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明星稀, 乌沉的天幕下,广明院中的下人提着灯,步履匆匆。
窗棂上烛火摇曳, 渐渐勾勒出屋内女子歪歪扭扭的身形。
探春跪坐在?少女身前, 小心翼翼的将她的鞋袜褪去,随后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在?掌心搓热, 按压在她酸涩的脚心上。
沈观衣正靠着床柱,舒适的眯起眼睛。
广明院的丫鬟见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心急的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少夫人, 公子快回来了?, 您这样若被公子瞧见可如?何是好。”
李鹤珣推门而入之?时, 正好听见这话, 目光不由?得被一抹白腻勾住,还未看清,屋内的下人便?慌张一片,拿盖头的拿盖头, 整理衣衫的整理衣衫,待他回过神来,正好看清沈观衣的嘴噘的高高的, 满脸不悦,而那些神色在?下一瞬被喜帕遮了?个严实。
李鹤珣冷眼瞧着,从始至终不发一语, 直到喜婆战战兢兢的将秤杆给他时, 他才抬步走?向沈观衣。
她就不能有个安分的时候?
李鹤珣抿着唇,压下不悦, 在?喜婆的示意下挑起喜帕一角,烛火明明灭灭,他沉下的脸色在?瞧见喜帕下的那张脸时凝固了?一瞬。
沈观衣没有成亲时该有的羞怯紧张,或许曾经有过,但?眼下站在?她跟前的是她与之?相处二十年的丈夫,所以她嗔怨的瞧着他,甚至将那双刚刚被人手?忙脚乱藏进衣摆中的脚伸了?出来,踩向李鹤珣的衣摆。
“还没揉好呢。”
周遭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下人们心中惊骇,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不妥。
这便?是公子娶回来的夫人?
李家规矩重,少夫人这般轻挑的性子,恐怕会令公子不喜。
沈观衣眼巴巴的望着李鹤珣,李鹤珣接过一旁喜婆递来的合卺酒,丝毫不提她眼下正勾着他衣摆一事,“先将酒喝了?。”
若是换做平日,李鹤珣着实会斥责两句,甚至现在?也?觉着沈观衣行为太过大胆肆意,但?来日方长,不急一时,至少也?得等到将酒喝完。
二人饮下合卺酒后,屋内的下人们识趣的离开,探春手?急眼快的在?枕下塞进去一个册子,这才跟着众人一同红着脸退了?出去。
沈观衣余光瞧了?她一眼,大概知晓她放了?什么东西,无外乎是一些教导女子在?床榻之?上如?何服侍丈夫的房术。
她才不需要。
‘啪嗒——’
残蜡落入烛台,火光摇曳,屋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暗香弥漫,混杂着一些清凉的药味,李鹤珣垂头看向自己的衣摆,问道?:“脚如?何了??”
在?他衣摆上晃悠的脚趾圆润嫣红,沈观衣似是为了?让李鹤珣看清楚一些,指头用力翘着,“鞋中有长生果,硌的我好疼,探春才揉了?一下,你就进来把他们都?吓着了?。”
李鹤珣笼统的扫了?一眼,放下酒盏,从容的看向沈观衣,并未接她的话,“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观衣莫名,“我们成亲的日子啊。”
李鹤珣眉眼冷淡,点头道?:“我还以为你觉着自己是来吃酒的客人。”
沈观衣:?
“鞋中的东西确定是长生果?”
不等沈观衣回话,他又道?:“会不会是刀子银针之?类的,否则怎会疼的你不顾后果,差点毁了?自己的成亲礼?”
她停下晃晃悠悠的脚,歪头看他,他这是在?与她算账?
若是旁人,沈观衣早就拔簪子了?,但?李鹤珣不同,她愿意给他几?分纵容。
所以,她轻声哄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向来只管自己死活的人破天荒的没闹脾气,倒是让李鹤珣怔愣一瞬。
他嗯了?一声,有些忘了?后面要说的话。
等他想起来之?时,一抬头,眼皮突然一跳,蹙眉道?:“你做什么?”
沈观衣嫌头冠太重,一股脑的摘了?下来,硕大的金缕镂空冠被她随手?扔在?床上,百忙之?中,她抽空回了?一嘴,“好重。”
眼前没有铜镜,繁琐的发饰珠钗若是没有精细的手?法,会扯掉头发的,“李鹤珣,你将铜镜拿给我。”
屋内的铜镜是镶嵌在?桌案上的,拿不过来。
沈观衣道?:“那你抱我过去。”
李鹤珣觉得她在?说笑,冷眼瞧着她并不说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沈观衣觉着李鹤珣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脸。
他们都?已?经成亲了?,抱抱她怎么了?!
沈观衣蹭的一声下了?床榻,提着衣裙,便?要赤脚下地。
可想象中的冰凉并未袭来,脚腕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比起沈观衣,李鹤珣显然更?加不满,“将鞋穿上!”
沈观衣不服输的看着他,“你不抱我,我自己走?过去还不成吗。”
“放开!”
简直幼稚。
李鹤珣抿着唇,手?背青筋暴起,就在?他眉目冷懔的欲要松手?之?时,沈观衣觉着发丝绞进了?簪子里,头皮被扯的生疼,“好嘛,我不过去就是了?。”
她指着满脑袋珠钗,“那你帮我把它拆掉。”
李鹤珣:……
见他不动,沈观衣动了?动脚腕,催促道?:“快点,我脑袋快掉了?。”
一肚子火气被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李鹤珣松开手?,默默走?到榻边,瞧着那摇摇欲坠的脑袋,第一次生疏无措的替女子解发。
“嘶——你轻些。”
“我没用力。”
“不可能!我这么疼,你一定是故意的。”
窗外鸟雀惊飞,守夜的下人红着脸低下头,男子忍着愠怒的声音再次传来,“别乱动。”
沈观衣觉着李鹤珣就是在?报复,毕竟半刻钟前他还在?与她算账呢!
她心疼的瞧着落下的发,发狠的道?:“你再让我掉一根头发,我便?将你的头发拔了?!”
李鹤珣捏着发簪的指尖泛白,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根金钗拿走?后才冷冷的扫她一眼,拂袖离开。
沈观衣此时舒坦了?,才不管他是不是恼了?,反正他都?替她将头饰都?拆了?,走?便?走?了?。
门外听声儿?的婢女本以为还有些时辰,谁料突然瞧见李鹤珣开门出来,面上一惊,连忙上前,“公子……”
李鹤珣脚步未停,“叫归行伺候。”
坐在?床榻上的沈观衣听见归行二字就知晓了?李鹤珣现下应当是去浴房沐浴梳洗了?。
归行天生瞎眼,还是男子,前世?她知晓李鹤珣沐浴时只让归行伺候洗漱时还诧异了?许久。哪个高门子弟身边不是小丫鬟伺候,再不济也?该是个正常的小厮,而偏生李鹤珣这人不喜欢被人触碰,更?不喜身子被人瞧见,男子也?不行。
那时她还以为李鹤珣身子有什么毛病,担忧了?许久。
也?不是她多想,而是前世?成亲当夜,李鹤珣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许久,却没有丝毫动作。
她心中着急,觉着只有与他交颈缠绵后,才能坐稳李家少夫人的位置,所以她便?主动缠了?上去,但?她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在?他冰凉的唇瓣上厮磨。
后来她嘴巴都?磨肿了?,李鹤珣也?纹丝不动,她泄气的想要另寻他法时,李鹤珣突然遮住她的眼,周遭气势陡然变幻,如?同挣脱禁锢的猛兽,折腾的她整宿无法安眠。
所以李鹤珣不是身子有异,而是性子作祟。
但?如?他那般爱惜身子的人,后来不也?任她为所欲为。
沈观衣啧了?一声,默默的向枕下伸出了?手?。
从前她不太明白李鹤珣一个男子为何会将自己的清白看的那般重,后来她才发现,李鹤珣将李家的规矩刻在?了?骨子里,而在?那些规矩中,也?有护好家宅的责任与担当。
但?更?重要的是,李鹤珣这人与诸多女子一般,云雨前后判若两人,似乎只有与他亲密一番,才能冲破他待人时的距离,被他真正纳入羽翼之?中。
半刻钟后,沈观衣津津有味的翻着手?上的小册子,上面的画勉强入眼,不算多好。
不如?李鹤珣后来画的那些。
李鹤珣沐浴回来时,发尾还带着湿气,他此时褪下喜袍,只着了?一件玉色长衫,比之?前更?显温润。
他余光瞧了?一眼卧在?榻上的沈观衣。
在?看书?
沈观衣丢下手?中的册子下了?床榻,双脚俨然看不出一丝受伤的意味,甚至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闹着要人抱,健步如?飞的丢下他去了?浴房,“李鹤珣,你等等我。”
李鹤珣捏了?捏眉心,不知她又是闹的哪一出。左右都?是等,他掀开帷帐,走?向了?隔室的小书房。
屋内喜色依旧,他端坐于桌前,翻阅着近来的议案,余光突然瞧见了?景宁侯的字样,原先宁长愠提醒的话渐渐在?脑海浮现。
他说:“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若在?新婚当夜过于激烈,或许会让女子的身子留下隐患。”
“大人想必也?听闻过宫中娘娘得病之?时的痛楚,那都?是因房事而留下的病根,我将大人视作好友才说与大人听……”
“若大人心疼沈二小姐,便?过了?今晚再行房,以后在?这事上,也?要多加节制才是。”
李鹤珣缓缓放下笔杆,思索着宁长愠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沈观衣回来时就瞧见她放在?床榻上的小册子不曾被人动过,想来李鹤珣并不知晓她方才在?看什么。
沐浴时她便?想明白了?,以李鹤珣如?今的性子说不定比前世?都?还要磨蹭。
与其和他比心性,不若她主动些。
今日是洞房花烛,早日圆房好过夜长梦多,毕竟如?今这个李鹤珣,她总归是有些拿不稳的。
沈观衣拿着小册子去到隔室时,一眼便?瞧见了?窗棂边蹙眉思索的人,隔室昏暗,只有矮桌上的一盏烛火泛着微弱的光,将他分明的五官柔和了?几?分,显得愈加勾人。
她捏着册子来到李鹤珣身旁,在?他抬眼看来时,一本正经的将册子递到他跟前,软声道?:“我方才想起有个地方没看明白,你能给我讲讲吗?”
第26章
盈盈月光不如桌上的烛火亮堂。
她站在李鹤珣跟前, 与之不过半臂的距离,略一低头,湿气未干的发尾便暧昧的从他脸颊划过。
李鹤珣回过神, 眼?睫微颤, 垂眸对着她伸手,“拿来?。”
沈观衣眉眼?弯弯, 将册子?放到他掌中,末了还提醒道:“你若是也弄不明?白,我们便亲自试试那些东西可行否。”
她意有所指,且暗示到如此地步,他但凡有些气性, 接下来?的事都应该水到渠成。
可李鹤珣没听出来?, 指节捏着页边, 慢条斯理的翻开。
第一眼?:怎的是画?
再?看?一眼?:笔锋意境不算好。
最后一眼?, 他的目光渐渐被画上的两个小人儿吸引,眼?下才瞧见这二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纠缠……
李鹤珣怔愣一瞬,瞳仁骤缩成针,在明?白这画的是什么?东西后, 他猛地合上册子?,喉口滚动,眼?底暗光明?灭, 生生忍住了看?向沈观衣的念头。
她给他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看?不明?白,所以是她想学?学来?做什么??
方才册子?上栩栩如生的神情与动作此时无比清晰的再?次钻入脑海中,他深吸一口气, 压着眉宇之间?的浓烈。
还能做什么?, 自然是——
不等他回过神来?,下颌突然一凉, 柔软的唇瓣似有若无的划过,带着湿热的淡香与某种意有所指的暗示。
李鹤珣眸光一暗,现下懂了。
沈观衣攀附在他肩上,见他如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顿时不满的嘟唇,“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李鹤珣搭在膝上的手下意识虚拢成拳,自以为他的目光冷静平稳,可出声的嗓音却暗哑的不似寻常,“你想如何??”
“亲亲我。”沈观衣下巴微抬,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在她的记忆中,李鹤珣很会亲的,温柔中又带着一丝缠绵掠夺,像是把她当成什么?绝世珍宝一般,极致的爱意在唇齿间?汹涌的滋味,她很喜欢。
李鹤珣掐着虎口,与沈观衣对视良久,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在了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上,像是还未熟透却已然蓄满汁水的红果子?,诱人想要尝一口到底是不是所思所想的那般甜腻。
他下意识的抿了下唇,缓而慢的垂下头,气息比平日?慢了许多?,在犹豫挣扎中,冰凉的唇瓣才轻轻贴上她的,一触即分。
如云朵一般柔软的触感令他本就暗自汹涌的心湖刮起狂风,似乎在叫嚣着什么?。
沈观衣不悦的追上他的唇,贝齿轻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唇,含糊道?:“不是这样的。”
李鹤珣垂眸,盯着沈观衣近在咫尺的长睫,喉口轻动,心中所有的喧嚣化为了鬼使神差的一句,“那该怎么?做……”
他声音很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从?沈观衣脚心抚过,又麻又痒。
但那笨拙的唇又令她生气。
真?是半点不如从?前,那么?多?书读了有什么?用,连亲亲都要她来?教!
沈观衣又是得意又是气恼。
她慵懒的伸出手绕至李鹤珣身后,嫣红的指尖从?他的脖颈后划过,只一瞬,李鹤珣的气息便骤然粗重了些许,屋内浅香蔓延,那双清明?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沈观衣了解,那是他最柔弱的地方,也是他每每在情绪暴涨时,能够抚慰他的地方。
纤细的手指轻柔的从?脖颈抚过,揉捏。
沈观衣感受着李鹤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调皮的伸出舌尖从?他的唇上划过,在对上他颤动的瞳仁时,狠狠吮上已经沾满了她的气息的唇。
李鹤珣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像是比今夜喝的酒还要烈,像是过往二十年的喜怒哀乐都比不过这一瞬的激荡不安。
李鹤珣瞳仁幽深,在察觉到身子?的变化时,突然想起了宁长愠先前的告诫。
他喘着粗气握住沈观衣的肩膀,眼?中逐渐清明?,欲要将人推开。
就在这时,沈观衣突然双眸潋滟的看?向他,含糊情动的唤了一句,“澜之……”
娇媚的声音像是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的定在原地,掌中的触感温热娇嫩,心中升腾起的点点不舍,让他迟迟无法将人推开。
他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却仍在克制,“你会受伤的。”
沈观衣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尽管眼?下这副身子?还是,但她的灵魂早已不是。
她心里?难受,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噬,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不会的,澜之,澜之……”
她的嗓音不算娇软,但此时却刻意黏糊着唤李鹤珣的小字,杏眸含春,小脸上依赖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幼兽,让人不忍苛责,想要答应她的一切所求。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不好的念头。
李鹤珣呼吸一沉,推开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揽入怀中。
沈观衣乖顺的趴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一深一浅的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感受到他紧绷的身子?,沈观衣恶趣味的抬眸,眼?睁睁的看?着他为她沉沦、痴迷、最终溃不成军。
旖旎迟迟不散,广明?院摇曳的烛火直至半夜才彻底暗下去。
几个时辰后,东方欲晓,安静的宅院被行走忙碌的下人唤醒。
成婚第二日?清晨要去给婆母奉茶,这是燕国一直以来?的规矩。
沈观衣昨夜睡得很早,所以今早被下人伺候着起身时不曾有微词。
只是她没曾想自己起来?时,李鹤珣不在。
她左右瞧了瞧,看?向探春,“李鹤珣呢?”
“姑爷去浴房了。”
不知想起什么?,探春突然红了脸,小声提醒道?:“小姐,后院女子?在行房时,是不能在夫君身上留伤的。”
“他受伤了?”沈观衣怔住。
她着实没什么?印象,但想起前世每次行房较为激烈后,李鹤珣脖颈处总会有几条抓痕,想也知晓不可能是别人挠的,那便只有她了。
但为此,沈观衣并不心虚。
谁让他那般不当人,她都说?了让他慢一些,可他就是不听,她难受的挠他两下怎么?了?
想起这个沈观衣便来?气。
她瞧得出来?在那事上李鹤珣分明?是喜欢的,可昨夜她缠着他再?来?一回时,他却怎么?都不肯,还冷着脸训她,说?什么?要节制。
她差点被李鹤珣那张变幻莫测的脸气撅过去。
就他清高!有本事一开始就将她推开啊!
“姑爷。”
探春瞧着来?人,恭顺的行了一礼,随后走至沈观衣身后为她梳发。
沈观衣瞧着铜镜里?越走越近的人,他今日?穿着一身竹色长衫,束发带冠,芝兰玉树,打眼?一瞧与书生学子?没什么?两样,但举手投足中的气度却又给人一种矜贵内敛的意味。
能让她瞧了二十多?年还没腻味的脸,也就只有李鹤珣了。
但那又如何?,中看?不中用!
沈观衣收回目光,气性儿还未消呢。
李鹤珣在拢起的帷帐前脚步一顿,往日?屋内都只有他一人,而如今院中上下都在为她们的女主?子?忙碌,一时的喧嚣令他有些不太?习惯。
下人捏起一串蝶花细明?珠耳珰欲要为沈观衣戴上,在瞧见耳唇的异样时,突然惊呼道?:“少夫人,您的耳朵……”
白皙的脖颈微微侧开,沈观衣眼?眸微抬,去瞧婢女所说?的地方。
李鹤珣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顺着下人的动作看?向沈观衣小巧饱满却略微有些发肿的耳唇。
突然,他略一转眸,对上了铜镜中沈观衣冷然愠怒的目光,她道?:“不用理会,蚊子?咬的。”
李鹤珣掐了一下指尖,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婢女接下来?的询问,从?容道?:“嗯,近日?蚊子?是有些多?。”
沈观衣见李鹤珣顺着她的话儿糊弄过去,忍不住心下腹诽,还真?是正经,若不是她还记着昨夜之事,恐怕都要以为她眼?下发肿的耳唇是蚊虫叮咬而至的。
沈观衣轻嗤一声,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步摇,步摇上坠着的珍珠圆润光滑,她猛地拍了一下,珍珠顿时大力摇晃起来?,跟铃铛似的。
她心气儿不顺,怎么?瞧李鹤珣怎么?不顺眼?。
不过片刻,她又换了一根步摇把玩,这根下面坠着一个镂空小灯笼。
李鹤珣瞧了一眼?天色,忍不住道?:“时辰不早了。”
迟迟无人回应,片刻之后李鹤珣又悠悠出声:“敬茶一事耽误不得。”
沈观衣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眨眼?道?:“你在与我说?话?”
李鹤珣蹙眉。
沈观衣拨弄了一下小灯笼,余光瞧着李鹤珣正经又刻板的神情,与昨夜简直判若两人,于是学着李鹤珣平日?的语气,漫不经心的道?:“我没有名字?还是说?,不值得你叫一声夫人?”
李鹤珣万万没想到沈观衣不理会他,竟是这样的理由?。
他薄唇紧抿,不想跟她一般计较,“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沈观衣敷衍的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啊,我梳妆的时辰。”
懒散的提不起劲的语调与昨日?大相径庭,那般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令人着恼。
他不再?说?话,掀袍坐在一旁。
天色即将大亮之时,沈观衣才满意的起身,看?都不曾看?李鹤珣一眼?,便迈着步子?往外走。
李鹤珣面色一沉,抬步跟上。
行没规矩,口无遮掩,就以她如今的性子?别说?在外,便是在母亲那儿,都难以得个好。
“站住!”
沈观衣装作没听见,脚步不停。
广明?院的下人们垂首站在一旁,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对这位新嫁进来?的少夫人敬佩之余又替她惋惜。
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公子?的性子?,要是有人敢在公子?面前失了分寸,罚俸都是轻的。
看?公子?那阴沉的脸色,少夫人定是要被教训的。
沈观衣也知晓以李鹤珣这烦人的性子?,定不会放过教训她的机会。
她不想听,想要他闭嘴。
所以在他沉着脸大步走上来?时,沈观衣扁着嘴,猛地回头扎进他怀里?。
欲要规束些什么?的李鹤珣:……?
第27章
树影斑驳, 微风徐来,出?院儿的月亮门前,沈观衣额头抵在李鹤珣胸前, 双手垂顺, 看上去像是有些站不稳,只能紧紧靠在?他身前。
而与她双手同样垂顺不动的, 还有李鹤珣。
趁着李鹤珣怔住之时,沈观衣先发制人,嘟囔着质问,“我都气了这么久,你为什么才来哄我?”
哄她?
李鹤珣回过神来, 低头看她, 没有将人推开, 但更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冷然道:“因为生气,便可以不顾规矩?”
“什么规矩?”沈观衣抬头幽怨的瞅着他,“是让我耳朵肿了,还是在?床榻上只唔唔——”
话音未落便被李鹤珣拽到跟前, 猛地捂住嘴,他脸色青白交加,看向沈观衣的眼神中带着愠怒, “沈二,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一双美眸中含着委屈倔强的光,半晌后沈观衣才缓缓点头。
“方才那样的话不许再说。”李鹤珣薄唇紧抿。
沈观衣再次点头。
李鹤珣这才松开手, 被她这一闹, 俨然忘了方才准备好的种种说辞,只觉心防被搅得一团糟。
什么教导、斥责、规矩都不如她能安分点来的重要。
沈观衣嘴巴得了自由, 却不准备放过他。
没有人在?得罪了她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李鹤珣也不行。
她猛地大叫一声?,在?众人看过来之时,吧唧一口虚虚的亲在?了李鹤珣的脸上。
温软的触感似有若无,像是轻柔的羽毛拂过,没有任何重量,却能让平静不过一瞬的人顿时僵住了身子。
周遭安静的只剩下蝉鸣鸟叫,众目睽睽之下,沈观衣得意了瞧了他一眼,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甩了甩尾巴,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走过。
李鹤珣冷冷的扫过望向这头的丫鬟婆子,在?她们手忙脚乱的转身后,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已经走远的少女。
她似乎心情不错,闲庭信步,身姿摇曳,指尖不安分的拨弄着所到之处的枝叶,直到指尖不小心剐蹭到枯枝,她脚步一顿,不满的转头看了一眼将她弄疼的东西,命令跟在?她身侧的探春将枯枝折了扔的远远的。
跟个连畜生都算不上的枯枝计较,世间恐怕也就只她一人了。
沈观衣捏着方才被蛰疼的指尖,瞧着不远处的崇心院,思?绪略微飘远。
成?亲第?二日要给?婆母奉茶,但前世,其实是没有这遭的。
在?她入府之时,岳安怡便已然去了庄子上,对?外?称因病静养,此后再也没有回过上京。
她那时因好奇问过李鹤珣,但他神色淡然,不见半点担忧之意。
后来她忙着整治沈家,忙着抓住李鹤珣的心,岳安怡这等小事早就被她抛掷脑后,更何况府中没了婆母压着,她的日子自然更自在?些。
只是不知这一世,岳安怡为何没去庄子上?
沈观衣想不明白,便伸手去拉一言不发走在?她身前的李鹤珣,“娘近来身子如何?”
他低头看了一眼捏着他袖笼的手,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沈观衣手中扯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冷淡至极的嗓音,任谁听了都知晓他此时心情不愉。
沈观衣听出?来了,但眼下比起哄李鹤珣,她更好奇的是岳安怡为何还在?李家。
“咱家府上可有庄子?”
李鹤珣瞧了她一眼,也不知她的话哪里哄到了他,令他眉眼都缓和了些许,“有三十?多?处,你想去瞧瞧?”
沈观衣心中莫名,但仍旧继续道:“适合静养的有几处?”
想了想,又觉着不该这样问,于是不等李鹤珣说话,重新道:“或者说,婆母在?什么情形下,才会一个人去到庄子上静养?”
李鹤珣蹙眉,不怪他多?想,以他对?沈观衣的了解,她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是觉着家中有长辈,碍她眼了?
沈观衣不知晓李鹤珣想了些什么,只见他方才缓和的神色顿时又恢复成?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尽管那张脸上从?始至终并未有多?少神情,但沈观衣与他相?处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比旁人知晓的多?一些的。
他说:“什么情形下都不会,你最好打消那些念头。”
沈观衣:“?”
她什么念头?
沈观衣觉着李鹤珣或许误会了什么,惊诧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想将婆母赶去庄子上?”
他不说话,在?沈观衣看来便是默认。
岳安怡此人她多?少也听说过一二,出?了名的霸道护短,极其自我且难以相?处。在?上京,想与她结交之人不少,但畏惧她的人更多?。
前世她嫁进李家时也曾战战兢兢,甚至都想好了对?付岳安怡的法子了,结果最终也没有用?武之地。
“以你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沈观衣刚回神,便听到这样的话,她顿觉委屈,“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你对?我有偏见。”
若是没有先前那些事儿,李鹤珣也不会这样以为,他瞧了一眼她无泪硬哭的神情,早已麻木,自顾自的抬步,往里间走去,“快些,已经迟了。”
沈观衣见人走了,顿时吸了吸鼻子,慢悠悠的抬手擦去莫须有的泪珠,端庄雍容,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正堂中,两侧屏风以千年沉木而制,屋内并未熏香,却隐隐传来独属于岁月的味道,年近半百的美妇人坐在?上位,双手交叠于身前,面无表情的瞧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两人。
敬茶的规矩不算繁杂,只需要新妇跪在?婆母身前,将茶递上便好。
岳安怡安静的等着,不曾说一句话。
沈观衣余光打量着她,漫不经心的从?下人手里接过青瓷茶盏,落后李鹤珣一步,缓缓上前。
可就在?端着茶盏走近岳安怡之时,她突然晃了神,腿弯一疼,径直摔在?了岳安怡跟前!
茶水洒了一地,几乎一大半都倒在?了岳安怡缎面柔软的裙摆上,而剩下的则都泼在?了她的手上。
屋内乱成?一团,下人们面色苍白的去瞧岳安怡,就连李鹤珣的眸中也满是担忧,“娘。”
“沈氏!”岳安怡猛地拍桌而起,并不理会替她整理衣衫的丫鬟婆子,大怒道:“你是对?我不满?”
到底是谁对?谁不满!
她如今是十?六不是四十?,腿弯怎会无缘无故的发疼酸软,还正正好摔在?岳安怡脚边!
其中若是没有缘由,她还当?真是白活这么些年了!
沈观衣转头对?上屋内丫鬟婆子们不怀好意的目光,随后冷笑一声?,低头扫了周遭一眼,在?不远处的软椅下瞧见了一颗指甲大小的东珠。
将东珠当?作暗器使,还真是大手笔。
沈观衣不期然对?上了岳安怡看来目光,她瞳仁深邃有神,泛着一丝精明。
方才是谁出?手的沈观衣并不知晓,但她曾经也做过命妇,登过高位,以岳安怡的身份,能留在?崇心院的丫鬟婆子就算不是心腹也都是她信得过的人。
眼下在?她的院子里使绊子,若说没岳安怡的首肯,沈观衣是一万个不信。
松香入鼻,臂弯处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李鹤珣将她扶起来,“可有受伤?”
他的目光从?她被茶水烫的已经发红的手背上掠过,眼底升腾起一丝恼意,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后,便将人护在?身后,看向一脸冷意的岳安怡,冷静道:“娘,她受伤了,有什么事可否容后再说。”
“你这是在?怪我?”
岳安怡显然不想就这样算了,她扫过沈观衣手上的伤,一大片白腻中,那团红晕尤其扎眼,“这点伤晚些让大夫看看便是,眼下重要的是方才敬茶一事,沈氏,你说呢?”
不怒自威的气势是来自日积月累的权势堆叠,哪是一个方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能与之比拟的。
但可惜了,沈观衣不是小姑娘,怎会当?真被岳安怡拿捏了去。
她就着李鹤珣握着她的手,如藤蔓一般攀在?他坚实有力?的臂膀上,下巴懒洋洋的搁在?李鹤珣的肩窝处,有一种不顾众人死活的娇媚。
除了她,没有一人的脸色是寻常的,其中岳安怡的脸色最是难看。
沈观衣缓缓掀起嘴角,岳安怡想做脸,给?她这个新妇下马威,那就试试,谁的下马威更厉害一些。
打蛇打七寸,人自然也是一样。
她柔弱无骨的靠在?李鹤珣身上,捏着嗓子开口,“澜之,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头好晕,眼也花,我好难受……”
她眼中真真儿的噙着泪,将下巴抵在?李鹤珣的肩上,拿一双泪眼婆娑的眸子瞅着他,“澜之……”
岳安怡面不改色的瞧着,眼尾扬起一抹冷嘲,这般拙劣的谎言,她的儿子她自是了解,怎会任由她信口雌黄。
沈观衣见李鹤珣无动于衷,正要一头往他怀里扎的时候,腰肢上突然多?了一只大手,似乎当?真怕她站不稳将她拦腰扶住。
可就是这般巧,沈观衣正一头扎入他怀里。
于是在?旁人眼里瞧着便是李鹤珣伸手一勾,不顾场合的将沈观衣紧紧的揽入了怀中。
浅淡的松香扑鼻而来,沈观衣察觉到腰间的手一滞,但好在?并未放开。
她忍不住抬眸去看岳安怡,如她所料,岳安怡面如菜色,盯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般。
此时岳安怡着实气的连心尖儿都在?发颤!
若是今日之前有人告诉她李鹤珣会如那些纨绔子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妻子亲热,她只会嗤笑那人白日说梦,可眼下这般出?格之事当?真发生在?了她眼前时,她只能气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晕。
岳安怡不是唐氏那等佯装凤凰的野鸡,哪怕被气的狠了,眼下依然能维持长辈的体面,只是那双眼里的情绪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不容置疑的道:“沈氏无德,不敬不孝,当?以李家家规处置,来人啊,掌鞭!”
第28章
“娘, 等等。”
岳安怡冷眸如刀,朝着李鹤珣扎去?,李鹤珣面色如常, “娘不问问阿衣方才为何摔倒, 便直接盖棺定论她不敬不孝?”
好啊,竟还当真敢帮她说话!
岳安怡对上沈观衣似笑非笑的得意模样, 刚压下的?怒火顿时升腾而起,“我处置她,与摔倒何干?”
“长辈问话之时,她应当端庄肃正,而不是靠在男子身上散漫敷衍, 便这一条, 已经足够, 旁的?也无需再问!”
“呵呵……”沈观衣突然低声笑了?笑, 眉眼弯弯,不害怕也不恼,她正欲开?口?,却猛地被?李鹤珣掐住了?尾指。
不算多用力, 却能察觉到他力道中的?制止。
沈观衣顿时不满的?抬头看他,可?李鹤珣身量极高,她便是抬头, 额头也只能堪堪触碰到他锋利的?下颌,“你干嘛~~~”
脖颈处呼出?的?热气勾的?李鹤珣眉眼一沉,娘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 将她得罪的?狠了?, 沈观衣日后在府中得不到什么好。
而眼下当着母亲的?面,她竟丝毫不曾收敛, 甚至变本加厉!
他恨不得将她锁在屋里?不见任何人,免得她总是胡闹,搅得人不得安宁。
李鹤珣薄唇微张,脸色淡的?出?奇,似乎在平静的?陈述着一个事实,“娘,她受伤了?,身子虚弱,恐承受不住家罚。”
‘噗嗤——’
沈观衣确实没?忍住,在笑出?声的?瞬间埋首进了?李鹤珣怀中,势必不让正努力为她辩解的?李鹤珣瞧见。
李鹤珣:“……”
他离得近,自然是听见了?沈观衣的?笑声。
他面无表情的?低头瞧了?她一眼,见她也知晓此时笑出?声来不妥,心下稍安,安抚般的?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还算有?自知之明,知晓此时若是拆台,神仙也难救她。
二人自以为那些小动作没?人瞧见,其实全被?岳安怡看了?个清楚,不但全都?看在了?眼里?,甚至以为他们二人无法无天,当着众人的?面搂搂抱抱便算了?,眼下还要?眉来眼去?,暗中调.情!
岳安怡一刻都?等不得,从下人手中接过鞭子,厉喝道:“李澜之,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鹤珣淡然道:“母亲的?教诲,澜之不敢忘。”
“我看你不是不敢忘,是不敢承认!”岳安怡冷笑道:“她是身子虚,还是你想护着她想出?来的?由?头你心中有?数,既然如此,那你便来替她受罚。”
岳安怡自生下一双孩子后,几乎从未操过心,李鹤珣自幼乖顺知礼,与纨绔不沾半字,可?是近来他越来越不对劲,算上今日,光她瞧见的?便已有?两次失仪之举。
一次是在昨日婚宴上,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侧头与新妇低语,众目睽睽之下跟个心急的?毛头小子一般,简直丢李家的?脸!
然后便是今日。
她给沈氏做规矩,她不信李鹤珣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先前他不是也嫌沈氏无德,还让嬷嬷前去?教导?如今这才几日,他便摒弃了?先前的?规矩,将那女子护的?跟什么似的?,再这般下去?,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岳安怡怒火沸腾,可?更令她生气的?却是鞭子挥下去?,却挥了?个空,没?有?打到皮肉不说,她李家刚娶进来的?新妇还满嘴埋怨。
沈观衣在鞭子落下来前,猛地将李鹤珣推开?,不悦道:“她要?打你便让她打?你这么听话,那怎么不听我的?话?”
“就因为我不是你娘?”
……
李鹤珣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疏解复杂的?心绪,只能低声安抚道:“别闹。”
“闹什么,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是谁在闹?”说罢,沈观衣转头看向?岳安怡。
在岳安怡快要?维持不住的?脸面中,幽幽道:“作为主母,御下不严;作为长辈,迫害新妇,李鹤珣,你说,这样品行败坏之人,若按李家家规,又该挨多少鞭子?”
“信口?雌黄,伶牙俐齿!”岳安怡看都?没?看她一眼,盯着李鹤珣道:“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李鹤珣自然知晓母亲生气的?缘由?是什么,无关沈观衣,而是在于他不够严以律己,是他陪着她胡闹让母亲失望了?。
他垂下头沉默不语,甘愿认罚。
沈观衣眨了?眨眼,对于这般认打认罚的?李鹤珣过于陌生。
前世那个连他父亲李诵年都?不放在眼中的?李鹤珣,会被?一个妇道人家左右?
‘啪——’
鞭子毫不留情的?挥下。
男人脊背挺直,神色未变,只有?身上的?青衣微颤,卷起一丝褶皱。
沈观衣微怔,看怪物一般的?看着他。
怎么就能由?着别人欺负呢,即便是爹娘,也不该任由?她打骂。
李鹤珣一声不吭,如同老?僧入定,第二鞭又落到同样的?位置,她听的?都?疼。
岳安怡一定是故意?的?!
莫不是在挑衅她?
就在第三鞭即将挥下之时,沈观衣伸出?手,稳稳的?握住那一鞭。
掌心火辣辣的?疼,但她其实感受不太到。
先前娇媚柔弱的?神色褪去?,她漫不经心的?歪着脑袋,对上岳安怡冷冰冰的?眸子。
岳安怡厌恶道:“放——”
“娘。”沈观衣不经意?的?打断道:“要?不……我帮你打?”
岳安怡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在她愣神之际,沈观衣早就轻轻一拽,将鞭子从岳安怡手中夺了?过来。
岳安怡脸色惊变,“沈氏,你要?做什么?”
鞭子粗实有?力,抬起再甩下时,似乎能在空中听见有?力的?飒飒声,她试了?试鞭子的?力道,满意?的?点头:“自然是怕娘累着,替娘教训您的?儿子了?。”
李鹤珣向?她投来思索的?目光。
反观岳安怡,面目铁青,直接呵斥,“放肆!那是你丈夫,也是你能打的??”
她伸出?手,“拿来!”
到了?沈观衣手里?的?东西?,焉有?还回去?的?道理?
她扁着嘴,很是委屈,“娘,您就让媳妇为您尽尽孝心吧。”
岳安怡眼神唰的?一下冷了?下来,比先前她刻意?贴近李鹤珣时还要?冷上几分。
本就长得一副心术不正的?模样,心肠还如此蛇蝎!
她需要?这样的?孝心!
“沈氏,不许放肆!”
沈观衣压根没?将她的?威慑放在眼里?,继续保证道:“您放心,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说罢,她极其认真的?攥紧了?鞭子,手背上红肿的?烫伤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威慑。
她愧疚的?看向?李鹤珣,眼尾耷拉着,“我会轻些的?,你若是疼便喊出?来。”
李鹤珣目光清泠的?瞧着她,眼中的?疑惑思索突然渐渐散去?,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转眼又恢复平静,喉口?滚动,轻轻的?挤出?一个音儿来,“嗯。”
“那我打了?哦。”
“好。”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沈观衣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李鹤珣该不会知晓她打的?什么主意?吧?
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会无动于衷?
但转眼一想,岳安怡方才掌鞭罚他,他连辩驳都?不曾便接受了?,想来在这事上也是个蠢笨的?,不知变通。
或许他也觉着自己该罚,谁来掌鞭都?一样。
沈观衣下巴微抬,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余光却一刻不离岳安怡。
果不其然,岳安怡几乎是咬着牙道:“此事可?从轻——”
她话音未落,鞭子便狠狠的?挥下。
岳安怡双目瞪圆,下意?识抬步去?拦,急切出?声,“住手!”
沈观衣看似对着李鹤珣下手,实际却在挥鞭之时微微偏离,鞭子落在李鹤珣身侧,擦过他的?衣衫,不曾伤着他半分。
若不是下手之时便没?打算真的?动手,以岳安怡出?声的?时机,沈观衣已然来不及收手了?。
所以眼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岳安怡收回方才迈出?去?的?脚,咬着牙,只觉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让一个小丫头糊弄了?去?!
“你早就知晓我会叫住你。”
沈观衣哪里?知道,不过赌一把罢了?。
赌岳安怡的?性子,赌她对眼下唯一的?儿子的?爱护之心。
哪怕她不动如山,眼睁睁的?看着她挥鞭,对沈观衣而言也算不得亏。
她最会使鞭子了?,怎么打人疼,怎么打人不疼,她比旁人了?解。
李鹤珣落在她手上,总归会少疼一些。
但所幸是,她赌赢了?。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归言从门外进来,拱手行礼后,犹豫的?看向?李鹤珣,“公子……”
归言自小便是在李府长大的?,平日里?李鹤珣若是在崇心院,归言向?来不会打扰,除非是有?要?事禀报。
李鹤珣看向?岳安怡。
岳安怡自然也知晓这点,沉默半晌,才总算点头,“你先去?,沈氏留下。”
李鹤珣欲要?说话,却骤然听见沈观衣笑着道:“好啊,我留在这儿陪娘。”
“不可?。”李鹤珣察觉到沈观衣看来的?目光,却依旧不容置疑的?道:“娘,院中还有?事需要?她去?做主,更何况她手上的?伤口?还未上药,耽误不得。等改日我再带她来母亲跟前问安。”
岳安怡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见他一副不肯退步的?模样,疲倦如山海之势,突然袭来,令她无法喘息。
她略微抬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然后什么都?没?说,颓然的?挥手,任由?李鹤珣将人带走?了?。
屋内的?狼藉早已被?收拾好,摆设规整,矮塌上的?清茶冒着氤氲热气,岳安怡低头瞧着茶盏出?神,半晌后神色才逐渐聚拢。
“将唐枫叫来。”
第29章
伺候岳安怡多年的婆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都没问,颔首道:“是?,奴婢这就去叫唐大夫。”
她嗯了一声, 注视着正堂之上高高挂起的匾额, 笔势雄奇、刚劲有?力的笔锋似要穿透薄薄的一张纸,将清正二?字刻出山河之势。
字如其人, 那是李鹤珣高中状元那年提下?的字,李诵年只瞧了一眼,便满眼挂在了正堂。
李鹤珣是?李家?唯一的嫡子?,也是李家能否继续安泰百年的希望。
“你说,我平日是?不是?对他疏于?管教了?是?不是?不够关心他?”
岳姑姑轻声道:“夫人对公子?自来严厉的紧, 何来疏于?管教一说。”
“是?啊, 他自小便在我膝下?长大, 从前意儿还在时, 我或许对他冷淡了些,可意儿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会不关心他呢。”
但岳安怡又道:“可我若是?足够关心了解他, 怎么会早先?不知晓他竟喜欢这样的女子?。”
岳姑姑诧异道:“夫人是?说,公子?他对沈家?姑娘……”
岳安怡想起那些糟心事便头疼,“先?前我与他提过?退了沈家?这门婚事, 但他平日那般精明的人,却在我跟前装听不明白。”
“他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知晓他的性子?, 先?前家?里为他操心婚事的时候, 每次提起别家?姑娘,他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满嘴借口?, 次次理由不重样,但对上沈二?的事,却像是?突然成了哑巴,任圣上为之。”
岳安怡冷笑道:“若不是?这婚赐到了他心坎上,他能任由圣上作?践?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夫人说的是?。”岳姑姑叹道:“但奴婢瞧着少夫人性子?虽活泼大胆了些,但人不坏,对公子?也算上心,既然二?人已经成婚,夫人便由着公子?一次吧。”
“由着他……”岳安怡缓缓阖上眼,“由着他被一个行事出格乖张的女子?拿捏吗?”
她抬起手,指腹在额角打着转儿,脸上闪过?一丝悔意,“也怪我,先?前没将这女子?放在眼里,没让人去查探一番。”
“否则,便是?与天家?为敌,我也不会让她进门!”
“夫人。”岳姑姑走到岳安怡身后,技法熟练的为她按压着穴位,轻声道:“奴婢知晓你向来心疼公子?,便看在公子?的面子?上,顺他一回吧。”
顺他一回吗?
岳安怡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多时,下?人前来禀报唐大夫到了。
她沉吟片刻,将人叫了进来。
这头,李鹤珣与沈观衣出了正堂,沉吟道:“今日之事,日后不会再有?。”
沈观衣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扬着明媚的笑容靠近他,几近贴上他的身子?,李鹤珣只蹙了下?眉,并未躲开。
“你是?不是?要谢谢我?”
谢她?
李鹤珣看她一眼,“你想要怎么谢?”
沈观衣轻哼一声,“我要方才那个梳着双髻,穿着绿衫的小丫头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
别以为她没瞧见,那些丫鬟婆子?中,就这丫头一直一声不吭的站在角落。
从前在她身边的护卫,也总是?喜欢站那个方位,或许是?能一眼将屋内情形尽收眼底,遇着危险能更快的护着主子?。
李鹤珣骤然想起什么,低头瞧了一眼沈观衣的手,“嗯,知道了,等会儿让大夫替你瞧瞧手上的伤。”
沈观衣以为自己怎么着也要再费一番口?舌,没曾想如此容易,她心情愉悦的牵起嘴角,“我就知道,你会对我好的。”
李鹤珣紧抿的唇不可抑制的上扬了一瞬,眉眼比墙外徐徐而来的风还要温和。
“你背上疼嘛?”
“无碍的。”不过?两鞭罢了。
不多时,几人回了广明院,沈观衣知晓李鹤珣要去书房与归言议事。
从前他只要不是?上朝,几乎去哪儿都要带着她,但现下?她有?些困乏,正想找个借口?回屋,就见李鹤珣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踏进了书房,一言未发的将她阻隔在了门外。
沈观衣眨眨眼,瞌睡一下?醒了。
探春从不远处走来,看着小姐沉下?去的脸色,安慰道:“小姐,姑爷定是?有?要事相商,您别与他一般计较。”
她不想去是?一回事,但李鹤珣将她拦在门外就是?不行!
她不依不饶的道:“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难不成他在外头还有?些什么相好的,不敢让我听见?”
前脚她才帮他免去了责罚,眼下?才过?去多久,他便一声不吭直直的踏进书房。
怎么的,是?她身量不够高,所以他才瞧不见自个儿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他昨夜刚娶回来的妻子?!
屋内,刚要坐下?的李鹤珣突然听见门外沈观衣没有?半分收敛的声音,“他若是?行得正,为何做贼似的躲进书房?”
李鹤珣莫名?看向归言:做贼似的?说我?
归言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盯着脚尖,不敢轻易开口?。
“小姐,姑爷不是?这种人,他定是?有?正事,您跟奴婢回去吧。”
“我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事我知道一下?怎么了?”
沈观衣理直气壮的声音透过?缝隙传进来,听的李鹤珣额头青筋突突的跳。
他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沈观衣又突然发什么病,“让她回去。”
归言不动,李鹤珣看向他,“没听见?”
“公子?,要不……您还是?自己去说?”归言讪笑道。
外面那位又不是?他夫人,他才不重蹈覆辙,成为他们二?人的博弈棋子?,被搬来放去还讨不到好。
李鹤珣看了他半晌,薄唇紧抿,最终什么都没说,起身去开了门。
沈观衣站在院中,委屈巴巴的拉着探春,嫣红的唇瓣张张合合,埋怨道:“莫不是?书房当真藏了人?这才不过?一日,他便腻了我——”
话音未落,沈观衣骤然听见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儿,睁着一双如水的眸子?看向站在门口?的李鹤珣。
李鹤珣面无表情的道:“谁又招你了?”
“让你借题发挥,拿我撒气?”
“我娘?还是?别的什么人。”
思来想去,他都觉着沈观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往他头上扣,定是?有?其缘由。
她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还少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沈观衣便换了一副嘴脸,骄矜道:“你招我了。”
她向来直接,李鹤珣知道,所以并未怀疑她的话。
只是?他不明白,“因?为方才鞭罚一事?”
沈观衣哼哼道:“不是?。”
李鹤珣不解,除了那件事还能有?什么?明明方才回来时都还好好的。
“你进书房为何不带我?”
李鹤珣怔住。
他耐着性子?回道:“书房乃是?肃正之地,不可胡闹,更何况我与归言有?要事相商。”
“哦,但你方才没说呀,我看你走的那么快,进去就将门关上了,以为你在里面藏了姑娘呢。”沈观衣俏生生的道。
“没有?姑娘。”
沈观衣直勾勾的看着他,“那你为何不让我进去?”
李鹤珣心中猛地升起一丝火气,可在对上沈观衣失落、委屈的眸子?时,又缓缓的压了下?去。
他长吸一口?气,又沉沉的吐出,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等事上,“归言,将屏风后的小室收拾出来给少夫人。”
说罢,他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沈观衣,现下?可满意了?
沈观衣满意颔首,但说出的话比他方才的眼神还要轻飘飘,“不过?今日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息。”
……
李鹤珣捏着眉心的手一滞,眼神冷沉的看向她。
第30章
白烟蜿蜒如丝, 无声?的从鎏金香炉中缓慢升起,绕过桌案上巴掌大的?迎客松,飘向端坐在矮桌旁眉头紧拧的男人。
沈观衣翩然离去的身影在脑海中迟迟不散, 李鹤珣着实没想明白, 她闹那一遭图什么。
罢了,她能安顺下来便已然不易。
李鹤珣回过神来, 看向归言。
归言立马道:“公子,珍珠那边来信说对方已经上钩,问公子何时动手?”
“暗哨呢?”
归言沉吟道:“撤了,珍珠说赵玦近来几乎日日去东宫见太子,但每次都会在宫门关闭前的?一个时辰离开?, 她问过宫门的?禁卫军, 查到赵玦是在宫门下钥时掐着时辰走的?。”
“确定赵玦上钩后, 未免被人发现?, 属下便将暗哨撤走了”
李鹤珣沉默许久,看的?归言都忍不住心虚时,才平缓的?问道:“你觉着他这一个时辰做什么去了?”
归言回道:“属下觉着,他应当按照珍珠所言, 去了裕和宫。”
他又道:“裕和宫是冷宫,位置偏僻,赵玦选择去那处……苟且, 属下觉着一来一回,算上时辰,正好宫门下钥。”
李鹤珣问他, “裕和宫位置偏僻, 但离东宫与宫门却算不得远,对赵玦而言, 时辰上来回确实对的?上,但与他苟且之人呢?”
“她可能在短短时辰内自西到东?”
归言沉吟道:“若是她提前去裕和宫等赵玦呢?”
李鹤珣眼底划过一丝冷嘲,“赵玦是什么东西,值得那人冒大不韪不说,还提前去等他?”
“那——”
李鹤珣漫不经心的?抚平册子上的?皱褶,“更何况圣上这两日频频叫太医,身子亏空的?厉害,病症频发,以?她的?身份,这等关头去与赵玦苟且,不要命了?”
归言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公子的?意思是,赵玦苟且的?那人不是——”
李鹤珣应了一声?,垂眸随手翻开?一本册子,瞧上去似乎并无意外。
但归言却不如李鹤珣这般淡定,他知晓公子等这日等了多久,所以?今日得到珍珠的?消息时他才会那般激动,前来禀报。
可眼下却告诉他,时机还未到。
难怪公子没有半点高兴的?意味,他失落的?垂眸,猛地单膝跪地,咬牙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李鹤珣头也没抬,“起来吧,这事本就不易,也怪不得你们。”
他不但没起身,还将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抬头看向李鹤珣,“不,是属下没有再三确认便让暗哨撤离,害二公子不能……”
‘啪——’
册子被李鹤珣丢在桌案上,打断了归言后面?的?话?,归言不躲不避的?看着李鹤珣。
李鹤珣转头瞧他,瞳仁轻颤一瞬,片刻后又恢复如初,只是言辞之中带了些狠厉,“本官说过,一定带他回家,你不信本官?”
“公子……”归言口中发苦。
“退下。”
归言看着李鹤珣继续低头处理手中事务,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公子……”
“我说,退下!”他攥着折子的?指尖没有一丝血色,向来挺拔的?脊背略微弯曲,如同一张紧绷的?弓,随时都会从中间断裂。
归言抿着唇起身,见李鹤珣面?色略微苍白,神色从容,仿佛方才因李鹤意反应极大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知晓公子向来喜欢将情绪藏在心里,所以?那句在心中辗转多年的?话?他一直不曾说出口。
四年了,公子该放下的?,就像老爷夫人一样。
朝臣成?亲可以?休沐三日,期间李鹤珣在百忙之中陪沈观衣回了门。
唐氏与沈观月安分?守己?并未作妖,沈观衣觉着都是她先前将这二人收拾服帖了,才让她的?回门如此平顺。
只是唯一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李鹤珣似乎有忙不完的?事务,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甚至昨日回门回来后,听归言说他在书房忙到半夜,便就近睡下了。
今日是他休沐的?最后一日,却仍旧不见人。
沈观衣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戳着八宝鸭的?酥皮,她并不在意李鹤珣在做什么,只是这样的?日子有些过于无趣了。
探春小心翼翼的?将筷子从沈观衣手上夺走,沈观衣顿住,转头看她。
探春陪笑?道:“小姐,唐大夫说了,您的?手需要养着,您要吃什么,让奴婢喂您就好。”
她顺着探春的?视线看去,手背上的?红晕依旧有些肿,最外圈那一层细小的?凸起,如同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看的?沈观衣厌烦不已。
疼倒是不疼,就是丑。
她低头瞧了一眼桌上的?晚膳,突然道:“探春,我想吃香满楼的?百醉鸡了。”
“啊?”探春瞧了一眼湛蓝的?快要沉下去的?天色,犹豫道:“小姐,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明日……”
话?音未落,沈观衣便利落的?起身朝外走去,“什么明日,我今日就要。”
探春愣了一瞬,连忙追上去,使出一劝二顺三撒娇的?绝招。
“小姐,厨房那边已经将晚膳送来了,奴婢明日再陪您去好不好?”
“那是晚膳吗?除了八宝鸭还有些看头以?外,其他的?清粥小菜也敢送来,堂堂李家,连点像样的?饭菜都没有?”
探春沉默了一瞬,知晓小姐惯是随着性?子,别?说她此时只是想吃百醉鸡,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今日也非要想法?子捞着不可,便是捞不着,也定要作弄一阵。
但万一呢,小姐也不是没有听劝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时候,似乎大概也许……她想不起来。
探春小跑着跟在沈观衣身后,陪着笑?,“小姐说的?是,这些寡淡的?东西哪能进您的?肚子,您不就是想吃百醉鸡嘛,奴婢这就去给?您买回来。”
沈观衣脚步一顿,犹豫了,可转眼一想,从前宁长愠派人给?她送来的?百醉鸡是命人在刚出炉的?时候快马加鞭,用?炭火温着,才能令味道不散,肉质不散,入口正好。
眼下她虽然就在上京,香满楼也位于闹市,离李家算不得远,但……
不等沈观衣想出个结果,探春连忙趁机抱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小姐,奴婢腿脚很快的?。”
沈观衣侧头瞧了一眼她略有肉感?的?小脸,正欲开?口却骤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少夫人?”
沈观衣抬头瞧去,归言自假山石旁的?拐角处走来,风吹叶落,不过片刻,一道青色长衫的?衣角从自他身后显现?,李鹤珣身姿挺拔,略一抬眸便瞧见了她。
李鹤珣目光朝着她身后瞧去,“怎的?没用?膳?”
探春:“这些膳食——”
“在等你啊。”含着笑?音儿的?声?音盈盈而出,沈观衣瞧了探春一眼,探春猛地闭了嘴。
李鹤珣看了一眼探春,随后对上沈观衣的?笑?眼,沉默了一瞬,“嗯,用?膳吧。”
长靴跨过青石路之间的?缝隙,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屋内。
探春左右瞧了一眼,看向沈观衣,在等她发话?。
“还不去?”白嫩的?指尖懒散的?将滑至臂弯的?轻纱勾起,沈观衣慢悠悠的?朝着屋内走去。
踏进房门时,李鹤珣正在净手,他接过下人递来的?绢帕,连指节缝中的?水渍都擦拭的?一干二净。
沈观衣大概能猜到他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上辈子他既要忙着对付那些人,又要替她收拾沈家,说李鹤珣是在以?一己?之力对付上京权贵也不为过。
但他后来赢了,将那些人拉下马,将自己?送上了一去不回的?奸佞道路。
“怎的?不吃,不合胃口?”李鹤珣停下筷子,看向沈观衣。
她目光灼灼的?瞧了他半晌,不曾动过一口,李鹤珣觉着,只瞧着他并不能饱腹。
沈观衣悠悠点头,指着其中一盘凤尾,颇为嫌弃,“三日了,家中的?厨子是只会做这些吗?”
李鹤珣并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所以?并不曾注意到这些,眼下见沈观衣不喜,便看向一旁的?婢女阿莺,“吩咐下去,菜色两日一换。”
“是。”在屋内静候的?阿莺顿时施礼退下,按照李鹤珣的?吩咐去了厨房。
阿莺走后,沈观衣见李鹤珣看来,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悠悠的?在桌上敲打着,“我让探春去香满楼买百醉鸡了。”
李鹤珣对此没说什么,目光忍不住看向她一刻不得安宁的?手,“伤好了?”
“没有呢。”
“那就少动弹。”
李鹤珣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用?膳。
‘叩——’沈观衣指尖一顿,停在桌上。不过半晌,又清脆的?响起。
李鹤珣悠悠看了一眼,并未说话?。
晚间,沈观衣心满意足的?用?完探春带回来的?膳食后,李鹤珣已然坐在桌案前看书了,她慢悠悠的?让探春与阿莺将珠钗卸下,去了浴房洗漱。
待她再回房时,屋内的?淡香中夹杂着一丝苦味,她撩开?纱帐走进内室,一眼便瞧见了放在桌上的?药碗,棕黑色的?药汁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沈观衣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看书的?李鹤珣,她的?目光几乎刚看过去,李鹤珣便头也不抬的?道:“你的?。”
她莫名道:“大夫说我的?手伤无需喝药。”
一旁的?人解释道:“回少夫人,这是夫人让唐大夫特意为夫人开?的?方子,说是对女子生养有好处。”
沈观衣这才看见说话?之人是岳安怡房中的?岳姑姑,她说送来的?药对生养有好处,但她不喜欢喝药。
她抿着唇挪到李鹤珣身边,一头扎进他怀中,方才沐浴后的?发丝还湿漉漉的?,浸湿了他肩上的?衣衫,少女的?馨香与发油的?花香交织,令人目眩神迷。
屋内还有旁人在,像什么样子!
李鹤珣蹙眉,斥责之言到了嘴边,还未出口便听见沈观衣转着音儿道:“夫君~~~”
如同叫了千万次一般的?熟稔,勾的?人三魂齐飞。
李鹤珣呼吸一窒,耳尖滚烫,那些干瘪的?话?如数堵在了喉口里,最终只能化为一道轻轻的?回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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