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姐把春桃和喜儿赶出了房,一个人坐在榻上,掷骰子掷着掷着眼儿不由得红了起来,她在这偌大的江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寻不到。
一个人在房里用饭,一个人在房里歇息,荣姐也没了主意,她从没有遭受过这般的冷落,就好似江家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赖媳妇见荣姐把俩大丫头赶了出来,忙去寻了在房后浆洗衣裳的孙婆子,催道:“荣姐都把那俩人赶出来了,我看别等了,就在今日吧。”
“你看仔细了,当真把她们俩赶了出来?”孙婆子闻言一喜,她本该十几日前就发难,可教她看出了江家娘子们都有意不搭理荣姐,这使她看出了好苗头。
“诳你不成,我亲眼看到她打扮好出去的,这才没一会就回来了,想来张娘子,杨娘子她们都不理会她,她讨了个没趣,自觉丢了脸面,这才把俩丫头赶了出来。”
赖媳妇幸灾乐祸,能看上主子的笑话,比教她得赏钱都来的欢喜,这种欢喜,是一种隐秘的窃喜。
上层门第,她伺候的姐儿,爹是大官,娘是有能耐的娘子,外祖家是京官,这麽体面又有地位的小娘子,在江家没有人理睬。
地位低下的赖媳妇,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样的地位,在下面被人呼来喝去这麽多年,她的心性早就变了,能欺负一回官家姐儿,是一种求不来的快事。
故而,当主子,心里再软弱都不能流露出来,否则身边的奴仆就会生出歪心思来。
孙婆子眼儿里迸出精光,教赖媳妇去告知人,教她们按之前说好的行事,赖媳妇走后,她长出了一口气,望向了正房,这姐儿年轻,到底没有学到她娘冯娘子身上的本事。
年轻好,面皮嫩,心气高,又自持出身门第,她要多谢谢那个宋妈妈,宋妈妈不管不教,只冷眼观望,倒便宜了她孙婆子。
等她成了事,与她宋妈妈送两斤好酒水。
就应该这样,好教荣姐知晓没有她们这些个老婆子,老妈妈,她荣姐即使是主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这荣姐也是,但凡敬着那个宋妈妈一些,宋妈妈晓得规矩又晓得事,在一旁指点着她,她何至于来到江家才月余,就弄的啥也不是。
别说站住脚了,还得罪下了人。
用罢晚食,秋雀拉住了香豆在外头说话,孙婆子进房来寻梁堇,明面上是与梁堇来送新鞋,梁堇收了她的鞋,拿出一块料子欲还她。
孙婆子道:“恁看不起我,不过与你做两双鞋穿,我之前收干女儿,过贱辰,你二姐回回与我送礼,我老得你孝敬,说实话,我这心里多不舒坦,今儿也教我疼你一回。”
“妈妈既是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虚礼了,原是不好生受妈妈的好鞋,才想着找出块料子赠妈妈。”
梁堇本来也不想送她,她这几年送给孙婆子的礼,都够去鞋铺买几双鞋了,把料子拿出来让一让,面上好看。
孙婆子拉了梁堇的手,扯东扯西,又说如何爱她,说了一炷香的功夫,才
扯到正事上,她打怀里拿出一本帐薄,语重心长地说梁堇:“你个孩儿,到底是年轻,灶房里的官账,多要紧,你如何教人偷抄了去。”
梁堇接过来,翻看了两眼,佯装大惊道:“妈妈,你从哪得的这本帐子?”
“你别管我从哪得来的,你呀你,我见你平时是多稳重一人,怎麽就财迷心窍,敢犯下这种事。”
孙婆子贴近了梁堇,低声道:“柴七十文一捆,你官账上记百文一捆,上等粳米一斗七百文,你官账上记一贯一斗,细面三十五文,你记五十文…这些还都是小数,你连香料都敢弄假账,孩儿,你胆子竟恁大。”
“没想到,我会落到妈妈手心里,妈妈知晓的恁清楚,想来是一早就下了功夫的。妈妈得了我做假账的帐薄,怎麽不拿去正房,与姐儿告我的状?”
“女儿,我爱你都来不及,怎麽会去害你,以前我多想收你作干女儿,可一来,家中你有亲母,二来,你也瞧不上我。
你虽回回与我送礼,但我知道你,你只巴着你那位好姐姐,有她给你当靠山,你在姐儿呐,就有一分脸面,这院儿里谁也不敢欺你。”
孙婆子挨着梁堇身边坐下,用手揽了她的腰,见梁堇面色难看,便愈发得意道:“被我说着了吧,你的好姐姐,如今不中用了。
不如跟着干娘我吧,只要你愿意,你吃亏空这事,便只有咱娘俩知晓,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你要是不放心,等过些日子,干娘就当着你的面,烧了这本帐子,你看可行?”
梁堇浑身难受,恨不得推开这个老婆子,暗自强忍下:“跟着干娘你,有什麽好处?”
“你跟了我,我有什麽都给你,银钱,绸缎料子,只要娘有,就给女儿你,你做这个灶娘,没什麽出息,干娘与你大前程。”孙婆子许道。
梁堇实在受不了这孙婆子了,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房中间,问道:“干娘许我恁多好处,不知教我干什麽?”
“你什麽也不用做,只等明日,不去当差就是。”
“不去当差?干娘这是何意?”
“咱大老远过来与姐儿作陪房,可姐儿不似她娘那样,待下人厚道,我孙婆子跟她十几年了,帮她管好了院子,谁知来了江家,竟翻脸不认人,打发我去浆洗衣裳。
你说,跟着这样的姐儿,咱往后的日子能好过吗?”孙婆子也站了起来,继续道:“咱大伙一条心,明日不去当差,她好脸面,不肯教妯娌们看了笑话,到时,咱就能与她讨要好处了。”
听罢孙婆子的话,梁堇之前猜出她要闹事,可没想到就是罢工,她趁机问都是院儿里的哪几个人,孙婆子把人都一一道出。
“坠儿,她不是大丫头吗?”
“大丫头又怎麽了,日日被你那个好姐姐和喜儿压着,难以出头。”孙婆子不以为意。
“那彩娟又是怎麽一回事,干娘何时收买了她?”
孙婆子笑笑,说道:“她有短处在我手里捏着,自是教她如何做,便如何做。
女儿,没有把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干娘是不会这般冒险的,咱都是下面的人,合该互相心疼才是,我要是当上大妈妈,就提拔女儿你去房里服侍。”
梁堇问清楚了,就不再和孙婆子装模作样,她摇了摇头,孙婆子不解,问她何意。
梁堇道:“我是家生孩儿,老子娘尚在吴家,就不和妈妈一块掺和了,妈妈就没想过,日后姑娘会发卖人吗?”
“她如今是新妇,不会如此,日后我也有法儿。”孙婆子敢这般,那都是仔细想过的,她见梁堇不愿,便威胁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把这本账儿送去正房?”
“妈妈想送就去送。”
“好你个梁二姐,怪是忠心。”孙婆子暗恨她油盐不进,拿着账薄出了房门,等回到她自个房里,李大娘凑了上来:“妈妈,如何了,那梁二姐肯定吓尿了吧。”
“吓尿什麽,原不知她梁二姐,是个这样的人。”
“她既不知好歹,妈妈你拿了账本,去正房里告她去。”
“明儿就要行事了,怎麽去告,去告了她,她把咱的事再说出来。”
谅那个梁二姐也不敢去和荣姐通风报信,她要是去报信,她自个也讨不了好,孙婆子不放心,教李大娘出去盯着。
李大娘站着不动,只说晓得了,一双眼儿盯着孙婆子瞧,孙婆子气的肚儿疼,昨儿才给过她钱,今儿又要。
孙婆子背过身子,用钥匙开了箱笼给她拿钱,怕李大娘偷窥,故意用身子挡着,这李大娘伸长了脖儿,一双贼眼专往那瞅。
“去吧。”孙婆子与了她二十个铜板,李大娘用手掂掂,突然抱住了孙婆子的腰,道:“妈妈,不如你收了我作女儿罢,我与你做三女儿。”
要知道,李大娘身材魁梧,孙婆子是个精瘦矮个,教她收了这麽魁梧的一个女儿,又年纪大,她不愿:“你前头的两位姐姐,年纪比你要小上一轮,这不是胡闹吗,快快松开我。”
“干娘,你好偏心,我是真心想与你作女儿……”李大娘不撒手,那孙婆子无奈,说再与她几个钱,教她扯布做身衣裳穿,李大娘这才放开她。
她得了钱,去梁堇门口一蹲,就开始数钱,这钱来的快,梁堇听见了房外动静,料想是孙婆子使她来的,也不管,只歇下,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后罩房,坠儿捂着肚儿,说她来事了,托春桃替她一日,春桃也不作它想,且应了下来,和喜儿一块去正房伺候。
正房和后罩房之间,有扇小门,故而不用从外面绕进来,春桃嫌屋里黑,便点了烛,来到门口见丰儿已经来了,便问她赖媳妇可有去灶房打水。
丰儿说不曾见赖媳妇来,春桃纳闷,难不成是起来迟了,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天都快亮透了,不止赖媳妇没来,院儿里的粗使丫头秋雀,海棠,彩娟,还有锁儿,都不见。
当差的时辰已是过了,春桃怕姐儿等急了,就使挑帘儿的丰儿去灶房里打水来,然后进屋,把此事说与荣姐知晓。
荣姐教春桃去后面唤了宋妈妈来,宋妈妈当差懒散,平时荣姐也不用她,她早来一会迟来一会都无妨,见荣姐一早唤她,穿上衣裳,慢吞吞地过来了。
进了房,先与床上的荣姐道了个万福,然后站在床前,一副垂眉耷眼的样儿,荣姐问她:“你是怎麽管的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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