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还是臣来吧。◎
齐书怡看着窗外将明未明的天际,想起昨日她穿的华服,轻轻关上窗户,从袖口取出她准备好的地图,展开铺在几案上。
这张地图虽然不甚详细,但各城池的主要官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齐书怡之前就在上面画好了路线,只是如今看来大抵是要变的了。
齐书怡的目的是出京北上,但赵怀意的马车是南下广州城,这也就代表着,她至少要跟着赵怀意去往襄州,然后从襄州北上直达塞北,中间甚至不会经过京城。
唯一的问题是,皇兄也会跟赵怀意一起南下。
齐书怡手指轻轻点在京城地界上,不知道母后他们是不是很焦急,希望见面的时候皇兄不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天际的云层逐渐被晨曦染金,一线光亮穿透门窗,洒落在齐书怡眼前的地板上,带着一丝暖意。
猛然间,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像是试探,又像是确信。齐书怡瞬间警惕起来,她拿起烛台,小心翼翼地逆着光线走向门的一侧,尽量让自己的身形不出现在门上。
“还未醒吗?”门外的人低语道,声音清冽而熟悉,像是泉水潺潺流过光洁的石头。齐书怡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松了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赵怀意穿着朝服,身姿挺拔,宛若一棵松柏,目光温柔地看着齐书怡,稍稍俯下身,伸出手。
齐书怡看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赵怀意动作稍稍一顿,随即露出一个几分苦涩的笑容,抽出齐书怡手中握着的烛台,“公主不束发吗?”
齐书怡动了动刚刚不经意被他尾指碰到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垂眸问了句,“你院中可有婢女?能否让她教我几个发髻?”
赵怀意直起身,把玩着烛台,揶揄道,“公主是还没学会束发吗?臣院中倒没有婢女,不过臣可以教公主。”
齐书怡被他的话一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进了屋。赵怀意看着她气恼的背影,忍不住发笑。
齐书怡坐在铜镜前,看着映在铜镜中的自己,她一直被人伺候惯了,猛地让自己束发,她还真的束不上。
束发的技巧她倒是知道,但是她束不上,齐书怡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应该先让玉春教我束几个发髻了。”
“穿鞋。”
齐书怡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足,随后扭头看向拿着鞋走来的赵怀意,她有些错愕。
从醒来到现在,少说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她自己都忘记自己未穿鞋,可赵怀意只是在门口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注意到了。
赵怀意将鞋摆在她的脚边,随即走到她的身后,他比齐书怡高了许多,这么一站,刚好将她整个人罩在他的身影下。他说,“公主若是不会束发,可以让臣来。”
齐书怡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两个身影,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
赵怀意动作一顿,接着就看到齐书怡从抽屉中拿出一把桃木梳。
齐书怡的长发乌黑而又柔顺,赵怀意垂眸看了一眼,想起那日在芳华殿的触感,她的发真的很软。
赵怀意垂下了手,没有再动。
齐书怡用梳子将头发梳顺了之后,开始按照记忆中玉春束的发髻笨拙地束发。
但是她梳的发型实在是有碍观瞻。
齐书怡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左边这个没束好。”
赵怀意看着镜中的人,他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是右边。”
温热的呼吸在耳边萦绕,齐书怡只觉得右边耳朵有些麻,她克制住侧头的欲望,在铜镜中看到了赵怀意的笑。
赵怀意看着她有些恼怒的样子,低低的笑了起来,伸手拿过桃木梳,“还是臣来吧。”
铜镜之中,赵怀意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齐书怡的乌黑秀发。他眼中满是温情,仿佛那梳齿间的每一丝秀发,都拨动着他内心的琴弦。
齐书怡看着镜中逐渐成型的发髻,急切地说道,“等等,这个发髻太难了,我学不会,你教我几个民间简单的发髻就好。”
赵怀意微微一笑,眉宇中带着说不出的柔情,他回答道,“臣未学过民间发髻,还望公主等等,等臣学会了再教你。”
齐书怡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没想到风光霁月的赵侍郎,还是个嫌贫的主?”
赵怀意但笑不语,只是抬手轻轻替她簪好发簪,那细心至极的动作,宛如珍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赵怀意看着铜镜中姣好的容貌,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滚烫。
他是真的不会吗?不是的。
赵怀意故意束了个复杂的发髻,故意说他不会民间发髻,只是为了多与齐书怡亲近。
齐书怡晚一日学会自己束发,他便能多替齐书怡束一日发。只要能与公主多片刻时间相处,再卑劣无耻的手段他都会用。
“臣去上朝了,殿下无聊的话可以在院中走动,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齐书怡疑惑道,“为何?”
“因为臣是前朝遗孤。他们有人尊敬我的身份,有人惧怕亲近我惹陛下不悦,所以不会有人来我的寝院。”
齐书怡的指尖在袖口轻轻扣了两下,她竟然忘了。
“知晓了。”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突然变得疏离的神情,微微蹙眉,正欲开口时,却被齐书怡打断了。
她道,“别误了时辰。”
赵怀意只好出了院子,临走前吩咐竹久把二妞送到东厢房。
齐书怡坐在铜镜前,左右端详着赵怀意束的发髻,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好像时常忘记她与赵怀意之间的身份鸿沟,总是下意识地依赖他,可这些都是不应该的。
以前,她对赵怀意的看法跟很多人一样,他是谦和有礼的赵家嫡子,相貌好、家世好、品行也好,是许多京城贵女芳心暗许的对象。
齐书怡也曾假设过,如果赵怀意不曾是她的先生,她可能也会在某一日,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产生片刻心动。
可偏偏赵怀意就是她的先生。
虽然他在课业上要求颇为严苛,但因为他与二皇兄一般大,又总是面带柔情,在齐书怡的心里,他的定位更偏向于兄长。
不会因为她是公主而溺爱,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看轻她。
所以上元节遇刺后,她会选择找赵怀意合作,那个时候她觉得他们是并肩作战的盟友。可她没想到,赵怀意会是前朝遗孤。
而她一次次告诫自己远离他,却又一次次靠近他。
“公主。”竹久轻轻叩了门,喊道,“公子让我将二妞送来。”
齐书怡闻声,从书桌边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当她看见竹久怀里抱着的二妞,眼底划过一丝惊喜。
“二妞!”她欣喜地唤道,随后接过竹久手中的狸奴,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发。二妞在她的抚摸下,惬意地眯起了眼,呼噜噜地发出满足的声音。
竹久看着齐书怡和二妞的互动,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他恭敬地说道,“公子说,他担心公主整日闷在院子里会感到无聊,所以让我将它送来。”
齐书怡听后,淡淡点了头,随即想起什么,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递在竹久面前,“麻烦你替我去趟当铺,将这支发簪当了,再替我买些纸墨和针线回来。”
竹久看着面前的发簪,神情复杂,他认得这支簪子,上面好几种材料还是他亲自去寻的,他抬眸直视齐书怡的眼睛,硬着头皮接过簪子。
他道,“如今院子里只有属下一人看守,实在走不开,公主若是不急,等公子回来我再去可好?”
齐书怡未做他想,点点头,抱着二妞进了屋子,“二妞,你又长胖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日落西山,天色逐渐昏暗。赵怀意面色疲惫地回到了寝院,坐在厅堂与齐书怡一起用膳
他笑眯眯地将一份翡翠莲花糕放到齐书怡面前,“路上看见的,随便买了点。”他说着,话语中满是随意的关切。
齐书怡点点头,没有提上午跟竹久说的话,她只是端起几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脸上显露出些许焦躁,步伐些许急促地在院中走动。
赵怀意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扫过齐书怡刚刚放下的茶盏,若有所思。他昨日就发现齐书怡用膳饮过茶后会有一些烦闷了,今日的茶已经是被他换过得了,没想到还是不合口味吗?
赵怀意道,“府中的用物不太多了,明日会有车队出去采买,公主可有什么想要的?我让竹久一起报上去。”
听到赵怀意的话,齐书怡这才回过神来。她停下脚步,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后轻声说道:“能否带些檀香茶?我会给银钱的。”
齐书怡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赵怀意会拒绝。
但赵怀意听到这个要求后,却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他低头笑了一下,轻轻转动手上的扳指,沉声说道:“知晓了,我记住了。”?
第 22 章
◎手把手教会学的更快。◎
夜色渐深,赵怀意坐在书房中,烛火摇曳,月亮渐渐被黑云遮住,犹如他的心情一般沉闷。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一只发簪上,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竹久嘴唇翕动,颤声说道,“公,公主说要将这发簪拿去当了,然后买些纸墨和针线回来。”
赵怀意跌坐在椅子上,右手扶上额头,心中自嘲,我道她怎么将发簪都带上了,原来是起了这个心思,亏他还以为她是真心喜欢这些发簪,高兴了好久,昨夜甚至梦到了他们大婚。
赵怀意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去拿一百两给公主。”他顿了顿,又说道,“日后她要当其它的发簪,也拿些银两给她。”
赵怀意垂下手问道,“公主今日还做了何事?”
竹久回道,“带着二妞玩了会儿,公主说二妞最近又长胖了,有些抱不动了。”
赵怀意瞥了一眼窝在墙角茵毯上的二妞,阴恻恻地说道,“今日起二妞的饮食减半,每日辰时带出去操练。”
这狸奴不仅能日日被公主抱在怀里,如今他还要为了公主抱得舒服,督促它减肥。
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竹久听到赵怀意这么说,脸上有些担忧,问道,“可是少吃了一半,二妞会不会饿坏了?”
赵怀意冷哼一声,“饿不死它,它就是吃多了闲得胖。”
竹久不敢再说话。
赵怀意又吩咐了一句,“明日去给公主买纸墨针线,再买些檀香茶和零嘴。”
次日,竹久奉命行事。他穿梭在热闹的市集,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有些眼花缭乱。他精心挑选了齐书怡所需的纸墨针线,又买了几盒上好的檀香茶和一些精致的零嘴。
当他提着这些物品回到东厢房的时候,齐书怡正在院中找寻着什么,竹久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放在几案上,问道,“公主可是掉了什么东西?”
齐书怡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我只是想找根合适的树枝当做长剑。竹久你有不用的剑吗?”
竹久微微一愣,随后想起来,齐书怡还在芳华殿的时候,便日日都练剑,如今在院中闲来无事,恐怕更想练剑消磨时间了。
他道,“属下没有,公主若想要,属下现在可以去库房为您找一把。”
齐书怡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竹久很快便从库房找来一把剑,此剑并未开刃,剑柄上刻着精致的纹路,拿在手上也不沉重。
齐书怡手持长剑,身体微微倾斜,犹如春风拂柳,静待破晓。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的身上,形成一抹耀眼的光晕,与她手中的剑交相辉映。
赵怀意处理完事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景象。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齐书怡练完剑,开口赞道,“公主的剑法还不错。”
齐书怡微挑秀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她笑道,“这剑法可是我皇兄亲手教导的,当然不错。”
赵怀意走近齐书怡,从她手中拿过那柄长剑,说道,“不过公主可能不适合用剑。”
齐书怡歪头,早间由赵怀意束的发髻,因为练剑有些不稳,几缕青丝垂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阳光下,她的双眸里光彩熠熠,她不解地问道,“为何?”
赵怀意的手指不自主地按在了剑柄上,他心中的想法如同翻涌的海浪,难以平息。他想要更靠近齐书怡一点,想要将她垂下的青丝别在耳后,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公主的外表很有蛊惑性,容易让人放下防备,最好用一些易藏的、致命的武器。”赵怀意低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比如呢?”齐书怡好奇道。
“匕首。”
齐书怡点点头,“那你能替我买把趁手的匕首吗?我会给你银钱。”齐书怡指了指书案上的钱袋,“我现在有钱了。”
赵怀意看着钱袋,想起了那支差点被当的发簪,眼底深沉,有点咬牙切齿道,“不必,我这有一把不用的匕首。”
齐书怡一愣,“真的吗?那太好了!”
虽然她如今有了银钱,但她还不知道那只发簪当了多少回来,她如今已在赵怀意这住了三日了,按照客栈的天字号标准,那就是四十五两银子,今日还买了笔墨针线,如此一看,她的钱可能不多了。
她得尽早画出几副画,做几张绣帕,然后让竹久替她卖出去。
赵怀意看着她眼底粲然的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想,算了,公主开心就好。
“竹久,去把那把匕首取来。”赵怀意开口道。
这把匕首显然是经过精心打造,手柄部分由和田玉雕琢而成,光滑如玉,上面刻有精细的花叶,首尾都嵌入了红绿宝石,这些宝石在阳光下闪烁出细微的光芒。
齐书怡看看匕首,又看看赵怀意,犹豫道,“这……”
赵怀意眼中露出几分笑意,解释道,“这显然是适合女子使用的物品,我身为男子,使用它并不合适。如今将它赠与公主,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温和与从容,仿佛他说的不是一把价格不菲的匕首,而是一朵即将凋谢的鲜花。
齐书怡听了赵怀意的解释,目光又落回了那把匕首上。她轻轻抚摸着由和田玉雕琢的柄身,感觉到凉凉的触感,仿佛能透过皮肤直达心底。
齐书怡将匕首收入鞘中,那鞘通体鎏金,上面镂空缠枝花卉,更显昂贵,让她无法接受就这么收下。
她抬头望向赵怀意的眼睛,说道,“你还是开个价吧。”
“既然公主那么想给我钱,那便给我三十两吧。”赵怀意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这把匕首本来就是给你的。
这把匕首是赵怀意在巧镶坊看见的,那段时间他为了给公主锻造发簪,频繁出入巧镶坊。
“师傅,您这锻造的是匕首?”赵怀意放下手中的发簪,指了指另一个师傅面前的匕首,惊讶问道。
那老师傅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还不是因为世上多了些你们这样有钱的痴情种,一个为了姑娘半年打造六支发簪,一个为了姑娘给匕首雕花嵌玉。”
赵怀意抵唇笑了下,没有反驳,“这般珠光宝气的匕首,能防身吗?”
“能嘞,那个刃锋利的嘞,削铁如泥!”师傅抽空比了个大拇指,夸赞道。
赵怀意又看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后来取发簪的时候,看见小厮将那把匕首摆在架子上,问了句,“这匕首不是定制的吗?”
小厮长长唉了一声,“可别说了,匕首还没做好,那大少爷便被心上人拒了,付了一半的定金,还剩下一半没结呢。”
小厮摇了摇手中的匕首,“这不,掌柜的让我将它摆出来卖了。”
赵怀意想到齐书怡,问:“这匕首要卖多少钱?”
小厮回答道:“掌柜的说,只要付清剩下的五十两银子就可以了。”
赵怀意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袋银两,“替我包起来吧。”
齐书怡从书案上拿起钱袋,清点出银两,她将其交给赵怀意。
齐书怡手中把玩着那把匕首,明亮的阳光映照在刀面上,反射出冷冽的光。“可是我不会用匕首。”她皱眉道。
“臣可以教。”赵怀意的声音低沉而稳重。
齐书怡听后,将目光从匕首上移开,落在了赵怀意的腰间。她记得那里是藏着一把软剑的,她微微皱起眉头,明亮的眼眸里满是疑惑,“你不是用剑的吗?”
“保命的技巧都一样。”赵怀意回道。
齐书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匕首横在他眼前。“你先来。”她道。
赵怀意低头笑了一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臣觉得,手把手教会学得更快。公主觉得呢?”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引诱。
齐书怡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抬起握着匕首的手。
赵怀意会意,他伸手握住齐书怡的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手背,然后用力一拉。齐书怡顺势向前倾去,几乎要跌倒在他怀里。但赵怀意已经迅速起身,闪到一旁,留下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
齐书怡有些错愕,想要侧脸去看他。
赵怀意却一手按住她的头,一手压住她的手腕,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鞘尾向上,拇指扣住鞘口下压,手臂慢慢弯曲,用力刺向我的腰腹。”
赵怀意呼出的热气,轻轻地萦绕在齐书怡的耳尖,酥酥麻麻,比此刻站在她身后的赵怀意本人的存在感还要强烈。
齐书怡深吸一口气,按照他的指示刺向他的腰腹,但没有用力。
匕首尖端几乎要刺破赵怀意的衣服,赵怀意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齐书怡的手腕。他的唇角微翘,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殿下,这个力度可不行。”他直视着齐书怡的眼睛,“您要不再用点儿力。”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感冒了,脑子不太够用(/_\)最近大概都是隔日更???
各位饱饱也要注意早晚温差,注意保暖?
第 23 章
◎臣是说公主很漂亮。◎
和煦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下来,在齐书怡和赵怀意身上映射出大小不一的光晕。风在树叶间穿梭,发出沙沙的声音。
赵怀意的手指轻轻扣在齐书怡的手腕上,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那一小块的肌肤如同渐渐被融化的冰,与其他地方的肌肤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齐书怡直视着赵怀意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小小的她,只有她。
时间仿佛被静止,这一刻好像只有他们的呼吸在同步。
齐书怡动了动被赵怀意扣住的手腕,垂头丧气道,“知晓了。”
她的声音和阳光下的风一样,淡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然而这略显委屈的语气背后,隐藏着一丝不虞。
赵怀意嘴角噙着笑,低头看着齐书怡,声音轻柔地问,“还练吗?”
齐书怡点点头,瞳孔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继续。”
赵怀意手上用力,想要再次揽住她。然而,这次并没有如预想般将她揽入怀中,反而是——
骤然间,齐书怡手握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赵怀意的颈侧!
匕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赵怀意眼神一凛,松开她的手,身形急退,直至背脊紧紧贴在身后的树干,退无可退。
齐书怡手持匕首,深深刺入树干中,身体前倾,微微眯起双眼,质问道,“忘了问了,你刚刚是说我长得软弱好欺吗?”
背后的老树骤然承受两个人的撞击,树枝微微颤动,几片叶子在树梢颤巍巍地晃动,要落不落。
赵怀意的眼角弯了弯,轻声道,“臣不敢。”
“那你是何意?”齐书怡又往前靠了靠,逼迫赵怀意看向她。
赵怀意低头看着半禁锢他的齐书怡,二人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他给齐书怡准备的香皂味。
睫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翳,他哑声道,“臣是说公主很漂亮。”
齐书怡听了眉梢轻挑,她没想到赵怀意会这么回答。心底那些微弱的不虞顷刻消散,甚至还有一点脸热,她拔出匕首,用匕柄敲了敲他胸膛,含糊嗯了一声。
她低身捡起地上的匕鞘,将匕首收入其中,回头问他,“父皇他们还好吗?”
“不太好。”赵怀意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声音低沉道,“陛下和二位殿下肉眼可见的憔悴了,想来皇后娘娘的状态也不会太好。”
齐书怡的心如同被巨石压住,沉甸甸的。虽然行动之前她就预料过这种情况,但是预料归预料,真的知晓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母后伤心的样子。
眼泪在齐书怡的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似乎只有在它身上才能汲取到一些力量,支撑自己站立。
“那坊间的消息呢?”齐书怡的声音微颤,如同被吹落的枝叶。
赵怀意沉吟片刻,“坊间没有消息。大胡巫师来京城了,想必是已经知晓公主失踪了,所以陛下没有大张旗鼓的寻找您,而是派了二皇子带着暗卫秘密寻找。”
齐书怡吸了吸鼻子,眼眸闪过一丝疑惑,“大胡巫师?”
赵怀意点点头,“好像是在您失踪那天入京的。”
齐书怡闭了下眼,心中冷笑,还真是迫不及待呢,如果她当时没有设计绑架,恐怕此时都已经在纳吉请期了吧?
只是大胡明明不在意和亲一事,为何还派了巫师来京?莫非巫师来京还有其他目的?!
齐书怡问,“巫师一行如今住在何处?”
“天宝客栈。”赵怀意答道,他似乎是知道齐书怡在想什么,又说了一句,“客栈四周布满了眼线,白日出行也有太子陪同,陛下他们也知道来者不善。”
赵怀意没有告诉齐书怡的是,他杀了努烈,而巫师却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诚然当时所有人都将努烈的死轻拿轻放,但若是巫师真的追究此事,皇帝碍于两国的和平,也要给巫师一个交代的。
巫师对努烈的死无动于衷,他甚至对齐书怡的失踪也未曾深究。由此可见,巫师此番来京意不在和亲,至少和亲不是最重要的。
齐书怡点点头,话锋一转,“你何时出京?”话语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迫感。
赵怀意看着她,他明白齐书怡话中的含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最迟两日后可以出发。”
齐书怡点点头,两日,两日够她做些东西了。她抬手取下发簪,放在赵怀意手上,平静道,“麻烦这两日帮我当了。”
赵怀意指腹摩挲着发簪,顶端是按照他给的画像雕刻的海棠,甚至连纹路都清晰可辨,他收敛了情绪,抬头看着一脸决然的齐书怡,轻声道,“好。”
齐书怡不再看他,转身走进厢房。
赵怀意看着她略显伶仃却倔强的背影,心中一紧,突然问道,“公主出京后打算去哪呢?”
他去哪才能找到她呢?
明明她可以躲在父兄身后,明明她可以一直是单纯毫无忧虑的公主殿下,为何要将天下放在心上,孤身行走在前方呢?
齐书怡站在阶上,转身注视着他,说道,“塞北吧。”
“公主为何要去塞北?”
齐书怡被他问的一愣,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想过,她一直想的都是离开京城,离得远一点,去往塞北几乎是在离京这个念头产生后,瞬间出现在她脑海里的。
如今赵怀意问她为何要去塞北,她一时也回答不出来。
见她发呆,赵怀意便垂了眼眸,低声道,“公主休息吧,臣便不打扰了。”
齐书怡看着赵怀意逐渐远去的背影,指尖微动,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厢房。
齐书怡进了厢房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了,为了不被发现端倪,离开那日她只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并未带什么行李。
但住在赵府这几日,赵怀意给她添了不少东西,有一些衣物首饰,集市里新奇的物件,时销的话本和零嘴,她要仔细挑拣一番,挑选一些耐用且轻便易携带的,以供她路上使用。
齐书怡将要带走的东西收在一个包袱里,然后坐在几案旁,清点钱袋,还剩七十两。
也就是说之前那支发簪当了一百两,而今日这支发簪的做工用料比上次那支还要好些,姑且也算是一百两,那她手头就是一百七十两银钱。
赵怀意还有两日离京,算上今日一共是五日,七十五两,还剩九十五两。
而赵怀意离京会一路南下至襄州,在襄州休停一日,这就意味着,齐书怡至少要在襄州停留两日,还要筹办马车路引之类的东西,算下来还剩四十两银子。
算是一个能接受的数字。
多了带着麻烦,少了又会不够。
齐书怡仔细系好钱袋,将竹久买来的墨水调开,一一摆好,再将宣纸展开在几案上,提笔作画。
其实现在做这些有些晚了,一幅画作好,要等墨迹干涸,裱装,再陈列售卖才能卖个好价钱。
可齐书怡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她只能提前作好几幅画带身上,到了襄州拿去贱卖。
太阳逐渐西沉,昏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在几案上,窗纸上拉出长长一道齐书怡的影子。一时间,厢房内只有回荡的细微墨香,笔尖画在纸上的沙沙声。
突然,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在院中响起,齐书怡才从沉浸状态中回神。
“公主,该用膳了。”赵怀意在门外轻声道。
齐书怡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地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然后净手,坐在几案旁。
齐书怡夹了一块肉,正准备吃下,就听见赵怀意问她,“公主买纸墨针线是准备作画和帕子卖吗?”
这几日齐书怡都是与赵怀意一起用膳,几次下来赵怀意都不曾开口说过话,齐书怡还以为他有食不语的习惯,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开口跟自己说话。
齐书怡动作微微一顿,咽下那块肉,迟疑地嗯了一声。
“不如公主也替臣绣一块帕子?算在房钱里一并给臣?”赵怀意微笑着,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期待,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用这个由头多留公主一日。
多留一日是一日。
这么多天与公主住在一个院子里,他似乎有些不太能接受没有公主的日子了。
赵怀意心想,人果然是贪心的,就像他曾经只想以先生的身份陪在齐书怡身边,而如今他想要的好像不止这么点了。
他不想放齐书怡走,不想齐书怡身边的人不是他。
齐书怡抬了抬下巴,不置可否道, “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
赵怀意:“臣还没想好。”
“那你想好之后告诉我,”齐书怡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小饮一口又道,“最好尽快想好。”
她最多再与赵怀意同行四日,到了襄州租好马车她就与赵怀意分离北上,他早一日告诉她想要什么样的帕子,她就能早一日动手,晚了帕子就绣不好了。?
第 24 章
◎你觉得什么身份合适呢?◎
京城上空被厚厚的乌云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街上只有三三两两撑着伞行走的人。
这场雨不算急,但绵长,三更天就开始下起,直至辰时都未停下,就连天色都比前几日暗几分。
雨滴沿着屋檐一下一下地敲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又顺着脉络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齐书怡穿了件青色云锦长裙,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束了个简单的发髻,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包袱里的东西,确定没有遗落后将包袱挂在肩上。
她低声对站在门口的赵怀意说道,“走吧。”
赵怀意垂眸望着她,“殿下,您想好了吗?出了这道门,我便再也不会唤您殿下了,我们之间也不是师生君臣关系了。”
齐书怡莫名其妙道,“我们不是早就没有师生关系了吗?”
赵怀意嘴唇翕张,半晌似是被气笑了,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对字。
他轻轻转动手上的扳指,“可我们要一起到襄州住客栈,同行之人又只有殿下一位女子,你说别人问起,我该怎么解释?”
齐书怡抬头,发现他正意味不明地望着她,她有些分辨不出他的意思,问道,“你想说什么?”
赵怀意深邃的眼眸里含着点笑意,“我觉得我们应该提前安排好身份,除了师生君臣的身份。”
他并非草木,也非君子,一旦拥有过,欲念便愈来愈多,他甚至起了独占明月的不堪妄念。
月亮可以不奔他而来,他心甘情愿跋涉千里去见月亮。
如今他要打碎他们之间的链条,重新打造一条新的。
“你说对吧?皎皎。”
最后两个字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十分暧昧。
齐书怡身形微不可见地后仰,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几下,她眨了眨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别人喊她的小名,还是如此的旖旎。
她慌忙地挪开视线,轻声问道,“那你想安排个什么身份呢?我只与你同行两日,你觉得什么身份合适呢?”
两日。
赵怀意垂下眼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入府后的每一天,齐书怡都在说离开,见面的时候问他何时出京,独自一人的时候谋划怎么去往塞北。
他甚至连重塑关系的机会都没有。
他扯了扯唇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小姐与侍卫?兄妹?或者夫妻?”可话到最后还是难以自禁的多了一些期待。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打在屋檐上叮咚作响,甚至门前的银铃都在颤动。
齐书怡拢了拢被吹鼓的衣裙,这三个她一个都不想选,尘世间那么多种关系,为何只说这三个?
她小声道,“能选其他的吗?”
赵怀意道,“皎皎是不是忘了我南下是去干什么的?我还带着侍卫呢。”
齐书怡这才记起,赵怀意南下是为了清剿前朝反贼余孽的,还是和皇兄一起的。她手指无意识地抠弄衣袖,“我会碰到皇兄吗?”
“出京前不会,二皇子要晚我们几日出发。”
齐书怡莫名松了一口气,犹豫道,“那,那便兄妹吧。”
赵怀意俯身靠近她,“不如皎皎先唤我两声,让我适应适应,免得出门后反应不过来,露馅了。”
齐书怡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我看你适应得挺好的!”说罢,推开赵怀意兀自走了。
赵怀意抵唇咳了一声,撑开伞追了过去,“皎皎不等等为兄吗?知道为兄要坐哪辆马车吗?”
赵怀意这次准备的马车,不似之前接她的那个,光看外表就华丽很多。
这辆马车显然是经过精心打造,木质的车身被漆得乌黑如墨,车表装饰着金制雕刻,车帘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轻如蝉翼。
车内的布置更是精致至极。车垫用的是柔软的丝绒,坐在其上仿佛坐在云端。正中间是一张小几,摆了几盒糕点蜜饯,还有茶具。
齐书怡举起袖子挡住自己的脸,抬眸问赵怀意,“这些侍卫不会告诉父皇我的踪迹吗?”
赵怀意高举骨伞,扶着齐书怡上了马车,轻笑道,“不会的,这些都是我的侍卫。陛下派的那支会与二皇子一起出发。”
等齐书怡二人都上了车,戴着斗笠的竹久便驾车向城门驶去。
城中街道并没有多少人,唯有马车驶过的辘辘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停车,检查路引。”这道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让齐书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竹久稳稳地停住了马车,齐书怡的思绪也如同被人深深切断,耳边还有频频响起的嗡鸣。
冷静,冷静。
齐书怡艰难的平复自己的心跳,出京城门例行检查都是正常的,更别说她已经失踪多日,京城各个城门定是加大了搜查力度,只要他不强制掀开车帘就好了。
她紧紧地攥住裙摆,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瞬间拉回了她的神思。她呆呆地转头看向赵怀意,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别怕。”赵怀意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带了些沙哑,传入齐书怡的耳中,让她放松了几分。
齐书怡的呼吸瞬间变得轻缓,心中的恐惧也在此刻被一丝丝抽出。
侍卫接过路引扫了两眼,还给竹久,问道,“赵侍郎?”
“是,”竹久点头,“我们是奉陛下旨意出京的。”
“那也要打开车帘检查一番,”他突然高声喊着,语气中是不容忽视的坚决,“赵侍郎,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配合。”
齐书怡难以置信地回头,盯着那薄薄一层车帘,甚至能看见渐渐走近的侍卫。
竹久脸色一变再变,还想阻拦一下,“这不太好吧,我们可是陛下钦点的官员。”
侍卫手放在腰间佩剑上,提高了声调,“就算是太子的马车出京也要检查!”
车厢内赵怀意突然扯了扯齐书怡的袖子,指了指面前的小几,“过来,蹲下。”
齐书怡闻言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心里一横,蹲在了赵怀意腿边,赵怀意用宽大的袖袍盖住她的身形。
就在这时,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侍卫的目光在车厢内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赵怀意的脸上。
“还需要本官请您上来亲自搜查一番吗?”赵怀意的面色挂上了不虞,目光锐利,语气中的愠怒也不容忽视。
侍卫脸上堆着笑容,又不失礼数的回道,“不必不必。”他挥了挥手,“路引无误,准许通行!”
竹久轻轻地松了口气,放好车帘,驾着马车飞速离京。
赵怀意轻轻拍了拍齐书怡的脑袋,低声道,“可以出来了。”
齐书怡一手撑在木架上,一手撑在赵怀意的大腿,她抬起头看着他,小声问道,“出京了吗?”
赵怀意垂眸看着她,眼底欲念升腾,此刻齐书怡蹲在他腿边,发型略微凌乱,衣领也不甚整洁,双眼氤氲的雾气,唇色鲜艳得仿佛轻轻一按就会涌出鲜血,好似被人狠狠蹂·躏了一番。
他不停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告诫自己冷静,可那扳指早就同他的体温一样滚烫,如何能让他静心?
齐书怡看着赵怀意不断颤动的睫羽,不明所以,拽着他大腿上的衣袍,晃了晃,轻声“嗯?”
车厢内的温度好似在升腾,更多属于齐书怡的气息攀缠而上,丝丝缕缕地交缠着赵怀意的呼吸,逐渐让他难以克制,他根本分不清齐书怡问了什么,只好拿起小几上的茶饮了一口,含糊嗯了一声。
齐书怡点头哦了一声,借力起身,坐回了她原本的位置,知晓此刻已经安全出京,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那种后知后觉的饥饿感让她忍不住咽咽口水。
她拿起小几上的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化开,是清香斋的糕点,还是她喜欢的莲花糕。
齐书怡余光瞥见赵怀意绯红的脸颊,不解地问道,“你很热吗?”
赵怀意不敢看她,修长的手指在衣袍上无意识地划着,他的声音低弱又有些沙哑,“嗯,有一点。”
齐书怡听了撑开车窗,凉风裹挟着雨丝吹进车厢,茫然地看着他,“可是现在还在下雨,怎么会热呢?”
赵怀意听了她的话,目光深深地锁在她脸上,齐书怡无辜的双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似乎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不堪。
公主会因为关心他让冷风灌进车厢,而他居然因为公主的无意之举情动,甚至想真的蹂·躏她一番。
实为下流之思想。
赵怀意垂下眼睫,轻声道,“放下吧,小心着了风寒。”
“你不热了吗?”
“过一会儿就好,可能是刚刚搜查太紧张了。”
齐书怡同意地点头,“那你刚刚还让侍卫上车检查?!”
赵怀意笑了笑,退了绯色的脸依然温润如玉,“他不敢上来的,关上吧。”
齐书怡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他不似作伪,便将车窗关上了,她问道,“我们几时能到襄州?”
“用晚膳前能到。”?
第 25 章
◎够了,哥哥。◎
出了京城后雨势渐渐小了,薄雾般的雨丝在路面上留下湿润的痕迹,车轮又碾过那些痕迹,飞快向襄州驶去。
等到襄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上繁星点点,马蹄落地的笃笃声慢了下来,竹久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取下斗笠在车辕上敲了敲,“公子,到了。”
客栈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交错中,显现出几人的身形。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逸的男子一手扶着一个女子下车,那女子身穿青色云锦长裙,脸上系着一张丝绸面纱,只露出灵动的眼睛。
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厮见到马车的装潢,和二人周身的气质,立刻迎了上来。他恭敬地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口中说道,“几位客官里面请,是用膳还是住宿?”
赵怀意观察了一下客栈布局,温声道,“一间天字号,四间普通客房。”
齐书怡算了算,加上驾马车的竹久,赵怀意此次出行共带了八个侍卫,一个房间睡两个人,根本不够分配。
她忍不住问道,“我住哪里?”
“你住天字号。”赵怀意付了钱,轻声回道。
“那你住哪里?”
一行十个人,只有齐书怡一个女子,她自然是要一个人住一间的,可这样分配,五间客房是不够的。
“我跟竹久住一间。”赵怀意下意识接道,说完他愣了愣,意识到齐书怡在想什么,又忍不住逗她,“皎皎要是愿意,为兄也可以跟皎皎一间。”
齐书怡看着他揶揄的表情,瞪了他一眼,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她从小厮手上拿了门牌,提着裙摆噔噔上楼了。
赵怀意轻声笑笑,对着她羞赧的背影喊道,“一会下来用膳。”
齐书怡不想同他说话,落在木阶上的脚微微用力,发出咚咚的声音,算是对他的回应。
赵怀意接过门牌,“今夜我跟竹久一间,你们几人商量一下守夜顺序,一人一个时辰。”
齐书怡推开房门,将包袱放在几案上,取出钱袋仔细算着。
没想到襄州的物价会比京城低这么多,一间天字号只要十二两,两日可以给她省下六两。若她明日去租马车,途中碰见什么襄州特色,还可以买来尝尝。
襄州。
齐书怡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晚风拂面而来。她抬头望着夜空大片大片的星星,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齐书怡指尖轻动,她竟然真的从京城来到了襄州,而且马上就能动身去塞北了。
倏地,门外传来敲门声。赵怀意站在门口,轻声喊道,“皎皎,下来用膳。”
齐书怡回过神,抬手关上窗户,“知晓了。”
她打开门看见一脸笑意站在门口的赵怀意,将钱袋放在他手里。
赵怀意垂眼看着钱袋,被压制许久的念头又如野草疯长,他喉头上下滚动,沉声问道,“这是?”
“这些日子的房钱。”齐书怡声音平淡道,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赵怀意的情绪,径自下楼了。
许是为了不太惹人注目,赵怀意订了两张角落的小几,如今剩下的两个位子正好是一起的。
齐书怡自己下来晚了,不好说什么,只得和跟在身后的赵怀意坐在一起。
赵怀意夹起一块肉就要放进齐书怡碗里,“尝尝,襄州特色。”
齐书怡手腕微微转了个方向,抬眸看向赵怀意,他挑着眉,眼里笑意,暧昧非常,“不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赵怀意堵了回去。
他耳语道,“如今我们可是兄妹,不能太生分,而且这筷子我没用过。”
齐书怡眼睫轻颤,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
得了首肯的赵怀意几乎是把桌上的菜都夹了一遍,桌上除了几道特色菜,基本是按照齐书怡的喜好点的,很快她的碗里就堆起了一个小山包。
齐书怡扯扯赵怀意的衣袍,“够了,”她想到反复被赵怀意提及的身份,又小声喊道,“哥哥。”
她声音很轻,落在嘈杂的大厅里如同石子落河,毫无涟漪,可落入赵怀意耳里,却如石破天惊。
赵怀意夹菜的手一顿,侧眸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齐书怡突然对上他的视线,一双杏眼蓦然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与她离得很近,只要微微倾身就能碰到她的额头,而她清澈的眼神里也映着他的影子。
赵怀意喉头滚动,艰难说道,“没听清。”
齐书怡却捧起碗,小口吃着,好似没听见赵怀意的话。
赵怀意凝视着她的耳尖,微微透出的红晕,知晓她喊出那两个字颇为羞耻。他轻笑一声,在楼上积压的沉闷也随着这个笑容消散在空气中。
用过膳后,众人皆回房休息了。齐书怡揽过被衾,又想了一遍明日该做的事,或许是今日舟车劳顿,心情又起伏不定,她很快便陷入沉睡。
翌日,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齐书怡脸上,她抬手揉揉眼睛,撑着床沿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出门了。
襄州到底是不比京城繁华,京城街道往往能供两辆马车并行,而襄州的街道通行一辆马车有余,两辆马车又不够。
但襄州的烟火气并不比京城少几分。
襄州喜面食,街道两侧的面馆不少,此时每家面馆都坐了不少人,面条出锅的时候掀起一阵白雾,特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瞬间点燃路人的味蕾。
但齐书怡今日不想吃面,她走到一家饼店,甜甜喊道,“阿婆,这个饼子怎么卖?”
正在忙碌的阿婆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问道,“女郎是外来的吧?这可是我们襄州有名的春饼,七文钱一个,吃起来可香啦!要不要来一个?”
齐书怡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婆,“我要两个。”
阿婆被她看得心软,哎呦两声说着好,用油纸仔细包好递给齐书怡。
齐书怡付好钱接过春饼,一路沿着街道走,她出门前特意向小厮打听了,沿着客栈往南走,看到一家打铁铺再往东走,很快就能找到一家租马车的铺子。
而且今晨的小厮不是昨夜接待他们的那个,打听的时候都不用齐书怡想理由搪塞。
齐书怡按照小厮的话找到了打铁铺,正准备转身时,余光瞥见几个身穿玄黑劲装,衣袍绣着暗纹的男子。
齐书怡的心脏像被重锤敲击,震颤不止。
是皇宫暗卫!
他们怎么都找到襄州来了?!
齐书怡转过身,手中还紧握着那仅剩半个的春饼,酥脆的饼碎瞬间纷纷扬扬地落下,在空中无力飘荡,一如此刻的她,不知去往何处。
……
赵怀意站在天字号门口,轻轻叩了几下门,房内并无人回应。他迟疑了一下,又加重了力度敲了敲门,却依然没有回应。
赵怀意的眼眸深了深,这不正常,往日这时齐书怡已经起来了,若她在房里不会不回应他。
“皎皎,我开门了?”他试探着推开门,门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问话。
然而,门内却空无一人。
赵怀意的心脏骤然紧缩,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吗?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失落,甚至有些恼怒。
他视线在房里扫视着,倏忽注意到小几上的包袱,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不在房里。只是这么早,不在房里,她能去哪?
“竹久,去问问店家附近哪有租马车的。”赵怀意声音低沉,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味。
竹久应声而去,留下赵怀意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包袱上,心绪混乱,始终无法平静。
“公子,小厮说出门往南走到一个打铁铺,再往东走就能看见了。”竹久道,“他还说今日怎么这么多人租马车,早晨有一个女郎问过,想来是公主了。”
赵怀意转身向门外走去,心中不禁自嘲,他在装什么高洁大度?他根本接受不了公主离开。
等到了打铁铺附近,赵怀意就看见了那道熟悉身影,他低声喊道,“皎皎。”
齐书怡身形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惊喜和几分害怕,她喃喃道,“赵怀意。”
赵怀意有些疑惑她的表情,仔细打量着周围,很快就看见齐书怡身后打探的暗卫,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眼神温柔,“低头,伸手。”
齐书怡不明所以,但她还是低了头,伸出有些颤抖的手。
赵怀意握住她的手臂,拉拽着她往客栈的方向走,嘴上斥责着她,“我跟你说过什么?没抄完书是不是不许出府游玩?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
身后的暗卫盯着二人的背影迟迟未动,一旁的人别了别他的肩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回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男子叫她什么?”
那人耸了耸肩,“你多想了吧,普天之下,谁敢直呼公主名讳,人说不定就是叫娇娇呢?再说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兄妹。”
那人拉了拉他的胳膊,“走了,赶紧去下条街。”
赵怀意觑着身后暗卫的动静,并没有注意到齐书怡的表情。?
第 26 章
◎你再唤我一声便好。◎
齐书怡突然想起十一岁那年,赵怀意刚当她先生的时候,他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贵为公主,自小便受宠爱,她每日接受不同人的示好,真好假好她也无暇去分辨。
但同时,她也会不被允许接触很多事,比如曾经的老先生不会教她君子之道,用兵之术。
而赵怀意是老先生亲自推荐的授课先生,齐书怡自然认为他与老先生一样,只会教她一些身为公主该掌握的常识性知识。
那日是赵怀意第一次给齐书怡布置课业,也是他第一次在齐书怡面前表现出怒意。
齐书怡手上提着刚从宫外买来的糕点,抬头就看见坐在她书案前的赵怀意,他眉宇间的阴霾如乌云压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齐书怡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放慢了脚步,紧紧攥着糕点盒,小声喊道,“先生。”
赵怀意看着惴惴不安的齐书怡,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公主,我是不是说过要抄写《周易》。”
齐书怡点点头。
“那你为何不抄?”
齐书怡张了张嘴,为自己辩解道,“老先生说我不用学这些。”
“如今我是您的先生,您应当听我的。”赵怀意顿了顿,“在我这里,没有用不用的说法,只有您想不想学。”
“您若不想学,我今日便可向圣上请辞。您若想学,我必定倾全相授。”
“公主,您现在只用告诉我,想或不想。”
齐书怡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如同被人重重敲击,发出一声声响动,平生第一次,没有人给她套上无形的枷锁。
她轻轻点头。
“过来。”赵怀意接过她手上的糕点盒,放置一边,他的动作轻柔,但说的话却让人倍感压力,“今日抄写两遍,抄完再下课。”
齐书怡乖巧坐在他身边,不敢反驳一个字,执笔的时候,余光瞥见赵怀意面前的宣纸,力透纸背的“静心”二字,足以证明他之前有多么恼怒。
……
齐书怡被他一路拽着,直到快要到了客栈门口,她才回过神来,她扯了一下赵怀意的衣袖,“等等。”
赵怀意侧眸看着她,“怎么了?”
“我不能就这么被找到,你能不能即刻启程南下,带我出襄州?”齐书怡攥紧了他的袖袍,眉宇中满是焦急。
赵怀意听了突然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弯得像月牙,心想,公主还会利用他,真好。
“好。”他回道,声音如同泉水击石,清脆动听。
齐书怡听后松开手,低头跑向楼上。
她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脸。皇宫暗卫是有等级的,并非所有暗卫都见过她的脸,所以他们手中必然是有画像的。
只是不知道那画像有几分像她。
齐书怡从包袱中拿出一盒胭脂,在左腮重重抹了两层,又用眉笔画出了眉毛,点了一些雀斑。
她不能再用自己的真面容示人了。
齐书怡有些庆幸她昨日戴了面纱,而且昨日用膳时,她也是背对着柜台,人影幢幢间,不一定有人能注意到她。
况且,她昨日还与赵怀意演了一出兄友妹恭的戏码,外人眼里大抵是真的兄妹。
唯一见过她真容的便是晨间的小厮,只要她动作快一点,在暗卫查到这之前离开便好。
齐书怡系上面纱,拿起包袱出门,等在门口的赵怀意抬头看见她的眉毛有些错愕,“这是?”
“乔装打扮了下,以免一眼就被人认出来。”
赵怀意没再说话,伸手去拿她的包袱,却被齐书怡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声音低沉,问道,“走吗?”
赵怀意垂下手,默默点头,“走吧。”
赵怀意昨日只付了一日的房钱,现在离开无需清点退钱。齐书怡和赵怀意,竹久三人走的水路,其余人按照原定路线继续南下。
他们沿着小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码头。
码头此时船来船往,热闹非凡。齐书怡扫视着那些停泊的货船,很快就看见了停泊在角落的一艘客船。
齐书怡示意赵怀意看过去,“那儿。”
赵怀意走上前去,先行踏上客船,再扶着齐书怡上船。
最后上船的竹久给了船夫银两,说道,“去广州城。”
船夫接过钱袋,在手中颠了颠,然后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了一圈。他眼见三人行色匆匆,却无慌乱之色,想来不是放了什么大错,收了钱袋默默掌舵去了。
齐书怡倚着船舷,盯着江面上一圈圈的涟漪,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倏地抬眸,却撞入赵怀意目光深邃的眼睛里,她顿了顿,轻轻说道,“谢谢你。”
赵怀意问道,“谢什么?”
“谢谢你不计前嫌地帮我。”
赵怀意挑起眉头,“这有什么好谢的。”
“要谢的。你在朝中已是颇受父皇猜忌,却还愿意承受父皇盛怒的风险帮助我。待此事平息,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齐书怡望着他,语气里满是真诚。
赵怀意低头笑了一下,俯身靠近她,他的眼眸里带着缱绻情意,“皎皎现在就可以答谢我。”
“你再唤我一声便好。”
齐书怡清澈的双眼里带着些许疑惑,“什么?”
赵怀意索性将话说得再直白一些,“皎皎再唤我一声哥哥便好。”
四周安静,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空气中的暧昧气息也在逐渐浓郁。
齐书怡的脸颊有些发烫,她睫羽抖动两下,“这算什么谢礼。”
赵怀意笑了下,他本就没想从她这索取什么,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想要的,那便是,她能允许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更贪心一点的便是,她能多在乎他一点。
“算的。”赵怀意低声道,“若是皎皎不愿意,那便算了。只是日后我便不会这般好满足了。”
齐书怡望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赵怀意迟迟没得到回应,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在逼迫她。
齐书怡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哥哥。”
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赵怀意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他看着齐书怡,满眼愉悦和满足。这一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幼时经常喊他哥哥的小女孩。
齐书怡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颇为羞赧,她是有兄长的人,而且两位兄长也没被她唤过哥哥,如今倒是三番两次地叫他哥哥了。
齐书怡不好意思再看他,从包袱里取出地图,铺在小几上认真规划了起来。她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过,认真的模样如同在抚摸心爱的古琴。
赵怀意坐在一旁,沉稳如山,他转动着扳指,眼神深邃,他沉声问道,“你是想从岳州北上?”
齐书怡抬起头,眸子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她沉吟片刻道,“嗯,从岳州转去庐州。”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决心和期待。
“然后呢?皎皎不妨说说,我替你参谋参谋。”赵怀意心道,如此也方便我去寻你。
齐书怡并未听出赵怀意的话外音,“然后回去徐州吧,去往徐州再往北就到塞北了。”
赵怀意赞同道,“这个路线可以。”
“真的吗?”齐书怡抬头,面露惊喜。
“嗯,真的。”
*
京城近日都在下雨,纷纷扬扬,淅淅沥沥,连绵不断。雨水击打着屋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让人颇感烦躁。
朝官也人人自危,公主失踪的消息终究还是走漏了,皇帝近日的阴晴不定也有迹可循。更让人惶惶不安的是赵老太傅逝世了。
赵老太傅年近八十,门下学生众多,上至前朝三任帝王,下至百县守令,甚至当朝皇帝也曾是他的门生。
可他欺君罔上,偷偷抱养了前朝遗孤,还给他安排了嫡长孙的身份,谋了一个好官职。
皇帝每每思及此,便如鲠在喉,以至于朝官都在揣测圣意,无人敢去赵府吊唁。
为了此事,陪行巫玄数日的齐书珩特意回了宫。
巫玄等人常年生活在高寒之地,天气多霜寒大雪,很少经历过连绵春雨,总觉得丝丝细雨有着透骨的冷意,是以雨日他们不喜出门。
这也让齐书珩放心回宫。
御书房的气氛有些凝固,一如那无声飘落的香灰,带着沉甸甸的阴霾。皇帝犀利的目光从奏折上抬起,紧紧盯着齐书珩。
“父皇,儿臣知道您心存介怀,可赵老太傅毕竟当过您的先生。如今他逝世,您作为一国之君不去吊唁,百年之后的史书如何写?百姓如何议论?”齐书珩的语气坚定,脊背笔直,如同一株青松。
皇帝的眸光闪烁,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少时确实很尊重这位太傅,虽行为古板,却言辞犀利,评事往往一针见血,授课也极为尽心。
如今想来,估计他的严苛尽心只是因为他们都是皇子的陪读罢了。
皇帝还困惑过,他继位时赵老太傅不过五十有余,为何不愿留在朝堂辅佐他,原来是他根本不认可他的身份能力,始终认为赵氏血脉才是正统。
齐书珩见皇帝久久不语,又开口道,“父皇若是放不下,可派儿臣前去,总好过漠然视之。”
皇帝听着他的话,心中不禁动摇。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最后,他松下肩膀,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低声说道,“便依你的吧。”?
第 27 章
◎他知晓了。◎
月上梢头,天色渐渐暗下来,像是被墨色缓缓吞噬,星星如同碎银般缀在空中。
齐书怡静静站在船头,遥望远处一点点亮起的灯笼,突然捂着小腹脸色惨白地躬身。
一直在后注视着他的赵怀意疾步向前,伸手揽在她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担忧,“皎皎!”他大声喊道,“靠岸!快靠岸靠岸!”
船夫听见了赵怀意的呼喊,迅速地操舵,让船向着最近的岸边靠去。船在湖面上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如同在河面上钩织出一条银色的绸带。
齐书怡无力地倚在赵怀意怀里,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呼出的气都是断断续续的,“无事。”
赵怀意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色,他心中的焦虑如同被狂风肆虐的海洋,无法平静,“怎么会无事?!”
齐书怡虚弱地摇头,疲惫地不想说话。是真的无事,只是来了月事。
从前她在宫中,生活起居有玉春玉秋照顾着,身子也有太医院调理,来月事时还真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这半个月她心中忧虑甚多,又是舟车劳顿,又是连夜赶路的,大抵是身体吃不消,月事提前几日来了,小腹还疼。
虽然难受,但也不至于死人,没必要这么上心。
齐书怡缓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真的无事,不用靠岸,按原路线走,赶路重要。”
她的声音虽弱,却充满了坚定和执着。
“齐书怡!”赵怀意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这是你自己的身体!”
齐书怡抬头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怔,对啊,这是她自己的身体,所以她知道无事,只是头一次经历腹痛下意识捂着罢了。
她自己都不焦急,他为何这么恼怒?
月光透过云层,将湖面映照得银光闪烁。船身轻轻撞上了岸边,船夫跳下船来,拴好绳子。
赵怀意轻声说了句得罪了,小心翼翼地抱着齐书怡上了岸。他看着齐书怡苍白的脸色,心脏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对紧随其后的竹久说,“去找大夫。”
赵怀意抱着齐书怡进了一家客栈,他神色焦急道,“麻烦开两间客房。”
客栈老板娘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齐书怡埋了埋脸,觉得有些羞耻,她小声道,“放我下来,真的没事。”
赵怀意并没有放下齐书怡,他觉得她的身体很虚弱。
老板娘秉着职业操守,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将门牌交在赵怀意手上,他抱着她齐书怡迅速向楼上走去,将她放在床上,然后出门等竹久。
竹久很快寻来一个大夫,赵怀意引着大夫去给齐书怡把脉。大夫把完脉后深深地看了赵怀意一眼,然后说道,“女郎身体不曾有什么大碍,只是近日思虑过多,疲劳过度,多注意休息便好。”
赵怀意道,“真的只是思虑过多?真的无事怎么会脸色苍白,小腹绞痛?”
大夫看着赵怀意严肃的表情,又看了看羞赧的齐书怡,叹了口气,颇为头疼,“真的无事,多休息几日,补补身子就好。”
赵怀意再三确定,可大夫依然以无事敷衍他,他最后只能送大夫离开。
出门的时候,大夫突然停了脚步,“不知道公子与女郎是什么关系?”
赵怀意顿了顿,说道,“兄妹。”
大夫点点头,“想来公子不曾研习女子之事,刚刚看女郎为难,老夫就没当面说出口。老夫确实没有诓骗公子,女郎身体并无大碍,腹痛也只是因为来了月事。”
赵怀意耳尖微动,开口问道,“每次月事都会腹痛吗?”
大夫:“这个说不准。”
赵怀意:“那有什么法子止痛吗?”
大夫回答道:“有一些方法可以缓解疼痛,比如喝生姜红糖水,可以暖胃驱寒,缓解腹痛。此外,注意保暖,别碰冷水,吃食也要忌口,少辣少凉,也会有所改善。”
“多谢大夫,您慢走。”赵怀意转身走回客栈,瞥见坐在柜台前的老板娘,脚下一转,“老板娘,可否借用你这都厨房?我想煮点生姜红糖水。”
老板娘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公子外来的吧?”
赵怀意点点头,“对,老板娘好眼力。”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瓜子,淡淡笑了笑,“倒不是什么好眼力。”
她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小女郎来月事了吧?哪家当地人来了月事往客栈跑啊?”
赵怀意一愣,心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老板娘会如此直接地谈论这个话题。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老板娘又道,“不知公子女郎出门前可带了月事带?”
赵怀意眼神闪烁,这他还真不知道,齐书怡的行李一直是她自己收拾的,他也没身份去询问。
他试探着开口,“不知老板娘这可有多余的?”
“有是有,只是我们平时用的布料粗糙,女郎未必用得惯。我建议啊,公子还是趁未宵禁,赶去成衣店里买些吧,再替女郎买套干净衣裳,她今日的衣服明日必然是不能再穿了。”
赵怀意谢过老板娘,去街上找女子成衣铺了。
“欢……”成衣铺的老板娘看见赵怀意愣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道,“公子,我们这是女子成衣铺,买男装请去前面那条街。”
男子微微一笑,弯下了眼角,“我是来买月事带的,顺便挑几套衣裳。”
老板娘呆了一下,然后一边取月事带,一边看着这位男子挑选衣裳。
心里不禁有些疑惑,没记错的话,今日的太阳是打东边升起来的,那怎么有男子替女子买月事带?还是如此俊俏的公子?
她仔细包好月事带,走到男子身边,“公子需要我推荐几款吗?”
“不用了,我已经挑好了,将这几件包起来吧。”他声音平淡,反复做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赵怀意一只手拿着新买的衣裳,另一只手端着刚熬好的生姜红糖水,一进门就看见齐书怡靠在床架上,脸色苍白。
他默默地将东西放在几案上,声音轻柔地问道:“怎么站着?”
“买的什么?”齐书怡颔首问道,她也想坐着,可是她害怕弄脏客栈的床。
“给你买的衣裳,”赵怀意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别扭,“你早点休息。”说完,他就像逃一样地离开了房间。
齐书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他跑什么?
齐书怡小步挪到几案旁,轻轻打开那个被他带来的包袱。瞬间,她的心跳如同猛烈的鼓点,脸上烧得如同火烧云。
她的手像是被烫热的铁链,欲盖弥彰地盖上了那包袱。然后,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了紧紧闭合的房门。
——他知晓了。
那么私密的事被他知晓了。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闪电,在齐书怡的脑海中闪过。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沸腾,仿佛有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出,冲向她的脸颊。她试图压制住内心的慌乱,但那种感觉却像是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
她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
手指蓦地碰到温热的碗,她目光移过去,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小酌了一口,有点儿呛,但更多的是甜,味道比她之前喝的那些药膳好多了。
摇摇晃晃的深红水面,朦朦胧胧地倒映着齐书怡的脸。她手腕微微转动,悉数喝了下去。
齐书怡将碗放下,又看向那个包袱,做了一会儿建设,再次打开了。
身上那股黏腻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她想沐浴,想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齐书怡走到门口,打开门,看见倚栏站着的赵怀意,指尖微动,“你,还在啊。”
赵怀意身体微微一僵,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嗯了一声,问道,“皎皎有何事吗?”
“我想沐浴。”齐书怡低着头,瓮声瓮气道。
赵怀意站直了身子,轻声道,“进屋吧,我去替你吩咐。”
齐书怡哦了一声,默默走进屋子,很快便有人提着水进来。
等人全部退出后,她盘好头发,褪下衣物,浸湿帕子仔细清洗着。她不敢在木桶里多待,很快便起身了。
齐书怡拿出赵怀意买的衣裳,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裙,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布料也十分柔软。穿上身的时候才发现,尺寸意外得合身。
她打开门找人收拾木头,这次赵怀意不在外面了。
赵怀意此时坐在房间里,手上把玩着茶盏,“今日是什么日子?”
竹久愣了片刻,呆呆回道,“晦日。”
赵怀意点点头,默默记下了。
竹久站在一旁,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双手紧握在身侧,仿佛在犹豫着什么。终于,他鼓足勇气,开口道,“太傅逝世了。”
赵怀意手指微顿,茶盏里的茶洒了些许,他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知晓了。”
他死了啊。
那个禁锢了他多年的人,死了。
赵怀意说不出来什么感受,赵老太傅养育他这么多年,吃穿用度不曾亏待,但确实给他灌输了不少自以为是的思想。
他纵然有野性,想像狼鹰一样生存,可赵老太傅给他的影响太大了,他手中捏着一道枷锁,死死钳制在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动弹。
如今他死了,最好的事莫过于,他可以随心爱着齐书怡了,不带一丝杂念,不用考虑任何得失。?
第 28 章
◎只想要公主殿下。◎
夜深人静,熄灭了灯,赵怀意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想到,他曾经是真的想抢一抢那把龙椅,自己去当皇帝的。
那日,阳光斜斜打在宫墙上,深红陈旧的宫墙被照得有些鲜艳。
地面上有两道相近的影子,那是赵怀意和赵老太傅。那时的赵怀意已经长得很高,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可以预见到他未来的英俊模样。
然而,他那时候的气质却远不及现在这般温润如玉,反而有些阴郁,眉宇也总是微蹙,叫人瞧见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赵老太傅虽已白发苍苍,但面容严肃,眼神犀利,他站在那里,挺直的背脊就如同一座山。
“公子,知道这是哪儿吧?皇宫,您真正的家。”赵老太傅目光炯炯的望着面前的宫门说道。
赵怀意望了一眼高大的宫门,沉沉嗯了一声,这句话他听赵老太傅说过太多遍了,几乎是从他记事起,他就在他耳边念叨了。
长此以往,赵怀意便不会忘记,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属于他的东西。
赵老太傅不知是第几千次的开口说道,“公子,您才是正统!齐广老儿不过只是代为监国,这天下是赵氏的,眼看您就要到舞勺之年,您一定要在刻苦一点,早日夺回大权啊!”
赵怀意依然是嗯声。
倏地,他看见宫门后一闪而过的俏丽人影,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太傅曾说,天下都是我的,那我登基后,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赵老太傅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公子莫非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他怔愣片刻,然后嗫嚅着回答:“对,天下之物都是公子的,金银珠宝,古玩美人,只要公子想要,应有尽有。”
他说完之后,便仔细观察赵怀意的表情,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一点线索。可是,赵怀意的表情却像是湖面一样平静,他的瞳孔甚至连细微的颤动都不曾有!
赵老太傅完全拿不准他到底想要什么。
赵怀意没答话,眸色深深地望着那道宫门,他不想要什么,只想要公主殿下。
一阵风轻轻吹过,带着点儿海棠花香气。因着齐书怡喜欢海棠,皇宫特地清了一座宫殿,种了满满一殿的海棠。
刚刚的风就是从那片海棠树林吹过来的,赵怀意刚刚看见的人影便是齐书怡,想来是去看海棠了。
赵怀意吸了一鼻子的海棠花香,惊了神,五指陡然握拳,他刚刚在想什么?他竟然想要公主殿下!还是,还是那种禁锢在自己身边的那种。
赵怀意咳了一声,松开手,心道,那可是公主殿下,纯洁的,善良的公主殿下。
赵老太傅听到他咳嗽,连忙关心道,“公子,这风渐渐大了,吹多了容易着凉,便先回去吧,您的身体精贵。”
赵怀意抬眼扫了他一下,没反驳他的话。
同年,二皇子齐书煜进了国子监,彼时的他还比较顽劣,静不下心,又喜欢整日舞刀弄剑,带得国子监里一众子弟也整日带着佩刀佩剑,下课便挥着比武,好不热闹。
学生们是舒服开心了,先生们可就头疼了。他们敢责罚朝官子弟,却不敢真地斥责皇子,可如此一来便失之偏颇,责罚也没有效果了。
无奈之下,先生便上请皇帝,让齐书煜晚一年入国子监,至少要等他收了心性再入学。
皇帝无奈,只好请了先生在皇宫教授他,但偌大的皇宫只有齐书煜一人被授课,未免太过孤独。听闻赵老太傅的嫡长孙是个性子静的,便命他从国子监转入宫中伴读了。
这日下课赵怀意依然跟在齐书煜身后,齐书煜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身后莫名其妙跟了条尾巴,玩得也不尽兴。
但几日下来,赵怀意并未阻挠过他什么,做了几次会惹怒父皇的事,也没听父皇那边有什么动静,想来不是父皇派来监视他的。又记起他在国子监被人排挤的样子,更心软了,便由着他跟着了。
左右赵怀意落钥前便会离宫。
跟了齐书煜这么久,今日还是赵怀意第一次看见齐书怡。
齐书怡此时正在海棠树林中荡秋千,玉秋在身后推她,每一次都荡得很高。
她紧紧攥着缰绳,一双杏眼明亮夺目,秋日余晖照在她的脸上,绒毛都清晰可见,偶尔几次荡高她还会惊呼出声,显然很兴奋。
“皎皎!皇兄带你去钓鱼!”齐书煜刚一进殿便挥手高喊,赵怀意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无意识柔情起来,稳稳落在她身上。
秋千缓缓停下,齐书怡还坐在上面,歪头看了看齐书煜身后的人,只见他一身墨色长袍,黑发高高束起,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齐书怡觉得他有些眼生,心道,莫不是皇兄新招的侍卫?只是侍卫都找这么俊俏的吗?
她慢慢收回了视线,问道,“皇兄去何处钓鱼?莫不是又是御花园池子里的?”
齐书煜嫌她墨迹,一把揽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就往外走,“哎呀,哎呀,钓就是了!”
齐书怡:“那可是母后养的招福锦鲤!”
齐书煜:“你又不是没吃过!再说了,有皎皎招福就好了,几条锦鲤,再养便是。”
齐书怡莫名觉得气有些不顺。之前吃过,那还不是因为之前不知道这是招福锦鲤!皇兄分明是馋那鱼肉嫩肥美,要拉她去垫背!
上次父皇母后不计较,那是念在他们确实不知情,可这次就是明知故犯了!
齐书怡摇了摇头,“不行,我不去。皇兄分明是怕事后被父皇知晓,拉上我分担怒火。”
齐书煜一顿,他是有这个心思的,齐书怡惯受宠爱,非原则性问题,父皇母后一般不舍得打骂她。
可齐书煜就不一样了,他完全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是正顽劣的年纪,你打骂了他,他便笑眯眯承受了,保证下次不再犯,结果第二天更变本加厉。
若是二人一起犯了错,皇帝皇后往往都会轻拿轻放,但若是只有齐书煜一人,那估计就是被二人轮流抽打。
齐书煜松开手,捂着心脏,后退半步,睁大了眼睛颇为受伤般,“我哪有!皇兄好苦啊,皎皎尽是这般想我。”
哭闹完,齐书煜又搂住齐书怡的胳膊,带着她往御花园走,“皇兄给你烤最大最肥的,撒辣椒粉!”
齐书怡嘴里不自觉地分泌出津液,她上次吃过的,二皇兄烤鱼的手艺确实一流。
她一时有些犹豫,拒绝的话没法立马说出来,就这么被齐书煜带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没有人,齐书煜从花簇中翻出他事先藏好的钓竿,他一个,赵怀意一个。
齐书怡看看赵怀意,又看看自己两手空空,有些愠意,皇兄给侍卫都准备了钓竿,为何不给她准备?!
“皇兄!皎皎的钓竿呢?”齐书怡跺了跺脚,两颊鼓了起来,语气充满了委屈和不满。
齐书煜瞥了一眼赵怀意手中的钓竿,有些不敢看齐书怡,心道,坏了。
他正要赔上笑脸去哄她,就见赵怀意走到齐书怡身边,将自己的钓竿给了她。
齐书怡这才满意,斜眼睨了齐书煜一眼,哼了一声,意思是看看人家,也是皇妹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齐书煜看她没打算闹他,松了一口气,用眼神对赵怀意表示感谢,然后沉浸钓鱼中了。
齐书怡初接触钓竿,有些不得要领,几次三番将鱼线弄成一团,脸颊又气鼓了起来。
一旁的赵怀意宠溺地笑了声,轻声道,“我教公主。”
赵怀意弯下腰,食指飞快地解开一团得鱼线,在钩子上挂上鱼饵,他向齐书怡示意,“抛。”
齐书怡愣愣哦了一声,手往前一杵,鱼线挂在了横栏上。听见赵怀意刻意压低的笑声,她轻轻扇动眼睫,觉得有些不自在。
赵怀意走到横栏前,取回鱼线,“公主的力气不够,动作也不得要领,可否让我带着公主钓一次?只是动作会亲密一些。”
赵怀意弯下腰,与齐书怡平视。齐书怡看着潋滟柔情的双眼,下意识点头。
赵怀意站到她身后,一手握着钓竿,只是手放在了齐书怡的手前三指的位置,一手从齐书怡身侧穿过,抓住鱼线调整位置。
不论从哪看去,都像是赵怀意从背后抱住了齐书怡。
齐书怡刚到赵怀意肩膀,他低头时甚至碰不到她的颅顶,只能看见她挺立的鼻子。
他轻声道,“用力,抛。”
齐书怡这次很聚神,赵怀意话落她立马就抛出去了,可能也不是她抛出去的,毕竟还有赵怀意的手。
鱼线正正落在池子里。
齐书怡惊喜地回头看,赵怀意早已退至正常的距离,但是齐书怡没做多想,她惊呼道,“抛出去了!”
赵怀意弯了弯眉眼,冲她点点头。
许是如同齐书煜所说,齐书怡真的很招福,明明比他抛竿晚,但比他早有动静。
齐书怡:“动了,动了!”
齐书怡双手握住鱼竿,往上拉,不得要领颇为费劲,赵怀意走上前,手放在原先的位置,用力一拽,一条又肥又大的锦鲤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线,立马落在地上,扑腾起来。
“皇兄!你看,我比你钓上来得快!”
齐书煜看看一脸兴奋的齐书怡,努努嘴,往右走了几步,换了个地方继续钓。?
第 29 章
◎没关系,我不觉得脏。◎
几近黄昏,齐书怡三人拎着刚钓上来的几条锦鲤回到海棠树林。齐书怡二人上次就是在御花园烤鱼被逮了个正着,这次是绝对不敢再在御花园生火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花枝的缝隙洒落下来,映照在齐书怡的脸上,暖绒绒一片。她蹲在一旁数着桶里的锦鲤,她钓上来两条,一大一小,大的那条归她自己,小的那条给“侍卫”赵怀意。
“侍卫”赵怀意将脚边的落花轻轻扫开,清理出一块空地,齐书煜捡来几堆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木架。
齐书煜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眉毛上扬,“皎皎,坐这,皇兄给你烤鱼。”
齐书怡坐在他和赵怀意之间,目不转睛地看着齐书煜的动作。
齐书煜不愧是出了名的除了读书不行,样样都行的人。
他熟练地将鱼插在处理好的树枝上,然后放在刚搭的木架上。
树枝在地上烧得噼啪作响,齐书煜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跳跃的火光,双手及时地翻转,以免烤焦。
鱼烤好了,齐书煜细心地将它取出来,递到齐书怡的面前。那香味扑鼻而来,让齐书怡不禁感到腹中饥饿。
“吃吧,皎皎。”齐书煜的语气温柔而宠溺。
齐书怡轻轻咬下一口,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真好吃!皇兄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齐书煜闻言,洋洋自得地臭美起来,“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齐皎皎的皇兄,自然厉害。”他摇晃着脑袋,若是有尾巴,此刻估计都要翘到天上去。
说完,他还特意去瞄了一眼赵怀意。赵怀意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睫扑闪,慌忙挪开黏在齐书怡脸上的目光。
齐书煜却只是像只骄傲的孔雀,抬了抬下巴,轻哼一声,似是在说,看,我有妹妹,你没有。
赵怀意松了一口气,低头给火堆添了些树枝,不禁在心中说道,“还以为他发现我一直盯着公主呢。”
齐书怡顺着齐书煜的视线,转头对上赵怀意笑意盈盈的双眼,她愣了片刻,将手中的烤鱼伸了过去,犹豫道,“你要吃吗?”
赵怀意嘴唇翕张,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齐书煜就给了他一记眼刀,一把拉回齐书怡伸出去的手,咬紧了后槽牙,“这只最大,皎皎自己吃,皇兄给他烤一只。”
齐书怡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小口享受着烤鱼。
齐书煜的手法真的很好,不一会儿,三人手中就都有了一条烤鱼,海棠树林中一时静了下来。
倏地,一阵清晰地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缓缓走来,踩着枯叶的声音在森林中清晰可闻。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齐书怡急忙咽下口中的鱼肉,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与齐书煜一起试图用脚踩灭火源。
赵怀意冷静地提起木桶,将里面的水倾倒出去。瞬间,火光熄灭,只留下那滋滋的声音在树林中回荡。
只见来人一甩手中拂尘,恭敬地行了礼,然后眉尾瞬间上扬,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压,“二殿下,跟老奴走吧。”
说完他低下头,和颜悦色地对着齐书怡说:“公主也请跟老奴一起回去吧。”
齐书煜眼皮一跳,心道完了,高内侍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平时见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如今这般区别对待,一定是父皇那边授了意。
他叹了口气,这回估计是不能蹭皎皎的脸面,免受责罚了。
高内侍对赵怀意拱了拱手,“宫中马上落钥了,还请赵公子早些回吧。”
齐书怡二人心情忐忑地来到坤宁宫,觑着坐在首位的帝后,两人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皇后却冲齐书怡招了招手,“来,皎皎。”
殿中传来砰地一声,那是齐书煜跪地发出的声响。
齐书怡动作一顿,搓了搓手心,小步挪过去,低着头不敢看皇后,皇后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柔声问道,“吃饱了吗?若是没有,母后再命人做些糕点给你。”
齐书怡啊了一声,讷讷点头,隔了一会儿又摇头。
齐书煜直起背脊,手指颤抖地指着齐书怡,不可思议地喊道,“父皇——”
皇帝手往小炕上一拍,齐书怡和齐书煜身体一颤,齐书煜不敢出声了,立马双手放在腿上规规矩矩地跪着。
皇帝怒斥道,“叫什么?你看看你有一点儿做兄长的样子?看看你,再看看你大哥!你大哥虚长你两岁,就两岁,他已经可以结业了!你呢?整日不着调,带坏了皎皎不说,现在还要去带歪赵家公子吗?”
齐书煜小心瞄着被皇后温声安抚的齐书怡,忍不住腹诽,锦鲤是三人钓的,也是三人吃的,怎么如今挨骂的只有他一个?
倏忽听到皇帝说到一个陌生的人,齐书怡竖起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赵家公子是谁?
皇后拍了拍齐书怡的手背,“皎皎想好吃什么糕点了吗?”
齐书怡回过神,靠在皇后怀里,撒娇道,“金丝桂花糕。”
……
赵怀意今日醒得晚了,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他略微洗漱一番出门,开门就看见抱着木盆的齐书怡,他嘴角微翘,“早啊,皎皎。”
齐书怡想到昨日他送来的东西,脸色微红,她抱着木盆侧了侧身子,似乎是想把木盆藏起来。
其实是不早的,往日这个时辰赵怀意已经用过早膳了,应该是在房中的。齐书怡是特地选了这个时候下楼洗衣裳的,只是没想到他今日起晚了。
赵怀意扫了一眼木盆,轻声道,“我来吧。”
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像是带了无尽的温柔和体贴。
齐书怡听了诧异地抬起头,对上赵怀意认真的眼眸又迅速低下,“不用……”
赵怀意却像是没听到她的拒绝,执意要帮她洗,他一手扣住了木盆,“大夫说了,这几日不能碰冷水。”
“真的不用!很脏的。”齐书怡的头垂得更低,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变弱。这都是她的贴身衣物,更何况还沾了癸水,一个晚上过去早已干涸,需要好生搓洗一番。
让一个外男知晓天癸之事已经够羞耻了,怎么还能让他帮自己洗衣裳?
赵怀意道,“没关系,我不觉得脏,只是……而已。”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扑闪的眼睫知晓她羞赧,没将话说得过分直白,手上微微用力,从齐书怡手中夺过木盆,问道,“今日想出去吗?我可以陪你上街逛逛。”
蓦地少了木盆,齐书怡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呆呆啊了一声。
赵怀意轻笑出声,“我洗完衣裳带你去。”
齐书怡听到赵怀意下楼的足音,抬起头看着他清峻的背影,同手同脚地走回屋子。她坐在妆奁前,看到铜镜里绯红的脸,突然低下头,在几案边沿不轻不重地磕了几下,心中的懊悔如同潮水般涌来。
啊啊啊啊啊,应该强硬一点的,怎么能让赵怀意替她洗衣裳?!
那洗的是衣裳吗?那洗的是她的脸面!
她还怎么见人啊?
赵怀意还,还邀她去逛街?
想到这些,齐书怡的额头轻轻贴着几案,烦闷的心情如同被掀起的浪花,她忍不住踢了几下案脚,然后静静平复自己的心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怀意上来敲响了她的房门,“皎皎,出去吗?”
齐书怡拿起面纱道,“来了。”
坊市里到处是商贩带着乡音的吆喝,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锅盔、春卷儿、欢喜坨……”
齐书怡耳尖微动,早晨遇见赵怀意时,他的样子分明是刚起身,给她洗了衣裳之后就来找她,估计是没有用早膳的。
“赵怀意。”她站在早点铺门前,拉着赵怀意的衣袖示意他停下。
赵怀意微微回头,看到了齐书怡那张明媚的脸。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他扫了一眼早点铺,铺子里面的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问她,“想吃什么?”
齐书怡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你吃。我请你吃。”
赵怀意眼底涌出笑意,轻轻拉了一下被齐书怡拽在手里的袖子,齐书怡一时不察,被他拽的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撞进他怀里。
齐书怡吸了一口气,不知是恼好,还是羞好。要说生气,赵怀意又没有太用力,要说羞涩,他眼底的玩味又太过明显。
赵怀意看着她恼羞参半的模样,轻笑出声,侧身看向早点铺里的阿婆。
阿婆早就注意到他们了,赵怀意刚转身她就挂上了招牌笑容,亲切问道,“二位吃点什么?”
赵怀意道,“一个锅盔,两个欢喜坨,都分开装。”
阿婆笑盈盈道,“好嘞。”
齐书怡上前一步付了钱,手收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欢喜坨,她侧眸看向赵怀意,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赵怀意:“尝尝,京城可没有这个。”
齐书怡手指微微收缩,欢喜坨瞬间凹陷下一块儿,她有些惊讶,没想到是个空心的。她双手捏住欢喜坨,原本圆滚滚的欢喜坨变成了饼状。
她摘下面纱,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干脆,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齐书怡眼睛眯起,一看就知道她很喜欢这个。
齐书怡跟赵怀意并肩走着,一口接一口的吃着,很快那个欢喜坨就被她吃完了。
赵怀意晃了晃手中还热乎的锅盔,“这个要尝尝吗?”他轻声问道,语气中仿佛带着一□□惑。
齐书怡将欢喜坨的油纸叠得方方正正,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锅盔,她其实是想吃的,但她看着一眼望不见头的铺子,总觉得之后的铺子里有更好吃的,刚开头就吃这么多,后面会吃不下的。
看齐书怡纠结,赵怀意将锅盔一分为二,递到了她面前,“想吃便吃,吃不下的都可以给我。”
齐书怡终究是没吃到太多东西,再往后走的铺子基本是卖成衣发饰的。
齐书怡突然看到了一个卖手工艺品的摊位,便拉着赵怀意走了过去。她在京城时,接触的饰品玩物都是精雕细刻好的,看上去华丽昂贵,但总是少分生气。
第一次见到这种民间雕刻的饰品觉得甚是新奇。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兴奋地挑选着各种手工艺品,不禁也在摊位上挑选了起来。
摊主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二位是外乡客吧?”
赵怀意轻轻嗯了一声。
摊主一拍大腿,热情道,“哎呦,客官要是喜欢这些物什,不如去前面的流光阁看看?”
齐书怡问道,“你推荐我们去别人家买东西,你自己的摊位不就不赚钱了吗?”
摊主老实巴交地笑道,“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嘛,外乡人来逛坊市的却不多。我看女郎是喜欢这些手工的,正巧流光阁里卖这些,那手艺可比我好多啦!那可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顶顶好的!”
“知晓了,我们会去的。”齐书怡拿起一条编织手链,轻轻地比在手腕上,微笑着问,“这个多少钱?”
摊主可能没想到齐书怡还会买他这里的东西,激动地回答:“二十文!”
齐书怡微微点头,从钱袋里掏出了钱,递给了摊主。她轻轻地把手链戴上,微笑着向赵怀意挥了挥手,“走啦,去流光阁!”
赵怀意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摊位上的东西,眼睫微微向下,落下一片阴影,“嗯。”?
第 30 章
◎执子之手,同行百年。◎
从流光阁出来后,齐书怡便同赵怀意去了店家推荐的酒楼。据闻,这家酒楼是当地一绝,其美食脍炙人口,声名远扬。
酒楼坐落坊市正中地带,一共三层,每层斗拱上都间隔挂着小灯笼,整整挂满一圈。此时尚在白日,便已如同银河繁星,若是晚间灯笼亮起,更是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这家酒楼的确不负盛名,还未到午膳的时辰,一楼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就连二楼的空位都不算多了。
齐书怡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既清净又不惹眼。小二见他们落座,立马拿着烫金的菜单过来招呼他们。
齐书怡接过小二手中的菜单,垂眸扫了一眼,突然手肘抵在案面上,偏头看向赵怀意,疑惑道,“竹久不来用膳吗?”
赵怀意的笑容僵了一下,抬眸望向一处,眼底有一些不易察觉的不虞,他有点咬牙切齿道,“带些回去给他便是,不劳你这般挂心。”
齐书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见到什么人,疑惑又迟钝地点点头,自顾自说道,“那便多点些吧。”
酒楼里或许是时常有外乡人来吃食,菜单上将一些特色菜都标注了出来,齐书怡按照上面点了几样,又询问了赵怀意他和竹久的喜好,将菜单还给小二的时候让他拿些打包的盒具来。
赵怀意拿起几案上的茶盏,将茶盏放到唇边,小啜一口,又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放下。
不知道是不是齐书怡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在赵怀意这轻轻一个动作里,听出了些许浓重的不满。
齐书怡还在纠结要不要询问一下,小二便一道又一道地上菜了。她拿起食盒,想先仔细替竹久分好。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的动作,眉头轻挑,问道,“做什么?”
齐书怡无辜道,“替竹久分好吃食,不带他用膳已经很不好了,不能再让他吃我们剩下的吧?”
赵怀意哼笑出声,虽说他不曾苛责过手下侍卫的吃食,尤其是竹久几人的,但今日他还真想让竹久吃剩菜剩饭。
他意味不明道,“皎皎还真是关心他呢。”
齐书怡这下算是确定了,赵怀意是真的有几分不虞,还是对着竹久的,她关心道,“你跟竹久吵架了?”
赵怀意被她问得一怔,看着她清澈认真的双眸,不禁开始怀疑齐书怡是不是根本没长情丝这个东西。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僵硬道,“没有,用膳。”
齐书怡见他不愿多说,以为是什么令他羞耻的答案,便也不再多问。
等二人回去时,竹久已早先一步回到客栈。
齐书怡将食盒交到他手里,雀跃道,“快些吃,都是荆州特色菜!”
竹久偷偷瞄着齐书怡身后似笑非笑的赵怀意,突然觉得手上的食盒有些烫手。他想起在酒楼时,公子那带着酸味的眼神,心下苦笑,今晚估计不能好好睡觉了。
齐书怡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她甚至还将身后的赵怀意拽到竹久面前,拍了拍赵怀意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要好好交流。”
说完她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全然不顾门外苦不堪言的竹久和妒火中烧的赵怀意。
赵怀意轻哼一声,垂下眼眸,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淡淡地说道,“去用膳。”
竹久怔愣片刻,迟疑地转动身子,抬起了左脚。
蓦地,赵怀意的声音再次传入他耳中,“子时在外倒立半个时辰。”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又让人难以抗拒。
竹久顿在半空的脚终于落下,突然觉得轻松起来,他甚至笑着应下了,心道,这个结果才对。
赵怀意看向齐书怡的房门,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无奈和宠溺,他似乎想起什么,转身下楼出去了。
齐书怡坐在几案旁,拿出那张已经皱巴的地图,仔细抚平边角的毛边,又在重新规划着北上的路线。
今日在酒楼,齐书怡注意到菜单上写着的都是“荆州特色”,再结合赵怀意以前教她的地理志,不难得出此地是哪儿。
只是。
齐书怡手指不停叩击着地图上某处,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荆州与她原本的路线偏得太远了。
而且她在荆州停留的时间太久了,她无法预估皇宫暗卫又搜查到哪座城池了。此前她是靠着赵怀意才能迅速出城,之后就是她独自一人,她必须走一步看十步,将计划做得细致全面。
齐书怡揉了揉眉心,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地图上的城池近在咫尺,道路如丝带般缠绕,仿佛触手可及。然而,行走其中,她才明白这天下之大,远非规矩所能丈量。
而她身在其中,就如同游鱼入海,蚍蜉撼树,可笑又可悲。
齐书怡甚至想过,不如就这样算了吧,她已经逃得够远够久了,她有这份心,付出了行动就已经够了。
可当她看见京城之外的人烟,目睹民间方寸的满足,她总觉得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分明还能做更多。
……
赵怀意出了客栈,按着他和齐书怡走过的路线,重新找到了那个卖手工艺品的摊位。
摊主认出赵怀意,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哎,公子,我记得您。上午您和一个俊俏女郎来的,如今一人复来,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这?”
赵怀意微微一笑,眉眼弯成了月牙。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摊主听了双手无措地在腰间搓了两下,哎呦哎呦叫着,翻弄着自己的摊位,东找西找,都快要把自己精心摆好的东西弄乱了。
他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上午人来的那么多,指不定被裹挟到哪去了。公子如此气度不凡,想必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这掉在我这可惜了啊!”
摊主见赵怀意一手拿着他编织的手链,一手替他摆好被自己弄乱的东西,气不过上手夺来,“公子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替我收拾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赵怀意轻笑出声,又从他手中拿回手链,柔声道,“这就是我落下的。”
摊主有片刻愣神,嘴唇颤抖两下,啊了一声。倏忽记起上午的情景,面前这公子看女郎的眼神不甚清白,只是那女郎……
赵怀意对摊主的表情视而不见,礼貌问道,“还是二十文吗?”
“对!好事成双嘛,都是二十文。”摊主道,“公子啊,我这可是特意编织的情人绳,寓意执子之手,同行百年。戴了我这手链的人,最终能够共白首!”
赵怀意嘴角轻轻翘了起来,“承您吉言。”
翌日,乌云滚滚而来,遮盖住本就暗淡的太阳,荆州的天空瞬间便阴沉下来,却迟迟没有下雨的迹象,让气息平白多了几分燥热。
齐书怡下楼时,赵怀意正从外面回来。
赵怀意晃了晃手中的欢喜坨,轻声道,“过来,给你买的欢喜坨,我见你昨日很喜欢,还有春卷,也可以尝尝。用完早膳,我再带你出去逛逛。”
四周似乎陷入沉寂,只有齐书怡捏扁欢喜坨发出的声音,她嘴唇翕张,迟迟没有说出她要走的话。
赵怀意察觉到空气的凝滞,指尖微动,抬眸看向齐书怡。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仿佛是海浪撞击着岩石,激起层层的涟漪。他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听说这儿的梨园有特色戏,我想带你去看看。”
齐书怡咬了一口欢喜坨,默默点头,心里却道,左右明日就要走了,今日便再放纵一次,也省得赵怀意整日露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像她让他受了委屈一样。
齐书怡跟着赵怀意在坊市里七拐八弯,都不知道到了哪里。
这地方不仅偏僻,而且还很是冷清。
因着走的人少,连地上的石砖都被践踏得多了,磨得发亮。
赵怀意停在一个卖炒货的摊子前,回头问她,“吃些什么?”
齐书怡刚想说话,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便凑了上来,“糖葫芦,甜而不腻的糖葫芦,女郎来一串?”
她眼睛一亮,刚要说话,赵怀意便付了银钱,接过一串又红又亮的糖葫芦给她,他又指了指面前的摊子,“有没有想吃的。”
齐书怡指了指,赵怀意了然道,“阿婆,来斤栗子。”
齐书怡二人进到梨园的时候,台上已经开唱了,但是这唱的,跟齐书怡在京城看到的可不一样。
“这唱的是……关羽?!”齐书怡忍不住低声惊呼。她眼前的戏曲表演,正讲述着三国时期,那红脸长髯的关羽关云长。
赵怀意:“嗯,此地是三国必争之地,也有很多关羽的传说,所以说想带你来看看。”
齐书怡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目光炯炯,甚至连手中的糖葫芦都忘记吃了。
赵怀意看着她偶尔颤动的眼睫,眸中柔意轻泛,唇角抿开一抹笑纹,替她撑起逐渐倒下的糖葫芦,食指弯曲顶在空余的棍身,以防它掉在地上。
台上的关羽,威武而忠诚。他的眉目之间,充满了坚定与决心。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词,都充满了力量和热情。
齐书怡看着,觉得自己的血液在燃烧,胸腔也跳动着无限热情。
心道,早日启程的决心又多了几分呢!
作者有话说:
皎皎要背着勤之逃走了!猜猜几天被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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