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赁的私宅,在杭州的鸳鸯巷_[,春桃去扣门,须臾,宅门打开,从宅里出来一位腰间扎着红绫带的哥儿。
这哥名唤麻二儿,是吴家妈妈的亲侄子,他也是荣姐的陪房,年头里的时候,被冯氏遣了来这看宅子。
荣姐的陪房中,虽说有四位哥儿,但其中两位,是在冯氏与荣姐的铺子里当差,平日里不常见,也使唤不到他们。
剩下两位,其中一个是打外头赁来的王二哥,在梁堇手下做事,是灶里的人。只他麻二儿,卖身与吴家,又有婶子是吴家的老妈妈,故而他算是家里人,在荣姐这替荣姐跑腿哩。
他识得春桃,见姑娘可算是到了,连忙跑去行礼问好。
“宅子可曾收拾妥当?”荣姐头上戴着帷帽,隔着轿帘儿问道。
麻二弯着腰,答道:“回姑娘的话,打进了正月十五,小人恐咱家的船早到,便隔两日就去牙行赁俩婆子来打扫,这宅子是昨儿才扫过。”
巷子里的隔壁人家,听见动静,都不由得探出头来往这边观望,只见巷子里停着一顶俩人抬的绿缎子小轿,那轿子旁边,围着好些个女使妈妈,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还不等她们看清楚从轿子里下来的人长什麽样,就不见了身影,只瞥见半抹那女娘银红色的裙角。
“大娘,你去左右邻舍问问,看哪有卖柴的。”
这宅子不大,远比不上吴家在沂州赁的宅子,梁堇进来后,先去寻了灶房,灶房里连口锅都没有,也不知麻二儿在杭州这几个月,是如何吃的。
好在出门的时候,梁堇连锅都带着了。
李大娘出门,问了巷子里的邻舍,买了一车柴,回来后,先烧了四五锅热水以供荣姐安置的正房使,再是下面的丫头妈妈。
下晌申时,江家来了四顶小轿,分别是江二郎的大嫂张氏,二嫂杨氏,余下俩人,是二房的李氏,二房的鲁氏。
她们和荣姐是平辈,都是来看荣姐的,荣姐把这几位嫂子请进了房里说话,那鲁氏要留下伴她过夜,荣姐使了春桃来梁堇的灶房说话。
“那张娘子,穿了身秋香色褙子,瞧着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不像是咱姑娘的妯娌,倒像是个其他房里的婶母似的。”
“我娘在家里的时候说过,江家大郎君比二郎君大十二岁呐,她们来这,姑娘可要留饭,若是留饭,我好去收拾席面。”
“我来就是与你说这个事,二房的鲁娘子不走了,夜里要伴着姑娘,姑娘说晚食上桌席面,多弄几道体面菜来。”
春桃不能在这久待,说了两句话便回去了。
“二姐,这二房的鲁娘子,难不成就是窦家那位姑奶奶的儿媳妇?”香豆在灶下帮厨,问道。
梁堇道:“正是她,照了咱那边的关系,姑娘还要唤这鲁娘子一声表嫂嘞。”说罢话,梁堇分下了各自的差事,又去正房寻到了坠儿,问她借一套官窑碟碗来。
荣姐的陪嫁中,一共有
梁堇要是想用,只能寻荣姐,教荣姐拿钥匙开了箱子给她,可房里有外人,梁堇不好进去,便找了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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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姐房中的二位大丫头,管着荣姐的嫁妆私物,喜儿管首饰匣子,茶叶,春桃管房中的衣裳鞋子汗巾,香料。坠儿管布料摆件,像荣姐的那两套好碗碟也是归她坠儿管。
坠儿取来给她,一再交代不能摔了,要是摔了一只就不是一套了,席面上的碗碟,向来使的都是一套,缺了一只,再拿旁的填,到底不是个样子。
“坠儿姐姐,你放心。”梁堇把这套碗碟搬到了灶下,因不是大席面,故而也用不着这麽多,她挑了六只碟子,四只碗,两只盏子,还有一只长颈酒壶,俱是同色同纹。
席面收拾好后,梁堇托香豆去房中问问,可教摆饭,没一会儿,香豆去而复返:“教摆饭。”
如此,饭食往房中送了过去,又托香豆去问二老爷,二老爷那里的人说晚些来灶下提,梁堇把二老爷的饭食留在蒸笼里,然后轮到她们自个吃饭了。
不在房中当差的丫头和媳妇,也都过来了,净了手一人端了一碗干菜炒肉,又拿了炊饼,蹲在烛下用饭。
这灶房连个闲桌儿,闲凳都没有,她们又不想端回去吃,只得挤挤或蹲,或站,梁堇又打了一锅疙瘩香油咸汤。
像赖媳妇,锁儿,秋葵她们这些人,在船上吃梁堇做的饭菜已吃了二十多日,回回都是热汤热饭,味道又足,还顿顿有荤腥。
不似麻二儿,连盛了二碗热菜,吃了四个炊饼,他的身板单薄,竟然这麽能吃,吓得梁堇不敢再教他吃,怕吃出个好歹来。
“二姐,你们不晓得,打我来了这,也不总是去外头买着吃,一来没恁多闲钱,二来这儿离市井远,外头只有个薛婆子卖油饼和肉汤水,连吃几日,便吃的口中生了火。
我后面一想,离你们来日子还长着哪,老这样也不是个法儿,便寻个炉子在房中做饭,我在家都是吃灶上,何曾自个做过饭,可不做又饿,只能糊弄了一顿又一顿,哪里吃过这样的好汤饭,教我再吃一碗罢。”
他这样说,梁堇也就不再拦他,那麻二儿刮了刮锅底,贫的恨不得像用炊饼去蹭锅上的油水。
正房灯火通明,烧的是官烛,荣姐送走张氏,杨氏,李氏,请表嫂鲁氏往里屋坐,饭摆在了里屋,俩人都去了厚重不便的褙子,着轻便小袄,拖着颜色长裙。
“表嫂生的好,不知多大年纪了?”
这话不是荣姐虚夸,而是那鲁氏本就相貌不俗,梳着南髻,上头戴了一副珠子璎珞围髻,再无其他装饰,上面的有米珠串十余条,下坠大珠,中间又有红石,绿石。
珠光气压着乌青的油髻,说不出的好看,在烛光下,好似一位神妃仙子。
“二十有八了,妹妹多大?”这鲁氏性子温柔,与人说话也不掐尖夺强,荣姐瞧了,都爱她这样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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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六月的生辰,就是十八了。”荣姐与鲁氏挨着坐,房中有宋妈妈,春桃,喜儿伺候,鲁氏身边也有一位妈妈,一位丫头。
荣姐教春桃去热了果子酒来吃,另对宋妈妈道:“妈妈,你领了这位妈妈还有姐姐,往灶下吃饭去罢。”
荣姐唤丫头姐姐,是客气亲近之意,后宅里有的是主子唤身边得力的丫头为姐姐。
宋妈妈闻言,领了她们出了房,往灶下去,房中伺候的人只剩下了春桃,不过荣姐和鲁氏也不是那种连用饭都需丫头伺候夹菜的人。
桌上铺着一张鹅黄绸料,荣姐让酒让菜,鲁氏拿眼瞧了桌上的碟儿碗儿,暗赞吴家是那等有底蕴的人家,用的物件就能看出来。
她瞧罢碟碗,又打量里面盛的菜食,只见有鸡有鱼……她指着中间那一碟红艳艳的菜问道:“妹妹,这是什麽菜,我竟没见过。”
“嫂嫂是哪里的人?”
“我是杭州人。”
“难怪,这是我们北边的菜,嫂嫂尝尝,看可能尝出来。”荣姐与她夹了一块,教她尝。
鲁氏谢过,用箸儿夹着尝了,只觉软烂,一抿就化,满口香甜,好吃的紧,一时猜不出是什麽肉:“我常听人说,你们北边的人喜爱食羊肉,这莫不是羊肉?”
“我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家里给备了羊肉,我在船上想吃蒸羊肉,我那陪房不给做。”
“这是何故,难道是那丫头张狂,敢欺你这个主子?”鲁氏好奇。
荣姐道:“这倒不是,我那个陪房最是个老实本分的,平日里擅做小食,做鱼,我在家里的时候,常吃她的菜。
她说,是因羊肉不鲜,做出来的羊肉膻臭,我闻有理,就让她们分食了剩下的羊肉。是故,摆在嫂嫂面前的这碟菜不是羊肉,若嫂嫂想吃,等明儿我使她去外头买了鲜羊肉做与嫂嫂吃。”
“你不知,我不爱食羊肉,杭州治羊肉的馆子不少,南有南味,北有北味,我吃了不受用,往日里更爱吃鱼,家里也只有老太太爱食羊肉。”鲁氏道,“这不是羊肉,难道是猪肉?”
“我们北边人,多吃羊鸡鸭,你们南边人,惯爱吃鱼虾蟹,嫂嫂吃不出来也正常,这是鸭肉,把整只肥鸭,去了骨头,然后放在坛子里腌,吃的时候再治了来。”
这算是一道体面菜,和玫瑰酱鸭的做法不同,但同是甜口鸭,梁堇原先以为南食口味偏甜,北食口味偏咸,但在北宋几年后,才知并不是如此,而是北食甜,南食咸。
北边人食面饼,以麦面为主食,南边人以米为主食,冯氏原来是汴梁口味,但随着吴相公四处任官,南北混杂,口味也变了,吴家主食多食米,菜倒是北边的口味。
听说汴梁里的官家,也顿顿吃面饼,喜食的小食,蜜炙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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