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冷冽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真是见鬼了,梦里拓跋纮那煞神都是阴魂不散的,阮阮摇了摇脑袋,继续不死心又抓了住那小东西。
喉结猛的滑了一下,拓跋纮深吸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嗓子异常干哑难耐。
想喝水,很想。
阮阮终于重新确定了,这不是她要找的长圆枕头,她有些不开心的兀自嘟囔,“不是这个,这个这么小,不是......”
小?比她三根指头也不遑多让好吗?!
拓跋纮额上青筋直跳,他觉得再多忍一息都是对自己的侮辱,可不管腹部伤口裂了开,伸手一把将她的纤腰揽住,一个旋身便将她给钳制了住。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嗯?”
鼻尖差点碰到鼻尖,水润的唇瓣像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撷,他情不自禁垂眸靠近。
“唔......找到了......”
后背一空,理智在瞬间回笼,拓跋纮倏地睁开眼,就看见她抱着方才被他垫在身下的那个长圆枕头,一脸满足地倒了下去,还拿半边脸亲昵的蹭了蹭。
甚至不一会儿,身旁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方才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幻觉,拓跋纮想了起来,他看床上摆着好几个长圆枕,就顺手捞了一个洗得发白的绣了童子的枕头,现在看来,这枕头估计对她来说不一般。
地铺本就窄,她半边身子都在地板上,就那么拽着枕头小小的蜷成了一团,这是个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拓跋纮沉着脸,忍着伤连人带枕头给抱了起来。
她身姿纤细窈窕,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即使受了伤,他抱她也不费吹灰之力,三两步就走回了榻边,俯身将人放回了床榻之上。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了点不耐烦地急躁,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苏醒的意思。
凭什么吹皱一池春水,她却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般入睡?虽然没有意识,但她那般捉弄于他,难道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了?
拓跋纮忽然坏从心起,俯身恶狠狠噙住了那樱红的果实。
可是下一刻,他却有些不知所措,脑海中天人交战,这种陌生的不受控的感觉太可怕,他是怎么了?竟然对权利之外的东西产生了如此大的渴望,甚至隐隐有一发不可收的的趋势。
他倏地仓惶退开。
*
阮阮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
浑身沉重不说,唇瓣还有些火辣辣的,来回翻了下身子,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差点没被吓一跳。
拓跋纮躺在她对面,此时正臭着一张俊脸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
“你不是睡的地板?怎么上榻上了?”因得激动,她的声音带着些尖锐。
拓跋纮自下而上的打量了一眼,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而嗤笑出声,“我怎么上的榻,你不知道吗?”
他想要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昨晚上的记忆,尽管双眼透着懵懂,但这人惯会装,谁知道是不是又耍他玩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阮阮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检查了自己的衣裳,待看见襟口完好,这才松了口气,“我睡着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看他神情似笑非笑,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睡上榻的是他,需要解释的人当然也该是他,她干嘛要自证呢?
反应过来之后,她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等一个解释。
“你拉我的。”拓跋纮睨了她一眼,倒没有再卖关子。
“我拉你?怎么可......能......”阮阮有些难以置信,但话说一半就心虚起来。
看她表情,想起上一次她好像也是同样的心虚,拓跋纮心里有了数,她多半是知道自己有梦游的毛病的。
“你不记得了?当时我睡得好好的,迷迷糊糊感觉被你给拉了起来,你还搂着我的腰,说......”
听他欲言又止,阮阮立刻紧张起来,“说什么?”
她甚至忽视了他说搂腰的事情。
想起她之前的‘冒犯’,拓跋纮勾了勾唇角,“你叫我夫君,还让我别丢下你。”
“不可能!不,不可能......”阮阮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怀中的枕头里,偏偏枕头那么小,酡红的耳尖颈侧一并出卖了她。
拓跋纮觉得好笑,心湖像是有石子落下,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顺手自她怀中将那个绣着童子的长圆枕抽了出来,指腹触着上面稚拙的针线,他似不经意般问道:“你是如何进春风坊的?”
话题转变太快,阮阮一时有些怔愣。
妈妈曾经教过,当一个男人开始询问你的过去,那表示对你有兴趣,不宰白不宰。
她仰首抬眸,眼波微动,“还能是如何,荒年被卖的,两袋米。”
她的语气很是轻飘,仿佛从未在意过,但拓跋纮却觉得,越是用最轻飘的语气,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就越是难过,陈年旧疤虽然好了,但每逢刮风下雨还是会隐隐作痛,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你恨他们吗?”
他像一头野兽,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但阮阮觉得他却并没有在看她。
“他们生而不养,弃我于水深火热,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去不原谅。”
她抱膝靠坐在榻边,声音有些缥缈,“但你要说多恨,倒也不至于,毕竟荒年赶上战乱,易子而食的惨剧比比皆是,若跟着他们,一家人被一起饿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况且恨他们有什么用呢......”
与其说恨父母,不如说恨野心勃勃的魏帝,恨东都那些纸醉金迷的贵族,他们日夜笙歌燕舞,却不给百姓一点活路,还逼着她来送死,倘若有一天,倘若有一天......
葱指扣得紧紧的,细细小小的青筋若隐若现,明明是那般在意,面上偏要做成云淡风轻的样子,还真是嘴硬又别扭的人。
拓跋纮起身推开支摘窗,也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呵,你倒想得开。”
明月高悬于中天,清风拂面而来,身后一阵窸窣的响动,不用回身他也知道,是她行至了身边。
她不过才到他肩膀,阮阮侧身,仰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半是认真半是嘲讽,“我跟你不同,你高高在上,一双手握生杀夺于,而我卑微如尘,命比浮萍,若是不想开一点,是活不下去的。”
拓跋纮垂眸,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一下一下拨着腕间的菩提子,半晌,他轻轻道:“好一个身若浮萍身不由己,若是有人能免你漂泊不定呢?”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心惊,但既问了出来,他就不会断然收回,甚至他隐隐期待着听见她的答案。
“嗯?”阮阮觉得她没听清楚,也有些不愿相信。
“我这样的身份,谁会帮我?谁又能帮我?”她自嘲一笑,“四殿下你会么?”
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他的眼底,拓跋纮颔首,“会,我不正在做吗?”
阮阮沉默,到底是她想多了,他说的会,就是让她去接近太子,她这样的身份,很值得他大做文章不是吗?
看她没说话,拓跋纮再开口,却是告别,“我要走了。”
“嗯?”阮阮着实没想到,“你的伤......”
拓跋纮原本是准备默默离开的,但不知为何还是说了出来,看她面上带着担忧,他勾了勾唇角,“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之后慢慢养着就行了,天已转晴,父皇该是自邺城出发了,我必须尽快回到行宫。”
尽管她擅长逢场作戏,但还是觉得做戏太累,尤其是当着拓跋纮这种人,听这口气,应该是当真要离开,阮阮心头松了一大口气。
但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毕竟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收敛着神色,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竟然颇有些依依不舍。
拓跋纮凌厉的眉峰带了丝难得的柔和,伸手想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撇至耳后。
阮阮登时吓得立马退开半步。
什么情况?是谁昨天还说不要对他有任何小心思的,这动手动脚的是怎么回事?
看她一瞬破功,拓跋纮勾了勾唇角,似在逗她怎么不继续装呢,两人谁都没发现,他的表情里夹了丝从来不曾出现的纵容。
这人还真是可恶,阮阮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拓跋纮却心情甚好,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窗台,“咱们的旧账,从今往后一笔勾销了,只要你不妨碍,我不会为难于你,更不会去揭穿你的身份,你......亦无需再为我去接近拓跋赫。”
之前还拿她的小命威胁她,为何现在改主意不让她继续接近太子了?阮阮诧异地看向他,仿佛在问他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他凤眸微挑,因得不擅长解释,说话颇有些别扭,“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吗?安心待在菩提斋祈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去管去打听,这里于你是禁锢却也是净地,让你脱离是非之所。”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阮阮闻言,心中竟然下意识有些激荡,她原本就站在最低处,最怕的便是一层不变,有变化预示着有机会。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拓跋纮机敏,她不敢随意打听,只乖巧颔首,纤长的羽睫微颤,尽量不让情绪外露,此时看着,就像一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他不擅长直言,自认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就算不明白也无所谓,来日方长,拓跋纮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翻了出去。
只听得“嘎吱”两声,等她再睁开眼睛,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窗台上有银光闪过,阮阮发现应是他的匕首遗落了,她顺手收了起来。
绛珠看得紧,这匕首削铁如泥,倒是可以私下留作防身之用。
她却不知,这原本就是他故意留下来的。
*
拓跋纮人走了,却留下不少痕迹,阮阮一个人是没办法做到完美隐匿的,只好将青芜叫了进来。
原本不打算牵连她的,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在青芜向来信任阮阮,什么都没问,让做什么就配合,两人很快就将痕迹清除了,只除了那个香囊,阮阮闻着跟他素日所用的沉水香不同,总觉得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他身上,便多了个心眼留了下来。
随着痕迹的消失,这事儿就像一粒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阮阮又开始正常去法堂做早晚课。
也不知是因得昙净师太成为掌事执事,还是因得魏帝驾临行宫秋狩,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菩提斋的伙食改善了不少,那又黑又硬的冷馒头再没出现过,变成了跟正院沙弥们同样的稀粥并白面馒头,有时候还有腌制的大白菜跟香油豆腐。
自家主子肠胃一直不好,这些日子胃口倒是好了许多,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青芜朝前来送膳的小沙弥慧憎打听,得了肯定之后,她十分开心地把这个消息向阮阮汇报了。
原本也算是个好消息,但阮阮却开心不起来,因为绛珠给她带来了个新的消息。
听说魏帝率群臣于南山围场狩猎之时,有异兽自南方涉水而来,十分难控,啾鸣不止。
好不容易制了住,魏帝即刻下令前来伽蓝寺请高僧解惑。
“姑娘,机会难得,不管是为了您的解药还是摆脱这窘迫日子,您一定要想办法抓住机会见上一面,若是能进宫完成和亲,崔侍郎他们敢不给你真正的解药?说不得会双手奉上。”
虽则知道绛珠说的是大实话,但阮阮还是不舒服,这种被威胁的日子真是受够了,但魏帝对她戒备甚深,她该如何做?
她可不信什么神兽灵兽之言,心中着实有些忐忑,联想到之前拓跋纮受伤还有说的那些话,想起了那个气味古怪的香囊,她直觉这事儿跟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又该如何利用这件事?
警告言犹在耳,阮阮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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