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沈云归知道消息的时候不算早。
他这样的商人, 消息总是灵通一些,可与真正知道第一手消息的官宦贵族又差了一些。
当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只听说是民间忽然冒出一个小公主, 宫中马上就要迎来一个嫔妃娘娘。皇家的事情,普通的百姓不能议论太多,沈云归只是随大流感叹了一声,并未多想。
近日有一艘从西洋来的船靠岸,带来不少新鲜物事, 一一需要规整, 而他在京城定居多日, 已经安定下来, 也正在考虑将其他生意转移到京城。诸多杂事烦身, 宫中多出一位娘娘这等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更分不得他多余注意。
他如往常从宅邸去往珍宝斋,马车从温家的铺面前经过,他随意地撩起车帘向内看了一眼。不想,没见到那个温婉的身影,却见铺子门前人流如织,其中还有珍宝斋的熟面孔——那些高门贵族家中常代主人来采买的管事。
沈云归的目光一顿顿,马车在门前停下。
他走进铺子, 从伙计口中问过了温宜青的去向, 听说她今日没来,心中纳闷更甚。出门前, 他随意往排着的长队瞟过,而后视线停在某一人身上,状似惊喜地打了一声招呼。
“宋管事。”
宋管事闻声看过来, 点头应道:“沈掌柜。”
这个管事平日里常替主人在珍宝斋采买新鲜的西洋物事,是个熟客。
沈云归面色如常地走过去, 熟稔地和他搭话:“我从门前经过,就看见这间脂粉铺子里面人山人海,门槛都快要被你们踩烂,难不成,京中还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新鲜事?”
宋管事面露几分迟疑,但他往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皱起的眉头又很快松开。
“此事本不该随意泄露,更不该从我嘴巴里说出来,不过,事到如今,看眼前这场面,想来,不用等我说,想必沈掌柜也能猜到一些。”宋管事压低声音,道:“今日我们这些人过来,全是因着一个缘故。”
沈云归:“哦?”
宋管事笑了一下:“沈掌柜难道没听到消息?宫中要有一位新娘娘了。”
沈云归当然知道,但他没放在心上,甚至此话从宋管事口中说出来时,他也没有反应迅疾地将此事和温家联系起来。
只不过,当宋管事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到脂粉铺,再看看四周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的人们,一个大胆又不敢置信的念头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倏然收紧,折扇险些从指尖滑落。
“难不成……”
宋管事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难道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个即将要进宫做嫔妃娘娘的幸运女人,可不就是温家脂粉铺的温娘子?
沈云归改了目的地,到温家门前时,果然见温宅大门紧闭。他与温家人的关系追溯到在云城时,因而他上前敲门也不像普通人被拒之门外,陈奶娘招呼着“沈公子来了”,将他迎了进去。
桌上刚沏的茶水正滚烫,温宜青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她神色平静,似乎早知他会来。
沈云归无心喝茶。
一见到人,他的话脱口而出:“那个陈……”
帝姓非陈,想来那陈姓也不过是一个假名,现在回想起来,那人连假名都没编全。可恨他与一个连名字都不识的人争了许久,往日那些拈酸吃醋,刻薄针对,在那人眼中应当十分可笑。
“……他是皇帝?”
温宜青轻轻点头。
沈云归惨淡一笑。
他一向能言善道,此刻却喉咙干涩,一句也说不出来。
在来的路上,他便已经将这个消息在口中翻来覆去咀嚼许多遍,所有饱含震惊的复杂情绪也在漫长的道途中趋于平静。
一切想不通的,心不甘的,这会儿全如死灰般消散。
想他沈云归天生英才,于经营之道颇有小成,自负不是天下第一,也当人间佼佼,却在感情之事上屡栽跟头。可谓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却一无所获。
那人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富有江山四海,连他也不过是万众黎民中微不起眼的一个。即使有心攀比,他也望尘莫及。
而唯一能令他沾沾自喜、抢占先机的情分,拿出来也毫无优势。
因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已低下头颅,取走了他心爱女子的真心。
百般酸涩,千般愁苦,诸多话语在舌尖盘旋,到最后,他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外面的人都在说你要入宫,你已经想好了?”
“并非是我故意泼你冷水,他或许一日两日对你新鲜,十年百年之后呢?”
事到如今,他还是没忍住刻薄某人。暂且将感情放到一边,接下来这番话全是出于他身为世交兄长掏心掏肺的真心话:“他是皇帝,你如何能保证他的真心能持久?若是你嫁入寻常人家,遇到难处我还能帮把手,你要入宫,即使我有泼天的本事,也无法将手伸到皇宫里面去。我知你不会因富贵荣华迷眼,可这步实在是大胆,他那个人,值得你拿全部去赌吗?”
“几年前……几年前,你已经赌输了一回,何必要再一头撞进同一个坑里。”
“还有,温家的产业呢?”沈云归忍不住说:“当初,你指着舆图,与我说要造一艘船,去赚那些西洋人的银子,所以才有了珍宝斋。这些年,我们的船年年出海西航,已经走出了一条稳定的航线,西洋的土地那么大,区区一间珍宝斋怎么装的下?难道这些你不管了?”
温宜青喝着茶,老神在在地听着。
直到沈云归说完了,她才慢悠悠地问:“你说完了?”
“当然没有!”
沈云归端起茶盏一口气饮尽,仍旧忿忿不平,“先前你一个人带着善善,过得也不是不行,我明白,你是谁也没瞧上,不然也不会一直不再嫁,现在……难道他逼你了?!”
温宜青莞尔:“没有。”
“你不必瞒我,也不必替他遮掩。”沈云归越想越坐不住,在屋中来回踱步,越想越是肯定,“他肯定是逼你了,我就知道,现在想想真不对劲,他既是皇帝,过惯了尊贵无双的日子,怎么容得有人违抗他,即便你不想答应,难道他还能同意放手不成?他一定是逼你了!”
温宜青忍俊不禁:“当真没有。”
沈云归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再仔细想想?怎么会没有?你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同是男人,我肯定比你更了解清楚他的想法。”
温宜青咳了一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不提皇帝的宅邸就在隔壁,这个家中也不知被他安插了多少眼线。在两人重归于好后,某人便老老实实全都向她坦白了。
沈云归:“……”
他捏着扇柄在原地僵硬片刻,慢腾腾地坐了回去。
再开口,声音都低了一些:“好吧,那你再和我说说他……从六年前开始说,这总行吧?不为别的,你爹娘都去了,就冲我以前喊你爹一声温叔,我好歹算你半个兄长,总要放心一些。”
温宜青这倒没有拒绝。
她伸手替人斟满茶水,想了想,便拣了一些能说的事,向他娓娓道来。
待沈云归再从温宅离开,天色已近半黑。
夕阳已经落下半边,街道上空了大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准备归家的小贩在收拾摊上的物事,沿街的铺子落下门板,每家每户都传来了饭食的香味。
马车骨碌碌从宽敞的大街上驶过,沈云归百无聊赖地看过这些烟火气十足的风景,想到回家之后也是面对着空荡荡的大宅,心中顿感萧索。
迎面驶来一辆低调的马车,宽敞大道上,马蹄错乱踢踏,足以令两辆马车并行。
正要擦肩而过时,对面急急传来一道孩童的声音:“等等!等等!”
一个小脑袋里顶开车帘冒了出来,善善一眼就认出,对面那辆连马匹都精神抖擞、毛发鲜亮的,一看就是沈叔叔家的马车啦!她伸出小手挥了挥,高兴地打招呼:“沈叔叔!”
沈云归闻声看过去。
几日没见,小姑娘改头换面,好像是从蜜罐里钻出来一样,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透着美意,她身上穿的衣裙以金线绣边,玉线纹花,藕节似的小腕上挂着一支镯子,中间镶着一颗龙眼大的南珠,连头上的新珠花也是精美无比。
这样招摇绝非温宜青的品位,联想起小姑娘的来处,很容易便能想到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的视线越过善善,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人,他没露面,手扶着激动地快要爬出马车的小姑娘,大掌牢牢把控她的动作。
“沈叔叔,我正想找你呢!”善善高兴地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云归:“什么?”
善善说:“我找到我的爹爹啦!”
沈云归:“……”
“那个人你也认得,就是……就是陈叔叔,原来他就是我的亲爹爹。”善善乐淘淘地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好险被人按住,要不是这场地实在限制了她的发挥,她恨不得张开手在原地转一圈,给他看看找到爹爹的自己有了什么变化。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早就被发现,还在一心一意地帮亲爹爹隐瞒身份。她还说:“但我要先带我爹爹回家,给我娘亲看看,沈叔叔,我下回去找你,你等我,我有好多好多好多的话要和你说的哇!”
“……”
沈云归还能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点头,胡乱挥了挥手。直到马车重新驶去,马车里的男人丝毫没有露面与他打招呼的打算。
但得知此人真正的身份之后,他不敢造次,更不敢似从前开口阴阳怪气。
他的心情较之先前更为萧瑟,却只能摆手让车夫继续赶路,无处宣泄。
还没走多远,沈云归眼尖看到街口一道人影,“停车!”
“吁——”
车夫拉紧缰绳,停在了贺兰舟的面前。
小贺大人从官府的方向走来,略低着头,心不在焉。
他知道消息自然比沈云归更早一些,哪怕他不刻意去关注,同僚们便已经将八卦说到了他的面前。自己心仪的女子骤然成为宫中妃嫔,一整日下来,他在公务上出了好几个差错。
虽然差错不大,也很快被改正回来,但贺兰舟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平复。
连去温宅的路上,他也在反复为难。
就算当真见了温姑娘,他还能说些什么?问她为何隐瞒这些?即使他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却也没有底气立场,而那些本该说的话,在上一回见面时便已经说完了。
至于那个他只闻其名未闻其面的陈公子……那就更问不得了。
贺兰舟苦笑。想起自己曾在皇帝面前亲口吐露过对心仪之人的爱慕,滋味百般交错,颇为酸爽。
忽地,一辆马车停到了他的面前。
沈云归执扇撩起车帘,满眼带笑:“小贺大人,这是打算去哪儿?”
贺兰舟看出,他就是从温家的方向过来。他微微颔首,道:“在下是有去处,不过……”
沈云归打断他的话:“正好,我与小贺大人有话要说,这样,晚上沈某做东,请小贺大人到食味楼吃一顿,怎么样?”
“什么?”贺兰舟没反应过来:“但在下还……”
沈云归哪管这些,憋了一肚子的话正愁找不到能诉说的人,不等他说完,便直接走下去,不顾他的反抗,将人连拖带拽捞上马车,头也不回地改道往食味楼去。
第102章
善善一踏进家门, 便得到了家中上下所有人的热切迎接。
陈奶娘率先奔到所有人面前,抱着她心肝似的哄了一通,别的丫鬟也没落下。自家小姐一夜没有回府, 少了熟悉的童言稚语,府中似乎都变得安静极了。
善善一个一个招呼过去,亲昵的和奶娘贴了贴脸颊,但也没忘了要紧事。
她拍拍陈奶娘的手,让奶娘把自己放下, 回去冲着马车里高兴地说:“爹爹, 你快下来呀。”
背后陈奶娘等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们已经知道, 自家小姐是宫中遗落在外的小公主, 那能让自家小姐喊爹爹, 又能有谁?
不就只有皇帝一人!
当今陛下竟偷偷离开皇宫,驾临到这一座小小宅邸里来?!
温宅的下人已经在一整日逢迎往来中得到了升华,骤然得到这个消息,还是吓了一跳,顿时膝盖发软,哆哆嗦嗦要跪下。
马车里,男人低沉地应了一声, 很快便走了出来。
陈奶娘跪在地上, 低着头,胸膛里头狂跳。身为小姐身边最得手的老人, 她也知道许多普通下人不知道的事。譬如自家小姐时不时便躲着善姐儿去隔壁,譬如还会有个男人时不时趁夜入温宅……只不过,当这些事情全部与天底下那个最尊最贵的人联系起来后, 陈奶娘就有些想要昏过去。
但她坚强的抗住了。
等人进去之后,她也率先爬了起来, 赶忙带着人去库房里翻出最好的茶具茶叶,用以招待这座宅邸建成以来最大的贵客。
善善哪里知道其他人心中泛起的轩然大波。
她牵着爹爹的手,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总算站在娘亲面前,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对娘亲说:“娘,我带爹爹回家啦!”
尽管皇帝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温宅,更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却是第一次以善善爹爹的身份登场。她郑重地将爹爹重新介绍了一遍。
边谌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顺着小姑娘的话一一点头。
善善把爹爹带回家,自觉便是家中数一数二的大功臣,连走路也是昂首挺胸,好不得意。她与一天没见的娘亲夸了自己一番,又得了娘亲一通安抚,便红光满面地跨出门去——赶紧去和自己的宝贝小马也分享一下她找到了爹爹的事。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说几遍都不够,恨不得和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讲一遍。
马厩里。
白马温顺的跪坐在地上,低头嚼着递到嘴边的胡萝卜。
善善讲完了,期待地问:“小云,你也很高兴,是不是?”
白马用鼻子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善善被蹭的咯咯笑,把篮子里最后一根胡萝卜也喂给它。她拍了拍手,就看见石头沉默地站在一旁,拿着一支毛刷在给白马梳毛。
他的表情可看不出来高兴的模样,善善与他认识的久,还能从他平时就没多少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一点愁眉苦脸的模样。
“石头哥哥,你不高兴吗?”
石头失落地问:“原来你是皇上的女儿……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要住到皇宫里去了?”
“是呀!”提起这件事情,善善眉飞色舞,“石头哥哥,你没进过皇宫,你不知道呢,皇宫比我们家要大好多好多,皇上叔……我爹爹帮我挑了一个宫殿,好大好大的宫殿,说以后那就是我的屋子啦!”
石头抿起唇:“那这里呢?你还回来吗?”
善善想了想:“我爹爹说了,我娘会和我一起进宫,我们都要搬家了,就不回来了吧。”
石头无言低下头,沉默地刷着同一块马毛,白马被梳的烦了,回头拿脑袋顶了他一下,他才换一个地方继续梳。
“石头哥哥,你是不是也想你的爹爹了?”善善猜测,她大方地说:“没关系的,石头哥哥,我可以把我爹爹分给你一半,以后你也叫他爹爹好了。”
石头:“……”
他回想起皇帝冷峻威严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头也低得更低。
“我还替你找好屋子了。”善善美滋滋地说:“皇宫里面有好多空屋子,我找了一天,找的可辛苦啦。虽然不在我边上,但是那里种了好多桃树,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有好多桃子可以吃。”
石头愣了一下,手中的毛刷没拿稳,啪地掉在地上,也令他回过神,连忙弯腰捡了起来。他怔怔地抓着刷子,“我……我的?”
善善看他不是高兴的模样,有些困惑:“石头哥哥,难道你不喜欢吃桃子?没关系,我还看到其他宫殿有李子树,梨树,好多树呢!”
石头结巴了一下:“我……我也可以进宫吗?”
“当然了,皇宫是我家呀。”善善拍拍胸脯,短短的身体里底气十足:“以前我不知道,所以没法带你去,现在我要搬家了,肯定也要带着你的呀。”
“……皇上也同意吗?”
“当然啦!”善善甜蜜地说:“我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啦!”
石头紧紧攥着刷子,喜悦盈满了胸膛,就像是当初他被捡回去,被带着一起上京城,在温家宅子里也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一样,一粒随风飘荡的蒲公英找到了他的扎根之处。
他灰色的眼睛像夜星一样明亮,抿了抿唇角,对着眼前手脚短短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羞涩的微笑。
他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石头哥哥,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
哎呀!善善简直心疼坏了。
晚上,她站到椅子上,颤颤巍巍地给石头夹菜,恨不得把肉眼所及之处的东西都夹到他的碗里。石头照单全收,埋头干了三大碗饭。
直到石头的碗里真的一点也堆不下了,善善才擦擦凳子,坐了回去。她呼出一口气,面前属于她的小碗里也堆满了爹娘夹过来的菜肴。
善善一点也没有浪费,全部吃到肚子里。
吃到一半,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爹爹,你今晚会留下来吗?”她问:“你能不能不回隔壁,也不回皇宫,今天晚上我也想要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边谌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温宜青一眼。
屋中所有下人大气也不敢出,石头更是将脸埋进了饭碗里。
温宜青面色淡淡,什么反应也没有,低头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只不过等了半晌,却发现屋中静悄悄的,没见人有回应。她抬起眼,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小女儿的眼睛更是像小狗一样可怜汪汪,好像生怕自己捡回来的骨头会被她丢掉。
温宜青:“……”
她无奈垂下眼:“由你。”
边谌这才应:“好。”
善善欢呼一声,头上的小揪揪也因之喜悦而扬了起来。
等用过晚膳后,她一刻也等不及,催着丫鬟们带自己去沐浴,不等到平日里躺下歇息的时间,便已经自觉地爬上床榻,乖乖躺在最中央的位置,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着其他人上来。
被她那一双乌黑湿润的小狗眼睛盯着,便是温宜青有心再翻铺子里的账册看一眼,也无法硬着头皮忽略身后传来的视线。
“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紧接着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带着刚沐浴后潮湿的水汽,停在了她的身后。
不远处,趴在床榻上等的望眼欲穿的小姑娘高兴喊了一声:“爹爹!”
温宜青:“……”
“夜很深了。”身后人道。
小女儿的呼唤从床榻那边传过来:“娘,你快过来呀!”
温宜青轻轻吸了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账本。
夜里,善善躺在床上。
她的左手边是娘亲,右手边是皇帝,她躺在两个人的中央,一手牵着一个,暖呼呼的身体贴着两边,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小孩。
善善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和爹爹娘亲一起睡。
这感觉与从前好不一样,好似胸膛里原本缺了一块的地方被补全了,还满满的多到溢出来。善善一手一边牵着爹娘的大手,属于爹爹娘亲的气息环绕着她,感觉就像回到了童年的摇篮里,暖洋洋的幸福将她围拢。
娘亲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爹爹的心跳声也萦绕在耳边,也许是今天累了一天,她数着心跳,听着睡前故事,没一会儿便睡眼朦胧。
善善抓着两人的手不放,努力睁着困顿的眼睛,追问:“明天我醒来的时候,爹爹娘亲都会在吗?”
“会。”温宜青轻声说:“都会在。”
边谌道:“爹爹明天带你去骑马。”
善善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躺在爹娘的怀抱里,呼噜噜睡着了。
少了那道稚嫩声音,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耳边规律起伏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一道轻柔些,一道沉稳些。相比起说睡就睡的小姑娘,二人都没有睡意。
昨日,两人一个顾着安抚伤心的小女儿,一个则忙着澄清外面满天飞的谣言,善善的身份揭穿的突然,别说是京城的百姓,就是他们二人事先也没有商量过。
见了面,视线交错,便有数不清的想说的话藏在眼神里。只不过身边人来人往,有话也无法立即说出口。
温宜青数着头顶床幔的花纹,耳边簌簌响,是有人翻身的动静,很快,便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挣扎。
“我很高兴。”皇帝声音很轻,带着柔和的笑意:“阿青,我很高兴。”
温宜青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真的想好了?”
她也侧过身,望进爱人的眼中。这人外表冷硬的像块石头,只有她知道他也是个心软之人,他唯一一颗真心,也全都剖开来给她看,一些质疑,揣测,不安,忧虑,也尽数被他的宽和包容。他的耐心足够的多,也等了足够的久。
烛火倒映在她的杏眸里,比春水还要温柔。
她轻轻地道:“或许比我想的早了一些……我从来不后悔。”
她搂着小女儿,善善似有所觉,在她怀中动了一下,又很快把脸埋进了熟悉的怀抱之中。边谌快慰笑了一声,长臂一伸,将妻女全都揽入怀中。
他怀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们,从未如此满足。
第103章
第二日, 善善精神百倍的醒来。
正如前一晚睡着前保证的那样,当她睁开眼睛,爹爹娘亲仍然躺在她的身边。娘亲凑过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爹爹也亲昵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善善被亲的咯咯笑,小手一伸,就被爹爹抱了起来。
边谌将她举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善善扶着他的脑袋,稳住自己的身体, 欢快的笑声从屋中传了出去,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最后稳稳当当落到了饭桌前。
桌上已经摆的满满当当, 鱼鲜粥, 蟹黄包,薄皮烧卖,生煎饺……筷子不停落下,善善面前的小碗里被装的满满当当。
她今日胃口可实在大开啦!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撩起袖子为她布菜,开口劝饭的话都像是圣旨似的,叫她拒绝不了,不由自主地便吃多了一些……
石头穿着整齐的学堂制服, 默不作声飞快地用完早膳后, 他擦了擦嘴巴,然后背上两个人的书袋, 和平时一样,站在一旁等。
和平时一样,他的视线落在善善的身上。
善善还在为难地与碗中半只饺子做思想斗争, 好久才发觉他在等自己,抬起头回看他:“石头哥哥?”
石头困惑地看了一眼温宜青、陈奶娘, 飞快略过了皇帝,最后落回到善善身上。
“你今日不上学堂吗?”没人跟他说过啊。
善善两眼茫然。
一语惊醒,先是陈奶娘惊呼一声,而后两个大人也回过神来,再一看时辰——
完了完了!快要赶不及上学堂了!
善善还没换上学堂统一的制服,陈奶娘急急忙忙抱起她往后院冲。她扶着奶娘的肩,茫然地看向爹爹娘亲的方向。
“娘……”
等坐到去往学堂的马车上时,善善嘟着小脸,嘴巴高高撅起,头顶的小揪揪好像都扎了毛。
她对石头告状:“我爹爹昨天说要带我玩的!”
石头安抚:“嗯。”
善善:“他说要带我骑马呢!”
石头:“哦!”
善善:“我找到爹爹了,都还没有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竟然还要去上学吗?!”
石头:“哎呀……”
善善气咻咻地蹬腿:“我生气啦!”
石头想了想,说:“可是,在学堂里,应该还有很多同学都想和你说话……”
善善一愣。
等马车到了学堂门口停下,她迫不及待地爬下马车,石头背着两个人的书袋紧跟在她的身后。
果然,善善一出现,学堂门口有认得她的小朋友立时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温善!”
善善高兴地朝他挥了挥手,也喊出他的名字打招呼。
一下子,学堂门口,不管是认不认得她的,听见她的名字后纷纷睁大眼睛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全都落在善善的身上。经过一天一夜,皇上找到遗落在外的小公主的事情已经如一道旋风传遍整个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了。
虽然不是第一回 出风头,可被这么多人看着,善善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拉了拉石头,二人连忙往学堂里面走。
一路走进去,不知是不是善善的错觉,好像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人偷偷摸摸的看她,可等善善看过去,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抓住,只有一群若无其事的人。
她的小身影刚出现,便有人喊了一声:“温善来了!”教室里的小朋友们倾巢而出,纷纷从门边窗边探出脑袋。善善昂起脑袋挺起胸,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牵着石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从石头手中接过自己的书袋,塞进书案底下,而后眼睛亮晶晶地抬起头来,朝着其他小朋友看过去,鞋面上的小金鱼被里面活泼的脚趾头一凸一凸顶起。
她准备好了!
快来问她吧!
只不过,今日的同学们却不像从前那般亲切,一个个眼底满是旺盛的求知欲,却又犹豫着不敢上前一步。在上学堂前,他们早已经在家里被爹爹娘亲揪着耳朵提前叮嘱过。
人群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温善,你真的是皇上的女儿吗?”
善善扬起小揪揪:“是啊!”
“哇!”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不比你们早多少。”善善高兴地说:“只不过,我也没想到,原来他竟然是皇上呀。 ”
“温善,那你就是公主啦?”
“是啊!”善善美滋滋地说:“我爹爹已经在宫中给我准备好了新的屋子,我很快就要把搬新家,以后你们再来找我玩,就得去皇宫里找我啦。”
“哇!”
那可是皇宫啊!
学堂里这么多小朋友,加起来也没去过几回,听她一说,立时期待了起来。
“善善——”
人群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众人回头看了一眼,小孩们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能供人通过的路,很快,文嘉和便从后面挤了过来。
善善见到她,高兴极了:“嘉和!”
自宫宴之后,善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虽然昨日她在皇宫里待了一天,可文嘉和却没进宫,此刻更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与她说。
她一直把善善当做最好的朋友,因为善善比她小,所以她也将善善当做妹妹一样爱护,可谁知道,善善竟然真的是她的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呀!
文嘉和的震惊并不比其他人少。
宫宴当晚,皇帝当着她的面将大哭的善善抱走时,她还没有多想。她早就知道皇上与善善关系好,他们还做了朋友,七夕灯会时,皇上还特地微服私访陪善善玩哩!可谁知还没多久,宫宴上还未离开的人便全都听说了第一手消息。
善善竟然是皇上的亲女儿,竟是她的亲表妹呀!
这件事,太后娘娘知道,太子哥哥知道,连她的爹娘都知道,概因她年纪小,所以大人们没将此事告诉她,只怕她不小心泄露了消息。昨日,她本是想进宫去找善善,可长公主烂了她,叫她不要打搅皇帝父女联络感情。
此刻,好不容易见到了善善,她便迫不及待地问:“善善,你是皇上的女儿?”
善善点头:“是啊!”
文嘉和:“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善善抿起嘴,脸颊边露出两个甜蜜的小梨涡:“我也是刚知道。”
文嘉和立刻原谅了她,也欢喜地说:“那你以后要叫我姐姐。”
“嘉和姐姐!”
文嘉和心满依譁意足。
学堂的钟声响了几下,柳夫子带着课本走了进来,见里面乱糟糟一团,顿时拉下了脸。他严厉地斥了一声,围成一团的小朋友顿时如鸟兽散,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后面。
柳夫子放下教案,拿起戒尺,严厉地道:“现在,将你们的功课交上来。”
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善善本来在喜滋滋地笑着,听见这话,顿时小脸一僵,肉眼可见地露出了慌乱。
糟、遭了!
她光顾着找爹,完全忘了功课的事。
善善慌忙地看向石头,却见石头也从书袋里掏出一打占满墨迹的字,显然是做完了功课。
感觉到她的眼神,石头困惑地转头看了过来,很快便注意到她手中空荡荡的。他想了一下,飞快回头,见柳夫子正在检查一个小孩的功课,背对着他们,连忙将手中的作业朝善善递了过来。
善善没接。
她扁了扁嘴巴。石头哥哥是个笨蛋,做的功课也不全对,还要挨打手心。而且,上回乔明轩要小厮代做功课,结果被柳夫子一眼认了出来,手心还多挨了两下打,哭的可惨了。
等轮到善善的时候,她低着头,空着手走了过去。
柳夫子问:“温善同学,你的作业呢?”
“我……我忘记做了。”善善眼一闭,心一狠,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她听见柳夫子叹了一口气,而后拿起戒尺。善善做好了被打哭的准备,感觉到戒尺落了下来,在她的手心轻轻碰了一下,她张开嘴巴:“哇……啊?”
善善迷茫地睁开眼睛。
柳夫子一脸严肃,抚着胡子道:“今日回去将功课补上,明日一起交给我。你记住了,下回不准再犯。”
“夫子?”
“下一个。”柳夫子严厉地点名:“拓跋珩。”
善善迷迷糊糊地回到书案前坐下,看见石头揣着一叠作业上去,柳夫子打开一看,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斥了一句“一塌糊涂!”,手中的戒尺也毫不留情地落下,啪啪打了两下。石头又捧着作业,灰头土脸地走了回来。
咦?
善善眨了眨眼。
午间时,文嘉和给她解惑:“就算是太子哥哥,从前也被夫子打过手心,皇上舅舅对太子哥哥的学业要求十分严格。也许是柳夫子听说了你的事,你好不容易找到爹爹,一时疏忽功课,也是情有可原,才免了你的责罚吧。”
“哦……”
善善捧着小碗,吃的津津有味。
今日的午膳是宫里的御厨做的,她一尝就尝出来了,味道与家里的有些许不同,不用想,肯定是皇帝爹爹给她准备的。
惦记着自己的皇帝爹爹,等学堂一放学,善善便迫不及待地背上书袋与石头往外跑,爬上家里的马车,催着车夫赶快回家。
可她还是晚来一步。
到家时,一问下人才知道,今早她去上学堂后,皇帝也回宫去,有一大堆公务等着他处理。
不过,他临走之前说好了,晚上还会再回来。
善善有些失望,又期待地坐到门口,托着肉乎乎的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道路的尽头,等着马车从那里出现。
府中,陈奶娘正指挥着下人收拾行李,先将不重要的东西收到箱笼里去,下人们东奔西跑,忙作一团。
他们马上又要搬家了!
善善马上便要成为宫中唯一的小公主,而她的娘亲,也马上要当皇后啦!
第104章
是的, 皇后。
皇帝找回了遗落在外的小公主,母凭女贵,那本是个小小商人的温娘子也要一跃成为宫中的娘娘。
只是谁也没想到, 她竟然能直接做到皇后。
皇帝早早立了前太子的遗孤做太子,又空置后宫多年,众人揣测帝心,无非是为了太子殿下铺路,令他太子之位稳固 。如今就算是找到了亲生的骨肉, 将母女俩接近宫, 公主是要封的, 在众人的猜测之中, 温娘子入宫后最多封个妃位, 亦或者是贵妃,不能更高。
毕竟,那只是个公主啊?
哪知道皇帝竟如此大方,连空置多年的后位都有了主人,前脚认亲的传闻刚传遍京城,后脚宫中与礼部便得了上头的指令,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起封后事宜。
一时, 在京中众人心中, 本来就得皇帝重视的温家母女俩,地位又比从前更高了几分。
但这些纷扰, 善善一无所知。
她坐在门口翘首期盼,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远处夕阳的余晖中, 一辆马车踩着金红色的日光骨碌碌驶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善善眼睛一亮, 立时站了起来。
她张开双手,很快,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弯腰将跑到面前来的小女儿抱起。善善亲昵地用软乎乎的脸颊去贴他的脸,她高兴地喊:“爹爹!”
边谌唇边不自觉漾起柔和的笑意。
他抱着小女儿往温宅里走:“等很久了?”
“是呀!”善善眷恋地说:“我出门后就开始想爹爹啦,今日在学堂里,我可想可想爹爹啦!”
皇帝心中更是柔软,像被一只软绵绵的小犬轻轻撞到,他柔声道:“爹爹也想善善。”
善善乐得咯咯笑,欢快的笑声从大门传进前厅,又传到了温宜青的耳朵里。她闻声抬起头一看,便见父女二人走了进来,一大一小、一冷峻一可爱的两张相似的脸贴在一起,亲昵无间。
“娘!”
善善高兴地对她说:“我爹爹来啦。”
温宜青莞尔,站起身迎向了他们。
夜里,他们一家三口,又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善善躺在爹爹娘亲的中间,牵着爹爹与娘亲的手,感觉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子。她快活的不得了,不但要听娘亲给自己唱好听的小曲儿睡觉,还要爹爹给自己讲孙悟空的故事,困倦的闭上眼睛之前,也没忘记拉住自己的皇帝爹爹,要他给自己做保证,当她明日睁开眼睛时,第一眼就要看到爹爹出现在面前。
边谌自然答应了她。
皇帝金口玉言,从不作假,不只是明日,后日,接下来的每一日,都让她在爹娘的怀抱中被哄入睡,又在爹娘温柔的声音中被叫起床。
只除了一日。
这日,皇帝没有出宫来到温宅,也没有去隔壁的宅子,善善与娘亲两个人睡着了。第二日,也没有那道低沉稳重的声音将她哄醒,叫醒善善的,是外面刻意放轻了动作却仍旧十分明显的动静。
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身旁的娘亲早已不见踪影。丫鬟过来给她穿好衣裳,套上鞋子,而后将她抱了出去。
温宅里面,张灯结彩,陈奶娘的脸上满是喜色。
当善善找到娘亲时,温宜青端庄地坐在梳妆台前,由人给自己梳妆打扮,身上穿着大红色衣袍,上面绣着精美的凤凰纹样,是绣娘们为了帝后大婚之日加工加点赶制出来的皇后礼服。
当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两颗小揪揪活泼的晃来晃去时,温宜青很快便从铜镜中发现了异样。她勾起唇角,眉眼漾开温和的笑意,轻声唤道:“善善。”
被叫到名字的小姑娘也不躲躲藏藏,乐陶陶地从门外迈了进来。
她今日也盛装打扮,穿了一套极其华丽的衣裙,只是穿在她这个身量短短的小姑娘身上,华丽也变成了精致的可爱。这套衣裳同样是礼部送来的。
“娘。”善善小跑到她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口中毫不吝啬着夸赞:“你今天真漂亮!”
温宜青笑:“是吗?”
“当然啦。”善善欢喜地说:“娘今天比天上的仙女还漂亮。”
善善还知道,今日是爹爹娘亲成亲的日子。
在今日之后,她娘便要做宫中的皇后娘娘,她也要跟着娘亲一起搬入皇宫里,住到爹爹的家中去,和太后祖母与太子哥哥住在一起,善善要去皇宫里做小公主啦!
她早已在宫中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宫殿,上回学堂放假,她被接入宫中去看过,一段时间不见,那间宫殿已经重新布置过,焕然一新,其中有一间屋子装满了善善的玩具,她藏在隔壁宅子里的宝贝们也被小心护送进了皇宫里,一个不落。
天底下哪个小孩子有她这么幸运,竟然可以亲眼见到爹爹和娘亲成婚?
丫鬟搬来一张凳子,将善善抱了上去,让她坐在一旁看娘亲梳妆打扮。她的双腿悬在半空,随着心情愉悦的晃来晃去,手里的点心渣子落到华丽的裙摆上,又被丫鬟一脸紧张地拂去。
温宜青拿眼角的余光瞥着她,将她圆乎乎的小脸上的雀跃与迫不及待的尽收眼底。
今日之后,温宅之中所有人的命运都要跟着天翻地覆,满府上下无一不在紧张,外头张罗着府中上下事务的陈奶娘更是声音打颤,而温宜青自己,也下意识地揉皱了袖口精美的绣纹。在今日之前,她只是一普通商妇,从未想过自己会坐到母仪天下的位置,又是在自己的大婚之日,若说是一点紧张都无,那自是不可能的。
可弥漫在温宅上方、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忐忑,似乎被眼前这个小姑娘隔绝在外。在她小小的脑袋里,装不下爹爹娘亲与美味点心之外的事情。
看着小女儿天真柔软的面庞,盘亘在人心头的焦躁仿佛也被驱散。
温宜青微哂,轻笑出声。
善善闻声困惑地抬起头:“娘?”
温宜青柔声道:“你只吃一块点心就够了?不再多吃一点?”
“够啦。”善善拍拍小手,旁观看不过眼的丫鬟连忙掏出帕子,擦干净她手心里的碎屑,免得弄脏了她身上的衣裙。一块点心当然不够吃,善善的肚子还空着大半,但她喜滋滋地说:“我要留着肚子,到宫里去吃。”
宫中御厨做的点心,比家中的还好吃。太子哥哥偷偷和她说过,说会帮她把最好吃的留下来,若是现在吃饱了肚子,等会儿入宫,她就吃不下啦!
善善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沾沾自喜。
很快,吉时一到,来接人的仪仗也等在门口。
这之后的路,善善便不能与娘亲一块儿走了。她被陈奶娘抱走,与石头站在一起,看着娘亲以扇遮面走了出去,大红色的礼服拖着长长的凤尾,迤逦而行。
凤舆经过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沿街百姓打开门窗,探头看来。善善从后面马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欢快地与沿街的行人挥小手打招呼,她还在其中看见了与自己同一学堂上学的同学们,同窗的小朋友们高呼善善的名字,一时,她的小手挥得更加用力。
凤舆一直入了皇宫。
皇帝与文武百官早已在其中等候已久,帝后大婚的繁缛礼节虽与普通人家的礼节有些不同,却也要上告天地。
底下文武百官跪拜,善善与太子站在一块儿,借着礼服宽大的袖口遮掩,太子从背后给她递点心。善善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连忙接了过来,太子微微挪动脚步,挡住了她小小的身影,善善躲在他的身后,借此飞快地将点心塞进嘴巴里,吃的小脸鼓鼓囊囊。
长公主眼角余光瞥见,与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对面一下子吓得眼睛睁圆,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呼……
善善松了一口气。
第105章
帝后大婚, 皇宫里各处挂满了红绸,到了夜里,灯笼也被点亮, 暖黄的灯火映着鲜艳的色彩,哪怕是夜里也不见得冷清。
善善被宫女牵着手,好奇地观察着四周。哪怕她从前已经到过皇宫数回,同样红墙碧瓦的地方,今日看起来也好像格外不同。
直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前, 宫女才停下脚步, 有人推开宫殿的大门, 里面的宫人们早已准备就绪, 此刻齐齐跪地请安。
“公主殿下。”宫女轻声道:“到了。”
善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兴冲冲地迈进了自己的寝殿之中——没错,从今日起,她便是皇宫里的小公主,也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啦!
这座宫殿里本来便是按照她的想法布置的,每一处都极其符合她的心意,善善乐陶陶地在宫殿里转悠了一圈,还在自己的床头看到了一个好大的孙悟空!
真的是好大一个, 只比善善小一些, 大的她抱起来都费尽,可躺下来的时候, 抱起来却刚刚好。手巧的绣娘往里面填满了棉花,英武帅气的孙悟空睁着火眼金睛,目光炯炯地与善善大眼瞪小眼。
善善乐得笑声不止, 宫女躬身问:“公主殿下,可要沐浴?”
“好呀!”
善善伸出手, 任由宫女将自己抱了起来。
宫女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切,浴桶里倒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上面还漂浮着香喷喷的花瓣,善善坐在浴桶里,好几个漂亮姐姐围着自己,给她洗头发的动作也是轻轻柔柔的,生怕弄疼了她。
等洗完了澡,擦干了头发,她被抱到床上,抱着自己新到手的孙悟空,宫女们拿来早已准备好的孙悟空话本,坐在一旁柔声细语地念给她听。
熟悉的故事围绕着她,善善很快便开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她一大早就起来了,今日舟车劳顿,又见了许多人——虽然是爹爹娘亲大婚,她只需要站在一旁鼓掌欢呼,却也费了不少精力。这会儿,听着宫女轻柔好听的声音给自己念最喜欢的孙悟空的故事,很快,善善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缓,肉乎乎的小脸蛋也陷进了锦被之中。
看她睡着了,宫女才合上话本,替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掌灯的宫女挑暗了灯芯,满殿的宫人都放轻了动作,偌大的寝殿,很快便沉入寂静之中。
忽地。
床榻之上,小小一团身影动了动。
善善坚强地撑起眼皮,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宫女连忙靠近,道:“殿下?”
善善睁着睡眼朦胧的眼,问她:“我娘呢?”
宫女:“您要找皇后娘娘?”
善善:“我娘今天不和我一起睡吗?”
宫女:“……”
宫女张了张口,面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慌乱:“皇后娘娘,娘娘她……她……”
善善茫然地看向四周,寝殿里空旷安静,灯火昏暗,空旷的宫室边缘被黑暗吞没,仿佛藏着什么可怕的妖怪。宫人们屏气凝神侍立,这么多人里,却不见她娘亲的身影。善善打了个哆嗦,掀开被子,要爬起来下床。
宫女连忙阻拦:“殿下,您不能去。”
善善不解地抬起头:“为什么?”
宫女心里着急,低声提醒:“今日是娘娘与皇上的大婚之日,您忘了吗?”
善善当然记得啦!
她更是不解:“那又怎么了?”
打从出生起,善善就从未一个人睡过,在家中的时候,她每日与娘亲一起睡,住在皇宫里的时候,也是和自己的皇帝爹爹一起睡,身旁从未少过人的。这会儿,她便是睡着了,也在睡梦中觉得少了点什么,挣扎醒了过来,要找娘亲陪自己。
还有爹爹。
她要和爹爹娘亲一起睡!睡在爹爹和娘亲中间,善善每天都是那么睡哒!
她爬下床,赤着脚往外跑,她熟悉皇宫里的路,知道皇帝的寝宫在那,都不用人带路。宫女们捡起她的鞋子,慌慌张张地追在后头,满头大汗地劝说。
“殿下,殿下!”
“您忍一忍,过了今夜就好了。”
“明日一早,奴婢们就带您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公主,您瞧,这是御膳房刚做的点心……”
“殿下!公主殿下!”
善善跑出殿门,被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很快也被宫女抓住了。她们给她穿上鞋子,套上外衣,背过身窃窃私语地商量:“怎么办?”
“公主殿下一心想要找皇后娘娘,恐怕劝不住。”
“总不能让殿下去……”
宫人们大多都是刚被分配到这座寝宫,往前不曾与新来的小公主有过接触,只知小公主此刻倔着性子要找皇后娘娘,她们劝不住,拦不住,更加不敢拦。
“要不去问问梁总管?”
“梁总管或许有办法。”
宫女们哄道:“殿下,皇宫那么大,您走过去太累,坐舆车去吧。”
善善想了想:“好啊。”
宫人很快便调来舆车,将她抱了上去,还往她怀中塞了一个汤婆子。
临近冬日,夜里寒风瑟瑟,皇宫格外的大,一眼望不到头,黑暗吞没了远方的尽头,风声呜咽,吹得善善抖了抖。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娘亲,她又高兴了起来。
舆车驶过寂静的夜,很快,停到了皇帝寝宫前。
善善迫不及待地张开手,一踩到地面,她就兴冲冲地往里跑。她已经在皇帝寝宫睡过好几觉,已经很熟练了!
侍卫们见到是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并未阻拦。直到这道小小的身影飞过去了,侍卫才反应过来,惊疑地回头看去:嗯?
公主殿下为何会在这儿?!
今日可是帝后大婚之日啊!
下一个侍卫眼疾手快把人拦住:“殿下,您不能往里面去。”
善善急急停下脚步,仰起头看他:“为什么?”
侍卫:“……”
侍卫转而问:“殿下,您到这儿来是……”
“我来找我娘亲的。”善善说:“还有我爹爹。”
侍卫:“……”
侍卫目光慌乱地看向她身后跟来的宫女们,宫女们同样惊慌失措又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善善催促:“叔叔,你让一让呀。”
侍卫:“……”
……
即便是天下至尊的皇帝,看着心爱的女子一身红妆坐在面前,如水的杏眸含羞带怯地望着自己,也不禁柔情泛滥。
他挑起温宜青颊边的一缕乌发,薄唇吻在指尖的发梢,深邃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低声呢喃道:“阿青……”
温宜青眼睫颤抖,慌乱地垂下眼,忽然有些不敢看他。
从初见相识起,至今已过去数年,重重误会令他们分别数年,可兜兜转转,有情人终成眷属。今日是他们迟来的大喜之日。
能与自己心爱的人成婚,天底下无人会不喜悦。
边谌握住了她因紧张而紧攥着衣裙的手,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暖黄的烛火为他冷峻的面容覆上一层柔和。
无关身份,此刻他们就与天下平常的夫妻一般……
正此时,外头忽然响起“砰砰”敲门声。
二人动作齐齐一滞。
稚嫩的童声欢快地传了进来:“爹爹——娘——”
温宜青与边谌对视了一眼。
“你们开门呀——”
是善善。
帝后二人相顾无言。
外头,梁庸满头大汗地劝道:“殿下,公主,您先回去吧,皇上与皇后娘娘……他们有事要忙!”
善善不懂:“这么晚了,他们还有什么事?”
梁庸:“……”
哎呀!
这种事,如何该与他们才五岁多的小公主解释?!
任大太监平日里能说会道,左右逢源,这会儿也成了个拔舌八哥,半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低声下气地哄:“殿下,今日皇上与娘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您睡觉,不如奴才给您念孙悟空的故事?或是带您去找拓跋公子,让他陪您玩,如何?”
随着他的话,善善失落地垂下脑袋,委屈之色浮现在她的小脸上,乌黑圆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善善低头绞着手指:“可我不敢一个人睡……”
梁庸:“……”这……他……他真该死啊!
“梁庸。”屋内传出皇帝分不出喜怒的声音:“让她进来。”
大太监顿时长松一口气,连忙推开殿门,将这位小祖宗请了进去。
屋内,红烛徐徐燃烧,善善跑进去,总算是找到了一身红衣的爹爹娘亲。
她躺到宽敞的床铺上,躺到爹爹和娘亲中间,将被褥拉的高高的盖过自己的脸,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她胸膛里那颗扑通乱跳的心才总算是回到了原位。
“娘。”善善缩在被子里,小声说:“皇宫好大,我有点怕。”
温宜青愣了一下,继而无奈笑了出来。她与身旁的男人对视一眼,伸手将小女儿搂入怀中,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道:“不怕,娘在这儿呢。”
善善抓着她的手指头:“那我明天醒来,还能看见你吗?”
温宜青:“当然。”
她温柔地在小女儿额角落下一吻:“睡吧,善善,爹和娘都会陪着你。”
善善这才安心闭上眼睛,快乐地打起了小呼噜。
剩下爹娘二人无言对视半晌,皇帝头疼地揉了一下额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将妻女二人拥入了怀中。
“……睡吧。”他说。
温宜青忍着笑,也阖上了眼。
第106章
帝后大婚过后, 没几日,京城便下了第一场雪。
善善花了好些日子,才总算是习惯新家的大。
她从前住的宅子便已经很大了, 但不管是云城老家的,还是在京城的,总能让善善看个一天就能看完。可如今搬到了皇宫里,她的两条小短腿一天还走不完皇宫。不,如今她在宫中, 也不用双腿亲自走了, 到哪儿都有宫人抱着, 或是坐辇车, 宫人们每天追在她的身后, 小公主长,小公主短。
她将皇宫里的每一处角落都走过,带着石头进每一间宫殿探过险后,才总算是适应了自己的新住处。在搬家后的兴奋之后,善善很快便开始嫌皇宫太大了。
实在是太大了,每一处宫殿都离得远,光靠她自己的脚, 想要找谁都不容易。找太子哥哥玩, 她要先走好长好长的路,去找皇祖母, 又要走好长好长的路,更别说去花园里,还有出宫。虽然皇宫里出行有御辇, 不需要她亲自走,可善善仍觉得累。
尤其是天冷入了冬, 她怕冷的很,哪怕屋子里的炭盆烧的再旺,清晨温宜青叫她起床时,她总是不愿意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
善善闭着眼睛翻身滚到床铺深处,“娘,我再睡一会儿……”
温宜青无奈地指挥宫女将她从床铺深处抱出来,小孩儿只有小小一团,众人像打扮娃娃一般给她穿衣裳梳头发,善善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往外面瞧了一眼,见天灰蒙蒙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外面天都还黑着……”
“不早了。”温宜青温声道:“石头早就来了,在外面等你呢。再晚一些,你就要迟到了。”
善善:“……”
好吧。
善善乖乖地举起了手,让宫女为自己穿上滚着毛边的短袄。
若说住到皇宫里有什么不好,便只有这个最不好。她做了小公主,却还要上学堂,皇宫那么大,去学堂的路便要更远,尤其是入冬之后天黑的早,为了不迟到,天还没亮她就要起床去学堂,可把她愁坏了。
今晨赖床时多耗了些时间,善善先去与太后祖母问了个安,再用早膳就有些来不及,她急急忙忙与石头一块儿坐上马车,宫人们捧着食盒追在后头。因太子已经开始入朝堂做事,因此并不与她同行。
等马车驶出了宫门,便见宫门大开,刚下早朝的官员们陆陆续续走出来。
善善趴在小窗边看了一眼,注意力很快投入到了刚从食盒里拿出来的早膳之中。虽然天气冷,可食盒的密封性好,这会儿拿出来也还是热的。早膳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道道样式精美,滋味无穷。
等吃完早膳,马车也停在了学堂门口。
善善拉着石头奔下马车,前脚刚踏进学堂大门,就听见钟声被敲响,那些还没来得及进入学堂大门的学生们顿时变了脸色。夫子们站在门口,神色严厉地将迟到的学生记下名字。
善善回头看到那些倒霉的学生,其中还有与她同班的乔明轩的身影,她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幸好我跑得快!”
石头:“嗯!”
到了冬天,不只是善善,其他小朋友们也渐渐起不来了,因此迟到的人也越来越多,每日学堂里的大钟钟声一响,便有数个小萝卜头垂头丧气地站在外头罚站,今日一早还下了雪,寒风一吹,所有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所幸教舍里点了炭盆,室内温暖如春。
善善背着书袋急急忙忙跑进去,与其他小朋友们打了招呼,屁股刚沾上座位,后脚夫子便拿着书走了进来。她长舒一口气,又从书袋里拿出昨夜做好的功课。
夫子照例检查过前一天的功课,轮到善善时,夫子夸道:“不错,字迹工整,也全写对了。”
善善骄傲地昂首挺胸,捧着自己的功课走下来,接受着其他小朋友羡慕或敬佩的目光。
做了小公主,善善也有公主包袱啦!
她的太子哥哥是学堂里出了名的好学生,做什么都是拔尖,善善就不同了,她的脑袋瓜虽然不笨,可平日里懒洋洋的,在一众小萝卜头里,功课只能说是中不溜。如今,她听着人一声“公主”一声“殿下”的叫唤,再看成绩出众的太子与文嘉和……善善与有荣焉地翻了翻身,她可不能给太子哥哥和嘉和丢脸,她也要做学堂里最聪明的小孩子!
是以,白日里上课时,善善也不敢走神,每日睁着双眼目光炯炯地盯着夫子。半日下来,就把自己学的筋疲力尽。
辛苦学了一早上,到了午膳时,她就胃口大开,宫中御膳房里的御厨们精心烹制的佳肴,被他们的小公主殿下吃得干干净净。
石头坐在旁边,也吃的头也不抬。身为公主殿下最好的朋友,他也有了朋友包袱,比之前加倍努力,虽然在功课上没甚长进,但饭量大涨。
文嘉和看两人恨不得把脸埋进碗中的架势,在一旁劝道:“慢点,慢点。”
善善放下小碗,满足地感叹道:“还是外面好呀!”
文嘉和忍笑:“嬷嬷又说你了?”
可不是嘛!
要说皇宫里还有什么不好,便是规矩太多。
以前家中,从来没有人与善善说过规矩,只要她高兴,便是家中最大的规矩。可到了皇宫里就不一样了,有许多个比奶娘年纪还大的嬷嬷追在后头,她晃晃脑袋,动动脚趾头,都要被嬷嬷们念叨姿势不够文雅,她若吃的快一些,就有人在一旁提醒自己要细嚼慢咽,叫善善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其他人从不与她计较这些,有时候,嬷嬷念叨得多了,太后祖母还会替她拦着,叫善善可以慢慢学。要做小公主,她不但要学知识,还要学许多礼仪,善善忙的不可开交。
善善忙,娘亲也忙,温宜青作为皇后,整个后宫都归她掌管,一下宫务缠身,诸多事务,都得她一一经手过目。更别说,宫中马上就要再举办宴会,因为善善的生日要到了。
这是她在京城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她回宫后的第一个生日,皇家众人都下定了决心要大办。每一年过生辰的时候,善善都要亲自写信邀请自己认识的小朋友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这回也不例外。
她从书袋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请帖,第一封,先交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文嘉和。至于同班的小朋友,自然也全都人手一份。
小孩儿们眼睛亮晶晶,叽叽喳喳地问:“善善,你要举办生辰宴吗?”
“在皇宫里?”
“我们所有人都能去吗?”
“当然啦!”善善拍着胸脯保证说:“我爹爹和娘亲说了,我想邀请谁就邀请谁,你们全都能来我家玩。我还和我娘说好了,会让御膳房做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娘还说,会给我们放烟花看呢!”
小孩们“哇”成一片,全都期待极了。
晚上,善善回宫后,还乐此不疲地与娘亲说着自己生辰宴的事。
她出生在十二月的隆冬,过完生日不久就要过年。温家是商贾,每逢年关,各个铺子都要盘点报账,忙的不可开交,尽管如此,温宜青年年都会认真准备她的生辰宴。每年一入冬,善善就开始期待自己的生辰。
此刻还不到自己的生辰日,她就已经迫不及待。不但早早邀请好了朋友,每天都要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临睡前还要缠着娘亲问:“能请戏班子吗?能请孙悟空到皇宫里来吗?”
“能,都能。”温宜青无奈地将手盖住她的眼睛:“好了,天色已晚,明日你还要上学堂,该睡了。”
“哦……”
眼前一片黑暗,善善乖乖闭上眼睛,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提醒:“我要看大闹天宫的哦!”
温宜青威胁:“你若再不乖乖睡觉,我就不请戏班子来了。”
善善连忙闭上眼睛嘴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小孩儿的觉来得快,没一会儿,她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
温宜青替她掖好被子,这才起身,去桌案前处理没白日没完成的事务。入宫之后,太后将宫中所有事务全都放心地交到了她的手中,她不敢辜负太后娘娘的信任,十分用心。好在,她有打理温家与经营生意的经验,并非是养在闺阁不通俗务的娇小姐,融会贯通,如今宫务也在她的手中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除此之外,宫外温家的商铺,她安排了信任的管事打理,每隔一段时间,管事们便会将账目送进宫中,也要她一一过目。
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温宜青合上账本,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明黄色的身影站在她的身后,遮下一大片阴影。皇帝也刚处理完政务。
“皇后。”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该就寝了。”
温宜青抿唇笑而不语。
龙床之上,早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陷入酣眠,任某人是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尊贵人物,此刻也只能放轻了动作,唯恐会打搅小女儿的睡眠。
帝后二人躺在她的两边,温宜青刚合上眼,便感觉到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伸了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睁眼看去,皇帝眼底清明,毫无睡意。
虽有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寝殿,布置的最合主人的心意,可小姑娘从未在那儿睡过一觉。在皇宫里的每一个夜晚,她都要眷恋地躺在爹娘的身边才能安然睡下,夜夜如此,从未有过例外。
尽管皇帝对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十分纵容,但有些时候,他也很难没有多余的想法……
“我有一个办法。”温宜青忍着笑说:“我已经叫人将偏殿收拾好,可以将她抱过去。”
皇帝略有迟疑:“若她发现了……”
“她不会发现的,只要睡着了,她就很难醒过来,等明日一早,趁她醒来之前,再将她抱回来,她只会以为一整夜都是与我们一块儿睡的。”
昏暗的室内,温宜青翻过身,乌发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垂下,她的杏眸莹润明亮,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觉得如何?”
边谌眸光微暗。
他垂下眼,小女儿的睡脸近在咫尺,宁静甜美,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沉浸在美梦之中,对外面的事浑然不觉。
半晌,皇帝坐起,沉声唤道:“来人。”
第107章
第二日, 善善照旧是在龙床上睁开眼睛。
今日皇帝也不用上早朝,她醒来时,还躺在爹娘的怀抱里。
今日好像比昨日还要冷, 善善从被窝里冒出一个脑袋,又很快缩了回去。尽管宫殿里的炭盆烧的很旺,可寒意还从四面八方袭来,只有被窝里才是温暖之地。边谌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今日不用上早朝, 惯例早起的皇帝也陪她赖到了这个时辰。
他本来就疼爱小女儿, 这会儿却更恨不得捧在手心。善善像一只小狗在他的胸口拱来拱去:“爹爹, 爹爹, 我今日不想上学堂。”
皇帝面露犹豫。若换做平常, 他肯定不应,只是现下心中有愧……
温宜青眉目一凛,厉色看来,边谌改口道:“等你从学堂回来了,爹爹带你去骑小马。”
善善闭着眼睛哼哼,天冷以后,她也不爱骑小马了。可她也知道, 爹娘什么都会答应自己, 唯独不会答应她逃学的请求。
好在学堂不止会上课,还会放假。
等到学堂放假那天, 善善倒不用娘亲催,自己便爬起来了,兴冲冲地举高了手, 让宫女帮自己穿衣裳。她站到衣柜前,自己挑了一身新衣裳, 桃红色的,袖口衣领有一圈绒绒的短毛,簇着圆乎乎的脸颊,就像菩萨身边的童子一样可爱。
她早就和文嘉和约好了,说好了今日要去戏园子看戏。
善善用过早膳,火急火燎地往外跑,惹得宫人们追在身后喊:“殿下!殿下!慢些!”
善善可不管呢,她已经好久没看过戏,也好久没在京城里玩过,叫上石头,坐上马车,催着车夫快些出发,乐陶陶地去将军府接文嘉和。到了将军府,文嘉和早已等候多时,接上了人,一行人直奔着戏园子去。
马车经过珍宝斋时,善善叫车夫停了下来,她爬下马车,自己跑进去。进去后,她习以为常的先往柜台后看。
只不过,今日善善却没在熟悉的地方找到熟悉的人。
珍宝斋的伙计都认得她,也知道她的身份今非昔比,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她的名字,只小声凑过来问:“殿下,您找谁?”
“沈叔叔呢?”善善左顾右盼:“我怎么没看见他?”
伙计说:“掌柜的已经有许多日没来过了。”
善善又问:“那他什么时候会来?”
伙计:“这……小的也不清楚。”
善善有些失望,文嘉和与石头都在外头等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份请帖,她亲手写的,邀请沈云归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在往年,善善每年都有邀请他。
她把这份请帖交给伙计:“等沈叔叔下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他?”
伙计一口应下,当着她的面,郑重地放在了柜台里面。
……
善善带着文嘉和与石头直奔城东的戏园子。
她早就打听好了:“从今天到月底,戏园子里每天都要演孙悟空呢!昨天是大闹天宫,今天是三打白骨精,明天演的是真假美猴王”
文嘉和忍不住说:“善善,你都看那么多回孙悟空了,怎么还没腻?”
“看孙悟空怎么会腻?我娘都答应我了,在我的生辰宴上,还要请戏班子来表演呢。”善善抿着嘴直乐,圆乎乎的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头上圆鼓鼓的小揪揪也随着心情雀跃地摇来晃去:“我都想好了,那天我要一大早就起来,从早看到晚,哈哈!”
戏园子离将军府远得很,一路上先经过京城的主干道。沿街小摊摆的很长很长,烤红薯,炒板栗,肉炊饼,炸糖糕……各色小食,应有尽有,当马车经过时,香味也顺着车帘的缝隙传了进来,哪怕出门前已经填饱了肚子,也还是勾的善善嘴巴里口水泛滥。她掏出自己鼓鼓囊囊的小钱袋,请跑得快的石头帮忙买了许多吃食回来,三个小孩儿凑在一起,马车里弥漫着香喷喷的味道。
刚拿起一个滚烫的烤红薯,善善掰成两半,一半递给石头。她呼了呼自己被烫红的手指,看着近在咫尺的金黄色薯肉,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准备咬下一大口。忽然,马车急急停下,善善一口咬了个空,整个人都往前栽了过去。
“哎哟!”
石头连忙扶住了她。
小姑娘摇摇晃晃坐稳了,头晕目眩地问:“怎么了?”
车夫道:“小姐,前面的路被车队挡了。”
善善好奇地探出脑袋。原来是马车刚驶到一个岔路口,有一条长长的车队恰好经过,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善善不由得往那个车队多看了几眼。
这个车队里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他们各个都生的十分高大,穿的衣裳与京城的风格不同,风格粗犷,身上挂满了色彩鲜艳的奇异饰品。车队两旁有带着武器的护卫,护送着马车上的物品。最显眼的便是领头之人,他的身材高大,高鼻深目,五官深邃英俊,乌黑蜷曲的长发编成了数条细细的辫子,他的腰间挎着一把镶嵌满了宝石的弯刀,上衣由一整块狼皮制成,一个完整的狼头垂在一侧肩膀,哪怕已死去多时,却依旧不减生前的凶恶。
但最叫善善注目的,则是他有一双灰色的眼睛。
就如风雪天的京城,被乌云遮蔽的灰蒙蒙的天。在京城,几乎没有人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列车队从自己的眼前走过,直到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车夫这才扬起马鞭,继续出发。再也看不见领头那人之后,善善才想起了什么,急忙转头看向石头。
果然,石头也一眨不眨地看向远处。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街道尽头熙熙攘攘的行人。
“石头哥哥。”善善说出他的心声:“你看见没有,刚才那个人,他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
石头用力地点头:“嗯!”
“你也看见了?”善善惊喜地说:“石头哥哥,他会不会认识你的爹爹?”
石头没有说话,唯独双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异彩。
在被善善捡回家之前,他是云城里的一个的小乞丐。他有娘有爹,他爹是一个到云城做生意的胡商,与他娘亲相识后,才有了他。只不过,没过几年,他爹得病去世,他娘亲再嫁有了新的家庭,除了一个名字之外,他爹什么也没留下,石头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他的亲人。
他的大名叫做拓跋珩,拓跋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不管在云城还是京城,都没有遇到过同样姓氏的人。
善善转过头:“嘉和,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文嘉和想了想,说:“看他们的打扮,应当是从西域来的,如今快到年关,又带着好几车东西,若是我猜的没错,他们应当是属国派来纳岁贡的人。”
“属国?”
文嘉和解释:“除了我们国家之外,周边有许多小国,只是他们本身并不强盛,依附于我们,每年年关时,他们都会派人来交纳岁贡。”
善善似懂非懂,看着远处车队消失的方向:“那他们会在京城住下吗?”
“应该会。”
“那他们住在哪儿?”
文嘉和想了想:“可能是在官驿。”
善善又探出脑袋,大声对车夫说:“去官驿!不去戏园子了,去官驿!”
车夫连忙拉紧缰绳,叫马车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去另一个方向。
文嘉和问:“善善,你不看孙悟空了?”
“不看了!”
戏园子里的孙悟空,哪里有石头哥哥的亲人重要呀!
第108章
马车停在了官驿门口。
正如文嘉和猜测的那般, 这个刚刚入住官驿的队伍是来纳岁贡的。运送入京的东西停在院子里,有带着利刃的护卫保护,旁人轻易靠近不得。一路风尘仆仆, 领头人已经进了屋中休息,当他刚放下行李,听说外面有人来找自己时,心中还有些纳闷。
出去一瞧,来找他的不是收到消息的京城本地官员, 竟是几个小孩儿。
灰色的眼眸在三个小萝卜头身上逡巡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右边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儿身上。石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两双相似的灰眸在半空中对上视线, 而后观察起对方成熟或稚嫩的五官。
很快, 还没等石头观察完,对面的人又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到了中间那个身量短短的小姑娘身上。
善善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
离得近了,便看的更加清楚,他肩上的狼头看起来也更加凶怖。但善善却不怕了,因为眼前高大的男人有一双与石头一模一样的眼睛,尽管他生相威猛野性, 在善善眼中, 却像是个大一号的石头。她怎么会怕石头哥哥呢?
善善礼貌地与他打招呼:“叔叔,你好。”
她把石头推出来, 仰起头问面前的男人:“你认得石头哥哥吗?”
石头也仰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只有善善看得出来,他心中十分紧张。
男人:“……”
若换做寻常人, 初到某地,被几个年龄加来还没他大的小孩儿堵在门口, 问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定然是要把人赶走的。旁边的侍卫上前一步,但被身披狼皮的男人抬手制止。
他开口,是有些生涩蹩脚的官话:“请进。”
善善眼睛一亮,回头与石头欣喜地对视了一眼,高兴地牵着自己两个小朋友的手走了进去。
官驿里面的陈设大同小异,特别是这支初来乍到的队伍。随从们从带来的行礼里翻出待客的茶具,点心,呈到几个小客人的面前。不同于京城里盛行的风雅精致,无论是茶具还是点心,风格都粗犷豪放,譬如此刻放到善善面前的,竟是一块比她脑袋还大的白色点心,闻起来有奶香。
侍从又端上来一个盘子,这次是一盘满当当的肉干。
还没吃进肚子里,善善光看着就饱了。
不过,此刻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等侍从退下,善善迫不及待地问:“叔叔,你是不是认得石头哥哥?”
男人也看向坐在一旁的小少年。
石头虽然只比善善大几岁,但却比善善高许多,如今看起来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他的身量抽的快,模样看起来有些清瘦,可衣物底下,却覆着一层薄薄肌肉,他的双臂结实,天生神力,能拉开一石之力的弓。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小乞丐,也不再自卑自己异于常人的面貌,如今脊背挺直,双眸明亮,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
对面那个与他有着同样灰色眼眸、高挺鼻梁、深邃眼窝的男人,带着异域的口音问:“你叫做石头?”
“我还有个大名。”石头说:“我叫拓跋珩。”
旁边侍从听到他的名字,扭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异乡话。善善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句也没听懂。
“拓跋?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石头:“我爹取的。”
“你爹又是谁?”
石头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娘很少提起他爹,旁人若是提起来,也是称呼“那个胡人”。在小小的云城里,就算是有胡商经过,也很少有人会停留。更多的时候,在他娘改嫁后的家中,他们避而不提从前那个男人。
男人若有所思。
他的随从上前来,用异乡的语言在男人耳边叽里咕噜了几句,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他们三人的身上。
善善听不懂,求助地看向了文嘉和。
文嘉和与她说:“他们说的是西狄话,我还没学会。”
好吧。善善只好眼巴巴看向那个狼头。
很快,男人与随从说了一句什么,随从惊讶地看了善善一眼,这才退下。他转过头来,对石头道:“你可知道,在我们那儿,拓跋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姓氏?”
石头摇头。
文嘉和小声地说:“有这个姓氏的,多半都是你们部族的贵族。”
善善张大了嘴巴。
她捡来的乞丐哥哥,竟然还是个贵族!
“没错。”男人颔首,“我叫做拓跋峰,是西狄的九王子。”
善善惊喜:“那……那石头哥哥,其实是小王子吗?”
石头小声说:“不会的。”
拓跋峰也并未应下。
他们初到京城,忽然冒出一个小孩儿说自己是遗落在外的小王子,不是随便来一个胡人,说自己姓拓跋,他们就会承认他的身份。方才随从们议论纷纷,却还有另一重原因。
西狄的王已至暮年,正在寻找合适的继承人,所有的王子都为了那个位置斗的不可开交。拓跋峰也不例外。此次他带人进京缴纳岁贡,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得到皇帝的支持。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一个姓拓跋的孩子,很难叫人不多想。
如果不是因为善善的身份,他甚至不会花时间去听几个小孩儿的胡言乱语——小姑娘兴致勃勃,见到了人就来寻,哪里想过西狄的王子哪是她想见就能见。若不是身边跟着的随从及时亮出她的身份,早已经被人拦在门外。
拓跋峰招了招手,随从又端上来两壶茶水,倒出来后是如牛乳一样的颜色,闻起来却有茶水的清香。
善善仰脸嗅了嗅,好奇:“这是什么?”
“是我们那儿的茶。”拓跋峰说:“公主殿下,请?”
善善好奇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咸的?”
咸味的茶初尝起来有些古怪,多喝几口却别有一番滋味。善善不挑食,什么都爱吃,这会儿见了新东西,也跃跃欲试。
而拓跋峰也看向石头:“虽然不清楚你的出身来历,但看你的长相,肯定是我们西狄人。我们西狄人善骑马射箭,你会不会?”
善善立刻抬起头,骄傲地给他介绍:“石头哥哥也会骑马,也会射箭,他可厉害了,是我们学堂里最厉害的学生!”
“没有。”石头小声反驳:“有许多人比我厉害。”
“哦?”
拓跋峰来了兴趣,他叫人拿来弓箭:“你敢不敢与我比试一场?”
这有何不敢?
石头抬起眼看他,灰眸明亮,斗志熊熊。
……
本来说好了去戏园子里看戏,等从官驿里出来时,天边已经彩霞密布,至于戏园子里的孙悟空,早就散场下台了。
善善连连与文嘉和道歉,文嘉和毫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虽然我今天没看成戏,可我看到了拓跋珩与西狄王子的比试,比看戏还要精彩。善善,我还要谢谢你呢。”
“是呀!”善善高兴地说:“石头哥哥可厉害了!”
石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每一个西狄人都在马背上长大,他虽然生在云城,可身上流着西狄人的血,天生对骑射一点就通,更有一身力气相助。他也并非是毫无经验,学堂里也有骑射课,虽然做学问不在行,可他每一次都能在骑射课上拿到头名,连那些年纪比他大的学生,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当他拉开沉重的弓弦,在比试中将西狄王子的随从打败时,那个西狄九王子都因之而震惊。只不过,很可惜,最后他还是输给了九王子。
但这只是因为九王子比他年长许多,经验比他更丰富,假以时日,以他的天赋,必然会超过所有人。
石头赢了比试,善善比谁都高兴,回宫的路上,她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等回到宫中后,更是迫不及待地去找娘亲,手舞足蹈地与娘亲讲述了今日下午比试的事。
还有她今日吃到的新东西。
不但说了,还叫御膳房再复刻出来,想请娘亲也尝一尝。只不过,让御膳房煮茶时,她灵机一动,请御厨们多放些糖。善善还是更喜欢吃甜的东西呀!
叫善善没想到的是,经过她灵机一动改良后的奶茶带着甜甜的乳香,味道更上一层,比咸奶茶更得她的喜欢,让她爱不释手,因为味道好,连温宜青都多喝了一盏。
听说他们找到了与石头有同样眼睛的人,还见到了西狄王子,温宜青放下杯盏,温声问:“石头,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善善从茶碗里抬起头:“娘?”
石头也呆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温宜青柔声说:“你若是想知道你爹是谁,那我便派人去帮你查。”
“可以吗?”石头忐忑地说:“可以查出来我爹是谁吗?”
温宜青笑着点头:“当然。”
当初,温宜青带着石头上京城,只因为他救过善善,可怜他在到处流浪,并未在意过他的出身来历。满云城的人都知道,他爹是个路过云城的胡商。后来,石头待得久了,就成了这个家中的一份子,出门在外,他都是温家的人。
先前是不好查,可天底下有谁的情报网能比皇帝还厉害?只要有心,很快就能查出石头的身世来历。
石头双眸微亮,惊喜地说:“我……我想要知道!”
“太好啦。”善善乐陶陶地说:“嘉和说了,姓拓跋的都是他们的贵族,说不定石头哥哥真的是个小王子!”
石头脸颊有点红:“……我不是。”
他拿起茶壶,给善善倒了一杯香甜可口的奶茶。善善果然立刻被转移注意力,捧起茶碗咕咚咕咚,她的双脚在桌下开心地荡来荡去,鞋面上绣着的小金鱼也像主人一样摇头摆尾。
……
夜半时分,善善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是个睡相很好的小孩子,长大以后就不再尿床,也很少起夜,除非睡前喝多了西域来的好喝奶茶。
善善凭着本能去推睡在旁边的娘亲,小手胡乱地挥了挥,却挥了个空。
娘?
她娘呢?
善善努力撑起睡眼朦胧的眼。
床榻边,守夜的宫女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
善善茫然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她认得,这是栖凤宫的偏殿,她之前来玩过,但也这并非是入夜后她睡觉的寝殿。明明,闭上眼睛前,她还没有躺在这里,本该睡在她身旁的爹娘也不见了踪影。
善善:?
善善:“……”
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呜……呜哇——”
正殿里,熟睡之中的帝后二人猛然被一道响亮的哭声惊醒。
第109章
善善泪涌不止,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不要我了!”
帝后二人焦头烂额,温宜青温声哄道:“娘怎么会不要善善,娘最疼善善了。”
“可是, 你们趁我睡觉,偷偷将我抱走了……”善善抹着眼泪,可她的眼泪就像是流不尽似的,怎么也抹不完:“你们偷偷抱走我,还不告诉我……”
善善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是个粘人的小姑娘, 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和娘亲待在一起, 就是睡着了, 也要待在娘亲的怀里。可哪里想到, 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呢!
她的爹娘半夜偷偷将她抱走, 明明不肯与她一起睡,还要在她醒来前偷偷把她抱回来。要不是她忽然醒过来,也不会发现这件事,更不知道这样的恶行持续了多久。
会不会、会不会,以前也是这样的?
善善的委屈像沸水涌个不停,她的眼泪也像流水哗哗流个不停,恨不得哭出天崩地裂的架势。
从前, 她哭的时候, 只要娘亲温柔的哄一哄,就能收住汹涌的眼泪。可这一回, 就算娘亲说的再温柔,再好听,善善的眼泪也停不下来了。
她哭的好大声, 连太后也被惊动,半夜过来安慰自己的小孙女。
听闻前因后果, 太后抱着哭的直打嗝的小姑娘,哄人之余,不由得无奈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帝后二人。尤其是皇帝,平日里素有威严,大臣们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此刻他却在自己的小女儿面前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太后抱着人回了自己的寝宫,带着小姑娘歇了下来。天还没亮,还来得及再睡一觉。
善善却没半点睡意,她被抱到太后寝宫,仍旧委屈的眼圈红红。太后柔声安慰道:“咱们不理他们,以后善善每日都来找皇祖母,皇祖母陪你一块儿睡,好不好?”
善善难过地抹眼睛。可是……可是她舍不得娘亲呀!
就算爹爹和娘亲会趁她睡着以后偷偷把她抱走,善善还是喜欢娘亲,以后还想要每天躺在爹爹和娘亲的怀里。她实在太难过啦,如果有别的小朋友欺负她,善善不会再与欺负自己的人玩,可娘亲又不是别的人,还有她刚刚找回来的爹爹……
善善扑到皇祖母的怀里哇哇大哭,太后连忙抱着她哄:“善善不哭不哭,等明日,皇祖母便罚他们二人,给你出气,好不好?”
“不要,不要。”善善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说:“皇祖母不要罚他们。”
太后愣了一下,继而爱怜地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好,好,皇祖母都听善善的。”
可不罚归不罚,善善的气可没那么容易消。
第二日一早。温宜青数着时辰来太后寝宫寻她,反而扑了个空。今日善善竟没有赖床,早早起来陪皇祖母用过早膳,已经气鼓鼓地挎上书袋上学堂去了。
傍晚,她从学堂放学归家,也没再去栖凤宫,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宫殿。尽管她有独属于自己的宫殿,可从搬进皇宫的第一天起,善善日夜宿在栖凤宫,久而久之,她也将栖凤宫当成了自己的寝殿。这一回,善善下定决心,她要搬回来了!
温宜青亲手下厨,做了赔礼道歉的点心,哪知等了一日,等到天黑也没见到小姑娘回来,一问,才知晓这回事。她顿时哑然,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去找小女儿道歉。
善善正趴在桌子上做功课,当宫人传报皇后娘娘驾到时,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毛笔站起身要跑出去,只是才刚站起来,她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又趴了回去。
石头看她:“你不去吗?”
善善哼哼。
不用她出去,温宜青已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闻到熟悉的香味,善善坐在椅子上不安的动了动屁股。
“善善,我给你做了点心。”
温宜青将盘子放到桌上,果然看见小姑娘的目光黏在了点心上。她什么都爱吃,可最喜欢的还是娘亲亲手做的东西,只是娘亲很忙,没法天天做。
“今日你在学堂里上了一天的课,一回来就做功课,如此辛苦,是不是早就饿了?”温宜青软声说:“这是你最爱吃的,我一大早起来,做了大半天,特地为你做的。”
善善轻轻地哼了一声,没动。
“你是不是还在生娘的气?”
温宜青挨着她坐下,小姑娘动了动,却没离开。她低着头不愿意搭理人,耳朵却竖的高高的。
“善善醒来时,没看见娘在身边,是不是吓坏了?以为我不要你了?”温宜青说:“我今日反省了一天,知道我做错了事,大错特错。”
善善犹豫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了。”温宜青把小姑娘抱到怀里,温柔地哄着:“娘亲最喜欢善善,喜欢的不得了,怎么会舍得不要善善?只是……”
善善急忙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善善如今有了自己的宫殿,有了自己的屋子,善善越长越大,就不合适再与娘亲一起睡。娘虽然清楚,却也舍不得善善,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只想拖着拖着,才拖出了大错。”温宜青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今日反省了一天,我最大的错,便是没将我的心里话告诉你,才伤了你的心。”
善善恍然大悟。
是啊!
宫里最喜欢讲规矩的嬷嬷们也常说,善善做了小公主,她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像小宝宝一样缠着娘亲睡。嘉和只比她大两岁,可从懂事起,就一直是一个人睡,不像善善那么粘人。只是,嬷嬷们爱说,善善却不爱听,每当嬷嬷们开始念叨,她都会捂着耳朵躲到一旁去。
她躲过去了,娘却没躲过去,也许,嬷嬷没法说给她听的话,全都说给娘亲听了呢?
看着娘亲垂下眼失落难过的模样,善善急急忙忙去摸她的脸,生怕会在她的脸上摸到眼泪,“娘,你别哭,我原谅你啦!”
“真的吗?”
“当然啦!”
“那我给善善做的点心,善善会吃吗?”
善善当然吃啦!
她早就饿了,抓起自己最爱的点心咬了一大口,脸颊鼓鼓囊囊。委屈说开后,连点心都变得格外香甜。
她窝在娘亲的怀里,一边吃点心一边问:“那我以后都不可以与你们一起睡了吗?”
温宜青温柔地拭去她嘴边的点心残渣:“若是让你一个人睡,你会害怕吗?”
善善本能的想要点头。可转头一想,她搬到皇宫那么久之后,已经熟悉皇宫里的每个角落,她也不是一个人,就算睡着了,身边也还有许多宫女姐姐陪着。最重要的是……
善善看一眼娘亲,抱着点心往她怀抱深处钻了钻,用力点下头:“我不会!”
“我有孙悟空陪着呢。”善善双手划了个大圈:“好大好大的孙悟空,就和我那么大。”
是皇帝为了安抚小女儿,特地命人做出来的,只不过,帝后大婚那日,却并没有派上预期的用场。
想到那孙悟空的来历,温宜青面上笑意更是温柔,她低头亲昵地碰了碰小姑娘的鼻头,蹭的善善咯咯笑个不停,像个小狗一样在娘亲怀里拱来拱去。
“娘相信你。”温宜青说:“但你若是害怕了,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善善心里说:才不会呢。
话虽如此,等到了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宽敞的床榻上时,胸膛里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小鼓。
偌大的宫殿里,尽头是黑黢黢的,殿外是幽暗的黑夜,她抱着孙悟空,眼睛忍不住往那边瞟,多看一眼,就多抱紧一些。许久,善善噌地坐了起来,一直观察她等她睡觉的宫女立刻小跑过来:“殿下?”
“我要……”善善张口,话又停住。
宫女不解:“公主殿下?”
想到睡前特地来看望自己的娘亲,善善握紧拳头,又抱着孙悟空慢慢躺了回去。
她闭上眼,不敢再去看那边。宫女在一旁候着。过了一会儿,善善睁开一只眼睛,小声地问:“宫女姐姐,你能唱歌给我听吗?”
宫女凑近来,口中哼着轻柔舒缓的小调,轻轻地拍着她,哄她入眠。
“我还想听孙悟空。”
宫女拿来一早准备好的孙悟空话本。
“屋子里的灯,可以再亮一些吗?”
幽暗的烛火被挑的更加明亮。
“……”
善善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她软绵绵地问:“明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到我娘吗?”
宫女全都应下:“当然啦。”
善善这才闭上眼睛,抱着孙悟空,在宫女讲故事的声音中,想着娘亲给自己哼的摇篮曲,慢慢的入睡了。
等到明天早上,她再醒过来时,就是个勇敢的大孩子啦!
第110章
起初, 善善每日夜里闭上眼睛时,心里总是在怕。怕她一个人不敢睡觉,温宜青也等了好几晚, 栖凤宫的灯亮到了深夜,她一直没等到善善来找自己。独自睡了几日,发现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也没有来把自己抓走,有孙悟空保护的善善总算是不怕了。
不用娘亲陪,她已经能一个人睡, 只是还需要宫女给她唱好听的小曲儿, 给她念睡前必听的孙悟空的故事。
善善已经是个勇敢的大孩子啦!
她神气地与太后祖母, 太子哥哥, 长公主姑姑……只要认识的人, 甚至,某日在皇宫里碰到得皇帝传报,进宫去御书房商讨政务的贺兰舟时,善善都高兴地与他说了一遍。
小贺大人十分配合,温和地祝贺了她。
善善也没忘记邀请他:“贺先生,你要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吗?”
“生辰宴?”贺兰舟愣住:“你要邀请我?”
“是呀!”
小贺大人还是学堂里的老师,也算是善善的先生, 学堂里的小朋友都被她邀请来了, 自然也不能忘记先生们。就连柳夫子都得到了善善的请帖,只不过, 柳夫子说自己家中有事,到时不能前往。
贺兰舟也笑着回绝:“多谢,只是我那日有事在身, 恐怕无法应邀。但我会准备好你的生辰礼物。”
“好吧……”善善失落。大人总是很忙的。
忙碌的小贺大人与她说不了几句,便急匆匆告辞, 往御书房去了。
善善想到自己递出去的另一张请帖,也不知道沈叔叔收到了她的请帖没有。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过沈云归,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善善的生辰临近的同时,温宜青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石头的身世已经查出来了。
拓跋是西狄王族的姓氏,他爹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胡商,而是西狄的王子,与当今的西狄国王是兄弟。只不过,西狄国王有许多兄弟,而石头的爹爹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他既没有争王位的优势,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成年之后便离开家乡游离四方,在外人看来,他便只是一个普通的胡商,做些香料宝石的生意。
直到有一日,他路经云城,便就此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
善善在一旁听着,圆圆的小脸上慢慢露出了惊喜:“石头哥哥真的是小王子!”
“这么说也没错。”温宜青笑着颔首,看向石头,道:“如今住在官驿里的,是西狄九王子,若按血缘说起来,你们二人是堂兄弟。”
石头捧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反复看了又看。
善善欢喜地拍着巴掌:“那石头哥哥也有亲人啦?”
“你爹娘虽然不在了,但西狄那边,还有许多你的亲人。”温宜青看了天真单纯的小女儿一眼,问:“石头,你怎么想?”
石头:“我……”
石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善善就已经坐不住了。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迫不及待地拉着石头往外跑:“石头哥哥,我们去找你的亲人。”
石头毫无反抗,只来得及将那几张写了自己生父身份的纸收进怀里,就被她拉了出去。
在这段时间,他们两人已经去官驿找了西狄九王子好几回。最开始,还有文嘉和跟着,后来便只有他们两人。善善对西狄来的那些吃的玩的都十分好奇,而石头每次过来,则是与西狄人比试骑射,西狄九王子有意交好,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这一回,听说小公主与她的跟班又来了,拓跋峰很快与手下商量完要事,出来亲自接待。
九王子满脸和善。
来到京城之后,他就四处打听,已经打听出来了小公主的身份。听说是皇帝刚从民间认回来的,生母已经做了皇后,中原皇帝对这个小公主宠爱有加,若是他能从小公主身上入手,说不定能够拉拢皇帝,为自己夺得西狄王位的计划找到一个有力的靠山。
若是有中原皇帝支持,他何愁做不了西狄王?
拓跋峰出来时,他的手下已经将小公主招待好,他带着笑容走过去:“公主。”
善善闻声抬起头,看见他,顿时眼睛一亮,拉着石头站了起来。
“公主今日也是来听故事的吗?”
“不是的。”善善拉了拉石头:“今天是石头哥哥找你。”
拓跋峰看向石头,了然地道:“你是来与我比试的吧。我承认,你的天赋确实非凡,你来向我挑战,应当是对自己的进步很有自信。来人,把我的弓箭拿来……”
“也不是的!”
善善急忙说:“石头哥哥找你,是有更重要的事。”
石头用力地点头。
拓跋峰愣了一下,收回伸出去的手:“是什么?”
石头从怀里掏出那几张写了自己身份的纸,递给了他。
拓跋峰接过来时,还有些不解,便听他说:“这是我爹。”
西狄九王子低头看去,上面写了一个人的生平,那名字虽然有些陌生,但他很快借着之后的内容想起来。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叔叔,生母只是先王身边的婢女,他的父王上位时杀光了争抢王位的兄弟,只留下几个没有什么竞争力的漏网之鱼,而这个叔叔,也很早离开西狄,无人关心他的去向。
原来早就客死异乡。
但还与一个中原女人留下了子嗣,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薄薄几页纸,很快看完。
拓跋峰心中很快有了成算,他抬头看向石头,惊喜地道:“原来你是我的兄弟!”
石头能找到自己的亲人,善善比谁都要高兴,她生怕西狄九王子会怀疑石头的身份不认他,拍着胸脯帮石头做保证:“这是我拜托我爹查出来的,不会错哒!”
她爹可是皇帝哟!
拓跋峰也并不怀疑,亲热地上前拥抱了这个刚认回来的堂弟:“当初,叔叔离开西狄时,只说去游历四方,不知何时归家,我从未想过,竟然会再也见不到他的面。幸好,他还留下了你!”
石头也是眼睛亮晶晶的,任谁发现自己有亲人在世时,都会这样高兴的,尤其是他这样一个从小就没感受过爹娘疼爱的小乞丐。当九王子抱住他的时候,他身体僵硬了好半晌,晌久,才试探着伸手回抱过去……只是,他才刚伸出手,九王子就已经退后一步,放开了他。
石头收回手背到身后,微微抿起唇,有些失落。
拓跋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动地说:“我的父王也十分思念叔叔,他一定会很想见到你,等京城的事情办完之后,我带你一起回西狄,回我们的家。在那里,你会做一个快乐的小王子。”
他看得出来,这个堂弟与小公主的关系非常好,二人形影不离。
西狄的王已经迟暮,开始寻找合适的继承人,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要看到多一个姓拓跋的人。石头年纪还小,又是个混血,无法对王位造成威胁,相反,若是他把人带回西狄,石头会对他生出一份感激和亲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石头更会依恋他,在他与其他兄弟争夺王位时,石头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而有石头和小公主的这层友谊,也能让自己拉拢中原皇帝的把握更大一分。
所以,当石头的身份摆在他面前时,拓跋峰几乎是立刻做好了决定,不吝啬自己的善意,把人带回西狄。
只是他唯一没料到的是……
他的话说出口,面前的两个小孩儿齐齐呆住了。
善善面上的高兴褪去,略带着慌张地看向旁边:“石头哥哥……你会走吗?”
石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善善心想:是啊,石头哥哥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他已经不是小乞丐了,他是西狄的小王子,他怎么会不回去呢?
就像是善善自己,找到了爹爹之后,她也高高兴兴地与娘亲一起搬到了皇宫里,做了小公主。
可是……可是……
莫大的难过涌了上来。
可是,石头哥哥是她捡来的,是她的哥哥,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从云城过来,搬进皇宫里的时候,善善也没忘记给他找一处宫殿,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会有分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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