肯定是没有百鸟裙了,至少宫里不会有。”


    孙崇崇今年正月里为了邀宠,拿出?了准备已久的一支舞。格外叫郭敞惊喜,不只是一连招幸孙崇崇两日?,还赏赐了她包括‘百鸟裙’在?内,不少东西。


    百鸟裙是很有名气的一条裙子——所谓百鸟裙,并不是像花鸟裙那样,在?裙子上绣花绣鸟,这里的‘鸟’指的是材质。这条裙子是用?了很多种?羽毛鲜亮的鸟儿?的羽毛,再使用?特殊工艺编织而成。


    ‘百鸟’是说用?了上百只鸟当然,这也是虚指。只不过不是夸大,而是收敛了,考虑到一只鸟身上合用?的羽毛也不是很多,一条六幅裙何止要用?百只鸟儿?的羽毛!


    广南西路就是后世广西、海南一带,那里在?此时多羽毛漂亮的鸟,进贡的鸟羽织成的百鸟裙也算是特产了。不过就算是这样,那样奢华漂亮、耗费不知多少人力物力的一条百鸟裙,市面上卖至少也要几百贯上千贯了,还有价无市。


    有价无市的意思是,市面上开?价如?此,但买不到货。因为制作这样的百鸟裙需要用?到南方一些特有的鸟儿?的羽毛,原材料紧缺且不稳定,工艺上又相当复杂,掌握的人也不多。这种?情况下,市面上这种?百鸟裙根本是可遇不可求。


    所以才说有价无市。


    价格放在?那里,但也就是个价格而已。


    也是因为如?此,郭敞收到这条进贡而来?的百鸟裙时,虽然称赞了下面的人用?心,但也专门下令申斥了地方,让他们不要再穷尽人力物力进贡——像百鸟裙这种?东西,实在?是奢侈过度了,以后就不要送了。


    宫廷生活是很奢侈了,但如?今到底是开?国才小几十年的时候,整体?风气还是注重节俭的。


    不管宫廷中?实际多奢侈,那都是宫廷的‘固定开?支’。毕竟‘非壮丽无以重威’,皇家就要有皇家的排场,不然很难震慑臣民,稳固统治但在?这样的固定开?支之外,再糟蹋东西,而且是无必要的糟蹋,对于?想做明君的皇帝,那就是要警惕的了。


    且不说宫廷节俭一些,能给下面减轻多少负担——封建社会里,皇室开?支一直会占不低的国家财政,真不是后世能想象的。后世的‘个人开?支’,即使是世界首富,相对一个大国的国家财政,也是不值一提的。


    就算单看影响处在?皇帝那个位置上,做很多事是有表率作用?的。看似一条花鸟裙,就算真的值上千贯,在?皇家内库诸多珍宝中?也不怎么起眼,接受也没什么。但现在?这样严词拒绝了,却是对风气有很好的引导。


    那条广南西路的百鸟裙自带这样一个背景故事,又因为确实漂亮、珍稀,在?后宫之中?确实是有些名气的,也成为大家八卦的谈资。


    “百鸟裙是很好说起来?,咱们娘娘得?的东西也不错。”小宫女对同伴说的话表示赞同,心里也畅想了一番那条百鸟裙的样子。


    “自该如?此,咱们娘娘一直是有宠的,就算没有得?到方美人、孙修容那样的彩头,至少该有的都有。再者,咱们娘娘平常得?到的赏赐多,这种?时候再拔得?头筹,怕是有些人又有的说了。”


    说起来?,郭敞给素娥‘赏赐’确实是这样的。正经放赏的时候,素娥这边只能说是不功不过,适应她在?宫中?的位份。反而是不年不节,也没有其?他理由的时候,郭敞可能随便就会给素娥一些好东西。


    其?他人看不懂这个,只当是郭敞心血来?潮——正经放赏的时候还记得?照规矩来?,平常就随心所欲了。素娥是个送礼总能讨他欢心的,他自然也会多给素娥送些好东西。


    然而素娥这个当事人却不这样觉得?,她一直认为这是自己?构建亲密关系成功的一大佐证。


    这就像是她上辈子时,关系亲密的人是很难直接谈钱的,所谓‘谈钱伤感情’。遇到生日?节日?什么的,要送精心挑选的、有纪念意义的礼物,直接给钱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当然,后来?也有年轻人图省事儿?,关系很好也会发红包了事,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现代社会,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专门给有钱人提供服务和商品的供应商,比如?为圣诞节准备各种?物品,甚至会刻意不提钱的事。钱是事后供应商和助理商量的,要过节的有钱人不需要关心那些。


    这固然也是图省事,却也有特意构建一个近乎于?虚幻的温暖氛围的意思。


    仿佛节日?的温情脉脉是这个世界的美好,是自己?该得?的,和金钱无关——这很幼稚,但据说很多有钱人就是需要这样的‘特殊服务’。实际到了他们的程度,日?常中?反而更需要一些‘务虚’的东西,务实的话赚钱时已经够多了。


    郭敞大约也有这个意思,或许他没有明确的认知,但在?他的潜意识里,素娥确实和他关系亲密像爱人,也像家人、朋友。而这种?关系之下,尊卑明确的‘赏赐’其?实会提醒他双方关系的虚假,这其?实是对自身感情的一种?伤害。


    为了回避这种?伤害,那种?正经放赏的场合,他都不会关心给素娥的赏赐。于?是下面的人安排,该有的都有,额外的一样没得?。


    但平常就不是这样,更接近于?朋友间分享东西,赠送小礼物。


    一些人看到了郭敞给过素娥不少好东西,却没有注意到,其?实有些东西不值什么(以郭敞皇帝的身份来?说)——这很正常,关系亲密的人分享东西、赠送礼物,就不是以价值为标准了,甚至可能都没有想到这一块。


    而之所以那些东西里,好东西不少,其?实是因为郭敞作为皇帝,到他手?上的东西,就难找到不好的!


    素娥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对于?皇帝来?说,送蜀锦,送于?阗美玉,送百鸟裙,这些算得?了什么呢?这和素娥上辈子听过的‘钱往哪里,爱就在?哪里’还不一样。普通家庭中?,这是正确的,因为家庭资源有限,有限的资源给谁,谁就是父母爱的孩子,这没毛病。


    但对于?皇帝,资源一定程度上是无限的,给一个人一些,不妨碍他给另一个人更多,只看他想不想。这样一来?,‘钱往哪里,爱就在?哪里’就不成立了。


    相较而言,素娥收到的礼物或许有的称不上多值钱,但却是郭敞用?心了的——一个皇帝的用?心,这可比可以换算成数字的经济价值要难得?多了。


    就比如?此时此刻素娥正在?用?的一块墨锭,这也是郭敞送给素娥的,准确的说是‘见者有份’。


    这块墨锭还没有用?太多,还能看到墨锭一侧压印着的‘诚心斋’泥金款识。


    ‘诚心斋’是素娥这辈子时间线上的末代蜀王的书斋,蜀王有爱妃张氏,原来?就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制墨世家的女儿?。进入宫廷之后,蜀王喜爱她,总让她陪伴左右、伺候笔墨,是为‘红袖添香’。


    就是那个时候,张氏借用?宫廷的财力与工匠技艺,以及自己?对制墨工艺的深厚了解,不计工本试制出?了‘诚心斋墨’。


    现如?今乱世结束,大燕一统天下,‘诚心斋墨’的工艺也流散在?战乱中?,无法复原再制了。


    如?今市面上若有真正的‘诚心斋墨’出?现,读书人得?了都是要大呼幸运的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有些东西他有价无市。


    嗯,又是有价无市,古代总是如?此,好东西都有价无市。


    这‘诚心斋墨’是素娥和郭敞逛大相国寺时见到的,和其?他一些古墨放在?一起。那等古墨中?有真有假,摊主应该也只当那是仿制之物,不然当时的价格不会那样便宜。


    大相国寺说是佛寺,但在?京城却是个再世俗不过的地方,商业化也极其?成功。


    其?位于?京内城东南部,这里绝对是京城的地标性建筑。而让这座古刹拥有这样t?人气的并不是梵音,而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商业氛围这里就是后世一线城市的CBD,每月逢初一、初三、初八、十三、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八这些日?子,就会开?放庙市。


    这个时候,国中?、海外商品尽荟萃于?此,胡商、高丽人、东瀛人都来?此做生意,京中?百姓,也都喜欢来?逛看一番。


    前次郭敞带着素娥出?宫,正逢着开?放庙市的日?子,两人便一同去逛了逛前次,素娥的《千里江山图》都到了郭敞手?里了!由此可见,郭敞后来?还带着素娥出?宫,落脚点?真不在?画画采风上。


    他就是愿意带素娥,喜欢带素娥,素娥对此也心知肚明。


    当时郭敞在?大相国寺那个卖文房用?具的摊子上细细地看了,倒觉得?那几块‘诚心斋墨’是真的。


    也没有别的说法,他对此研究不深。毕竟他想要什么东西,下面的人自然会呈上,哪里需要学习辨别真假?他只不过是看着眼熟,和他曾经见过、用?过的差不多,所以断言是真的要让素娥来?说,这才是最可靠的‘鉴定’。


    郭敞不见得?在?乎几块‘诚心斋墨’,就算如?今‘诚心斋墨’失传了,民间那些留存,只要他开?口说要,难道还收不上来?吗?更不必说,他还能动用?皇帝的权威,动用?足够的人力物力去复原‘诚心斋墨’。


    很多所谓不能复原的、失传的东西,说到底就是钱没到位而已。


    不过郭敞却是很高兴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那几块‘诚心斋墨’——这证明了他的眼力,是他凭本事得?到的,更不要说其?中?还有捡漏淘宝的快乐。


    但就是这样爱不释手?的几块‘诚心斋墨’,是他‘本事’的证明,某种?意义上的‘战利品’。他却将其?分了素娥一半,只因为一句‘见者有份’。


    素娥不是傻瓜,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这两块墨锭的‘难得?’相比之下,这个正月里,无论其?他人得?了怎样的值钱珍宝,都不值其?中?万一。


    就在?素娥抓着诚心斋墨锭有些出?神,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心情复杂时。她这玉殿却是有访客到了——是才人宋觉真和越国夫人上官琼,她们竟是联袂而来?的。这并不常见,她们住的方向都不同,若不是约好了一起,很难同来?。


    “好难得?,宋姐姐和上官姐姐是约着一起来?的么?”双方叙礼后坐下,侍女端来?热茶后,素娥好奇问道。


    “哪里是一起来?的,正好在?玉殿门口遇上了不过也不是纯粹巧合。”上官琼迫不及待开?口:“刚刚我和宋才人一路说话进来?,才晓得?我们都是为了一件事来?的!”


    “这会儿?宫里该传遍了,但我想着美人这里说不得?还不知道,所以一定要来?说一说。却没想到才人也是这样想的,还来?的时辰都撞上了。”


    素娥轻轻笑了一下:“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才人宋觉真也忍不住笑了:“我们算什么‘英雄’?不过是宫里无聊,又恰好听到这样吓人的事儿?,要找人说说。找别人还怕到时候说了什么犯忌讳的,得?罪人不说,传出?去还要得?个‘口无遮拦’的评价只有在?美人这里,美人的口风是从不用?担心的。”


    “再者,宫里有什么消息,美人总是不知道。我们过来?说一说,美人听得?用?心,真是极好的听众。”上官琼跟着补充,这真是非常熟了,才能这样没什么保留地说话。


    “你们这么想就好了这样我也受益,有什么事稍晚些也能知道,不至于?做个瞎子聋子的。”素娥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听你们的意思,倒不像是平日?里一般的新闻。”


    宋觉真和上官琼互相看看,最终还是上官琼起了头:“这事儿?从头说起,其?实是几天前就有眉目了的原是说宫里一个内侍,该他当班时,他的主官也不见他。因他也不是那等差遣不上心的,一两日?后主官还去他家中?找他,却是家中?也无人。”


    内侍和内宦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其?实是‘大内侍卫’,也是宫廷之中?除了皇帝外的男人,不过他们守备巡逻很少深入到皇宫中?的后宫部分——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非常少见,并且在?后宫绝不可能出?现单独行动,且进出?都有签字留档的,十分严格。


    听着上官琼起的这个头,像是个标准的悬疑故事开?头,确实和宫里平常大谈特谈的闲话不一样,素娥一下听住了。


    “好大个人不见了,这还得?了?”宋觉真接着上官琼的话往下说:“因着那内侍家中?已经败落,本家都在?京城下头县里,他是自己?住在?京城里,方便当差的。一时之间,连个可以问询的人都没有也幸亏他那主官上心,不然的话”


    任何时代的‘大内侍卫’都是一个路数,广泛遴选勋贵子弟充任。另外,最次也得?是小地主、自耕富农家的‘良家子’——这些人都是封建帝国之下的既得?利益者,或者至少也是‘有恒产者’。体?系之中?,他们天然对皇帝有足够的理由保持忠诚。


    这个内侍算起来?也是勋贵子弟,但谁让他家犯了一些事呢?


    当然,因着曾经的功劳,到底没彻底处理。只是那之后,京城里是站不住脚了,只能去下头县里、乡下做富户。


    “后来?一查,知道那内侍并不是回本家了,住处的两个仆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总归没听他说过急着出?门——”


    “本来?么,那么个大活人不见了,就上报京兆尹,一切自有处置,也不该消息传到我们后宫的。”宋觉真也喝了一口热茶,停了一下。


    她停一下的功夫,上官琼又接上:“谁知道呢,昨晚有人在?景福殿后的井里发现了个死人!因着如?今天还冷,倒是烂得?不厉害,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很快就查出?来?了,就是那不见了的内侍,名叫‘张怀文’的。”


    景福殿所在?的那条线,正是皇宫中?,前朝与后宫的最后一道分界。在?景福殿外能清楚地看到延福宫的宫墙——延福宫其?实是一个宫殿群,包括最重要的福宁殿、宝慈宫、坤宁殿,都在?其?中?,另外还有庆寿宫、柔仪殿、钦明殿等宫殿在?。


    另外,那里离宋觉真主的宝明殿也够近的了,就隔了一座无名楼阁而已。那楼阁的作用?约等于?屏障,起到不让前朝人轻易窥伺到后宫的作用?吧总之,的确是太近了,所以就算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听上官琼说道‘景福殿’,也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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