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一更
“此事朕也不愿勉强你,但你总该为你额娘想想,她多思善愁,免不了要挂心你。”
不提额娘还好,从皇阿玛嘴里听到额娘,八爷心里便有一股火气窜上来。
“儿臣也挂心额娘。”八爷把头抬起来,“所以儿臣从卫家过继了两个女儿,膝下也不算空虚了,至于过继嗣子,儿臣想再等等,万一儿臣过继嗣子后身体调养好了,再得了亲生子,两个孩子的身份都会有些许尴尬。”
老八今年只有二十九,身上这病虽然好几年都没有起色,但康熙也不可能劝老八不再医治,更不可能断言绝无治好的希望。
只是老八原就没有几l分优势,再没有子嗣,如何能与太子抗衡。
“朕和良妃担心的不只是你膝下无子,更担心你从此失了心气儿,这三年来你自己说说你都已经颓废成什么样子了,还是那个被满朝称赞的八贤王吗,朕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在朝堂上看见你了,你让朕和良妃如何能不担心。”
康熙起身,走到老八跟前,俯下身子,看着儿子的眼睛道:“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往年的精气神儿,朕和良妃才能安心。”
八爷微微一愣,往年的他那可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累,简直不堪回首。
“皇阿玛,儿臣这身体需要休养。”八爷推脱道。
一来是往事不堪回首,二来是他没必要这么着急,如今这才康熙四十九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皇阿玛还能再活十二年呢,他现在着什么急。
得悠着来。
“纵使是要休养身体,也不能撒手不理朝政,朕把你放到户部,难道是让你当摆设的吗。身为皇子受万民供养,也当为百姓做些实事,而不是懒散度日。”
康熙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认真而又严肃的道:“以你的才能,就算你自己甘心做一个庸碌之人,朕也不甘心。
朕一直都觉得,目下诸王,八王最贤。”
八爷以头抢地,道:“儿臣当不起如此赞誉。”
他这会儿头皮都是麻的,两辈子的局势不同,皇阿玛的立场也不同,说出来的话竟也是天南地北完全不同。
皇阿玛上辈子最恨的不就是群臣加在他身上的这个‘贤’字吗。
“朕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即日起,好好当差,不可再懈怠了,莫让朕和良妃为你忧心。”
八爷深呼吸,艰难道:“儿臣谨遵皇阿玛圣谕。”
“去把外面的宫人叫进来,顺便让他们传膳,朕也有段时日没和你一起用过膳了。”
八爷食不知味,陪皇阿玛用了膳,又帮着磨墨、读折子,甚至代笔批复了十几l封不太重要的请安折子。
出宫时,天都快黑了,皇阿玛没留他用晚膳,但也没让他空着手走,他和赵喜各提了一个大食盒。
白菜鸡翅肚子香蕈一品、羊肉卧蛋粉汤一品、苏脍一品、粳米膳一品……
全是御前的饭菜,摆了大半张桌子。
九爷和十爷从上午等到傍晚,孩子都送回府好几l个时辰了,才把八哥等回来。
“八哥怎么在御前待了这么久?”九爷直截了当的问道。
还带回来这么多饭菜。
八爷轻轻皱眉,把进乾清宫之后的事儿叙述了一遍:“……总之,皇阿玛希望我能振作起来,好好办差,就像往年一样。”
九爷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这是多好的事儿,且不说他们预备了两年多的计划奏效了,单就皇阿玛对八哥的这句评价,便足以说明皇阿玛对八哥的看重了。
目下诸王,八王最贤。
“皇阿玛是认可八哥的,如果没有太子,那皇阿玛最看好的人肯定就是八哥了。”
‘诸王’里应该不包括太子,而只要他们能扳倒太子,储君之位非八哥莫属。
至于过继子嗣一事,后延就后延了,总不能真让八哥应下皇阿玛,他对大哥是没什么意见,可过继大哥的孩子……将来且有的麻烦呢,那毕竟是皇阿玛的长子。
八爷摇了摇头,什么‘目下诸王,八王最贤’,这话从皇阿玛嘴里说出来,他是一个字儿都不信,上辈子骂他阴险低贱的人也是皇阿玛。
如今皇阿玛这样夸他,不过是要用他制衡太子罢了。
他现在甚至怀疑,皇阿玛从前对大哥的诸多优待赞扬,是不是也和今日对他一样,都只是用来制衡太子的手段而已,等到没用了,便可以弃之如薄履。
“帝王权术罢了。”八爷道,“皇阿玛是希望我能像一废太子之前一样与太子争权。”
“那八哥争不争呢?”十爷问道。如果争,八哥这也算是奉旨争权,定然比从前更为方便。
如果不争,皇阿玛是不是还会抬举旁人。
八爷看着两个弟弟,前世今生,九弟和十弟对他都是满心信赖。
“不争,皇阿玛有那么多儿子,没了我还会有旁人,太早出场,容易为别人做嫁衣。”
十爷颔首。
九爷有心想说几l句,皇阿玛明显是看好八哥,一旦太子被废,皇阿玛应该就会立八哥为储君,八哥不应该错过这次机会,可是想着大哥的境遇,终究是没开口。
做生意、算账、学外番语言……这些事情上八哥和十弟都不及他,可要说到朝堂局势,说到八旗里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他就比不上八哥和十弟了。
翌日。
皇上御口赞过的那句——目下诸王,八王最贤,很快从紫禁城传出。
八爷对此见怪不怪,虽然当时殿内只有他和皇阿玛两个人,宫人都守在外头,不可能听见皇阿玛和他的交谈声,可皇阿玛这句夸赞既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外人听的。
大半个月不曾上早朝的八爷,又开始兢兢业业上朝了。
在户部衙门也是一待一整天,不迟到不早退。
但也仅此而已了,三爷早先还担心振作起来的老八会跟他争抢户部的权柄,他又打心眼儿里实在怵老八这个人,争肯定是争不过的。
可万万没想到老八虽然定时点卯,不到下衙的时间也绝不离开,但却不争不抢,在户部衙门完全就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盘腿打坐、闭目养神。
就这,还‘八王最贤’,皇阿玛也忒不会看人了,他不比老八强多了。
**
毓庆宫。
太子一颗颗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越转手上的力气越大,最终串着佛珠的红线终于崩断,佛珠散落了一地。
一旁的太监蹲下身子准备收拾。
“出去,都滚出去。”
他现在虽看似煊赫,但也不过只是一只笼中鸟,整个毓庆宫里里外外他都不知道有多少皇阿玛的人,有多少老四的人。
老四是内务府总管,把内务府整改的如铁桶一般。
他这毓庆宫,早先是皇阿玛一拨一拨的换人,这两年是皇阿玛和老四一块给毓庆宫换人,现在他身边也没多少熟悉面孔了。
他连毓庆宫都掌控不了,更别说朝堂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么多朝臣,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一废前,老大和老八蠢蠢欲动,一废后,老三和老四接连冒头,可自打他被复立,除了老三还上下蹦哒,余下之人好像都臣服了,没了动静。
这怎么可能,他的好弟弟们怎么会放弃对储君之位的争夺,不过是埋伏在暗处,等着给他致命一击罢了。
那些向他靠拢的朝臣里肯定有他那些好弟弟们安插的眼线,这两年他一直在等,等着看是哪个好弟弟先冒出头来。
结果他先等来了皇阿玛。
皇阿玛要抬举老八。
呵,贤王。
一个内藏狡诈外饰宽仁的活王莽,一个出生下贱的天阉之人,倒成了皇阿玛口中的贤王。
可惜这位贤王不接皇阿玛的茬,皇阿玛选错人了。
老八一个连子嗣都不能有的人,急咧咧跳出来有什么用。
静坐了好一会儿,太子才喃喃自语道:“下一个会是谁呢?”
老四吗?
第 42 章 二更
四爷府。
四爷和四福晋两个人对坐着,炕桌上放了两杯清茶和几盘点心。
内务府改革之事已经在收尾了,长则一两个月,短则十天半个月,四爷和十三爷就可以到御前交差了。
可在这时候撞上去,四爷心里是有些犹豫的。
八弟不接茬,皇阿玛就需要用别人来制衡太子,这个头他是不愿意冒的。
他日后也想像八弟一样躲清闲,之前一废太子后,他是关起府门来种田,但这招现在不好用了。
八弟这两年种田,可谓是种出了名堂,虽然在外没什么名声,但据暗线所报,八弟很有种植的天赋,这几年弄出了不少高产量的种子,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粮种。
有八弟珠玉在前,他再种田未免会让人觉得东施效颦。
“弘时今年就该读书了吧?”四爷喃喃道,“我这两年忙着内务府之事,疏忽了他们兄弟的功课,等过段时间闲下来,我亲自给他们授课。”
四福晋心领神会,知道爷大概是想避开。
历史上,爷夺嫡的诀窍不就是以不争为争吗。
只是……现在的局势和历史上完全不同。
没了八爷顶在前头,得人心的变成了太子。
八爷在历史上是个爹不疼的小可怜,被打压被斥责被贬低,但太子不是,这可是皇阿玛最最疼爱的儿子,皇阿玛会拿历史上对付八爷那套来对付太子爷吗。
皇阿玛可以贬损八爷的出身和性情,但太子也可是嫡子,是皇阿玛亲自带大的嫡子,皇阿玛如果贬损太子爷,那岂不是也在贬损自己。
可如果皇阿玛不打压太子,或者是不像历史上打压八爷那样狠厉,二废太子的契机又在何处。
她相信历史有修正性,可问题是太子爷现在没有对手。
爷不打算出手,仍旧奉行‘以不争为争’那套策略,偏偏这套策略还是经历史验证过的有效策略。
大爷被圈了。
三爷……也就只能让太子爷堵堵心。
关键是八爷,八爷不出面,整个八爷党都没了动静,包括十四爷在内,八爷党的这四位在历史上可都是贯穿九龙夺嫡的关键人物。
她不知道,她这么只小蝴蝶的出现,为什么会让八爷和历史上如此不同。
倘若她不知道历史也就算了,可她知道,因为出现了她这么个变量,局势和历史大有不同,爷也极有可能不会再是历史上的雍正皇帝。
溯本求源,四福晋很难没有负罪感。
过了大概有一个多月,四爷和十三爷交差,皇上大赞,赏了三处园子下来,负责主持内务府改革的四爷和十三爷各得一处,八爷也因参与制定条例之功得了一处园子,其面积不输前两处,位置甚至更靠近畅春园。
由八爷参与制定的条例有多少众人不知,但四爷和十三爷这两年多的功绩是明晃晃摆着的,尤其还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在八旗名声都因此一落千丈。
可皇上给几位爷叙功,八爷所得的那处园子明显是最好的。
如此明晃晃的偏爱,难免让人啧舌。
更大的偏爱还在后头呢,五月初,皇上再次下旨南巡,太子、三爷、四爷、十三爷皆在伴驾之内,八爷、九爷和十爷留京监国。
八爷:“……”
皇阿玛这是非逼着他对上太子不成。
第一次被委任监国的九爷激动莫名,谁不知道他们哥仨打小都是一伙的,皇阿玛委任他们三人同时监国,这岂不是相当于皇阿玛把完整的监国权直接交给了八哥。
尽管大半的朝廷重臣会跟着皇阿玛一道南巡,尽管重要的折子仍要转呈给皇阿玛,尽管各地的密折都是直接上呈给皇阿玛,不会经他们之手。
但在此之前,除了太子,皇阿玛从未把完整的监国权交给哪个皇子过,就算是太子,那也是很多年以前才有这个待遇。
皇阿玛对八哥这样的看重和信任,他实在是没法不激动。
这回就连十爷,得了圣旨后都忍不住心神荡漾。
“不管皇阿玛是不是为了制衡太子,但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可见皇阿玛对八哥你是相当信赖的,这份信赖已经超过太子了。”十爷道。
哪怕是时局所致,可皇阿玛毕竟没有给旁人这样的信赖。
八爷从始至终脸都是冷着的,不过是因为他对上辈子耿耿于怀,更因为此次额娘也在伴驾之列。
额娘都已经失宠多少年了,皇阿玛带着和嫔、密嫔这些正得宠的娘娘们南下也就算了,何必带他额娘呢。
额娘上次南巡,晕船有多严重,他不信皇阿玛不知情。
带着一个早已失了宠的晕船的儿子还不在伴驾之列的宫妃出巡,还能是为了什么,给额娘作为宫妃的体面吗。
这种理由他上辈子都不会信,更别说是这辈子了。
“既然皇阿玛这般信赖咱们,那咱们也不要辜负了皇阿玛。”不就是对上太子吗,皇阿玛自己舍不得动手,让他来。
好啊,他倒要看看皇阿玛能支持到何种程度。
六月初,御驾起程。
八爷托宜妃娘娘和四哥四嫂帮着照看晕船的额娘,他也给额娘备了些食材,可惜灵气不能久存,不到一天,那些新鲜食材里的灵气便会被耗光。
六月末。
御驾行至江宁府,八爷、九爷和十爷的联名奏折也由京城送至江宁织造府行宫。
在这封奏折里,八爷举荐了一些人,建议皇阿玛调整一部分人的官位。
其中,有二十多个太子党的人从实权位置被挪动到闲职的位置上。
而八爷举荐的人里,有马尔浑、保泰、景熙这样和八爷关系亲密之人,有四爷的门人年羹尧,有十二爷的舅舅托合齐,也有十三爷的小舅子大学士马齐之子……
硬是凑了二十多个人出来顶替空缺出来的位置。
大半个月后,被批复的奏折送回京城。
御驾预备回京时,一切就像康熙所期望的那样,老八总算是支楞起来了。
除了布局朝政,试图在朝堂上联合众人与太子分庭抗礼外,还积极请医问药,御医和民间郎中从前都试过了,皆不管用,老八如今已经开始寻访民间的僧道和方剂了,甚至不惜上门请教通晓医理和有过多年外任经历的官员,互赠方剂,探讨病情。
老八最大的短板就是不能生养,现在为了补足这个短板,已经全然不顾脸面了。
康熙虽然不觉得民间的僧道和方剂会比御医更有效果,但老八这样豁出脸面去补足短板,他还是颇感欣慰的。
“朕本是想带你来南边好好散散心的,上次南巡只走到了德州便折返了回去,这一次恐怕是朕最后一次南巡,没想到你晕船会如此严重,等返程,还是走陆路吧,朕让十三护送你。”康熙把良妃传召过来道。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在船上待的时间加起来其实连一个月都没有,可就这么短的时间,良妃瘦得都快飘起来了。
上次南巡,他便知道良妃晕船,但那时也只是头一天症状严重,后面就好多了。
这回却是迟迟不见好转,本就偏瘦弱的人,这会儿看着已然是一幅风吹就倒的样子。
“臣妾谢万岁爷体谅。”良妃恭敬行礼,脑袋低下去,纤细的脖子瞧上去甚是脆弱,仿佛一掐就断。
“坐,朕也好久没坐着跟你聊过了。”
良妃小心翼翼,只坐了还不到三分之一,脸色苍白,头微微低着,眼脸向下。
万岁爷大概是记错了,她们从来都没有坐着聊过天。
“老八是个孝顺孩子,隔三差五就进宫探望你和惠妃,回去的路上好好养养身子,别回了京城让孩子担心。”
“是。”
“朕看过你的脉案了,虽晕船症有些严重,但底子还是不错的,很快就能养回来。”
良妃不吭声。
康熙彻底没了说话的兴致,摆手让人下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原来的木头美人,年轻的时候貌美无双,到了这把年纪,人都快瘦成麻杆了,可照样是美,脸上连道褶子都没有,但就这性子……实在木讷。
“传太子和几位皇子,随朕出去巡视河道。”
顺便白龙鱼服四处转转,无论是他现在的年纪,还是户部的库银,这应该都是他最后一次南巡了,多看看,多转转,多见见百姓和在野的读书人,查缺补漏,安定民心。
另一边,八爷重新拿出了老本行,借着请医问药在京城挖墙角、拉拢人心。
从前是挖太子的墙角,现在是谁的墙角都挖,从前是靠真情实意和利益打动人心,现在靠‘方剂’。
他打着找补肾方剂的借口上门,实际上是来送‘方剂’的。
大学士张玉书今年旧疾缠身,如此简在帝心之人,连南巡都因此未能跟过去。
孝子托合齐,阿玛中风,口不能言。
已经致仕在家的年遐龄,腿疾严重,日日疼痛不堪。
……
八爷所赠的‘方剂’并非能治百病的神仙药,但对百病多少都有些效果,病重到没有食欲的张玉书能正常饮食,中风之人虽依旧瘫在床上,但能断断续续开口讲话,腿疾之人能缓解疼痛……
他照着名单一家家登门,这里面有皇阿玛的人,有太子的人,有四哥的人,有连他都分不清现在到底下没下注的中立党。
皇阿玛上辈子曾专门写上谕给其他兄弟,在上面说他——党羽甚恶,阴险已极,即朕亦畏之。[1]
他等不到十二年之后了,只想现在就做一回皇阿玛口中的阴险之人。
第 43 章 一更
起初,九爷和十爷都没当回事儿。
八哥昔日不是没有挖过太子墙角,即便诚恳用心,也绝不会是一日之功,而是要慢慢磨,但磨得再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八哥的挖角。
太子现在如此势大,八哥要挖墙角的难度只会更大。
而且瞧瞧八哥都选的什么样的人,大学士张玉书,那可是皇阿玛的股肱之臣,年遐龄之子年羹尧,那是四哥关照多年的门下人,托合齐也算得上是简在帝心了,不然皇阿玛这次也不会答应由托合齐来担任步兵统领一职,那几个掌有兵权的都统也大多是受皇阿玛看重之人……
这些人哪是那么容易被收拢的,就如同他的岳丈、安王府一系、保泰……这些人一样,轻易是不会被人挖走的。
九爷和十爷都没太把八哥借口请医问药上门挖角之事放在心上,这事儿或许会有成效,但那也是在将来,三五个月之内怕是都起不到什么效果。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御驾还有三百里就要抵达京城了,八哥不忙着接驾事宜,却在预备……谋反。
这么大的事儿,还是通过他那座酒楼挂在大堂的菜谱传递出去。
“八哥觉得会有几人响应?”
九爷觉得这事太草率了,那可是皇阿玛,灭鳌拜平三藩,吃过的盐比他们走过的路都多。
八哥纵使是要起兵谋反,也当严谨正式些,起码把人召来面谈,如此大事,只是通过酒楼传递密语怎么够。
十爷还云里雾里呢,一方面他相信八哥不会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另一方面,他实在想不到八哥的把握在哪里。
八爷拿出列好的名单,足足有三张。
“头两张上都是我们的人,是一定会来的人,最后一张上的人可能不会来,但他们也绝不会告密。”
光靠‘方剂’是不够的,须得恩威并施,正好他手里也握着一些人现在还没有被揭开的秘密。
九爷和十爷各取了一张,只一眼,便两两相望。
八哥,是认真的?
蔡珽不是四哥的门人吗。
揆叙早先是大哥的人,后来不是跟了三哥吗。
齐世武那可是老牌太子党了,原索党的核心人物。
张玉书、马齐、李光地,且不说后两位都在伴驾之内,现在不在京城,就算能联系到这后两位,八哥是捅了大学士的窝吗,这三位可都是大学士,是皇阿玛的心腹之臣。
十爷欲言又止。
九爷还想再劝劝:“是不是再缓缓,没必要这么急吧,一切都在照计划推行,皇阿玛忌惮太子,又对咱们委以重任,假以时日,定能废掉太子,届时储君之位舍你其谁。”
明明前路都已经能看到希望了,何必再剑走偏锋呢。
八爷没法把上辈子的事儿说出来,更不可能说什么劳什子剧情,但事实就是如此,皇阿玛从来都不是在一群儿子里头选太子,而是在那寥寥几个人当中选太子。
从始至终,皇阿玛都没有拿他作为预备太子考察过。
皇阿玛忌惮他,可以亲自上场打压辱骂贬低,让他不够格再参与夺嫡之争。
皇阿玛忌惮太子,做法却不是亲自下场,而是抬举一个皇子去跟太子打擂台,从前这个人是大哥,现在这个人成了他。
他如果不接茬还好,如果接茬去跟太子打这个擂台,不过又是一块磨刀石,要么把刀磨出来‘功成身退’,要么刀毁石亡。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如今是孤注一掷不假,但我有至少八成的把握。”
十爷忍不住问道:“八哥的把握从哪儿来?”
“从人性上。”
人性趋利避害。
十爷没再继续探究,只是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还有我。”九爷道,八哥都说有八成的把握了,那就干!
再说暗语都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撂挑子不干,事后极有可能会传出风声,到那时候可就全完了。
他和十弟刚刚问那么多,并非信不过八哥,如果皇位上的人是太子,他肯定二话不说,但现在那可是皇阿玛,从年少即位到大权独揽的皇阿玛。
他们平时在外说到隐秘之事都要刻意压低声音,怕被皇阿玛的暗探听了去。
权术人心是皇阿玛最擅长不过的东西了。
“接驾时,十弟请旨去接我额娘回来,务必带足可靠的人手,快马加鞭,把车队里的人都控制住。”
“九弟,紫禁城这边就交给你了。”
**
御驾回京,八爷率领众人出京三十里接驾,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皇上早先就吩咐过了,不回紫禁城,先在畅春园小住一段时间。
伴驾的宫妃也跟随皇上住进畅春园。
良妃回程走的是陆路,陆路不比水陆快,因此御驾虽回京了,但良妃还在千里之外。
十爷请了旨已经出京接良妃娘娘去了。
二爷也跟着住进畅春园,畅春园内一直有他专属的院落。
三爷、四爷和十三爷虽然在畅春园没有住处,但在畅春园附近有园子,便也都带着家小住了进去。
八爷因为要汇报朝政的缘故,从接驾开始就没跟皇阿玛分开过,虽然没有当年太子乘坐龙辇的待遇,但也跟随皇阿玛进了畅春园,御前侍卫急匆匆进门禀告时,父子俩正对坐着用午膳。
“启禀皇上,步兵统领反了,下五旗反了,人已经打进来了,侍卫营已经去前头顶着了,奴才们护您离开。”
康熙和八爷对坐在餐桌左右,彼此之间隔了仅有三尺。
所以康熙惊慌愤怒之余,依旧能注意到老八平静淡然的脸,没有分毫的吃惊,但也瞧不出得意之色。
八爷在皇阿玛的注视下放下筷子,按照约定进攻的时间,消息现在传到御前,看来还算是顺利。
“皇阿玛不必惊慌,都是自己人,不是外头的反贼,也不是别家乱臣,是儿臣。皇阿玛前段时间赞儿臣是贤王,这个‘贤’字儿臣恐怕是担不起了,让皇阿玛您失望了。”
康熙怒极反笑,那些年他防备太子,防备索额图,防备老大,却到底是被啄了眼。
“都有谁?除了步兵统领托合齐,还有谁背叛了朕?下五旗里的哪些人?”
不等老八回答,康熙又接着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那两个御医是不是早就已经被你收买了,所谓‘身体有疾不能生养’从头到尾都是个阴谋?”
是个让他放下戒心的阴谋。
这两年太子看似煊赫的势力,是否也都是老八搞出来的假象,实则那些都是老八的人,太子不过是和他一样被蒙住双眼的可怜虫。
八爷抿了一小口酒,这让他从何说起。
他想自保,想保全身边人,可当初主动招惹太子的也是他,如果他像五哥七哥一样始终不争不抢,那也就不必害怕太子上位了。
不管是不是因为剧情,他早年的确是野心勃勃。
先前做下的事,总不能不认。
“我要当皇帝,但皇阿玛不可能给我,我只能自己取了。”“你怎么知道朕不会给你?你自己取,你取得了吗?”
八爷认真且平静:“应该是可以的。”
皇上和八爷只有三尺之遥,进门要护着皇上离开的几个御前侍卫根本不敢动。
哪怕如今人人都知道八爷身体有疾,可八爷早先的勇武之名也是传遍八旗的,一个能拉动十五力弓的人,对上五十多岁的老者,前者要挟持后者太容易了。
几个侍卫心里皆捏了一把汗,既时刻警惕八爷的动作,又暗自期盼外头的同僚能挡住乱军,盼着皇上还有后手,不会让八爷的阴谋轻易得逞。
八爷始终没动,外头的打斗声越来越大,最后门被打开,他们被俘,被扭送出门,和同样被扭送进门的太子爷擦肩而过。
“哈哈哈。”太子爷要被束住双手,却看着皇阿玛和老八朗声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我早就说他是个活王莽了,瞧瞧,现在原形毕露了吧。皇阿玛知道防备孤,怎么就不知道防备老八呢。”
他从没想过要和皇阿玛兵戎相见,索额图当年几次劝告,都被他驳了回去。
皇阿玛对他百般不信任,上赶着抬举老八,这下好了,皇阿玛自己都成了阶下囚。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儿吗。
康熙铁青着脸,他和太子都在此,外面的皇子,老三他是不指望,老四和十三就住在畅春园附近的园子里,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应该能注意到,如果步兵统领和下五旗都倒向了老八,京城恐怕已经被老八控制住了,老四和十三要勤王只能去外面调兵入京。
在外的将领里,老四能用之人无疑是年羹尧,他前些日子准了老八所奏,将年羹尧从四川调回京师,现在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二者倘若能遇到,倒是可以回去调兵,只是一定要快,现在京城还不稳,一旦等老八这个孽障稳住京城,再想勤王那可就难了。
眼下他要拖延写传位圣旨的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哪怕……哪怕以保成的性命要挟,也不能轻易去写传位圣旨,一旦老八得了这道旨意,便能获得一半的大义,这是他万万不能给老八的。
老八是乱臣贼子,京城才能人心不稳,外面的人才好勤王救驾。
康熙慢慢理着思绪,他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鳌拜当年的逼迫,三藩之乱时的局势,未必比现在强,更何况老八还是他的亲子,这孽障敢谋反却必定不敢弑父,王朝以孝治天下,皇帝弑父还如何安定人心。
“还请皇阿玛和二哥在此住上几天,我先告退。”
八爷躬身行礼走人,只是这次行的不再是君臣之礼。
康熙缓缓松了口气,眼下虽然情况糟糕,但老八毕竟没有立刻逼他写传位圣旨,也暂时没有拿保成来威胁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老八此时态度和缓总好过急不可耐。
畅春园已经被团团围住,被看管起来的人不止皇上和太子,住在此处的娘娘们、太子妃和太子爷的两个阿哥皆在看管之列。
“胤禩见过宜母妃。”
宜妃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了,御驾刚刚回京,畅春园便有人作乱,连她都被拘禁在此,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被关了起来。
“八阿哥,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是犯上作乱的贼子已经被镇压,还是犯上作乱之人压根就不是旁人。
宜妃有注意到门口看守的人未换,八爷进门前外面也没有打斗声,比起反贼被镇压,倒更像是贼人进门了。
“我刚从皇阿玛和太子那里过来,等会儿还要进城,九弟现如今应该就在紫禁城内等着我。眼下局势未平,宜母妃还需要在此住上几日,之后五哥和九弟再来接您回去。”
宜妃用手撑住桌子,勉强稳住身形。
作乱之人竟是八爷,那肯定是少不了九阿哥。
“老五也掺和进去了吗?”宜妃声音飘忽不定。
“五哥不知情。”八爷特意跑这一趟,原是过来安抚宜妃娘娘的,作乱的人是他总好过是旁人,是他,宜妃娘娘就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了,也不必担心在外的五哥和九弟。
当然,现在局势未平,宜妃娘娘肯定免不了要担忧最后的胜负。
“本宫这里无事,八爷您还是快回紫禁城吧。”宜妃僵着脸道。
八爷能打进畅春园,拘禁皇上和太子,但老九那个傻小子未必能稳得住紫禁城。
宜妃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她甚至还不知道该期盼着哪边获胜,只希望掺和进去的老九可以平平安安,不要为野心葬送了性命。
八爷没再耽搁,带着一部分人骑马回城,因为步兵统领的倒戈,九门皆已被控制,紫禁城内,除了九弟在等他,还有许多兄弟也在等他。
和他一道被送来的还有老四,也是被绑着送进来的,进了大殿才解绑。
他,老四,老五,老七,十二,十三,十四还有后头那几个小的都在这儿了。
三爷本来还怀疑是太子动的手,太子终于被他逼疯了,忍不了继续做万年老二了,选择了谋反作乱。
可大殿之上,他除了迟迟见不到太子外,也始终没有等来老八和老九,如果是太子动手,怎么会少了老八和老九呢。
如果是老八动手,那就一切都能说通了。
他在自家的园子里轻而易举的被绑,除了老八谁还有这个能耐,他就知道身边有老八的眼线,这几年他查了又查,始终都没能把这个眼线查出来。
三爷惴惴不安的坐在太师椅上,老八倒是贴心,怕兄弟们站累了,还在大殿上摆了十几把椅子。
只是他坐着也累,心累。
别人夺嫡,起兵谋反,动辄就是杀招。
他夺嫡,现在看就是小儿过家家。
只是不知道这次是皇阿玛力挽狂澜,还是老八更胜一筹。
应当是皇阿玛吧,再过一会儿皇阿玛应该就压着老八气势汹汹的回京了。
震惊的人何止是三爷,在场的人皆惊魂不定。
外头的人打进园子时,四爷本来是有机会逃出去的,只是侍卫们要护着他逃出去容易,但要护着妻儿一并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舍不下福晋,也舍不了孩子,又从乱军之中得知作乱之人是老八,干脆就没逃,反而让自己人放下武器,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他和老八没有过节,老八不会拿他一家怎么样,不管老八是赢是输,他们一家性命是无忧的,可如果继续打下去,刀剑无眼,会不会伤到人就未必了。
四爷的人起码还和乱军打了一场。
五爷、七爷和十四爷连打都没打。
亲弟弟上门,五爷能怎么办,他是从没想过掺和夺嫡之争,可九弟已经跟着老八与皇阿玛刀兵相见了。
他不想助纣为虐,可也不想平添伤亡,和亲弟弟打,不光不能打,还要尽量减少伤亡,主动去劝老七那个犟种——他们不是从了犯上作乱的老八,是权宜之计,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预备着将来和皇阿玛里应外合,是不让皇阿玛承受丧子之痛。
他和七弟都是主动要求被绑进宫的,也是除了还住在宫中的那几个小阿哥外,头两个被送到宫里的皇子。
十二打过一场之后,才被绑着送进宫里来的。
十三身上还带着伤,他本来已经逃出来了,却在去寻四哥的路上被包围。
十四爷也是被绑进宫的,但跟前头的哥哥们不同,他是埋伏在内的自己人,是要帮八哥盯着这些哥哥们的。
第 44 章 二更
过了乾清门,九爷和众位大臣此时都等候在离乾清宫最近的保和殿内。
他是在场唯一的皇子,坐在左边最靠前的位置上,可这会儿人也是麻的。
八哥这次动手实在突然,行事手段也很是粗糙,他是信任八哥,可要对上皇阿玛,还是以这样的手段,心里其实也没多少底。
但事情进行到现在,一切都顺利得像做梦一样。
看着大殿内的这些朝臣,他也有几分恍惚之感。
畅春园那边的消息还没传过来,是输是赢尚且不知。
鄂伦岱怎么敢这时候就出现表明立场,你可是皇阿玛的表弟。
年遐龄不是都已经致仕吗,进宫来干嘛,代替两个儿子表明立场吗,年希尧和年羹尧知不知晓。
李光地李大学士,刚刚伴驾回京,家里的板凳坐热了吗,午膳用了吗,就急咧咧跑到这里来了,不会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收到暗信了吧。
……
早先控制京城的时候,九爷已经惊讶过了,但大殿内这些文臣的出现比武将更让他震惊,像李光地、马齐这几个人都已经入阁做大学士了,已然做到了文臣的极致,这些人还有什么可图的,能冒如此大的风险支持八哥。
“畅春园那儿怎么还没动静,要不要我现在带兵过去支援一二?”鄂伦岱面向九阿哥道。
没办法,八爷早先交代了,城内一切以九阿哥为主,他虽是八阿哥的长辈,但日后也是八爷的臣子了。
九爷脸上的表情还能绷住,但内心实在是一言难尽。在场这些武将里,谁都可以主动提议去畅春园支援,但鄂伦岱……皇阿玛对佟家还不够好吗,尤其是对鄂伦岱,因为佟国纲战死沙场的缘故,皇阿玛对佟国纲唯一的嫡子可以说是诸般包容,不然就鄂伦岱这混不吝的性子,哪还能当领侍卫内大臣。
“再等等,表舅先别着急,八哥昨天晚上就留过话,让咱们以城内为重,不必担心畅春园。”
鄂伦岱朗声大笑道:“那看来八爷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不是他要背刺皇帝表兄,实在是形势所迫,他早年没少得罪太子,皇帝表兄总不能让他老老实实等太子登基吧。
太子也好,八爷也罢,那不都是皇帝表兄的儿子吗,谁继位也都是皇帝表兄的血脉。
鄂伦岱轻轻摸了摸鼻子,就是不知道八爷这么大的阵势,是想暂时当个储君过渡,还是学唐太宗直接当皇帝,让皇帝表兄升级去做太上皇。
他实在想象不出,皇帝表兄认命当太上皇的模样,恐怕这父子俩之间还有得斗,不过八爷的年龄实在占优势。
鄂伦岱环顾四周,论朝中势力,八爷看上去好像也是占优势的那方,只是篡权夺位,哪怕最终能逼得皇帝表兄下立储圣旨或传位圣旨,在世人眼中也占不到大义。
鄂伦岱所思所想,何尝不是在场这些人的忧虑。
待畅春园那边分出胜负,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万岁爷颁旨了。
“颁旨?颁什么旨?”八爷脚步匆匆,风尘仆仆,手拿玉玺而来。
“自然是让万岁爷传位于您的圣旨。”
八爷随手把玉玺放在大殿正上首的桌子上,道:“正好三位大学士也在这儿,李大人、富察大人、张大人就由你们来拟旨吧,我……朕即刻就能盖上玉玺,诏令天下。”
众臣:“……”
知道八爷急,但没想到八爷这么急。
虽说是谋权篡位,虽说在场的人都知道万岁爷肯定是不愿意下传位诏书的,但如此丑闻总该有块遮羞布,否则让天下万民怎么看,后世之人怎么看。
在场没人出声,文臣们倒是有许多道理要讲,只是这会儿谁都不愿意站出来,八爷都自称朕了,那他们岂不是要尊称圣上。
谋权篡位的事情都做了,可到这会儿却又都不想当第一个称呼八爷为圣上的人。
在能爱惜羽毛的时候,大家还是爱惜羽毛的。
鄂伦岱不管那些,站出来的道:“如果照皇上您说的这么办,恐怕会招人非议,后世之人也会……误解您。”
后人是会开骂的,叛臣逆臣不孝子,再大的功绩可能都盖不过不孝之罪和谋逆之罪。
八爷不在乎这些,生前和死后的骂名他都不在乎,做了的事情何必怕人说。
“朕不怕非议,传位圣旨还是由几位大学士来拟吧,过几日朕还打算接皇阿玛回宫,让皇阿玛在宫中颐养天年。”他从不敢小瞧皇阿玛,畅春园还是不如宫里安全。
“诸位大人,形势紧迫,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这骂名是躲不开的,多点少点又有什么关系。
众大臣:“……”
是是是,八爷身上的骂名多了,又是身体有疾,也又是忘恩负义,甚至连不是男人的传言都有,再多个篡权夺位和不孝又算得了什么。
到了如今这份上,几位大学士只能捏着鼻子拟旨,官位越高担越多的骂名,谁让他们选了八爷呢。
圣旨上的墨迹还未干,玉玺就已经盖了上去。
这还只是第一道圣旨,篡权夺位的头一天,八爷连发六道旨意,直接在保和殿开起了朝会。
“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明日照常早朝。”
没有太监高声喊退朝,九爷和众臣都习惯性的准备下跪行礼高呼万岁,只是膝盖还没有弯下去,上头的人就已经喊停了。
“诸位且慢,这些礼节等登基大典举办之后再用上也不迟,今日诸位都是有功之臣,都先好好回去歇着,大典之后再论功行赏。”
他实在见不得九弟冲着他下跪。
等朝臣都散去,八爷这才让外头的人抱着图纸进来。
“八哥……皇上,臣弟——”
“你我之间用不着如此。”
“还是要有规矩的。”九爷虽然不习惯,但也认为规矩就该立起来。
尤其是八哥不占长不占嫡,上头有那么多兄长在,八哥在排行上是吃亏的,这规矩最好是立一立,他和八哥这样的关系都守君臣之礼,那余下之人谁都别想例外。
八爷把图纸摊开,这是一份南怀仁所作的《坤舆全图》,在这份地图上,大清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连一整块大陆都没有占全,更别说隔海相望的几块大陆了。
谋权篡位是皇阿玛南巡后他才起的心思,时间不长,但在谋划夺位之余,他也有考虑过夺位之后的安排。
他上辈子看过这个世界的剧情,借着剧情中对四嫂心理活动的描写,窥见到了一丝未来世界的模样。
未来世界不再有王朝,也不再有皇帝,大清后期无比衰落,衰落到四嫂将那段历史用屈辱来概括。
作为穿越过来的后世之人,四嫂也想阻止那段屈辱的历史出现,所以在教导弘晖这几个孩子的时候,频频提及大清之外的世界,希望到了弘晖这一代,大清可以放眼看世界,不再闭关锁国。
可惜,剧情终结在雍正年,对后来的事情并无描述。
八爷无从得知,受四嫂影响的弘晖将来是如何做的,但他想让大清打开大门,想让愿意出去的兄弟到外面的世界另搏一番天地,而不是困在此地内斗。
除了剧情之事不能说以外,八爷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把他的打算细细说了一番。
九爷看着面前熟悉的《坤舆全图》,他没有要出去打天下的想法,八哥当皇帝,他何必要出去打天下呢,外头哪有大清好。
但出去转转是可以的,很早之前他就想见一见西洋人口中的家乡和沿途的景色了,而且只做大清的生意怎么够,谁不知道舶来品的赚头有多大,大清的茶叶、瓷器和丝绸在外也都是价比黄金的珍稀之物。
他那么多兄弟,皇阿玛那么多儿子,总有愿意出去打天下的,打到哪儿他的生意就能铺到哪儿,有整个大清做后盾,去外面打下块地方应该也不难。
“可要是出去的人多,带出去的兵丁也多,大清这边会不会不稳?”九爷问道。
“带哪些人出去,是朝廷给兵还是自己募兵,朝廷给出的资助将来怎么算,这些都可以慢慢商量。”八爷也没想一下子把所有愿意争地盘的兄弟都支出去。
他之所以现在就将这件事情提出来,而不是等到局势稳定之后,既是想转移矛盾,也是想用利益把更多的人绑在一起。
如此他也可以少费些力气对付皇阿玛。
九爷的眼睛还停留在地图上,别人他不知道,但如果是大哥的话,肯定是愿意出去的,别说是出去带兵打天下了,便是做个庶民,也好过一直被关在王府。
等九弟看够了,八爷才把图纸收起来,和九弟一道出了保和殿,迈过乾清门,去见其他兄弟。
第 45 章 一更
房门打开,只有八爷和九爷两个人进门,屋内的人齐刷刷起身。
三爷扬着脸下意识扯了扯嘴角,看着八弟和九弟越走越近。
虽然前两个时辰他也有考虑过会出现眼前这种结果,可真当知晓是八弟赢了皇阿玛时,三爷心里依旧觉得震惊,他甚至用牙齿使劲咬了咬下唇,用唇上的痛苦来验证是不是在做梦。
皇阿玛居然会被人篡权夺位。
如果是一天之前,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老八有这个胆子和能力的,更不会相信皇阿玛会落败。
扬着笑脸的三爷,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他大仇得报,太子再也不会有上位之日,未来等待太子的不是圈禁终身,就是死亡。
忧的是他和老八从前也有些过节,虽然都是他吃亏,但就怕老八心里头还放不下。
除了担忧自个儿,他也忧心皇阿玛,在灭掉鳌拜之后,皇阿玛何曾再受制于人过,这把年纪了,受这样的委屈,他都替皇阿玛难受。
四爷紧绷着脸,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了,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也没想通八弟是怎么做到的。
他也曾监过国,还不止一次,所以他深知监国的权柄虽大,可真正要紧的权利始终是握在皇阿玛手里的,更何况监国权里也从来不包括兵权。
他从没想过皇阿玛在位时也会出现带兵逼宫这种事情,还成功了。
他不知道八弟究竟计划了有多久,但能收拢如此多的武将,还不被皇阿玛发觉,绝对不会是一日之功,恐怕是筹谋已久了。
他怀疑八弟至少三四年前就已经开始下这盘棋了,胆大心细,策无遗算,他甚至到现在都没办法复盘八弟下的每一步棋。
他这一局输的实在不冤。
连皇阿玛都输了。
五爷略有些不自在地抖动了几l下肩膀,紧跟着扭头看了七弟一眼。
他是真没掺和进去,他跟八弟、九弟、十弟不是一伙的,他之前去劝七弟的说辞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是用来糊弄人的借口,他真就只是单纯的想避免伤亡,让皇阿玛免受丧子之痛,而不是提前暗地里投了老八,却一点没知会七弟。
七爷提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既是八弟赢了,那他就不用为五哥和九弟十弟担心了,只需要担心皇阿玛一个人。
但皇阿玛也是八弟的皇阿玛,再怎么样,皇阿玛性命也是无虞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少了,只是少了权内心憋闷罢了,总好过让几l个弟弟没了性命,让五哥跟着被连累。
十二爷只看了八哥一眼便收回目光,他刚刚就一直在琢磨,八哥身体有疾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是拿来隐藏野心的障眼法,还是真的身体有疾不能生养,倘若是真的,那将来岂不是要从兄弟们的子嗣当中过继。
众所周知,八哥和九哥十哥的关系更好,但无论是九哥,还是十弟,膝下儿子都不多,加起来也才只有三个,三个人里将来未必能挑得出一个有储君之姿的。
如此算来,八哥虽赢了,但众兄弟也没有退出夺嫡之争。
十三爷目光凌厉。
十四爷欣喜中带了些许的懊悔,于他而言,这件事情最好的结果无疑是皇阿玛赢了,但太子在这一场谋反中被害,皇阿玛从此之后会戒备所有年长的皇子,他的年纪和排行也就成了优势。
最差的结果是八哥输了,太子还好端端的,甚至在这场谋反当中立下救驾之功,储君之位更加稳若泰山。
最差的结果没出现,最好的结果也没出现。
九爷对传位圣旨如何拟定之事只字未提,既没有说这圣旨是三位大学士草拟的,也没有说玉玺是八哥盖上去的,更没提皇阿玛还不知道有这样一封圣旨。
三爷犹犹豫豫,还是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带头行君臣之礼。
“臣弟胤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木已成舟,该服软就得服软,在场的兄弟当中属他年长,他不带头谁带头。
老八连皇阿玛都敢反,他们如果敢不识趣,还指不定有什么下场呢。
今日他带头服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弟弟们,是为了让已经写下传位圣旨的皇阿玛不为难。
已经有一个带头的了,五爷看看七弟,又看了看四哥。
八爷也看着四哥。
气氛逐渐凝固。
十三爷突然开口道:“我们被关在这屋里,未能听见看见圣旨,也未能见到皇阿玛,八哥既有了传位诏书,不妨拿来给我们看看,不然就让皇阿玛亲口告诉我们传位一事。”
要看圣旨还不容易,八爷把三哥从地上扶起来,后又打开房门退出去吩咐守在门口的士兵去前头拿圣旨来。
长幼有序,送过来的圣旨先被八爷拿给三哥。
早些喜忧参半的三爷,现在是喜多过优,刚刚服软是服对了,老八瞧着对他并无芥蒂。
“是富察大学士的笔迹,玉印也是真的。”三爷肯定道,拿着展开的圣旨怼到四弟面前,“四弟,你好好看看是不是?”
三爷拿着圣旨,挨个给弟弟们看了一遍后,才仔细小心地将其收起来,双手高举,重新行礼。
“万岁!万岁!万岁!”
十四紧随其后,紧跟着是五爷和七爷,后面几l个小阿哥,十二爷,最后是四爷和十三爷,九爷看这情况,本来也想跪下凑个数,被八爷手急眼快拦住。
“都起来吧,朕不是来此宣读圣旨的,是想和兄弟们说说日后的打算。”
《坤舆全图》被徐徐展开,为了方便观看,直接铺在地上,八爷也拉着九弟席地而坐。
得,当皇上的都不拘小节了,十四爷直接学着九弟的样子坐在八哥的另一侧,十哥不在,论跟八哥的交情,在场除了九哥外,应该没人能比得过他了吧。
三爷慢了一步,只能坐在九弟身侧。
五爷要拉着七弟挨着三哥坐下。
见剩下的弟弟都还在站着等,四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挨着十四坐下,还不忘把十三拉过来。
九爷先介绍了一番《坤舆全图》。
“……外面的世界很大,有不毛之地,但也有稻谷一年三熟的富庶之地……八哥的意思是,咱们兄弟可以去外面开疆扩土,当然,这个是不强迫的,谁想去谁去,像我就不准备去。八哥和朝廷愿意给予一定的支持,大清愿意做后盾,出去之后,能打下和经营多大的地盘,就看个人本事了。”
九爷环顾四周,三哥虽也能称得上允文允武,但这胆子实在不像是能开疆扩土的人,四哥……文弱了些,五哥性子懒散,十二瞧着也不像是个勤快的,平日里连门都不怎么出,有可能出去开疆扩土的也就七哥、十三和十四了,个顶个的要强。
出乎意料,最先开口的不是性子活泛的十四,而是刚刚还一脸不忿的十三。
“大清之外,是选哪儿都行吗?”
刚刚九哥明显是介绍海外之地居多,但他不想漂洋过海离大清太远,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离草原近些,如此也好看顾两个妹妹。
八爷看着地图道:“除了大清和大清的附属国,余下都能选,这些等大哥出来之后,再具体商议。”
三爷微微抿了抿唇,见无人再开口,忍不住询问道:“这打下来的地盘怎么算?算大清的?还是算附属国?”
八爷现在也不好一刀切:“朝廷目前没有开疆扩土的想法,至于是算附属国,还是彻底于个人,这个要看朝廷给的支援力度。”
也就是说,在外打下来的地盘,最差也只是附属于大清,只要能守得住,便是能代代传下去的基业。
三爷不想离开大清,去外面的荒蛮之地,但朝廷给支持,打下来的地盘还是自己的,能代代传给子孙,这么大的便宜不占他心疼。
第 46 章 二更
本以为大哥被放出来,应该是登基大典之后,但出乎意料的是,刚刚从宫里被放出来的皇子们在登基大典上就看到了大哥以及……太子。
或者说,是前太子了。
长子和嫡子具在,皇阿哥们一个不落,连年纪最小的二十阿哥都被抱着参加了八爷的登基大典。
如果是正常的登基仪式,单看全部到场的皇阿哥们,八爷可太像是合法继承皇位的了。
但上一任皇帝并未驾崩,这与其说是登基大典,倒不如说是传位大典。
如此场合,却不见太上皇的踪影。
这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前任太子都在此了,却不见太上皇,到底是太上皇不愿传位,还是八爷心狠手辣让太上皇不能再出现在人前。
朝臣们不愿意在此时多管闲事,毕竟太上皇的皇子们都没动静,连太子都没当场发作。
三爷因为排行,所站的位置离大哥和太子最近,时不时的就往左边瞄几l眼。
他们这些人一直被关在乾清宫里,根本收不到外界的消息,他有想过会在大典上看见皇阿玛,皇阿玛和八弟应该会达成某种交易,一个愿意传位,另一个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他没想过太子会出现在这儿,更没想过太子都出现了,皇阿玛居然不在。
皇阿玛如果不同意传位,太子这么早缴械投降做什么。
皇阿玛如果同意传位,又为何不出现呢,总不能是觉得丢脸不敢见人吧,可皇阿玛总是要见人的吧,就算是被赶下龙椅,那也是皇帝的阿玛。
偷偷打量太子的不止三爷一个人,四爷也认认真真端详了好几l次太子脸上的表情。
事到如今,他只想确认皇阿玛的安危,毕竟刀剑无眼,从事发到现在他还没见过皇阿玛。
太子脸上的表情虽然僵硬,但却没有悲痛之色,也瞧不见恨意,四爷这才放下心来,皇阿玛的安全应该无虞,只是还没向八弟认输吧。
太子倒是先皇阿玛一步向八弟服了软。
五爷这几l日过得跟梦一样,总有种恍惚之感。
恍恍惚惚被带进宫里,恍恍惚惚在乾清宫被关了足足六日,恍恍惚惚来参加八弟的登基大典。
等到八弟走上高台,底下人行礼高呼万岁时,五爷也跟着参拜,只是抬头时才发现,除了高台上的八弟,还有两个人只是躬了躬身,并未下跪。
九弟没跪,十弟也没跪。
跪在最前方的是大哥和太子。
头重重磕在地上,带来的晕眩和疼痛,才让大爷生出几l分真实感。
他被放出来已经有五日了,不管是老八当上皇帝的方式,还是老八许诺他的未来,不管是外面的天地,还是他身旁甘心服软的老二,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世事变化可真的是太快了,他不过是被关进去三年,再出来却像是隔了三十年一样。
等到典礼结束,新皇起驾离开,大爷才往右侧挪了几l步,感慨般地问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来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
皇阿玛不在,说明新皇还没有得到太上皇的认可,是实打实的犯上作乱。
可太子出现在此,对着新皇行君臣之礼,等同于是为这场谋逆逼宫扯上了半块遮羞布。
且不说,太子是储君,是原本的皇位继承人,单就太子和新皇过往的关系,按理太子就不该出现在此。
“哼。”
太子冷笑。
老大知道什么,这些刚从宫中被放出来的皇阿哥又知道什么。
从事发到现在,老八当日离开后就再没去见过皇阿玛。
他和皇阿玛一直被关在一起,昨日老八见他都是把他接到宫里去见的。
他也是到了昨日才知道,逼宫那日,传位圣旨就已经昭告天下了,登基大典之前,朝会都已经开过三次了,老八早就已经以皇帝自居了。
可笑,被关着的时候,皇阿玛还和他小声商议过如何和老八周旋,如何在周旋过程中拿到更多的自由和权力。
皇阿玛所倚仗是大义,皇阿玛以为老八会寻求和解,会需要皇帝的传位圣旨和退位圣旨。
可人家直接绕过了皇阿玛,不要那大义了。
他想,应该不只是皇阿玛被蒙在鼓里,老大和那些刚刚才从宫里被放出来的弟弟们大概也都还不知情。毕竟正常人都办不出老八这种事儿来。
正常人谁会起兵逼宫谋反,谁会在谋反上位之后连块遮羞布都不打算要。
也就老八了,连天生阉人、忘恩负义这样的名声都担负过的人,还要什么脸呀,早就丢没了。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老八不准备留他在大清了,要把他放逐到海外,连同他的长子一起。
他和弘皙是必须要离开大清的。
除此之外,老八给了他三千个名额,他可以带三千人离开大清。
朝臣、女眷、子嗣、兵丁、宫女、太监、卖身的奴才都占名额。
甚至还允许他带着家财和武器离开。
除了登基为帝外,这是他从前想都想不出来的好结局。
从索额图被活活饿死在宗人府开始,他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怕被皇阿玛复立为太子,也依旧不能安寝,近十年里,他反而是在被废的那段时间里睡得最踏实。
像他这样做过多年太子的嫡子,如果不能登基为帝,要么死,要么屈辱一生。
离开大清,远赴海外,于他倒是一个极好的结局,人离乡贱,但再贱也贱不过一个被废掉的太子,更何况他不是凄凄惨惨一个人被流放过去,老八给了他三天的时间做准备,准备人手和物资。
去外头做个富家翁总是不难的吧。
他今日当中这一跪,既是交易,也是答谢。
从此天高水远,再不会有相见之日,和老八是这样,和老大也是这样。
“你不是也来了吗。”太子反问道。
“我们可不一样。”
太子是被人抢了皇位,他是被从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解救出来。
说句不孝的话,他是感激老八把他放出来的,甚至庆幸老八发动了这样一场政变,不然他还会被关着,关到四格格出嫁。
福晋临走之前,他答应过福晋要好好看顾几l个孩子,尤其是四个闺女,可从二格格开始,他连送嫁都做不到了,反倒需要让几l个闺女轮流陪他在府里头关着。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我连运气都差不多,不好也不坏。”太子扯着嘴角笑了笑。
刚刚那一跪,给过去做了个终结。
他和老大都不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最后的结局也不算糟。
大爷还想争辩,后头也有几l位爷一直看着两位兄长,但太子却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快步走人。
他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今天是第一天。
再说和这些兄弟也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上辈子不知道结了什么样的仇怨,这辈子才会当兄弟。
太子脚步匆匆,大爷却是不急的,他现在虽只是个光头阿哥,身上没有爵位,可毕竟居长,有些事情就得由他来带头。
“三弟、四弟、五弟、七弟、九弟……明日都别忘了带妻儿进宫,咱们去参拜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一届后宫。
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良妃则是被尊为太后,虽然册封礼还未正式举行,但圣旨已下,此事就不用往后拖了,免得夜多梦长。
大爷之所以如此着急,倒不是急着向新帝表忠心,而是皇阿玛始终没有露面,他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的,所以新帝登基这事儿砸得越实越好,不能让皇阿玛出来之后再动摇结果。
“不光是请安的事儿,咱们还得联名上道折子请太皇太后、太后和娘娘们挪宫。”三爷提议道。
这不挪宫,皇上住哪儿,皇后娘娘住哪儿,太后娘娘住在启祥宫里也不合适。
四爷吐气的声音比刚刚稍重了些,他们被关到现在才放出来,这几l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甚至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见到皇阿玛,三哥跪的快也就算了,现在就已经表上忠心了。
五爷迷迷瞪瞪跟了句:“娘娘们往哪儿搬?把东西六宫都腾出来后,宁寿宫和寿康宫住不开这么多……太妃吧。”
把东西六宫合起来十二个宫的娘娘塞进两个宫里,这如何能塞得进去,更何况宁寿宫和寿康宫还有世祖皇帝留下的遗孀在。
五爷没别的意思,他不是不赞成挪宫,而是不想让额娘住的逼仄,额娘有他和九弟,亲王府和郡王府这两处哪处住不得。
“咱们是不是可以接额娘出宫住了?”
四爷:“……”
这是逼着他出海不成。
第 47 章 一更
太子没回毓庆宫,以他现在的身份,哪怕身后跟着老八派来的一队侍卫,进出宫门也颇为麻烦,更何况他只有三天的时间做准备,必须得尽快找足人手、准备物资。
只有三千人的名额,太子妃、两个侧福晋、格格、儿女光是这些人就要占十几个名额了,每人至少要带一两个贴身的宫人吧,再加上他要带走的侍卫,女眷们的娘家人,三千名额实在不多。
所以他不可能把全部太子党的人都带走,除了那些不知道被哪个好弟弟掺进来的沙子外,余下之人,他也只能挑一小部分带走。
自索额图去世后,他最信之人便是齐世武、耿额、鄂善这几个太子党的老牌党羽,是索额图还在时就已经在全力支持他的几位朝臣。
太子按照距离远近,头一个先去了齐世武府上,结果人没回府。
“二爷容禀,万岁爷刚登基,这几日刑部实在繁忙,阿玛作为刑部尚书,已经有两三日宿在刑部衙门了,连晚膳都是家母张罗着奴才给送过去的,奴才那不成器的次兄都被阿玛提溜过去帮忙了。”
太子爷:“……”
齐世武的小儿L子,对着老八已经口称万岁爷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至于那次子,不是在八旗官学做先生无心仕途吗,现在怎么去刑部了,合着是齐世武留下的退路呗,一个不曾参与过朝政的次子,可能会在家族参与夺嫡失败后躲过清算。
他以为的全力支持,显然早先就没有。
他以为的忠心,那就更没有了。
太子无心探究齐世武是在哪一日倒向老八的,是政变之前,还是政变之后。
时间紧迫,他回到马车上,让车夫尽快赶往下一家——兵部尚书府。
耿额是在府上的,他是南巡伴驾的官员之一,伴驾回来不到半日,外面的天都变了,他这个兵部尚书被围困在府里,是一点作用都没起。
“殿下……”耿额想问问万岁爷如今可还好,但话到嘴边又被憋了回去,他受万岁爷看重提拔才一步步走到今日,可八爷现在都登基了,连太子爷都俯首称臣了,他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太子爷叹气,如今他们君臣也是同病相怜,都成了丧家之犬。
“跟孤说说,你这几日的境况。”
“事发那日,臣的府邸被围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臣从宫中上朝回来,围着的人才散去。”
太子爷眉头紧皱:“你还去参加朝会了?”
“是,八爷让人,不,是皇上让人传臣进宫上朝,那时候传位圣旨都已经昭告天下了,臣不能不去。”
八爷和万岁爷掰腕子,万岁爷显然是没掰过,紫禁城丢了,京城丢了,玉玺都在八爷手里,传位圣旨还被八爷昭告天下,可见八爷的政令起码在京城之内是畅通的。
“二爷,臣也是去了朝会才知道有那么多人倒向了皇上,上朝的人几乎有平时的五分之四,可能他们当中有像臣一样稀里糊涂被请过去的太子爷没说话。
耿额却是真心实意的建议道:“您既然去参加了皇上的登基大典,那就不妨做的再彻底些,莫要再自称‘孤’了。”
只有君王和储君才有资格称孤道寡,二爷既然服了软,那就别端着储君的架子了,免得日后再惹着皇上。
如果不打算抗争,为了将来和妻儿L着想,二爷也要收收性子了。
总不能两头都占不着。
太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他忍了,忠言逆耳利于行。
“你放心……我没打算跟老八对着干。”
耿额眉头轻蹙,那是皇上,是万岁爷,二爷哪怕是称呼一声‘八弟’呢,还显得亲近,如今这样哪像是服了软的。
“老八不打算留我和弘皙在大清……三千个名额……海外广阔,我们三千人想要立足应该不难,出去总好过留在大清,大人追随我多年,此前没少得罪老八,如今他刚刚登基,还在求稳,暂时不会动手,但将来必然清算,大人不妨带着家小与我同往。”
三千个名额里,他可以拿出五十到一百个名额给耿额。
耿额稍微愣了一会儿L才反应过来,抱拳道:“臣在这儿L恭喜二爷了,离了大清,二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臣也祝二爷一帆风顺,否极泰来。至于臣——”
他是不愿离开的。
三千人实在不算什么,且不说海上行船会减员,外邦之地也不是没有危险,若是遇上海盗,若是上岸时不凑巧选了个有主之地再打起来,三千人哪经得起耗。
如果他留在大清必死无疑连累家眷,那他或许愿意赌上一把。
可他现在的境遇还没那么糟糕。
“二爷应该知道,臣和齐世武是多年的交情了,跟托合齐也是至交好友,事发后他们都来劝过臣,愿意为臣作担保,臣也应下了,本打算明日就去宫中请见。”
“鄂善呢?”
“什么?”
“鄂善是和齐世武一样在事发前就投了老八,还是和你一样,正打算靠过去?”太子冷声问道。
他不想再到另一个臣子家自取其辱了。
耿额避开太子爷的眼睛,回答道:“鄂善是镶蓝旗满洲都统,南巡也不在伴驾之列,又跟齐世武向来交好,二爷今日也瞧见了,他还好端端的活着。”
一个留在京城且掌有兵权的人,还能好好活着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这还不足以说明立场吗。
“臣毕竟是兵部尚书,又追随了您几十年,在眼下可以说身份特殊,所以臣很自觉,除了宫里传召臣外,臣没出过门,除了新帝的人外,您也是臣招待的第一个人。臣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所以您问臣鄂善是什么时候靠过去的,臣也不知道。”
耿额终于直视二爷的眼睛,不再闪躲。
“恕臣不忠,臣的根在大清。”他的家人族人姻亲朋友学生皆在大清,他不会说外番语,养尊处优了几十年,也吃不惯外面的粗鄙之食,他不愿也离不开这片土地。
太子爷两侧的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怪不得连皇阿玛都输了在一个人面前丢人,总好过在数个人面前丢人。
“追随我的那些人里,到底有多少是老——”太子爷换了个说法,“还有哪几个人忠心于我,能跟着我离开大清?”
总不至于一个人都没了吧。
耿额想着这几次在出现在朝会上的人,想着朝堂上的官位调整,道:“臣需要好好想想,这样吧,臣列份名单给您,您拿着试试。”
除去倒向皇上的,再除去在政变中被杀掉的那些人,余下的人里可能还会有太上皇和其他王爷往里掺的沙子,就算是还忠心于二爷的朝臣,也未必愿意拖家带口去海外冒险。
二爷拿了名单,用毛笔将大半的人名都勾去,这些人他是瞧不上的,带走是浪费名额。
二爷并未久留,出门后直接将名单塞到老八给他安排的侍卫手中。
“刚刚的话你们应该也听到了,我就不一家家去问了,你们去问吧,愿意走的报个名,回头你们把名单送到毓庆宫去。”
老八不许他和弘皙待在大清,又准他带走三千人,不就是想少些麻烦,把碍眼的人都送走吗。
既然如此,那让老八的人也跑跑腿好了。
太子爷总算是回了毓庆宫,他虽然昨天就已经离开畅春园了,但在参加登基大典之前,一直被老八的人看着,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见旁人。
所以从兵变到现在,他是首次回到被围起来的毓庆宫。
“爷,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儿L了?”太子妃看着太子爷身后面生的侍卫,心知情况不对,爷不像是解了困局的。
太子爷侧了侧头,随意在身后的侍卫当中指了一人。
“你来跟太子妃说说,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他实在提不起兴致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讲一遍了。
被指中的侍卫也是老实,把他所知道的事情的经过全说了一遍。
这些内容都是被围困在毓庆宫的太子妃所不知道的。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被关在畅春园里的太子所不知道的。
比如被允许出海的人不止他,余下兄弟皆有这份特权,而且跟他不一样的是,他只能带走三千人,此后跟大清就再无关系,余下兄弟却可以有来自朝廷源源不断的支持。
比如老九从刑部被调到了内务府,成为新任内务府总管,还在内务府搞了个海司,貌似跟皇子出海一事有关。
比如托合齐虽然是老八的人,帮着老八发动了兵变,可事成后却被调离步兵衙门,如今掌管京城九门安危步兵统领是老十。
……
“你们都先去门外守着,可以留两个人站到屏风后面。”太子爷吩咐道,他不想和太子妃商谈之时,老八的人还在眼前杵着,就算是要监视,也稍微遮一遮身形。
这要求并不过分,带头的侍卫本是八爷府的二等侍卫,正四品的品阶。
皇上从前只是郡王,身边一到三等的侍卫名额只有十五个,两个一等侍卫,五个二等侍卫,八个三等侍卫。
他从皇上还是贝勒爷的时候就跟在皇上身边了,亦颇受看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些在潜邸就跟着皇上的侍卫都会升为御前侍卫,以他的资历,差不多会升为正三品一等侍卫。
来看守太子爷之前,皇上就已经吩咐过他了,这三日不要让太子单独面见任何人,事无巨细都要记录下来,但不可折辱太子及其家眷宫人。
带头侍卫拱手低头应下,只留了一人和他站在屏风后面,其他人全部撤出去守在门外。
太子爷看着屏风那处露出的半个身子和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轻轻皱了皱眉头,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太子妃这会儿L还没缓过神来,不管是眼下的时局,还是朝堂这几日的举措,都让人很难在一时之间接受。
“皇阿玛可还好?”太子妃轻声问道,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情。
“皇阿玛还在畅春园,今日登基大典的未来参加。”太子回答道,他怀疑此时被关在畅春园的皇阿玛可能都不知道老八登基一事,应该还在盘算着怎么借传位和老八周旋。
太子妃攥紧手中的帕子,皇阿玛待毓庆宫宫向来慈爱,就算是爷被废的那段时间,毓庆宫的吃穿用度也没有被克扣,她这个儿L媳那段时间里也多得皇阿玛爱护抬举,去给太后请安和各宫娘娘妯娌们打交道时,也才不会被奚落折辱。
太子将出海一事道明,也点出了他和其他兄弟的不同,其他人是带着朝廷的支持出去开疆扩土,他是被放逐,是只能带着三千人出去谋生存。
岳父早已亡故,但三个小舅子皆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观音保,正白旗的蒙古副都统,有多年领军的经验,而且观音保在南巡伴驾之列,应该未曾参与兵变之事。
“……太子妃现在就写封信给伯爵府,告诉他们,孤只能给瓜尔佳氏三百个名额,尽早确定名单,孤只剩还不到两天半的时间了。”
太子妃:“……”
“即便不算上奴仆,瓜尔佳氏也不止三百人,更何况还有诸多的姻亲,嫁到瓜尔佳氏的女子未必能舍得了娘家,有女儿L外嫁的人家应该也很难割舍掉女儿L和外孙,何必让他们承受这样的人伦痛楚呢。”
八爷连爷都愿意放过,应当也不会过分为难瓜尔佳氏。
一定要离开大清的人只有爷和弘皙,旁人,包括她和她的女儿L,都能在大清待下去。
“爷出海只有三千名额,臣妾手无缚鸡之力,三格格只是个娇弱的女儿L家,是个半大的孩子,跟着出海只会给爷添麻烦,我们母女就不占这么珍贵的名额了。”
第 48 章 二更
太子爷这回连质问都没有了,在太子妃说不占名额的那一刻,转身径直出门。
脚步不停,直奔李侧福晋处。
“殿下——”
“你先别说话,孤问你,孤和弘皙要去海外,只带三千人走,你去不去?”
“啊?”李侧福晋没听明白,但还是下意识的道,“爷和弘皙在哪儿,臣妾就在哪儿,天涯海角臣妾都愿意去。”
太子爷扯了扯嘴角,强调道:“是离开大清,去海的另一边。总共就只有三千人走,孤可以带走李家一部分人,但名额有限,不可能把你们家族所有的人都带走,更不可能带走李家的姻亲旧故,自此分别之后,再无相见之日,承受如此人伦痛楚,你还愿意去吗?”
李侧福晋微微缩了缩肩膀,身体后倾,爷现在这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她实在害怕,更让她害怕的是爷的话。
“臣妾……自然是愿意的。”
这几日毓庆宫被围了起来,被围之前,她也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
是太子爷起兵谋失败了吗。
是因此要被发配流放到海对面的蛮夷之地了吗。
李侧福晋心里头慌的不行,太子爷造反,而弘皙向来受太子爷爱重,定然也参与进去了,她这个做额娘的哪还能逃得过。
跟着出海尚有一条生路,留在大清,恐怕就只有绝路了。
太子摸了摸弘皙额娘一侧的的发髻,堂堂太子妃还不如一个侧福晋忠贞。
“那就写封信给李家,孤只能给他们百十个名额,在信里写明,如果他们不想跟着去,那也不必勉强,用不着随便找人滥竽充数。”
从李侧福晋处离开,二爷的心情稍有和缓,总算不是一个愿意跟随他的人都没有。
宫中女眷,不是谁都能让太子爷亲自跑一趟,除了太子妃和李侧福晋外,他只去了二阿哥生母林侧福晋处。
“爷恕罪,臣妾不愿意离开。”林侧福晋虽是告罪,但却不卑不亢,“臣妾恳请爷把二阿哥也留下,他是您唯二的儿子之一,大阿哥是不得不离开,您与其把二阿哥也带走,倒不如留下他,连普通人都知道,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出海凶险,爷您总要留个保障。”
别将来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臣妾一介弱女子,跟着出海只会拖累爷,二阿哥留下来可以照顾臣妾,也可以照顾其他姐妹,出海只有三千名额,爷就不要把名额浪费在我们这些弱女子身上了。”
太子对林佳氏的拒绝并不例外,贤名在外的太子妃都不愿随他出海,何况是生了儿子的林佳氏呢,老八又没有要求弘晋必须离开大清。
“如果弘晋不愿意走,那孤也不会勉强的。”
一边是阿玛,一边是额娘。
被传唤过来的弘晋听完原委后问阿玛:“嫡额娘去不去?”
“如果她去,你选什么,她不去,你又选什么?”
弘晋看了眼额娘,又将目光转向阿玛。
“嫡额娘如果跟随您出海,那儿子也去,如果嫡额娘不去,那儿子也不去,我要留下来照顾嫡额娘和额娘。”
太子看着这母子俩,挑眉问道:“这么说来,在你心中孤和你额娘都不如你嫡额娘重要了?”生母不及嫡母,呵,倒是少见。
弘晋绷着脸解释道:“不是阿玛和额娘不及嫡额娘重要,在儿子心中,额娘和嫡额娘是一样的重要,她们都是我娘。
只是如果嫡额娘跟着您出海,离了大清,既没有老祖宗和皇玛法为嫡额娘做主,又有李娘娘和大哥在,儿子若不跟着去帮衬,还有谁能帮嫡额娘。”
总不能任由嫡额娘被欺负吧。
阿玛本就偏着大哥,顺带也偏着李侧福晋,如果不是老祖宗和皇玛法,如果不是阿玛还在意名声,这毓庆宫早就不知道是谁当家作主了。
出海后,阿玛哪还会在意什么名声,蛮夷之地,或许都没有礼法维护正室嫡妻的地位。
他跟过去,如果阿玛、李侧福晋和大哥做的过分,他可以带嫡额娘分出来过,不就是分家吗,大哥赡养阿玛,他赡养嫡额娘,也算公正。
至于额娘这里,阿玛只有两个侧福晋,嫡额娘和李侧福晋都不在,他们父子三人也不在,想来皇上会善待被留下来毫无威胁的太子家眷,而额娘又是剩下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
弘晋心里更盼着嫡额娘不随阿玛出海,他既可以保护嫡额娘,也可以照顾额娘,还都不用冒出海的风险。
阿玛和大哥不在大清,他们毫无威胁,他们最差也只是不受新帝待见,在京城过落魄宗室的日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会有衣食之忧。
太子这回是真笑出声了。
“好好好,太子妃这个嫡母当的是真不错,担得起贤德之名,倒是孤这个阿玛做的不怎么样。”
他得承认,在长子和次子之间,他更偏心看重长子,对次子多有忽略,尤其是两个孩子大一些后,他时常带着长子处理政事,却有意让次子远离权利。
也不光他如此,皇阿玛也是如此,弘皙不光是他的长子,还是皇阿玛的长孙。
“这也不能全怪孤,孤自己也没摊上个好阿玛,不知道怎么才能做个好阿玛。”太子爷嘲讽道。
他这个阿玛当的没有比皇阿玛强,他在次子心里是个会宠妾灭妻的昏庸之人,而皇阿玛也被儿子篡权夺位,被关在畅春园里。
谁也没比谁强。
“太子妃不准备跟孤出海,你想留就留吧,照顾好毓庆宫的女眷。”
太子此时反倒平心静气了。
“林佳氏,孤还有别的事要忙,来你这里之前,孤只见了太子妃和李佳氏,剩下的女眷你帮孤问问,有愿意去的就列个名单,每人只能带一名宫人,如果是五格格和六格格……算了,两个奶娃娃还是留下吧,出海哪能活得下来,五格格和六格格的生母都不必去问了,这两个都留下。”
五格格才三岁,六格格还不曾满月。
他眼下只有两子三女,太子妃所生的女儿虽然序齿为三格格,但前两个都没能养活,所以三格格是他实际上的长女。
四格格是刚出生就夭折了。
两子三女,他能带走的也只有弘皙了,弘皙还是老八指了名的。
阿玛当到他这份上,他都要替大清百姓庆幸将来不是他这个太子做皇帝了,五个孩子的阿玛都做不好,如何当得了万民之父。
不过,他好歹还做了阿玛,老八连孩子都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林佳氏平静应下,打算等会儿就让人去请妹妹们过来问一问,不过却没打算让人去准备纸笔。
不会有什么名单的,连弘晋都知道跟着太子妃,更何况那些和太子妃相处时间更久的妹妹们。
第 49 章 一更
四爷府,正院,书房。
四福晋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折子,先前孩子们都在,有些话她不好说,但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们夫妻二人。
“比起咱们,娘娘应该更想去十四爷府上住,爷如果真的孝顺,倒不如成全娘娘和十四爷。”四福晋笑盈盈的道。
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长幼有序。”四爷皱了皱眉头,“娘娘可以拒绝,但我身为长子不能把娘娘推给幼弟,这于理不合。”
在外人看来,这是大不孝。
四爷知道福晋和他一样都不想和额娘日日相处,只是这道折子不能不上。
“皇阿玛健在,皇上未必会让我们把娘娘们接出宫奉养,娘娘们将来大概还是要去陪皇阿玛的。”四爷安抚道。
四福晋这几日就像是被打开了枷锁一样,按理,她自幼在宫中长大,皇阿玛既是她的公公,也是姑父,皇阿玛在位,她理应更恣意,换做八爷上位当家,她应当更加的谨小慎微才是。
但恰恰相反,皇阿玛在位时,她小心谨慎,处处不逾矩,除了没有主动张罗给爷纳妾之外,她再守礼不过了。
历史上的康熙皇帝冷落十二爷十数年,当众斥责八爷是辛者库贱妇之子,囚禁了直郡王半生。
亲儿子都能如此,更何况她只是儿媳,只是侄女。
她这些年处处谨慎,既是怕惹到皇阿玛,也担心自己会拖累了爷争皇位。
而如今现实拐了个弯儿,和历史大大不同了。
一方面,她担心皇阿玛,为自家爷觉得可惜,另一方面,她心中也卸去了许多枷锁。
和皇阿玛不同,公公会挑剔儿媳,弟弟基本不会挑剔嫂嫂,更何况八爷自己的后院都干干净净。
她不知道所谓不能生养,到底是八爷夺嫡谋划中的一部分,还是八爷当初是真的用自污的形式来守护爱情。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八爷如今已经登基为帝了。
她为爷可惜,但却再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影响到爷争夺皇位了。
“可是万一皇上允了呢?”四福晋道。
四爷也不敢否定,按常理,太上皇尚在,太妃们肯定要送去陪太上皇的,但皇上实在不是个照常理出牌的人,他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八弟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爷从前是皇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皇家的体面,所以处处规矩,不愿让皇阿玛烦心。但从今日起,爷就是宗室了,做皇子要谨言慎行,当宗室却是松快些,只要不违反《大清律》,外人多说几句又算什么。”
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在今天就已经正式结束了,等到了明年,连康熙这个年号都没了。
爷何必再这样处处约束自己,宗室的名声稍微差一些,有些时候也不算坏事,尤其爷还是皇上的兄长,论出身甚至要更尊贵些。
她不是让爷自污,只是想让爷活得更畅快些,她和孩子们也活得更畅快。
四爷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奏折,写这封奏折只花了他一刻钟,但明明白天就商量跟兄弟们商量好的事儿,他一回府就可以写,却偏偏拖到了就寝前一刻才动笔。
他并不想把额娘接到府上来奉养,他们母子见一次生一次的气就不说了,额娘对孩子们还好,对福晋……很是迁怒,额娘是把对他和对皇额娘的不满都迁怒到了福晋身上。
“那就改成请求太妃们挪宫。”
而不是自请接额娘入府奉养。
四福晋还是不满意,皇上又不可能留一批扣一批,如果要让太妃们出宫,如无意外,德妃娘娘肯定是要跟着长子的。
“二姑母膝下无子,这些年来又不得宠,不如接到咱们府上来奉养。”
二姑母虽然没有养育过爷,但毕竟是贵妃,送了小半个嫡母了,再加上二姑母没有养育过爷,可姑母是养过爷的。
“我是觉得爷不如把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写上,再私底下去求一求皇上。”
求人帮忙,主动把把柄送上,这何尝不是一种靠拢,更重要的是还免了一桩麻烦。
外人就算要说什么,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说。
四爷心动又犹豫,如此皇上肯定会认为他不孝生母,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阿玛,是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更何况这样还成全了所有人,他和福晋不愿和额娘日日生活在一起,额娘恐怕也更想和十四一起生活,贵妃娘娘也不必困在宫中了。
虽然还没完全拿定主意,但四爷已经动笔写另一道折子了,至于明日究竟上呈哪一道,他得再想想。**
乾清宫。
十四爷是掐着晚膳时间来的。
一是聊聊出海之事,他已经打听过了,九哥和十哥都不打算出海,那余下兄弟中跟八哥最亲的不就是他了,他得提前和八哥商量商量朝廷能给他多少支持。
二是为了额娘将来的住处。
“虽然我打算出海,可大清才是我的根,我总是要回来的,福晋和孩子们也都留在大庆。八哥你也知道,四哥打小就是孝懿皇后养大的,这些年来跟额娘一直不亲近,您看能不能让额娘去我府上住。”
虽然他要出海,但他也想把额娘接回府。
“这事儿你问过德母妃吗?”
“那还用问吗,额娘肯定是更想去我府上住。”
难道还会想去四哥府上吗。
“朕的意思是,德母妃会不会更想去陪皇阿玛?”
四妃之中真正盛宠不衰的其实只有两位,一是宜母妃,二是德母妃,哪怕是最近这几年,皇阿玛每个月也会去两位母妃宫中探望个一两次。
宜母妃那里,今日就已经明确跟九弟表示过了,将来不想去五哥和九弟府上,更想陪着皇阿玛。
十四哑然,倒是忘了还有皇阿玛。
“我还没问过额娘,八哥能不能容我去问问?”十四爷想着兄弟们约好了明日就要上折子,便请求道:“八哥能不能让我现在去永和宫问问?我保证问完就离开,绝不多逗留。”
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此时去后宫肯定是不太合适的。
如果换成是皇阿玛,他肯定提都不敢提。
但现在当皇帝的可是八哥,当初永和宫故意挑拨钟粹宫和启祥宫对上这事儿,八哥都没跟他计较。
八爷已经搬进乾清宫了,八福晋也已经搬进了坤宁宫,一并搬进宫来的还有两个女儿,但皇阿玛的宫妃们还都没有挪宫,东西六宫还是和从前一样。
为了避嫌,入夜之后,他都不会去东西六宫。
毕竟人言可畏,东西六宫有许多年轻的宫妃在。
但八爷同时又想尽快把事情定下来,总把皇阿玛关在畅春园也不是回事儿。
“你此时去后宫不合适,若实在着急,让你福晋陪着。”
“多谢八哥。”十四爷侧头招了招手,让跟着他的太监过来,“回府去让福晋进宫,就说爷宫门口等着她,让福晋速来陪爷去见额娘。”
他在八哥面前可比在皇阿玛面前自在多了,如果他是八哥的儿子就好了。
十四爷悄悄看了眼八哥,八哥没有儿子,将来……可惜他的府邸没和八哥的潜邸建在一处,听说十哥的嫡长子从周岁开始就常常被抱到八哥府上,八哥九哥十哥这二个格格的王府甚至在相连的围墙上开了道门。
十四爷越想就越觉得可惜,当初也不知道皇阿玛是怎么分配的地方,明明他和八哥九哥十哥更要好,却偏偏是四哥和这二个哥哥分到了一处,倘若他的府邸建在四哥王府的位置上,那就不只是开两道门。
“如果时间来得及,八哥我想今年就出海,我那几个儿子就托付给八哥了,该打打该骂骂,您就当是自己的。”
八爷:“……”
如果他是真的身体有疾,十四这话简直就是故意来刺激人的。
“光托付儿子,闺女呢,闺女你不记挂?”
大概是在修真界待久了,哪个师伯师叔闭关修行,从来都是托付全部的徒弟,没有把男徒弟或女徒弟单独摘出来的。
“闺女有福晋嘛。”
十四爷想把儿子送进宫来,可不想把闺女也送进来。
八哥名下就只有两个养女,还没改玉牒,儿子可以给八哥过继,女儿就不成了,过继给八哥那不铁定要被送去抚蒙吗。
“我那几个闺女还小,离不开生母,倒是四哥府上的大侄女年纪合适,出身又好。”
八爷:“……”
还真是个好弟弟。
第 50 章 二更
听闻宜妃要去陪太上皇,德妃自是不甘落后,婉拒了十四要接她回府奉养的请求,但却又在次日下午传十四进宫。
她改主意了。
良妃被封为太后,她有心理准备,这个和她同年入宫却被她压了半辈子的女人,最终后来者居上。
惠妃被封为惠贵太妃,她也能接受,惠妃毕竟是四妃之首,又是皇上的养母。
佟贵妃也成了贵太妃,也是应有之义,谁让人家出身好呢,进宫就是妃位了,从贵妃到贵太妃没升也没降。
她亦是不升不降,从德妃到德太妃。
这些位分的册封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宜妃,和她同在妃位的宜妃这次直接被封为皇贵太妃,成了太后之下的第一人。
“万岁爷身边有宜姐姐,本宫就不去扫兴了。”
十四在得知这几道圣旨后,心里边也不高兴,但这会儿只能劝额娘宽心。
“宜母妃也是沾了九哥的光,九哥这次立大功劳了。”
紫禁城这边,就是九哥带人打进来的。
而除了九哥和十哥外,他们剩下这些皇阿哥对八哥这一手完全不知情,可见亲疏。
所以,额娘就别想着和宜母妃较劲了,九哥连上朝都是不用跪的。
皇阿玛早先有过规定,皇后之下,皇贵妃只有一人,贵妃两人,宜母妃占了皇贵太妃的位置,佟贵妃原本就是贵妃,除非佟家和佟贵妃有大错,不然至少也要封贵太妃,再加上八哥的养母惠妃,哪个都不能往下扒拉把位置腾出来给额娘。
德太妃轻轻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说,事发之后,可有你皇阿玛的消息?”
十四爷摇的摇头:“八哥登基前,我们都被关着,上哪知道消息去,额娘既然不想去陪皇阿玛,那就去儿子府上住,儿子这就回去让人收拾院子,至于别的,额娘您就别操心了,现在这样不好吗,儿子可当够贝子了。”
八哥今日已经封了后宫,过两日应该就要封他们这些兄弟了,他不求和九哥十哥比,也不和二哥四哥比,毕竟这两位的爵位已经封到顶了,但八哥对他应该不会吝啬于一个郡王爵吧。
比起等着将来让太子爷登基,如今这样不挺好的,且不说他能出海领兵,也不提他与八哥的关系,八哥倘若真的身体有疾,下一任皇帝也有可能会是他的血脉。
“等您搬去了儿子府上,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这多好,我还想让额娘下次选秀帮儿臣多挑几个人呢。”
出海领兵也不妨碍传宗接代,儿子多了,可供八哥选择的余地也就多了。
“您呐就别惦记皇阿玛了,那是八哥的亲阿玛,八哥赢都已经赢了,不会对皇阿玛怎么样的。”
也别再跟宜母妃吃什么陈年老醋了,都是做祖母的人了,皇宫里一茬茬的年轻宫妃,皇阿玛宠妃都不知道换了有多少个了。
德太妃欲言又止,她怎么能不惦记太上皇,她也习惯了惦记太上皇,这几日宫中巨变,她到现在都还没习惯紫禁城换了主人。
谁又能真的习惯呢。
从良妃到太后,从启祥宫到宁寿宫,新太后实在是愁。
日后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岂不是要她打头了。
“臣妾做不到。”她对太皇太后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已经几十年了,从前跟着贵妃和四妃去请安时,她都是尽量不言语,尽量不去看太皇太后,“惠姐姐,明日你可要帮帮我。”
她实在是怕。
惠贵太妃拍了拍太后娘娘的手,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后这几日还是老样子,倒是惠贵太妃连食欲都涨了。
男人和儿子哪个重要,在惠贵太妃这里,永远都是后者。
先前她不为儿子求情,也是因为知道求情无用,所以才想把与万岁爷为数不多的情分留下来,将来用到孙辈身上。
如今这情分还没用上,皇位就换人坐了,儿子也终于被放出来了,哪怕前天跟她说了日后要出海的打算,也好过一直被关着,更何况出海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娘娘不必担心,此一时彼一时,你是皇上的亲额娘,她不会再迁怒你了,现在应该是她担心你们母子会不会记恨她。”
太皇太后也是挑软柿子捏,忌恨孝献皇后,可孝献皇后活着的时候,也没听说这位做过什么,就因为良妃的相貌有几分像孝献皇后,就迁怒良妃几十年,不过是在欺负良妃出身不高、性子软弱还不得宠。
“太皇太后是长辈,我和皇上怎么会记恨她。”
她只希望太皇太后不要挑剔她,也不要因为她挑剔皇上。
太后越想就越是不安,忙问道:“万一太皇太后明日问起太上皇,我该怎么答?”
“不必答,自有人会帮着解围,再说太皇太后也不是糊涂人,不会问的。”
太上皇又不是太皇太后亲生的,母子情分能有几分,再说了,皇上也是太上皇之子,这皇位也没被旁人夺了去。太皇太后如果真的关心太上皇的近况,今日就不会搬到慈宁宫把宁寿宫空出来给太后了,更不会接下封太皇太后的旨意,如果拿这两件事情做要挟,倒还有可能从皇上那知道太上皇的消息。
可太皇太后如此配合,哪有要为太上皇讨公道的样子。
次日,太后携太妃、皇后、二福晋、四福晋……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乌泱泱一大堆人。
果如惠贵太妃所料,没有人要为太上皇打抱不平,在场就没一个人提到太上皇,太皇太后没有,仍旧顶着太子妃头衔的二福晋没有,要去畅春园陪太上皇的新晋皇贵太妃没有,太上皇的亲表妹也没有。
儿子年长的太妃们是同一日搬出宫的,位分高者先行,皇贵太妃抵达畅春园时,七爷的生母成贵太妃才刚出宫门。
康熙看着宜妃和宜妃身上的吉服,简直不敢相信。
他一直在等老八来见他,也想过老八可能会先派老九和老十过来探他的口风,但现在距离兵变已经过去二十天了,他等来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宜妃,哦不,看这吉服,已是皇贵太妃了。
“臣妾参见太上皇。”皇贵太妃恭敬行礼,小心打量,怕万岁爷会受不住这个打击。
万岁爷不年轻了,这一点世人都知晓,只是这段时间尤为深刻罢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万岁爷辫子上的白发看起来更多了,人也显得更苍老了。
康熙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把老八骂上一顿,一个连脸面连遮羞布都不要的人,是有几分做大事的样子。
如果当年索额图劝谏保成的时候,保成没有瞻前顾后,而是像老八这样果断决绝不顾亲情不怕骂名,或许就没有一废太子了。
当然,这个可能性是很小的。
他对保成和索额图有所防备,但是对老八,南巡时日莫说防备了,老八刺向他的刀都是他亲手递过去的。
“老九跟臣妾说,过几日就请您回宫,直郡王、淳亲王、怡郡王和勤郡王到时候要向您辞行。”
“他们要去哪儿?”康熙眉头紧皱。
都接受老八给的爵位了,不在京城待着去哪儿,是有差事在身,还是老八那个小王八蛋真疯了,用分封那一套去收买人心。
倒是大方,老大直接恢复了爵位,老七从郡王升到了亲王,后面的怡郡王和勤郡王又是哪两个王八羔子,老八一口气封这么多王爵,是没瞧见国库紧张成什么样吗。
“几位爷要带兵出海,开疆扩土。”皇贵太妃小心翼翼的道。
虽然老九满口夸赞,但她不觉得从海外打下这块地来能有什么用,最大的用处大概是可以把几位爷支出大清。
“开疆扩土?朕看是流放吧。”
康熙现在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老八,一个忤逆谋反不忠不孝之人,还能指望这种人会善待兄弟吗,恐怕被善待的只有老九和老十吧,连老大不都在流放的名单里吗。
“怡郡王和勤郡王是哪两个?”
是保成,是老二,还是老四和十二?
倘若要流放,老八也是应该从这四个人当中选人吧。
‘怡’这个封号极好,不像是老八会给保成或老二老四换的封号,他更倾向于怡郡王是十二,至于这个勤郡王大概会是保成、老二和老四中的一个,被老八换了寓意不如从前的封号刻意贬低侮辱。
不过,老七会出现在流放名单里,倒让他有些惊讶,莫不是他这个寡言老实有足疾的儿子为他这个皇阿玛顶撞反抗了老八,这才要被流放海外蛮夷之地。
康熙心中一紧,连老七都要被发配流放,那其他人呢。
老大和保成就不必说了,一个在流放名单里,一个或许被换了封号流放,或许和他一样被关着,甚至有可能已经被害。
老二虽然胆子小,但素来孝顺,还很会给人添堵,如果拿这两年对付保成的法子去对付老八,老八现在可不是那个宽仁大度的贤王了,不会再忍了。
老四人品贵重,又从小就犟,他只怕这个儿子过于刚正,会当众和老八顶上。
老五虽然是老九嫡亲的兄长,但这个儿子憨厚孝顺,知道他这个皇阿玛遇难被囚,肯定不会对着老八俯首称臣。
老七这都已经在流放名单上了,定然是已经狠狠得罪过老八了。
十二应该也不是什么软骨头。
十二就更不必说了,老八早年是装出来的侠义,十二才是真正的侠义之人。
十四……会为他这个皇父打抱不平,但恐怕还是会被老八牵着鼻子走。
康熙实在担心他这些年长的儿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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