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傅凡刺杀繁芜, 却在押往禁卫署的途中突然死了。
竹阕乙赶过去,在傅凡的尸体前检查了一下,查到是中毒死?的。
弗玉看过一遍后也明白了:“有人故意放他进来, 也?不想他活着出去?”
竹阕乙:“毒是昨日?下得, 他昨日进城后应该见过什么人。”
倏忽间,弗玉斜眸看向他:“你知道是什么人放他进来的?”
竹阕乙抿唇不语。
从这一切行?迹不难猜是谁放傅凡进来的, 只是他不会说。
他想弗玉也?应该能猜到是谁,只是弗玉不想承认。
不过片刻,那锦绣暗纹白袍衣袖拂动之间,弗玉已快步走出禁卫署正堂。
一旁的王祎来不及再问竹阕乙什么,已快步追了出去。
王祎:“殿下……此事?”到底还?查不查。
弗玉转身上车:“此事交给他,再让他准备明日?的早朝,你随我?回咸阳行?宫。”
王祎垂眸顿时了然, 他看了一眼?竹阕乙的方向朝马队走去。
竹阕乙一个晚上也?未曾闲着,禁卫署的是处理到了半夜, 躺下歇息也?不过一个半时辰, 外边天已亮了。
他洗漱一番换过一身衣裳后, 外边彻底亮了, 长安东市内外走动的人逐渐增多。
他骑马穿过东市向东市北的禁幽巷而去。
繁芜一大早在小院中剪花,天很冷院中的石桌上燃着小炉。
常来这里的车夫给她带了几簇刚开的梅花,他本来是过来问他今日?出不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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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她今日?不出门便驾着车走了。
繁芜将梅花枝条修剪好后放入花瓶中,正仔细端详着,外边传来敲门声。
她放下手里的剪刀,在惊惶中整理了一下滑至手臂上的外披。
当院门被繁芜拉开时,她看向门外的人, 微有些吃惊,他今日?来此穿的着实有些隆重, 她一时哑然,盯着他看了半晌。
“阿芜,怎么了?”他柔声细语地问。
繁芜摇摇头,笑道:“哥,你穿这么隆重来见我?,我?有些害怕……”
竹阕乙抚了抚她的发,笑道:“等下我?好直接去两仪殿,就不用换衣裳了。”
繁芜微吃惊:“今日?有早朝?”
她抬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可?你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啊。”
“不碍事的。”既昨日?答应她一早就来,他自然说到做到,所以早朝迟点?去也?不碍事,反正他五品下官员进不得两仪殿中去,皇上如今病着也?不会管殿外站着多少官员。
“哥,我?陪你去。”她说着收拾了一下,拿上给他准备好的新衣,“你去早朝,我?在马车内等你出来,其实我?想带你去翠微楼看一看的。”
她总是说做就做,有了计划即使慢一点?也?会想着完成的。
正因为懂,竹阕乙也?不会拒绝她,和她一起走出东市。
车夫驾着马车等在东市外。
繁芜上车,他骑着马与她的马车并行?,走得不慢不快。
行?了一段路也?不见他加快速度,繁芜推开车窗看向他:“哥,你快些走吧,已经很晚了。”
这会儿街市的摊贩都已出摊了,再不快点?真的来不及了。
以前往早朝都是凌晨天不亮就得等候于宫门外的。
她一开口劝他,他看了看她到底还?是骑马走远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繁芜微勾唇一笑关上车窗,莫名觉得他虽然痴长她几岁,有时到底还?是听她的劝的。
繁芜至正玄门较晚,她抵达的时候正好见到陈王的马车。
马车外骑马走在前面的是布山,繁芜昨日?未见得布山便已料到昨日?陈王应该是回长安了。
此时见到陈王的马车,繁芜提裙下车向马车方向小跑去。
这时布山猛地给她使眼?色,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陈王不在马车内,进宫来的是空车,只是做做样子。
她人已经跑过来了,又不好让旁人看出端倪……硬着头皮走过去对着马车行?礼,似自言自语了几句才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看着布山和马车穿过正玄门,她方转身上车。
谢长思兵困白碧滩的事虽然并没有传出去,但朝廷中那些权贵都是知道的。
郑冯带魏军在折返途中了,但郑迟被留在了西州。
西州对长安权贵而言无疑是苦寒之地,以往也?只有被贬被流放的官员才会去那里。
所以朝廷有传言郑迟被留在西州是因为做错了事。
又或者得知谢长思差点?死?了,谢启动了恻隐之心?
这些事就连知情人也?说不清楚,繁芜也?不想再想了。
约莫等到了晌午,才见得官员陆续出来。
日?影偏移,晌午已过。繁芜才见那人的身影走出正玄门,她未下车去,因为百官还?未散尽。
那双眸似乎是扫过一眼?四下,向马车走来。
待他上车后,马车很快驶离正玄门。
马车行?驶了有一会儿,她感觉是驶离了朱雀大街,却又听到车外传来河水声,疑惑之间正想推开车窗,却被竹阕乙握住了手腕。
他告知她:“是去陈王府。”他知她已经猜到了,推窗也?只是想确认一下。
因为是去陈王府,他尽量不想让弗玉的线人知道他也?在车上,哪怕他知道瞒不住弗玉。
繁芜了然后,抬头看向竹阕乙:“我?一直以为他是布山派来的人。”
繁芜说的“他”是外头的车夫,因为车夫接送她去太学,她一直以为车夫是布山的人。
竹阕乙只是笑了笑:“如今知道了。”
她搁在膝盖上的手交叠在一起,似紧捏着手心里的帕子,显得有些不自在。
竹阕乙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在她臂弯里的雪白外披上,他微皱起眉。这外披还?没有锦被厚,做的又短又窄,只是堪堪横裹住她的身体,这东西真的能御寒挡风吗?
他只觉得眼?皮狂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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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一直盯着她的手臂,繁芜疑惑地凝眉:“哥……你在看什么?”
她还?想问什么,然而车停下了,陈王府到了。
竹阕乙扶她下车,到此时才在她耳边斥道:“阿芜以后切莫穿这么少了。长安城的冬天并不像竹部……”
他的气息贴着她的耳廓,她只觉耳边一阵滚烫,被他握着的手也?滚烫起来。
又哪里冷着了……
陈王府立刻有人迎了出来,似乎是知道今日?他们回来,前来相迎的管事未曾多说,径直带他们去见陈王。
陈王寝宫内,入殿中便是一阵草药味,医官侯在屏风外,而屏风后那人躺在榻上,由一个婢女一个侍官照顾着。
未来时,繁芜并未料到谢长思的情况是这般的,进殿后她的眼?里是说不出的震惊。
当她快步向屏风后走去,竹阕乙也?快步跟了上去。
屏风后的谢长思听到殿中动静,也?意识到是繁芜他们到了,只一个眼?神,一旁的婢女和侍官便上前来扶他起身。
待他被扶着坐起身来,咳了两声,喊道:“你们来了。”
此时繁芜已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她满脸都写着惊惶,似红着脸哑着嗓问他:“谢大哥……殿下……你的身体还?好吧!”
谢长思又咳了两声,锐利的眼?眸扫向她:“还?没死?呢,你若要哭给我?滚出去哭。”
被他这一吼,繁芜的身体颤抖了几下,臂弯里的雪白外披也?似要滑落下来,好在被竹阕乙一把?扶住胳膊才站得稳当。
她那双灵眸似惊惶又似惊恼的看着谢长思。
自然谢长思不敢看她的眼?,也?意识到自己心情不好,对她过于凶巴了。
一旁的管事赶忙解释道:“殿下双腿受伤,还?未痊愈,还?望阿芜姑娘能担待些个……”
陈王府管事知道,这世?上殿下最在乎的人都在这眼?前了。但他也?知道因为腿伤,这段时间殿下变得近乎暴躁。
“腿伤?”繁芜惊恐地看向谢长思,又将目光定?格在他的双腿上。
是在白碧滩留下的后遗症吗?
她知道他差点?将命留在了那里,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身体留了伤也?在所难免……可?是……
她的眼?里闪闪烁着晶莹,这时连扶着她的竹阕乙身体也?轻颤起来。
魏国皇帝的长子若是瘸了,若是不能走路了……以后该怎么办?
繁芜终归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长思似被她气笑了,却也?不忍心再骂她,对竹阕乙道:“阕乙,给哄哄,我?听着头疼。”
殿中都是伺候谢长思的“老人”,这会儿听到殿下此句具是笑了笑,但很快他们的脸上又被哀伤取代?。
竹阕乙颊边微红,他果真是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哄了起来。
这会儿繁芜听到他在她耳边细语,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别哭了,她顿觉难堪,是没再哭了,也?哭不出来了,但她双手捂着脸不敢看任何人了……
有点?没脸见人的架势。
谢长思见状轻笑出声,对殿前的人道:“都退下吧,让我?们说会儿话。”
陈王府管事带着众人离开了。
他们说了白碧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会儿西州,才开始说其他的。
直到说了半个多时辰,谢长思才换侯在殿外头的婢女:“去将谢宴抱来。”
他知道竹阕乙还?未曾瞧过那个孩子。
论血缘他与竹阕乙本是表兄弟,论情义他们是少年相识,这世?上对他而言最亲近的人都在眼?前了……
没等太久,婢女将那孩子抱进殿中来。
此时谢宴正醒着,身后跟着进来的还?有他的奶嬷嬷。
谢宴进来以后那双眸似在三人身上游移,谢长思看向竹阕乙说了一下这孩子的大致情况:“总觉得他说话有些迟,至今不会喊人。”
繁芜到底有几分无语,这孩子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岁,谢长思是不是想太多了……
又听谢长思说:“我?记得许多孩子快满一岁时是会喊人的。”
竹阕乙伸手抚向谢宴的下颌,他的手也?贴在谢宴的颈、谢宴的耳……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大哥,不碍事,他很好。”
繁芜见得谢长思的眼?里似闪过一抹华光,很快他脸上那么疑云消散,比之前的神采都好了许多。
她狐疑地皱眉,又猛地看向竹阕乙,他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第 112 章
从陈王府出来, 繁芜对车夫说:“去翠微楼。”
上马车以后,竹阕乙方对繁芜道:“翠微楼是明王的产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却是笑道:“哥,我早就知道了, 可?那是长安最高处, 有世间难得一见的风景,我想陪你一起去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双凤眸似闪过妖冶的华彩, 他紧抿的薄唇也似在轻轻颤抖。
只是刹那间,他的手紧握住她的手。
“阿芜,今岁还会同我回十六部?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
却不想她答得干脆利落。
“会。”
无论多久过去,无论那里是否有伤害过她的事?发生,也有多少不接纳她的人……
可?竹部?始终都是她的家。
曾经是,将来也是。
似乎是得到她如此肯定的回复,他所有的等?候都是值得的。只要她还想, 他就不会放手。
等?哪一天她厌倦了,哪一天她不想要他等?了……他猛地闭上眼, 不再乱想。
车抵翠微楼, 高楼外的校场前停靠着许多华贵的车, 和好看的马儿。
她走在前面步履轻快, 竹阕乙看着她,目光温柔且带着笑,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也没有这么好好看过她了。
刚踏进?翠微楼,楼中便?有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如此绝艳之?人,很难不吸引来目光。
小声?的议论声?响起,繁芜没有在意, 她看向竹阕乙:“哥,我们去最高楼。”
竹阕乙对她点头?, 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即使?已有人认出了他。
楼梯上,竹阕乙微弯腰替她整理?裙摆后递至她的手中,她微红着脸。
因?为抱着裙,也露出了脚上精美的绣鞋,竹阕乙的目光落在那孔雀蓝的鞋面上有一阵,笑了笑:“阿芜似乎好几?年?都穿一样的绣鞋。”
繁芜微有些吃惊,问他:“哥……你不会连我过去穿什么样的绣鞋都记得吧?”
她这么一说,他倒是不自在起来,微挪开目光看向旁处。
关于她的事?,他自然记得,小到她过去穿过的衣裳鞋子、碰过的物?件玩意,他都记得……
繁芜觑见他的耳廓是红的,低头?一笑:“在邺城时,我做了好几?双一样的鞋,谁知脚一点都没长,便?一直穿这几?双了。”
她是这样的性子,那个款式好看,会做好几?双一样的,就连衣裳都是如此。
……
走到第五楼,繁芜已有些腿疼了,额头?上出了些许细汗。
她还未停,一直走在她身后的竹阕乙却停下了,他的目光透过阑干看向高楼外:“阿芜,这处风景也不错,先在这处看过再上楼去吧。”
繁芜瞪圆了眼看向他:“哥,你怎么能这样呢!高处的风景和此处能一样吗?”
“……”竹阕乙回看向她,薄唇微抿。
繁芜来了气焰,一把?捞起裙摆,继续往上爬,甚至颇有些较劲。
等?她憋着一口气爬到了最高楼,恍然间猛地敲了敲额头?看向走在身后的竹阕乙,她怒目瞪向他:“哥……你拿捏我!”
原本以为二人的关系里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拿捏他……用哭的方式,用撒娇的方式,用狠硬的方式,只要她一用上伎俩,他总是对她千依百顺……
可?如今方知,他对自己的性子是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还能让她心甘情愿,让她毫无察觉……
不知是气恼还是其他,一双灵眸微微泛红,又是气恼又是想笑。
可?当他走过来,替她整理?衣裳和发饰,将她的裙摆弄得整齐……当他笑着看向她的时候,她又怎么也生气不起来。
她觑见四下无人看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哥,你快来看,这里真是一处看长安的绝妙地。”
寒风袭面,仿佛是要吹起她三千青丝,这一刹那额头?的细汗变得冰凉,他走过去,侧身挡住她,温凉的手抚上她的额。
这会儿是吹了寒风,一会儿这女子可?别?喊头?疼。
她抬眼看他,见他眉色平常,可?她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怕她吹冷风着凉。
哎。她叹息一声?,一把?搂过他的手臂,若叫他哪一日不再为她操心,他怕是会以为她想离了他……
“哥,好看吗?”她靠向他的肩膀,“华实蔽野,信美吾土。哥,儿时爹爹告诉我长安好看,等?他升了官带全家人去看……哥,我现在能和你一起来看了……真好。”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就连手指也止不住一阵轻颤。
在阿芜的心底,他是她的家人。
幼年?时的阿芜的心愿,她也想和他来完成……
所以她想带他来此地。
她所遇的美景与喜悦都想和他分享。
竹阕乙搂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揉进?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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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时,咸阳官道旁的花树正在抽芽,马队驶过,尘土飞扬。
竹阕乙的马队再次向十六部?而去。
繁芜靠着竹阕乙坐在马车上,似乎是刚睡醒,此刻有些昏昏然。
竹阕乙见她醒了,突然将一样东西递给她。
繁芜揉了揉眼睛,接过来一看,见是太学考核之?后,陈王写给她的评册。
她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在看到册子封皮的时候,她的脸色已阴沉下来。
抬眼委屈地看向竹阕乙,似乎在说一大早给她看这个,不是故意让她不痛快吗?
竹阕乙看向旁处,是布山一大早追上他们的马车送来的让他交给繁芜,他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哪知是这个……
繁芜微咬着唇,打开来一看,果见在四书五经考核成绩的最末一行,某人朱笔一批,写了一个“丙”字。
繁芜气不打一处,随手扔了册子。
竹阕乙见她这么大的火气,便?将那册子捡过来一看,那朱笔字迹一看便?知道是谁的笔迹。
繁芜气得跺脚:“他给我打个‘丙’到底是何居心,他知不知道‘丙’是得重新考的,今岁我碰都不想碰四书五经了!”
她都将那书锁进?柜子里了,可?气死她了。
因?为评册的事?,繁芜“闹”了有一天,直到次日怒气才?渐消。
竹阕乙心知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大抵她辛辛苦苦学了半年?,也着实不想再学那些了。
……
马队走得不快不慢,五日后车抵十六部?境内。
前来相迎接的是枫乘和凤凰闻人,还有一位是繁芜没怎么见过的蝴蝶部?公子。
蝴蝶部?公子是蝴蝶瑄的哥哥,他二人模样都是好看的。
但繁芜也知晓这位公子的一些传言,他性子纨绔,也是个三妻四妾的主儿。
看到蝴蝶环时,竹阕乙的眼里闪过一抹深色,但也很快消退了。
蝴蝶部?的族长曾经想过让蝴蝶环迎娶竹部?小姐,后来竹部?假小姐的事?闹大后,立刻打消念头?,次年?便?让蝴蝶环迎娶戌部?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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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现在蝴蝶环已娶妻,竹阕乙恐怕是想让蝴蝶环有多远滚多远。
这之?后的路程,繁芜一个人一辆马车,竹阕乙等?人去了那辆四轮大马车,应该是有要事?要谈。
凤凰闻人向竹阕乙汇报了合部?的情况,合部?部?族早已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城寨重建也大致完成了。
这一年?多战火不断,十六部?除了合部?还有好几?个部?受到波及。
枫乘说起春日祭祀的事?,三月是祭祀大月,各部?都有祭祀要举行。
“大巫应当亲临合部?,给合部?族人以度过难关的信心。”凤凰闻人道。
枫乘看向竹阕乙,也暗自点头?。
次日,繁芜见到马队的方向改为向西南而去,她正想去询问竹阕乙。
只见竹阕乙骑马而来,她推开车窗看向他。
他淡笑道:“阿芜,带你去合部?看看。”
繁芜张望了一下,问道:“凤凰闻人他们呢?”
“让他们回去了,枫乘还在,你要和他说说话吗?”他问。
繁芜呶了呶嘴,关上车窗:“不必了。”
昨日见面时已说得够多了……
竹阕乙笑了笑:“阿芜年?少时和他有许多话说的,我以为你们是合得……”
“谁和他合得来,只是觉得你与他的关系到底与旁的人不同,你对他不一般我才?与他合得来的!哥,你是真呆!”她似乎是气到。
平白无故得了她一句好骂,竹阕乙不置可?否。
他紧握马缰,许久不说话,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远方。
许久没听到他说话,繁芜倒是慌了,又悄悄将车窗开出一道缝来偷瞧他。
见他如画的眼眸微沉,目光落在远方。
她轻勾唇,靠着窗把?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
大巫突然驾临,竹部?上下隆重迎接。
原本竹部?与合部?的交情不一般,若不是竹阕乙母亲被合部?的人所害,他们两部?后来也不会一直断联系。
如今竹阕乙肯亲自前来,惹得合部?族长老泪横流。只是当年?旧事?谁都不敢提……枫乘也一直在给合部?的人使?眼色,让他们不该说的话一句也别?提。
祭祀祈福定在次日,合部?的祭祀台刚刚建成,本部?的巫师也未有人使?用过。
祭祀的大巫盛装是枫乘昨晚让人从兵主部?送来,预计次日一早便?能送到。
次日。
天还没亮合部?内外已传来鼓乐声?。
繁芜也没法再睡,便?起身穿衣。
侯在她厢房外边的婢女,低声?问了句:“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大巫昨晚说让我们巳时前都不要叫你起的。”
繁芜揉了揉额头?,她知道因?为一路舟车劳顿她没好好睡过床榻,所以他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了,你进?来给我梳头?发吧。”
她话音刚落,婢女推门进?来,另一人手上端着洗漱的热水。
繁芜穿衣洗漱后,坐在妆台前,婢女给她梳发,头?发盘好以后,繁芜指着桌上一个包袱。
“头?面首饰都在那个包袱里。”
她说着,婢女快步上前去取来。
这打开来一看婢女惊呆了,这银饰的款样都是她没见过的。
当繁芜头?上戴上满头?的银饰,项圈也一个不落的戴上后,屋内的婢女们都发出惊叹的声?音。
繁芜透过妆台上的铜镜打量着自己……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过苗疆的盛装了,仔细算来至少有四年?了。
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她的眼尾已红,却是笑着的。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走出厢房,想让竹阕乙看一看穿上苗疆盛装后的自己。
第 113 章
合部历经劫难, 此次十六部大巫亲临合部开祭祀台举行盛大的祭祀,合部上?下皆是?感动无?比。
凌晨时族人便?已等候于祭祀场外,他们都作盛装打扮。每人手里或捧着鲜花, 或拿着彩幡与银铃。
天还未亮时枫乘已在给竹阕乙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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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乘笑问他:“大巫不等等, 阿芜或许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竹阕乙端坐在榻上?,摇头一笑。
于是?, 枫乘接过婢女?递来的染料。
“阿乘,你打算何时娶妻。”竹阕乙问他。
听他问起这个,枫乘的指尖微滞。半垂着眼眸,许久才答道:“部中庶出兄弟虎视眈眈,我不敢娶妻。”
他从内宅争斗中走来,如今只留下这般残破的身体,他怎能娶妻生子, 又怎敢娶妻生子。
听到这个回答,竹阕乙未再?多言。
枫乘轻叹道:“我知?道大巫忧心?我。”
他们亦是?少年情谊, 互相帮扶。谁都希望彼此好……
半个时辰后, 竹阕乙白?发?已经干了, 枫乘给他穿好大巫的盛装。
枫乘转身之际, 抬眼便?看到那盛装打扮的女?子向这处走来,他看向竹阕乙,笑问道:“大巫什么时候娶妻呢,大巫什么时候给我阿芜妹妹一个交代。”
繁芜刚走至门边便?听到枫乘此句。
恍然间?,她震惊在当场,虽然震惊,却又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除却竹部府院内从小伺候她的人……这十六部里, 竹部之外还有人是?真心?希望她好的。
所以但她再?抬头看向枫乘时,觉得这人格外的顺眼起来, 就连他唇上?的胡子也顺眼起来。
只是?听枫乘这么说,她到底觉得耳根子发?热,一时也不敢进去了,她快步走到一边躲了起来。
枫乘等了一会未见那女?子进来,也未等到竹阕乙的回答,他抬眼看向门外目光只搜寻了一阵,便?看到那女?子露在门边的蓝色衣摆,上?面还绣着一圈精致的莲花纹。
枫乘眯眸一笑:“大巫,我让婢女?进来给你戴发?冠与首饰。”
他说着就往外走,还没走上?五步,只见那女?子提着裙摆出现在门框前。
“哥,我来给你戴。”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仿佛似一瞬间?失去了之前快步向此处走来时那种“骄纵”的气?焰,似询问、还有些小心?翼翼。
当竹阕乙抬眼看她,看到盛装打扮的她,看到她周身首饰都是?他用心?做的那一套,这一刹那,凤眸里似闪过晶莹。
他已经快有四年没有见到身穿苗疆盛装的阿芜了。
终于,今次的祭祀礼,她不再?缺席。
“哥……”繁芜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虽如此,她的心?下,到底还是?有三分得意。
细细想?来他只看她时有这样的神情……
如此一想?,她更有些得意了。
手指轻触了一下唇,似不想?让他看到她唇角的笑。再?回眸时,已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模样,故意沉着嗓子道:“给大巫戴冠,外边的人将冠和银饰拿进来吧。”
枫乘还未走远,听着她的声音传来有些忍俊不禁,他对侯在廊外的婢女?们使眼色。
她们拿起一旁桌上?的东西,陆续进屋去。
繁芜给竹阕乙整理了一番大巫的盛装,方给他戴上?银饰,最后才是?发?冠。
等他站起身来,二人站在一处,屋中婢女?皆是?一脸无?法言喻的惊艳神情。
竹阕乙牵着她的手:“阿芜,随我去祭祀台。”
婢女?们在一阵震惊中面面相觑,这二人是?不是?很像大巫与大祭司……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婢女?们虽然疑惑,却又觉得没办法反驳。
当合部的族长和长老看到竹阕乙和繁芜走来,此时他们身旁跟着的枫叶部族长都显得碍眼起来。
合部的长老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约是?看到三人皆向祭祀台走去的时候,才有一个年迈的长老突然对族长道:“族长……这是?不是?不妥啊……”
哪知?族长突然打断了他。对诸位长老招手,示意他们靠近一些。
这时,长老们都向他们的族长聚集。
合部族长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也算是?看着大巫长大,和他父亲和他爷爷这么多年交涉,我清楚他们竹部的人是?什么性格,他今日敢在竹部领着这女?子走上?祭祀台,便?是?铁了心?……”
让枫叶部族长作陪跟着走上?祭台,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到时候传出去也是?三个人一起上?的祭台,不过是?对旁人好解释。
而大巫今日此举,可以说是?在借合部的祭祀,向所有族人宣布这个女?子的身份。
这是?他认定的大祭司,他们十六部的大祭司。
族长摸了摸发?白?的胡子,无?比坚定的目光看向祭祀台:“我今日给竹阕乙这个方便?,他日他记得我的好,也会给你们方便?。今日我们不妨顺水推舟,合部率先承认这个祭祀……以后我若走了,你们切记,都听他的……以后合部会有作为的。”
他一番解释后,竹部长老顿时明白?了,他们点点头,合部深受重创,如今于他们而言没得选择。
族长叫来礼官:“去将牛羊血取来,再?取一副完整牛骨来。”
礼官微睁大眼睛,族长当真是?在以大巫大祭司同时驾临的规格来应对这场祭祀礼啊。
若是?大巫一人举行只需牛羊血,若加上?大祭司,才需弄一副完整牛骨来。
礼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族长……恐怕要多等一会儿。”
“不碍事。”
……
当枫乘看到礼官送上?来一副牛骨时,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看向繁芜,繁芜不解地看向他。
原来她还不知?道一副完整牛骨对于一场祭祀的意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这副牛骨,祭祀台上?的祭祀就不再?是?大巫一人主持的了,而是?大巫与大祭司一同主持。
枫乘笑了笑,心?中暗叹合部的老家?伙挺会来事。
凡是?都会有路可寻的,只要有人肯起这个头,其他人也会陆续被带动。
当枫乘再?看向竹阕乙时,也愈发?明白?了,大巫对于这个女?子的心?意。绝非是?传言所说的那样,只是?未阿芜美色所迷惑等过了喜欢美色的年纪就会忘了她……
不,他所认识的竹阕乙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十六部的大巫,为了这女?子步步为营,一步一步为之计深远。即使他们一路走来,会遇到无?数险阻,但大巫依然是?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在努力?着。
这才是?让枫乘倾羡的爱恋。
果?然,他依然相信着这世间?有真情。
枫乘退到祭祀台另一边,似乎是?有意给他二人让出祭祀台的主场。
当竹阕乙看向繁芜时,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枫乘的方向,其实她从方寸枫乘的眼神还有礼官的眼神里已经读出了什么……只是?她不敢承认。
就像枫乘来接他们的那天,枫乘见她后第一句是?告诉她蝴蝶瑄要嫁给凤凰闻人了,她也不敢承认枫乘其实什么都知?道,或许是?竹阕乙只对他一人透露了这些……
现在她再?看向枫乘,枫乘眼眸里的笑意变成了严肃。他仿佛在提醒她祭祀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要再?东张西望了。
她听到耳边传来古老的咒语。
当她惶然不知?所措时,身旁一头白?发?的男子已紧闭眼眸念出那些古老的咒语。
她的心?情平复下来,也闭上?双眸。
她的思绪仿佛跨过岁月,回想?起遥远的过去。
这些古老的咒语似有神奇的魔力?,能让她迷恋的神秘魔力?。
她年少初听时,那双眸紧紧地盯着十五岁时的他……
那时她看他若看天上?月,可望不可即。
不可触碰,却惊艳了她的年少。
从此她对美有了更深刻的定义。
美似天上?月,不可触碰,却又近在眼前。
如今细细想?来,对他的恋慕,在那么年幼时。
四书五经里总有些话是?说进她的心?坎的,孟子今次是?对的。
——知?好色而慕少艾啊……
她知?好色起,便?已对他私藏恋慕。
不知?不觉间?已是?双颊滚烫,她仍旧闭着眸,听完他的咒语,也听完他的古经文?……
在一阵银饰碰触的叮铃声中,她察觉到他已站起身,而此时一双手握住她的,他扶她站起。
而这时,祭祀台下的舞乐声响起,跟随着鼓乐族人们跳起了祭祀舞。
在恍惚间?,他们走下祭祀台,枫乘紧紧跟上?。
合部的族人们围绕着他们跳着祭祀舞,说着吉利的话,也祈祷着能迎来今岁的大丰收。
这时族长带着长老们前来道谢,众人互相回礼,一时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
终于远离了祭祀场,繁芜坐在马车上?看着合部送行的人。
竹阕乙和枫乘在与他们道别。
鼓乐声远去,马车驶离合部的城寨。
半炷香后,竹阕乙骑马追了上?来。马车也缓缓停下了。
在繁芜未回神间?,竹阕乙已踏进车中。
不一会儿马车又开?始驶动了。
竹阕乙:“阿芜,怎地不说话。”
繁芜一手撑着头:“只觉得盛装好重,身上?的项圈也重,头上?的首饰也重。”
她话音刚落,他就伸手来给她取。
繁芜看向他,见他依然一身大巫盛装,且他头上?的发?冠比她的不知?重了几何……
她红着脸不敢看他。
“这会儿知?道害臊了。”他淡道,却是?笑着继续给她取下头面和项圈。
“若是?觉得衣裳重,外披脱掉吧。”
他正说着,不知?怎么,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她一个不稳扑入他的怀中。
一阵较为剧烈的颠簸过后,繁芜再?想?抬头时她的发?丝已与他胸前的那些银饰纠结在了一起……
她稍稍用力?想?扯,却发?现扯都扯不下来……
“阿芜,别动。”他的手压上?她的脊背,尾音几许喑哑。
繁芜不敢再?动了,因为她听见他的心?跳声有些快,而且气?息与之前也不一样了。
她察觉他的手在她的脊背上?挪开?,绕至她眼前来,那双好看的手不慌不忙地解开?缠绕着银饰的发?丝……
她知?道他有极好的耐性,毕竟她光是?瞧着都有些不耐烦了。
还记得曾经银饰缠绕她的发?丝时候,因为解不开?甚至拿剪刀剪过头发?。
如今想?想?年少时的定性并不好,都只是?他后来教的好……
等了半刻钟,她的发?丝终于与那些银饰分离开?了。
她抚着发?鬓,问他:“哥……我被弄掉了几根头发?丝?”
竹阕乙摇头:“未曾。”
“真的吗?”她似有些不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垂眸不语,他怎舍得她掉一根头发?丝。
他只是?抿唇一笑,并未说出来,抬手间?搂住她的肩膀,道:“阿芜,我也觉得发?冠好重。”
“……”繁芜愕然看向他,他是?几时学会撒娇的??
第 114 章
繁芜将?大巫的发冠和银饰放入木盒之中, 又转过?身去给竹阕乙脱下大巫盛装。
衣衫厚重叠了几次也没有叠好,那只手伸来?握住她的:“罢了,放着吧。抵达兵主部会有人收拾。”
他的手握住她的, 又问她冷不冷。他摸着她的手, 是凉的。
繁芜摇头,哪里冷了。
忽然想到一事, 繁芜看向他:“傅凡的事查的怎样了?”
竹阕乙微皱眉:“一直忘了和你说。”
“元宵当晚傅凡就死了。”
繁芜愣了片刻,若说他忙忘了也只会晚一点告诉她,不会忘了这么久的。
定然是有其?他不好说的原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垂眸:“哥…那现在可以说了吗?”
竹阕乙告诉她:“长安城守将?是叶丞相学?生的学?生,傅凡进城时叶丞相的人就知?道了,他们也知?道傅凡的目标是你,但他们没有将?傅凡赶出长安城,而是允许傅凡进城, 然后?借此试探你。”
“叶临渊借傅凡试探我?”繁芜睁大眼睛。
“若傅凡进城之后?不直接行?动也会想办法与你联系,他们想看傅凡会怎么做, 也想借此试探你……”
或许是知?道她与叶六合是朋友, 他才会这样说, 其?实叶临渊一开始就知?道傅凡是来?杀她的, 因此派去接近傅凡的人才会给傅凡提前下好毒,而毒发的时间正好与下毒时间相隔一天,这样是为?了保证傅凡行?动后?再死。
繁芜捏着袖子:“这么说叶临渊的人一直在盯着我,是因为?叶六合吧……”
她恍然又想,元宵之后?叶六合与她疏远了很多,大概叶六合是知?晓这件事了,他那么聪慧的人, 若想查他爷爷的事是查得到的。
叶六合啊,他不会因为?这件事与叶府置气后?又被叶府训斥, 才因此疏远于她吧?
过?了一会儿繁芜的脸色好了一点,又问他:“顾流觞知?道此事吗?”
“只能说或许,阿芜,现在没有证据指出傅凡的行?动受洛桑城指使。”他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繁芜未再想此事,她推开车窗看向外面,或许早在她让顾流觞去洛桑时就想过?,之后?的岁月顾流觞还会派人对付她。
她与“顾流觞”的纠缠从?她记事起开始,从?那个噩梦开始。
她游移的目光看向远方,声?色沉沉的:“她与我长姐同岁。”
她未说出口的那后?半句是“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她了”。
竹阕乙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她对顾流觞的情感很复杂……
在高旭颜别府的时候也曾刻意留心过?她与顾流觞的相处。
他的手绕过?她的后?脑抚上她的耳侧,轻轻用力将?她贴在他的心口。
“阿芜内心深处对顾流觞的情感很复杂,曾憎恶她却也曾同情于她对吗……”
他的声?音仿佛是穿过?过?往的风,柔和却又亘古。
她靠在他的心口,缓缓闭上眼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诚如他所说她对顾流觞的感受很复杂,复杂到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不想与一个拼了命从?底层爬上来?的女子计较,所以她告诉她可以去洛桑城,她给了顾流觞二?十年的喘息之机。
可她又是如此的了解顾流觞,顾流觞她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她不会永远记得一个人的好,她连年少时曾对她真挚过?的人也会一一逼死,又怎会长久的记得她的好……
所以她知?道顾流觞还是会让她不痛快的。
她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睡得很平静,一点梦都没有。
直到次日凌晨车抵兵主部,繁芜才醒来?。
她揉着额头的时候,方知?车停了,马车外边候着的婢女端着热水进来?。
“姑娘,我伺候您梳洗。”
“大巫呢?”她问。
“大巫与族主去附近的山庄去了,应该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回?来?。”
若不是山庄出了什么事不会走这么急。
繁芜想到了什么:“是需要春种的种子出问题了吗?”
婢女微有些吃惊:“姑娘好聪明,确实是种子出问题了,今次从?外面买来?的种子都是空壳……直到发到农户手中才发现出问题了。这一次怕是被人讹惨了,听说被牵连的长老达几十人……”
婢女说到最后?有几分哽咽。
若不是交接的商旅动了黑心,便是部中有长老动了黑心。
谁都知?道这个理,但没有查清楚前谁也不敢乱说。
婢女给繁芜梳好头发,换好一身骑装。
这时远远传来?马蹄声?,竹阕乙带着人回?来?了。
繁芜未见到族主的人便知?族主已回?城寨了。
竹阕乙骑马来?:“阿芜,回?大巫殿了。”
繁芜问道:“事情如何?”
竹阕乙摇头:“一时也未能查清楚,要等几日再说。”
繁芜见他眉间余留一抹沉郁之色,便也没有再问了。
马队穿过?城寨,有人加到相遇,繁芜不敢打开车窗,直到马车驶过?主祭台,她紧张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说来?她还是畏惧兵主部,畏惧这里的流言蜚语的。
她比想象的要在乎人们如何看待她与大巫……
马车停下,婢女在外面恭敬地?喊道:“姑娘,下车了。”
繁芜走下马车,张望了一瞬,见竹阕乙未跟来?,料想他是去见长老了。
原本以为?种子的事会绊住他许多日,未曾想只两天时间,他调来?了种子,并将?涉事的商旅告到了武陵郡官衙。
十六部上万石空壳的种子得到了一个结果。
农户们拿到了新发的种子后?立刻开始耕种。
至此事以后?十六部族人对这位大巫的敬爱之心更加深切。
人们敬他爱他,就连城寨外新建的山神庙里的山神雕像也更加像他的模样……
五月之后?繁芜回?了竹部,这一年她在竹部一直住到了年尾,她去过?竹部许多她曾经没有去过?的地?方。
因为?肃州节度使造反战事波及的原因,直到这年腊月才随竹阕乙去长安。
繁芜已有快一年未见叶六合,她抵达长安是腊月二?十,次日换了官服前往太学?,亦未见叶六合。
再次日她与竹阕乙去见柳蝉,蝉儿现已六岁,繁芜正在考虑送她进太学?女学?学?习,可她也有她的顾虑,她并不想蝉儿走进权力纷争中去,所以之后?为?柳蝉是否进太学?女学?学?习的事,她纠结了快半年。
除夕的前一天,繁芜在寒梅阁外遇到了叶六合。
少年鞍马未歇,他坐在马上一手握着缰绳。繁芜见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面颊,心下暗忖,或许他在此处等了有一会儿了,但她终归不敢深想。
她笑看向叶六合:“叶小公子,许久不见。”
只见他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寒梅阁的伙计,伙计匆忙跑过?来?手慢了一些儿没有接住,躬身捡起来?牵着马儿向马桩走去。
近一年光景,少年长高了好多,往昔的一身华贵紫衣如今换成了青灰色,双眸看过?来?时眼里的神色也似变了样。
繁芜唇边的笑意渐收,直到叶六合看向她,道:“繁芜大人,一年不在长安都去了哪里?”
这时她方找回?了与这少年往日相处的熟悉感,唇边的笑容也逐渐回?来?了一些。
繁芜:“去看了看未曾看过?的风景,书中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年光景也有了深刻的体会。”
“大人请。”叶六合对她做出一个手势,邀请她进寒梅阁详谈。
寒梅阁内,叶六合再看繁芜,只觉她的眉眼里更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往昔那股锐气减了不少,他不得不好奇她都有何体会。
伙计上了菜,又低声?询问是否要酒。
叶六合让他换了茶来?。
“大人去了哪里?”
“未去太多地?方,了解寻常人家?大致的生计来?源。”
叶六合听得很认真,面前的菜几乎未怎么动过?,却一直在饮茶。
如果繁芜不说,他不知?道魏国对大部分人家?是禁止走动的,从?一个郡到另一个郡有十多道手续,寻常农户几乎一辈子都不会挪动地?方。
“因为?离家?太花钱?”叶六合问。
繁芜:“算是主要原因。”
叶六合嘀咕了一句:“难怪招兵买马这么难。”若是都不愿离家?,自然魏军难招到人。
二?人一直快聊到天黑,见四周暗下来?,寒梅阁的伙计正在点灯,叶六合方站起来?:“今日从?大人这里了解了许多,多谢大人让六合明白了游学?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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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对她作揖一礼。
二?人作别时,叶六合翻身上马一回?头便见到牵着马从?长街处走来?的青年。
每次看到这张脸,叶六合心里都会有种难以言说的震惊感受,青年与他的表兄相像,却是更加的惊为?天人……从?一开始他不就喜欢看到这个人出现在眼前,现在也还是一样。
他深看了竹阕乙一眼,后?,扬鞭策马而去。
隔着这么远,竹阕乙也能感受到少年看他时眼里的“敌意”。
繁芜见到他,小跑上前来?,“哥……你怎么来?找我了。”
她知?道他是去咸阳行?宫去了,怎么一日便折返长安了。
竹阕乙凝眉看向她,勾唇一笑:“来?活捉阿芜与少年郎私会。”
“你……”繁芜红着脸,伸出小拳头就要打他,却被他的手握住了拳头,只听他淡道:“外面太冷,阿芜回?家?。”
他扶她上马,她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上马,甚至还有些怀疑这一年重了不少,不然何至于马鞍都上不去了。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竹阕乙便知?道她在想腹诽什么。
他轻笑道:“是重了些。”
繁芜惊诧地?看过?来?:“哥……你说真的?”
竹阕乙点头:“诚然。”
她去岁有多重,半年前有多重,他经常抱的又怎么不知?……
想到了什么,繁芜一张脸像烤熟了一般,双手紧扯了一下马缰,恼怒道:“哥……你不正经!尽花心思?记人家?体重去了!”
“…”第 115 章
繁芜进太学学上几日后, 又明显清减了……
这时竹阕乙也不在长安了。
高厉次的皇后与大皇子卷土重来,在卑水城以北建了安凉国。
竹阕乙早已在赶赴卑水城的路上。
繁芜未曾想她?与竹阕乙一别便是一年。
而这一年也是魏国情势最不好的一年,西?州大小战役不断, 与安凉的战事也一直未迎来转机。
这一年深冬, 谢启的病情恶化了。
整个冬天,长安城仿佛是死气?沉沉的, 惨淡如睡。
再至腊月时,繁芜与叶六合魏冰等人重登了一次翠微楼。
登高望远时,她?的心情方好了许多。
无惧高楼风大,吹起鬓边青丝,三人迎风走向阑干处。
魏冰欢喜地凑向叶六合:“叶哥,如此?美景您做首诗呗!”
叶六合伸手将他的脸推开了些儿,转眼又看向繁芜。
魏冰立刻会意:“繁芜大人, 您做首诗呗!”
繁芜道:“雅兴前两次来时都用完了。今次来,只为?了散心。”
闻言, 魏冰也未在强求, 关?于繁芜的事他隐约知道一些, 也有不少?传言是关?于她?与她?的兄长的。
总之他知道, 繁芜大人与她?的兄长是一对苦命鸳鸯,因为?叶六合是这么说的。
片晌,只听叶六合吟了半句:“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魏冰讶然看去,忽地笑了。他叶哥就是懂得心疼繁芜大人,听到大人说要散心,便开始吟诗了。
魏冰再看向繁芜, 果然见得她?瑰美姝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在阑干处看了有一会儿,叶六合又看向里头的包厢:“就在此?用膳吧。”
魏冰脸上?一白:“哥……这里一顿饭至少?黄金百两, 算了吧。”
叶六合却是挑眉看向他,仿佛在说小爷我像是付不起饭钱的人?
见繁芜也要开口拒绝,叶六合眉头一皱:“我饿了,不想再找地方吃饭了。”他拂袖转身向厢房走去。
“……”繁芜无语凝噎,随魏冰跟上?他。
三人用膳时又说起喜姝公?主。
魏冰问繁芜:“繁芜大人你还未曾见过郑家的小公?子吧?”
“有一岁多了吧?”繁芜只觉有些记不清喜姝的生产月份了,也算不清那孩子的年纪了,郑迟被留在西?州后,长安城中也鲜少?有人再提及喜姝公?主了。
“我娘亲去看过一次,那小子生得好壮实,喜姝公?主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魏冰说着喝了一口汤。
繁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低头笑道:“那就好。”
叶六合觑见她?脸上?的笑意,不知怎么心下似松了一口气?,想来已有许多日?不见她?这般笑了。
繁芜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甜汤上?,汤匙搅动?着甜汤中的几粒红枣。得知喜姝过得好,她?也为?她?感到开心。
叶六合刚端起杯盏,魏冰便一个眼神扫过来:“叶哥,那是果酒也不能这么喝啊!”
他说着就要伸手阻拦。
却被叶六合给躲开了。
叶六合微仰头将果酒一饮而尽,他笑道:“人啊总认为?看到旁的人幸福,看到旁的人过得好,就以为?自己也能有一个好结局……”
轻轻浅浅几句话,却字字紧扣她?的心弦。
繁芜已僵在当场,如今方知这少?年与往日?的谢长思、与弗玉……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他们这样?的权贵出身,都喜欢如此?透彻的剖析别人的想法,都喜欢说此?等诛人心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繁芜沉沉一笑:“叶六合你说得对,但我知道所有人最终都会得偿所愿,求仁得仁。”
“有人一生为?权势,最终能如愿获得权势。”
“有人一生为?财富,最终也能如愿获得财富。”
“有人一生为?情爱,也终能获得情爱。”
“只要他们一生都在为?那个愿望努力着……”
喜姝想要嫁个不约束于她?的丈夫安稳生活,也终于得偿所愿。
魏冰头一次听繁芜说这么多,吃惊的同时又觉得她?说得是对的。
他抬眼看叶六合,想说他几句,却见叶六合那双眸紧盯着繁芜。
他恍然意识到,方才叶哥那句,可能不是真心话……叶哥也是希望繁芜能有个好结局的。
……
谢启病重至卧床不起后,听信某个术士的话,改了年号。
这一年除夕,谢启改年号为?祈春,这一年为?祈春元年。
这一年繁芜即将二十?二岁。
元宵节前后北方战事缓和,坊间盛传是“改年号”起了作用。
月末,卑水城部分魏军班师回朝。
可直到二月,繁芜才等到了竹阕乙归来。
二月,陈王世子三岁宴到来之际,谢长思终于向繁芜递来了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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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世子三岁这一天,繁芜成?了他的老师。
谢长思让她?从此?以后担负起教导谢宴的重任。
此?事谢长思是当着他的心腹布山及陈王府的管事和谢宴的奶嬷嬷说的。
奶嬷嬷对谢宴说了几句,小谢宴跑过去给繁芜行礼作揖。
他抬眼看她?,却见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神情。
繁芜几乎是怒瞪向谢长思的,是,她?不想教谢宴。
她?已不止一次说过,谢长思你若想要谢宴好,就好好活着亲自教他。
她?到底是等所有人都走远了才对谢长思说:“你就不怕我把他给教废了!”
谢长思手抵着唇咳了咳:“废了我也认了,他娘也认了,谁叫他摊上?这等爹娘。”他对郑芸的埋怨,似乎到此?时才有一丁点的展露,可是最终都化作一缕叹息。
繁芜看向他,也没?有再说其他的。三年前她?以为?她?能逃脱教导谢宴这件事,三年后的今天闹了这么久,她?也看明白了,谢长思是真的将谢宴托付给她?了……
或许都是因果,多年前他换回了柳蝉,因为?这份还不尽的恩情,她?得接受他托孤。
“蝉儿那孩子也有七岁了吧?哪天带府上?来让我看看。”他笑道。
繁芜沉默不语,许久,方点点头。
临离去时,她?突然听到谢长思的声音再度从屏风后传来:“阿芜,大哥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心……在大哥死前,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她?猛地回头,鬓边的步摇发出碰撞的声响,她?呐呐地问:“大哥,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长思:“知道的……大哥都知道。”
你想和阕乙有个好结果。
那又何尝不是大哥的心愿……
谢长思猛咳起来。
“阿芜,你最后再信大哥一次。”他几乎是用尽力气?说出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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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紫色的裙摆随着身体的轻颤晃动?着,繁芜的手指紧扣着,在一瞬的沉默之后她?快步走出这里。
刚来时天气?晴好,只不过半日?,大风忽作,春雨似如期而至。
她?小跑着出陈王府,当布山紧跟着追出来时,看到府外停着的马车上?那灰白的身影,便也没?有再追上?去了,他对竹阕乙抱拳点头一礼后转身离去。
繁芜站在马车前,大抵因为?久未回神也不知道要上?车。
车上?的人一身叹息,起身下车去拽她?上?车。
此?时雨势越来越大,她?红着眼尾,姝丽的容颜上?写满了清冷与哀伤。
也不知此?时脸颊上?滑落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竹阕乙只觉心弦似崩断了一般,抽疼起来,紧握着她?的手,声音附加了一股子愠怒:“阿芜。”
他将她?打横抱起,跨步上?车来。
车夫看了他一眼,得到他的眼神吩咐,便驾车向禁幽巷的小院而去。
因为?数年打理,这个小院内养出了许多花卉盆栽。
此?时二月院中不少?植被正在开花,进院来只觉花香袭人。
此?时那女子搂着他的脖子,眼神清明了不少?,想来已回过神来。
竹阕乙不知谢长思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如此?受到触动?……
他已经许久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芜,若不舒服去睡一会儿。”厢房门口他正要将她?放下,却被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
次日?,年方三岁的陈王世子随布山出入学?士殿与渊及殿。
谢宴拜见贺兰大人后便去见了繁芜。
也是这一日?,繁芜在太学?有了一处可供她?单独使?用的课室。
是日?,陈王几乎是向整个太学?的宣告了繁芜是陈王世子谢宴的老师。
一个月后,三月的一个清晨,一个红衣侍官出现?在太学?门口。
侍官着红衣者甚少?,他一出现?即使?没?有人介绍,繁芜也知道这位侍官应该是谢启的人。
像王祎齐保是明王的侍官最多也只能着深蓝色与黑色。
她?走过去,对他点头行礼。
跟在她?身后的谢宴松开被奶嬷嬷牵着的手,他走到繁芜身边,抱紧繁芜的裙摆,贴着她?站稳了,抬眼看向那个侍官,眼神有懵懂有打量。
侍官楼湛看向谢宴,笑着同他点头,唤了一声:“陈王世子。”
谢宴看着他,无畏惧也无退缩,但是未说一字。
即使?以往谢长思将谢宴藏得严实,外边也早有传言说陈王世子有些问题,他两三岁都不能开口说话,更?有甚者直接说陈王世子是个傻子。
因为?皇帝与陈王不和睦,楼湛此?前也从未见过谢宴,如今只是打量谢宴一阵便收回了目光。
太学?内观望过来的同僚越来越多,繁芜不禁问楼湛:“大人……是何事?”
楼湛笑道:“皇上?请女学?士带陈王世子去御书房,皇上?有些话要问大人。”
繁芜微睁大眼睛,站在她?身后的谢宴的奶嬷嬷也显出几分紧张来。
楼湛将她?们的神情收于眼底,笑道:“车马已侯在太学?外了,世子和大人请吧。”
繁芜侧眸看向一旁的嬷嬷,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她?躬身牵起谢宴的小手,向太学?外走去。
楼湛以往见过繁芜几次,过往只觉这女子容颜瑰美无边,也无怪陈王能高看她?一二。今日?似乎对这位女学?士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如此?冷静沉着,比起那些长安世家女子也丝毫不逊色。
听闻她?出身小官之家,又是成?长于山野。
第 116 章
御书房外?, 繁芜与?谢宴站候多时,待到楼湛去?而复返,她才听到楼湛说:“世子、大?人, 进殿来吧。”
繁芜看向小谢宴, 眼神询问他。
大?抵是站得太久了,他实在有些支撑不住, 伸出双手要她抱抱他。
繁芜叹了一口气,弯腰抱着他踏进御书房。
楼湛想开口说什么,终归也什么都没有说。
三岁大?的孩童而已,累了渴了或者?要出恭本该是很寻常的事。在他看来陈王世子站了这么久不哭不闹已经很乖了……
大?概因为?大?魏北地战事缓和的原因,卧床快半年的谢启,如今能坐着批阅奏折了。
但大?魏也有半年多没有开早朝了。
此时谢启坐在御书房内的黄金宝座上,见繁芜是抱着谢宴进殿来的, 果然眼神微滞,眉头逐渐靠拢。
当繁芜走到距离黄金宝座二十来步的位置, 正?要将谢宴放下?对皇上行礼时, 谢宴的双手忽然紧搂住她的脖子。
她不能将他放下?, 便不好对皇上行礼。
见状, 一旁的楼湛笑着低声对谢宴道:“世子,见了皇上要行礼的。”
谢宴似未曾听到他说什么,只是紧抱着繁芜不松手。一双伏羲眼直视着前方,似乎是紧盯着谢启的。
只是片刻间,繁芜的额头上已渗出冷汗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状,楼湛也不好再?说什么,想解围也没法帮他们了。
繁芜微抬眼就能瞥见宝座上谢启阴沉的脸, 这时她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谢启。
传言不假,谢长思长得像谢启, 有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意思。
大?约过了有一会儿,谢宴应该是适应了陌生的环境,才缓缓松开抱着她的手,她松了一口气,放下?谢宴,整理?好衣冠对皇上行礼。
谢启冷冷地回她:“起来吧。到那边坐下?,朕要问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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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湛指引她在一旁的座椅前坐下?。
她刚坐下?,谢宴紧跟着小跑过去?,贴着她的膝盖站好了。
见状,楼湛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这孩子是压根不知道该同皇上行礼啊。
他正?要开口提示之际,繁芜已仓惶站起身来,低声对谢宴道:“世子给?皇上行礼。”
她声音虽压得低,但谢启是沙场混过的人,她就算是贴着谢宴的耳朵说,他此时也能听到。
“你若想他给?朕行礼,刚才怎么不说。”谢启说着,让人听不出语气。
就连跟着他这么久的楼湛也没听出来什么。
楼湛疑惑地抬眼看向宝座的方向,即使观他神色也没察觉出来什么。
繁芜官袍之下?的手指轻颤着,方才她也不是忘了,也只是想顺这孩子的心意。
旁人都道谢宴不会说话,可她知他心思透亮着,他既不喜谢启,她也不强求他对谢启行礼。
谢启如此人物,也不会看不出来这些,她知道谢启看得懂谢宴,也看得懂她这点小伎俩。
“你知道朕叫你过来一趟是为?什么?”停了一会儿,谢启问她。
繁芜凝眉看向他,直接摇头表示不知道。
楼湛微挑眉,再?看向皇上,只见皇上的眼神比之前更清亮了一些。他这次懂了,皇上没有生气,反而有一丁点“认可”这女子了。
楼湛琢磨着:放以前,其他大?人听到皇上这么问,定?然要答“皇上是想考下?官”云云,可这女子直接摇头。
看似无惧无畏,其实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陈王选你为?世子老师,自然你该有过人之处。”谢启沉声道,“那我问你四书五经可都有读完了?”
繁芜就知道怎么都绕不开“四书五经”。
她眼眸沉沉:“下?官两年前已参加太学?考核。”
“册评如何?”谢启又问。
繁芜默了半晌,这时楼湛说道:“皇上,奴才让人去?取?”
这时繁芜才答:“不必麻烦大?人了,下?官太学?考核是过了,但陈王红批给?的是‘丙’。”
楼湛到底才二十来岁,没给?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此时谢启苍老的脸上也展露些许悦色。
等楼湛回过神来,更加深看了繁芜一阵,这女子看似轻巧应答,可她短短两句就能让人卸下?“戒心”!
如此耿直的回答,其实是在向皇上“透露”她的本性,她不会为?了成绩好看扯谎,她是值得被信任的。
谢启脸上那抹悦色也只停留了一瞬,很快他勾起唇角,这姑娘虽真性情但也狡黠。
一双灵眸沉静,但也暗含锐色。
此时此刻谢启又如何看不出来,他那儿子找这个人来教导谢宴,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谢启几乎是毫不避讳地问出下?一个问题:“繁芜。你说朕与?陈王是因何不和睦。”
一旁的楼湛握着拂尘的手抖了一下?,垂下?眼眸,他是万没想到皇上会问出这个问题。
繁芜只觉身体?发紧,半晌那股震颤感受都不能平缓,心跳得停都停不下?来。
而这时贴着她站着的谢宴双手抱住她的膝盖……
她缓上一口气才答道:“因为?陈王……因为?殿下?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说着垂下?眼眸。
长安有传言,往昔陈王在齐地祭天,以天子之礼祭天,才是谢启与?谢长思不和的真正?原因。
谢启几乎用这些年的冷落告诉谢长思一件事:祭天,只有天子能祭。你不过是天子的儿子,皇帝的位置轮不轮得到你,天子说了算。
果然,人还是更爱权力,权力胜过了父子亲情……
谢启冷嗤一声,道:“我当他、他的人都不知道,你既然知道,那你告诉他,忤逆了我,只这一件事我就能让他一辈子得不到想要的位置!”
谢启说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榻。
在桌榻轰然倒塌之间,繁芜已吓得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旁的楼湛也大?惊失色,他从未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
楼湛回过神来,上前数步,紧张道:“皇上……注意龙体?,您才刚好些……”
谢启正?想再?说什么,殿前传出孩童的爆哭声。
繁芜也吓了一跳,但到底因谢宴的哭声回过神来了,她颤抖着蹲下?身,低声安抚谢宴。
可往日里乖巧安静的谢宴,此时不知怎么回事,怎么安抚都不行,繁芜都快被他急哭了。
谢启只觉头疼欲裂,连楼湛也觉得这哭声刺耳。
终于,谢启吼道:“楼湛!陈王世子无礼哭闹,你将他送出宫去?让陈王好好管教!等他罚好了再?来给?朕复命!”
楼湛捏着拂尘,颤声回道:“是……皇上。”
一直到马车出宫,走出朱雀大?街好远,谢宴的哭声才给?止住。
想必宫门内外?许多人都听到了……不知道明日长安城又要传出怎样的笑话了。
谢宴哭累了,正?想要睡,车抵陈王府。
楼湛想他这恶人怕是要做到底了,踏进陈王寝宫面见陈王后,他将皇上的话重复了一遍。
一直到走出寝宫,楼湛头都没有抬一下?,他不看也知道谢长思的脸色是如何的。
可他还不能回宫呢,皇上说要等陈王罚好了,他才能进宫复命。
他叹了一口气,陈王府的管事领他去?前殿喝茶,他坐在前殿是如坐针毡。
寝宫。
屏风后,谢长思被侍官扶着坐起来,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大?一小的两人。
小的脸都哭花了,大?的眼尾也是红的,大?抵心里委屈的要死,可因年岁大?了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哭了……
谢长思思忖了半晌:“布山,进来。”
候在外?头听完全程的布山,此时缓步进来,瞥了一眼繁芜后,对着屏风方向行礼。
“带他二人去?陈王府旁白玉寺,不跪满一日一夜不准回来。”
“这……?”布山惊抬起头看向谢长思,“殿下?,阿芜大?人有什么错?再?者?……小世子也罪不至此吧!”
布山到底耿直,跟随他多年也都是随着谢长思的性子,这次他是真心觉得罚重了才这般说的。
谢长思猛咳起来:“……都滚出去?!不这么做,别来见我!”
当楼湛得知陈王世子和繁芜被带到白玉寺罚跪后大?吃一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一听是罚跪一天一夜,又是一惊。
暗道,这陈王也是个狠心的。
小小的白玉寺原本连僧人都凑不齐十个,突然迎来这两尊大?佛,寺中?上下?俱是忐忑不安。
布山带着人守在外?面,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跪在蒲团上面对着佛像。
小的是没哭了,那大?的是越想越委屈,从进寺后哭到现在没停过。
谢宴看着繁芜哭,好半晌低着头不敢看她,到了最后默默抹着眼泪,也不敢大?声哭,只敢小声抽泣。
天黑时外?边下?起了大?雨,也刮着大?风,布山让人送了热水来。
谢长思的意思是不让他们吃饭,所以布山只能给?他们送热水。
婢女将热水端进去?后,先是喂世子喝了,也给?世子擦洗了一把脸……
可那女子不喝水也不洗脸,只是那么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繁芜是哭累了,都没力气动一下?了。
直到婢女走了,谢宴看了眼四下?,门外?守着的人也换班了。
他捧起温热的茶盏向繁芜走去?。
“老师……喝水。”他说着将茶盏递到繁芜面前。
谢宴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很少开口说话。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也只和繁芜说话。
繁芜只觉腹疼难忍,大?抵是被饿得……小时候在教坊司练舞因为?跳不好也经常被饿到胃疼,后来许多年才养好了些儿。
她的额头上似流着冷汗,启唇道:“谢宴,近点,喂我。”
孩童闻言果真近了一些,将茶盏送到她的唇边。
她抿了一口热水,方觉舒服多了……
来了力气,她伸手接过茶盏,仰头将热水全部饮尽。
半夜,谢宴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她守着青灯古佛,眼里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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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傍晚楼湛才回宫复命,谢启得知谢长思罚了繁芜和谢宴跪了一日一夜到底也是吃惊的。
谢启:“行了,去?琳琅库取两支金笔送去?,给?那女子和那小娃娃一人一支。”
楼湛摸了摸鼻子,打一巴掌给?个枣,还是皇上会玩。
此刻他也有些明白了,谢长思为?何要连着那女子一起罚了……而且罚得这么重。
昨日他还在想肯定?是装模作?样打几下?戒尺,或者?罚抄之类,却没想到是这一招。
楼湛去?了一趟琳琅库,挑选了两支金笔再?去?陈王府,此时谢长思才唤来布山:“去?白玉寺将那二人接回来领旨。”
楼湛又是一惊,他以为?他都回宫了,那边也会去?将人给?接回来了,敢情人还没回来呢??
繁芜被婢女扶着进来,另一个小的是被奶嬷嬷抱着进来的。
楼湛咳了一声,方开口:“传皇上口谕,赐陈王世子和繁芜女学?士各金笔一支。”
繁芜躬身行礼接过金笔。
楼湛是片刻都不想留,传了口谕后便火速回宫了。
这一边,谢长思让奶嬷嬷带着谢宴退下?后,对繁芜道:“你过来。”
繁芜忍着眼泪咬牙站起来,被婢女扶着走至他跟前。
谢长思抬眼看向她,叹道:“阿芜……恨我吗?”
那婢女惊诧地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繁芜咬牙不说话。
谢长思深吸一口气道:“今次之后,那孩子会更听你的,我若不连你一起罚,他不记得你的好……今次之后他一辈子都记得你和他一起被我罚过。”
繁芜愕然抬首看向他。
第 117 章
竹阕乙回长安后没几日又回了一趟十六部。
因?为近日谢长思昏迷了几次, 这一次繁芜未跟随竹阕乙回去。
三月末丞相府有宴聚,叶六合的堂姐出嫁,繁芜应邀去?叶府。
这位叶府小?姐, 是叶临渊亲弟弟的孙女, 可以说是叶府唯一一位嫡小?姐了。
叶六合与其他庶出兄弟姐妹不和睦,与这位堂姐还能说上一两句话。
此次叶府会给繁芜递请帖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同于往日了, 如今她是陈王世子的老师。
繁芜去?的时候未带上谢宴。
一大早叶六合就在叶府前院等?她,怕她来得迟,也怕府中人怠慢了她。
见陈王世子未跟着她来,叶六合也长吁一口气,他可不想陪小?娃娃。
叶六合:“我爷爷想见一见你。”
繁芜怔然看?向他:“……丞相要见我?”
大魏的早朝停了快半年,朝臣们?也有半年未见这位丞相。
以往繁芜也只是远远见过叶临渊。
叶六合解释道:“我和你一起?去?,他不会为难你的。”
虽听他这么说, 她仍然心中惧怕。
叶临渊与谢启终归是不同的,在大魏, 叶临渊是执掌朝纲的权臣, 是几朝帝师。
叶府藏经楼, 叶六合与繁芜来的时候, 楼外边站了不少人。
除了朝廷中正三品以上的大人,繁芜也不大认得出太学和渊及殿以外的官员,她一眼扫过去?有几人面?生?。
见叶小?公子走来,有人走上前来和他打?招呼,叶六合浅淡一笑,道了句“等?会儿陪大人们?喝茶”。
他带着繁芜向藏经楼走去?。
在楼梯处繁芜便听到?楼上有琴音传来,上楼时且走且听, 听了有一阵她也没有听出是什么曲子。
水晶帘外叶六合对着帘后空旷的琴室行礼,透过水晶帘繁芜看?向琴室, 见里面?有三人,正座的长者是叶临渊,他右侧的正是抚琴的人远看?是个年轻人,素色宽袍头戴高冠,锐气的眉眼竟有些熟悉,而叶临渊左侧那人……
她定睛看?了再看?,认出是谁的刹那间眼皮跟着狂跳了两下。
“进来。”
叶临渊的声音传来时,叶六合也未曾去?留意她的表情。
他转身对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繁芜敛袍向琴室内走,微垂的眉眼里闪过一抹深沉。
她对叶临渊作揖行礼。
“繁芜大人请坐吧。”
叶临渊指着一旁的座椅,语气浅淡。
繁芜不过六品,对百官之首而言实在不足为道。
旁人听叶临渊道她一声大人已觉不可思议。
就连那专心抚琴的大人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席间叶临渊并没有问繁芜什么,大抵也只是想让她来藏经阁琴室内坐一坐,或者只是单纯想见一见这位陈王世子的老师。
见叶临渊挥手示意叶六合领繁芜出去?,繁芜心下微松一口气,她乐得不在此久留,是半点?都不想见到?那仪胥。
叶六合见她步履匆忙,不禁回头看?了看?琴室的三人,他隐约察觉到?方才在席间站着的那一阵,繁芜一眼都未曾瞧过那个高僧。
……
从藏经楼出来,叶六合被人叫走了。
繁芜走出叶府陡然想起?来那位抚琴的年轻人是谁。
两年前在正玄门比武擂场上见到?此人时,他身着甲胄戴着兜鍪,以至于今日见他一身宽袍并未认出来……
此人是两年前的比选选出的大魏的第一勇士叶韬。
没想到?武将出身的叶韬,琴技如此高超。
方才那首曲子她没有听过,想必是新曲又?或者是叶韬自创的。
她仍然有些回味那曲调,正因?为没听过才觉得新奇。
繁芜刚坐上马车准备回太学一趟,这时忽然见得布山骑马匆然而至。
看?到?布山惨白的脸时,繁芜已然料到?是什么事,不待布山说什么,她抬起?僵硬的手打?断他,看?了看?车夫:“去?陈王府。”
布山紧跟着调转马头。
站在叶府外的人也未曾注意到?他们?。
陈王府大门紧闭着,繁芜进府中后,布山吩咐府上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声张。
半个时辰前谢长思又?昏迷过去?了,情况比前一次更加危机,心腹医官来了三个,这次针灸放血后都未见有醒来的迹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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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谢长思此前对布山下过命令,若是他快死了,一定要将繁芜找来,那些东西?他要在她死前交给她。
因?谢长思的脉搏还在,所以布山认为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快到?傍晚时,医官三人似乎快用尽毕生?所学了。
医官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他三人医术有限,也不想因?此量成大错错过救治陈王的时机……于是他们?对布山道:“布山大人……还是进宫请太医院院正吧。”
布山问他们?:“你们?还能让殿下撑多久?”
为首的医官竖起?手指:“最多五日。”
另两人道:“布山大人,还是去?请院正来吧。”
布山面?露深沉,摇头。
这些陈王都交代过,不到?时机不行,除非是真的回天无力了再进宫去?……
繁芜从屏风后走过来:“布山,你现?在带人去?兵主部。”
布山立刻懂了她的意思,繁芜让他去?十六部请竹阕乙,可竹阕乙虽然是苗疆的大巫,他未曾见识过他的医术。
“他的医术很好。”
繁芜自然是信竹阕乙的医术的,从小?到?大她无数次见过他治病救人,他除了不碰蛊术外,巫术医术都是他的强项。
“不然他当初在卑水城手臂伤成那样,你以为怎么好的?寻常人手臂伤成那样轻则废了胳膊,重则丢了性命。”她蓦然一停,深看?向布山,“我也不和你废话了,布山快去?吧,我守着大哥,他一定会挺过去?的。”
布山见她那漂亮的眼眸眼尾又?泛起?胭脂红,心下一紧,惨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淡笑:“主子……就交给阿芜大人了。”
他说着目光越过屏风看?向床榻上的谢长思,停留片刻后,快步离去?。
布山带的人不多,他们?轻装快马出城而去?。
三日后,布山的马队迎来了竹阕乙,随行的还有枫叶部族长枫乘。
是日深夜,大雨滂沱。
惊雷声乍起?,长安城被雷雨笼罩着。
一支马队从朱雀大街向城北而去?。
电光闪烁,雷声雨声震耳。
竹阕乙与枫乘两人出现?在陈王寝宫外时俱是一身黑色劲装。
而此时繁芜正抱着谢宴坐在殿中的茶榻处,谢宴是被奶嬷嬷抱来的,因?为被雷雨惊醒再睡不着,大哭一场后便被他的奶嬷嬷抱来了。
屏风后一个医官与侍官守着谢长思。
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繁芜放下了左手捏着的书,抱着谢宴往殿外走。
快走到?门边时,她的目光落在那人如画的眉眼上,只是刹那间,她的眼眶便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三日来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害怕,在此刻爆发了。
一旁的守卫和婢女都是一脸惊诧,因?为这几日,这女子冷静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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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吩咐他们?做事,陈王府众人谁都不敢怠慢,或许在他们?的记忆里她似乎是冷硬的,未曾让他们?见过这般脆弱的一面?。
只是顷刻间,竹阕乙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颀长的身影挡住了殿外那些人的目光。
布山和枫乘也紧跟上他们?。
当繁芜的眼泪决堤之时,谢宴正睁着眼看?着她。
可很快谢宴的目光被揽住他的老师的……男人吸引了去?。
谢宴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人的一头白发,他盯着那雪白的发丝面?露惊奇。
可当他看?向男人的脸,清澈的眼眸仿佛很难再挪开,从殿门外直到?进殿中,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个白发男人……
直到?他的老师将他交给了奶嬷嬷,被那个男人扶着向屏风走去?。
谢宴的小?脸才逐渐浮现?出一抹愠怒。
他的情绪来的迟缓,就像他说话迟一样,但他的心思是通透的,他最会察言观色了……
“嬷嬷……父王。”谢宴说出简单的几字,他的奶嬷嬷便明白了,她抱着他快步向屏风后走去?。
布山关上殿门后,让侍官和医官先?出去?,殿中只剩下他们?几人。
奶嬷嬷抱着谢宴站在床榻后侧,她低声询问布山:“若是不方便,我带世子出去?。”
谢宴显然是听懂了,飞快地皱起?一双小?眉头。
只听竹阕乙道:“无妨,世子留在这里吧。”
他说完看?向枫乘,枫乘走过去?将谢长思抱起?来,银针封住了几处穴位。
竹阕乙取出此前备好的药,几乎是将一瓶全都倒入谢长思的口中。
“阿芜,给谢大哥喂水。”他淡声说完,快步向殿前燃烧着的药炉走去?。
繁芜端着温水过来,枫乘的手指捏住谢长思的下颌,她将水送至谢长思唇边时,难免手指颤抖。
见状,枫乘接过她手中的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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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还能吞咽。”见谢长思的喉|结动了起?来,枫乘叹道,又?看?向繁芜,“没事了,别这么紧张地看?着我,弄得我也紧张。”
听他这么说,繁芜局促地退到?一边。
当竹阕乙再走来时,手里端着一大碗刚熬好的药。
繁芜这时才闻到?殿前草药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些许的腥……
他走过她身边时,低声对她说:“阿芜,谢大哥会好的。”
此时她才猛地注意到?,他有些失了血色的脸颊。
“哥……你。”
难怪他会穿黑衣,起?初她还以为他只是为了赶路方便。
第 118 章
竹阕乙在布山未到之前收到线人的消息, 他?在和枫乘来的路上与人交手。
枫乘自幼因为身体原因未曾习武,因此全靠竹阕乙以一敌十才从这群人手中逃脱。
竹阕乙受了伤也只是简单包扎后又匆匆往长安赶来。
他?派出去查的线人还没有回?,所以还不清楚袭击他们的人是谁派来的。
直到五更天时, 殿中听他?淡声?道出一句:“陈王没事了。”
此时殿内外的人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殿外的大雨未有停歇的意思, 狂风呼啸,庭院中的树木摇曳作响, 殿门打开?的时候冷风迎面而来。
繁芜只觉额头一阵冰凉,身上的温度仿佛被?寂寂黑夜被?大雨声?……一点一点的吸走。
后来许多年,繁芜也记得祈春元年的春天很冷很冷。
……
从陈王府出来的马车上,繁芜一把紧拽过竹阕乙的手腕。
不待她说?话,竹阕乙已紧张地启唇:“阿芜,我以为你一夜未睡,在车上是要睡一阵的。”
他?的唇角留有一抹薄笑?, 语气柔和的能让人心口都感到柔软。可?是,繁芜却能无视这些, 她的手指已触到他?的脉搏, 那张有些憔悴的小脸, 此时已阴沉得可?怕:“哥……你就?瞒着我, 你死了就?好了,血流干了就?好了。”
车厢内仿佛气温陡降,那白发?男人的眼里似闪过惊惶。
“等你死了,我就?立刻嫁人。”她几乎是用她最冷漠的语气说?完这后一句。
直到她的身体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手臂那么紧,他?的呼吸那么急促。
“阿芜,你是要逼疯我, 再?让我去死吗……”他?贴着她的耳质问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明?知他?为了与她在一起,为了与她走到今天, 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
繁芜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而且这次她用的力气很大,发?狠似的要推开?他?,不像是闹着玩的。
他?以为她是在生他?的气,看着她又想开?口说?那戳他?心窝的话,只觉心口抽疼得快要呼吸不得,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还未来得及启唇时,他?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繁芜睁大眼睛,她原本是想让他?别动让她看一看伤口!
哪知这个?狂野至极的吻……等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她都没力气再?开?口说?话。
她一手捂着发?疼的唇,一手捂着双眼面向车窗,将背对着他?。
她知道他?此刻定然?在一旁自责着,她也没哭,因为没力气哭了,可?她就?是不想转身,让他?自责得要死要活去。
竹阕乙伸手搂她的肩膀,她侧过身避开?他?的手。
他?兀自坐了一阵,又从怀里递给她一盒药膏,想让她擦一擦唇,那孔雀蓝色精美的药盒都快递到她的眼前来了,她一伸手挥开?了他?的手,也不看他?,只是对着窗,不知在看什么。
好在车抵院落了,竹阕乙那双好看的眉似松动了些个?,他?起身:“阿芜,下车了。”
繁芜依旧不理他?,大有“你自己先?下车”的意思。
竹阕乙叹了一口气,手指撩开?车帘。
外边大雨依然?,此刻天还未亮,马车的提灯映照着雨花点点,像是烟火的星子。
他?微有些晃神的同时,如画的眉眼似闪过一抹妖冶的光。
几乎是一脚踏空,马车车夫惊呼道:“大人!”
繁芜坐直的身体的同时听到一声?闷哼,下一刻身体已快一步走出马车。
那人似乎是刚从地上站起来,也未让她见到他?狼狈的样子。
那白净的修长的手正拍打着衣摆,抬眼之际见到她,与她的眸光对视的刹那间,他?的眼眸恢复了平静。
繁芜下车来接过车夫递来的伞,一把拽过竹阕乙的手腕:“我今日方?知你下马车也可?以不看路的……”
“就?这么急着要死给我看是吧……”她气恼无比。
“……”一旁的车夫忍不住袖子捂住嘴,笑?又不敢笑?,憋得有些辛苦。见他?二人进了院落后,车夫方?驾着马车远去。
院中。
繁芜突然?停下步子,抬眸看向竹阕乙,那目光被?锐气所染,阴鸷又冷硬:“哥,你不小心摔的?”
她怎么就?忘了,和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几时见他?走路摔过?初见他?时他?十几岁也没见他?走路摔过……
繁芜气不打一处,撑着伞就?往厅堂走。
竹阕乙小跑着去追,淋了一路的雨。
繁芜将伞放在厅堂外,转头见他?健步如飞,都快给气笑?了。
竹阕乙也意识到了,竟是停下脚步,站在屋檐外也不敢再?上前。
繁芜进屋后猛灌了一口水,却见他?还站在于丽:“再?不进来一辈子也别进来了!”
她话音刚落那人已快步进来。
“阿芜,别生气了。”他?低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赶来的路上在武陵郡南三十里的位置遇到了一支马队,他?们突然?拔刀而至……”
对方?人数众多,枫乘不怎么会武,只能由他?断后好让其他?人带着枫乘先?逃。
听完他?的悉心解释,繁芜的脸色已恢复了平静。
“哥,我们去烧热水,我给你看看伤口。”她拽着他?往厨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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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在大腿不好让阿芜处理。”他?低声?道。
繁芜手一僵,红着脸道:“那你陪我去烧热水。”
“嗯。”他?低声?应道。
繁芜默了片晌,淡道:“哥……求求你,不要再?受伤了。”
竹阕乙只觉身体一震。
一句不长,却字字敲在他?的心弦上,震颤的余音可?以回?响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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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长安城有万花会,传言这次万花会将由陈王主持。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小国使臣相聚于刚落成的万国馆。
说?来此次万花会能由陈王主持,倒不是陈王争取的,而是朝臣提议的。
谢长思征战多年,大魏四周被?他?打趴下俯首称臣的小国有垠垣与鄢余,更别提被?他?打残了的柔然?。
小国们服大魏不若说?服的是大魏陈王。
有朝臣提议让陈王主持万花会后,谢启没说?话,反对的人也只有少数几个?,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说?来长安城中百姓已是很久未见陈王。
上一次他?们见他?,还是他?出征西州打慕容氏时,再?之后西州事已,魏军秘密班师,军队也未打城中过。
“听闻陈王重病,好久没有消息,一点风声?都没有。”
“前段时间还有传言说?陈王快死了,今日就?传他?要主持万花会了。”
“……”
繁芜与竹阕乙骑马而过,此时传言已传至西市茶肆。
她一勒马缰停了马,透过帷帽的白纱看向竹阕乙:“哥,去茶肆坐一坐吧。”
竹阕乙以为她是渴了,于是翻身下马,牵过马缰的同时伸出手来扶她。
二人是刚从城北校场回?来的,城北点兵楼校场有马赛,他?二人都是受定安将军叶韬的邀请去看马赛。
“这个?茶肆,阿芜之前来过吗?”踏进茶肆时,竹阕乙问她。
繁芜摇头:“不曾来过。”
“我以为阿芜与叶小公子在长安游玩过许多地方?。”他?淡道。
繁芜的耳朵一竖,有点拿不准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又抬起头瞥向他?的脸。
她也未分辨出他?眼里的情绪,他?总是这样情绪显露得淡,若是于他?对视也是一眼平静,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茶肆的伙计笑?着迎他?们进来:“客官一楼满了,上二楼吧。”
繁芜点点头,又看向竹阕乙。
二人随着茶肆伙计上二楼去,选了一处临窗的里间。
繁芜坐上茶榻,正想说?什么,只见竹阕乙修长手指轻轻抬,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她紧抿着唇,竖耳听去,只听隔壁里间传来说?话声?。
听声?音听不出来是不是认识的人,但他?们说?话的内容……说?的正是与她有关?的。
竹阕乙听了几句便后悔让她听了,正想起身,却被?繁芜一把拽住了袖子。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却见繁芜惊惶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他?。
“你是不是知道。”她虽然?压低声?音,但语气冷得发?寒。
竹阕乙平视前方?,抿唇不语。
隔壁里间的两个?大人,说?得正是陈王那一份奏折的事。
什么奏折。就?是那份呈给谢启,请求册立繁芜为东阳公主的奏折。
这奏折当时就?被?谢启驳回?了,甚至这件事都没被?谢启记住太久。
而隔壁里间茶榻上坐着的两个?大人是什么身份,这两个?都是御史台内做事的从八品监察御史。
竹阕乙:“我以为你知道的。”
那一次谢长思的奏折递得急,风声?应该是传出去了的,看来是后来又被?压下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能再?传起来,是因为谢长思又重新递了奏折。
今次谢长思选择再?递奏折是深思熟虑的,那次昏迷了五天后,他?应该是意识到了身体很难再?治好了。
繁芜只是思忖片刻,便未再?责怪他?,他?并不是常在长安,她责怪他?做什么。
回?过神来,她低头对他?道歉。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取茶榻上的茶杯,他?的声?音依旧和缓低敛:“阿芜,你怎么对我都不会介怀,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将来的路,你要走的路,旁的任何人甚至我,没有人能替你走。”
若一朝为公主,繁芜的肩上担负起的是大魏。第 119 章
隔壁里间的两位大人又说了约一刻钟, 茶肆外边骑马来了一人,没一会儿?那两位大人跟着那人走了。
走的时候三人有说有笑,说的是后天就是万花会了, 去看一看准备好参赛的花卉。
等三人走远了, 竹阕乙见茶炉上的茶水也煮沸了,抬手端起?小茶锅给繁芜倒茶。
却?见繁芜一脸深沉的看向他:“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叶丞相突然想见我,又为什么定安将军要请我们去看马赛。”
竹阕乙此前没有想过,但方才茶肆内那两个大人的谈话,已让他想到了这里。
“哥,我不懂谢大哥为什么认为皇上会准了这份奏折。”
而?且她也想到了如果弗玉有心阻拦,谢长思这份奏折不会有第二次呈上去的机会。
而?丞相府的态度也表示弗玉可能会准许这份奏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此时繁芜再次提及叶韬此人。
话语中的意思是, 叶临渊的本意应该是在撮合她和叶韬……
繁芜接过他递给她的茶盏,目光落在淡青色的茶面上, 她在等他说话。
却?不想他却?说:“阿芜应当清楚一点, 若要成为大魏的公主, 不是靠谢大哥那份奏折, 而?是要让皇上看到你有多大的可能。”
“人的心境是会变化的。”
繁芜骤然抬首,他是想告诉她,谢启的心境是会变化的,即使多年前的谢启可能并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可是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么久了,谢启也会认真?考虑大魏的继承人到底该由谁来当。
倘若谢长思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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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她为公主,实际上是在为谢宴铺路。
谢启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繁芜颤抖地手放下茶盏, 她已霍然起?身,双肩轻轻地颤动?着, 唇瓣也像是失去了颜色。
“不,我不认为我能胜任,我更不认为谢启会同意。”
至于弗玉,这么多年她最看不懂此人,所以她已经许久没有站在弗玉的角度思考过事情了。
竹阕乙跟着她站起?,走近时他温凉的手扫过她的侧脸贴于她的耳边,声音低敛沉柔:“阿芜最近太过紧张了,等这些事结束了,我带阿芜去一趟云中。”
传言古云中郡有仙山曾是楚巫居住之地,如今只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旅游地。
夜启大巫青年时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竹阕乙很早就想去那里去看一看了。
察觉到繁芜眼眸里的锐气渐渐退散,身上的肃杀气也在收敛,竹阕乙的眉目微动?,贴着她的耳的手也渐渐收回?。
二人吃完茶,走出茶肆时,聊起?了万花会。
“后天就是万花会,你过了万花会再回?去吧。”繁芜看着绣鞋鞋面,未抬头看他。
清晨时他和她说过今晚会离开,弗玉让他去一趟咸阳行宫,去过之后他就会回?苗疆去的。
可是她不想他这么快离开长安……
“大魏勇士选比也才五年一选,这万花会万国来朝可是十年一度……”未等到他的答复,她紧跟着添了一句。
她儿?时听说过,可是絮州城她爷爷和爹爹的朋友都没有见过万花会,没见过也不好谈论,只是听茶馆的人传过,说起?长安万花会的盛况。
……
万花会这一天的清晨,竹阕乙从咸阳行宫快马回?长安,待他进城时朱雀大街上已是车马如龙。
万国馆前花海拥簇、行人如织。
馆内的鼓乐声在长街河堤处都能听得真?切。
竹阕乙翻身下马,很快有禁军前来对他行礼牵走了他的马。
穿过一片花海,几?乎是在人声鼎沸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谢长思身后不远处的繁芜。
今日?她一身淡紫色云纹锦官服,应该是为了应景,发髻上簪了许多花簪。
不知已有多少年,未见她簪过花了。
似乎是从她过了豆蔻年华就不爱这些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许久都未移走,直到她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人群中,那双灵秀的眸对上他的。
只是刹那,那清眸中的锋芒与冷厉肉眼可见的消退,为欢欣所染。
方才进万国馆时的确发生了不愉快,所以从进来到现在繁芜一直板着一张脸。
原因?是有几?位大人进来时撞到了谢长思,谢长思差点没缓上那口气,因?为腿疼在万国馆前站了许久,惹得一旁的小国使臣们都开始议论了。
繁芜生气的是那几?位大人明显是故意的。
谢长思在白?碧滩冻伤了腿骨,细看看不出来,但仔细看可以看出如今他走路时是有些问题的,所以他们故意撞他想让他在万花会上出丑。
繁芜收回?目光时,谢长思正在喊她的名字。
方才他已经宣布万花会开始了,各小国使臣、还有参与万花会的大魏各地来的富商们……他们将最珍贵的花卉抬上来。
在天黑之前要选出今日?的万花魁首。
万花会开场时,最先上场的是鄢余的使臣,两个鄢余勇士护送着一位鄢余美人走上高台。
人们很快被鄢余美人手中捧着的白?玉花盆吸引去目光。
谢长思喊繁芜就是让她看这个。
“天山雪莲?”繁芜睁大眼睛,她只听书中提过,一直以为是书本胡诌,冰天雪地里怎么可能长出莲花呢?
台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繁芜心中暗道:出场都这么厉害了,等一会儿?还要怎么比啊。
果然至天山雪莲出场后,紧跟着的许多花卉都未能再激起?台下人的惊呼。
只是繁芜觉得,花卉不该是这么欣赏的……各花入各眼,但每一盆花卉都该值得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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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的姐姐能见到今日?这般花海,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微垂着眼眸,只觉此时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
晌午用过午膳后,谢长思带着繁芜再次入座,这时他看向一旁的布山:“还有多少?”
布山觑了一眼花名册:“未上场的至少还有五十多盆。”
闻言,谢长思揉了揉太阳穴。
繁芜忍不住抬起?袖子偷笑,她知道其?实他最不喜欢枯坐了。
在东齐国旧地时,他坐在茶榻上说话超过一炷香都会坐不住的人……
只是这些年他病了,才养了性子的。
“笑,也只你敢笑。”他未抬眼瞥向她,却?是冷哼着说完,又伸手夺过布山手中的花名册大致扫了一遍。
繁芜顿时恢复了肃然神情,微抬起?头看向高台。
这时谢长思的神情也收敛了,他的目光落在花名册的最后一行。
“安定将军也参加了万花会?”谢长思合上册子,掀眸看向布山,“你怎么没告诉我?”
布山环视一周未见安定将军的人,又接过谢长思手中的册子再看了一遍,并未见得上面写有安定将军的名字。
他正疑惑着想要询问的时候,看到花名册最后一行写着:下邳叶氏,邹。
这下邳叶氏不正是安定将军的来处吗。
他念了一遍叶邹此名,愕然想起?这人是叶临渊学?生的学?生……正是如今守着长安城东城门的人。
谢长思:“叶邹是叶韬的兄长,叶韬家?中行五。”
叶家?这五兄弟里,叶韬官职最高。兄弟几?个也全都听叶韬的。
至黄昏时,天边一片昏色。
此时万国馆内人们大抵是意兴阑珊了。
也是此时,叶家?的两位随从捧着万花会压轴的花卉上场了。
两位随从也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少年郎,就是放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中年人。
可当人们看向他们手中那盆花卉时,都是一愣。
选白?玉花盆,大多是想让人们的目光定格于花卉,所以今日?送上高台参赛的花卉大部?分都是白?玉花盆。
压轴的花也是白?玉作花盆。
这花也确实做到了让人挪不开眼。
从两个随从将花抬上来,繁芜便一直盯着这花。
今日?万花会上牡丹的品种?有很多,而?这一株名曰“绿腰”,她的颜色是淡淡的绿松石色,花体硕大如满月。
让人惊艳的是她的颜色,不是红色,而?是淡绿松石色。
养花的人定然花了无数心思。
叶府的人看向陈王:“陈王殿下万福,此乃‘绿腰’,是我家?五爷用三年时间培育出来的。”
他说完后对谢长思躬身行礼后,随着礼官退下了。
万国馆内的宫灯燃起?,此时馆中沸腾,因?为人们都在议论“万花魁首”会是谁。
礼官擦着额头上的汗,短短半刻钟他上高台来已有三次了,因?为台下的大人在催,他又不敢催陈王,只好为难地看向陈王。
陈王却?是一笑,目光微移,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繁芜。
繁芜心下一惊,霎时间淡紫色衣袖中的手握成拳……谢长思他不会是想将这种?难题交给她吧?
繁芜腾地站起?来,转身就想走人。
却?被谢长思叫住了:“你站住。”
繁芜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台下走。
“你今天若是敢走,我就去让布山请竹阕乙过来。”
“……”
一旁看戏的布山和礼官,果真?见这女子老老实实地退了几?步,坐回?谢长思身边。
布山见繁芜的手指紧扯着她的袖子,似要将那袖子上的锦纹给扯脱丝了不可……
他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这女子生气又无助时最喜欢扯袖子了。
第 120 章
夜幕渐渐落下的长安城, 华灯初上。西市依然喧闹,车马喧嚣,行人络绎不绝。
西市的茶肆内外都在传着万花会的盛况。
“怎么, 万国馆那边魁首选出来没有?”
“选出来了, 定安将军叶府的绿腰,还得是牡丹啊。”
“不是说?鄢余国都拿出了天山雪莲吗?我以为魁首会是这?个呢。”
“谁知道呢, 万国馆外边喜欢雪莲的和喜欢牡丹的都差点打起来。”
“……”
一时有笑声?传出,茶馆内外笑声?不绝于耳。
繁芜从?万国馆出来,坐上马车没走多远,便听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刚将车窗打开,车夫便停了车。
她看向车外的竹阕乙,又看了一眼四下, 急道:“你上来吧!”
竹阕乙这?才?撩袍跨步上车。
待他坐稳了,繁芜道:“我以为你回苗疆去?了。”
他默了片晌, 方看向她:“那日阿芜说?想让我看过?万花会再走。”
繁芜语噎, 只是抿唇间?唇角是轻轻扬起的。
他的手扶过?她的肩膀,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哥……”她紧张地喊他。
竹阕乙笑道:“阿芜别怕, 只是想好好看看。已经很多年未见阿芜簪花了。”
繁芜的脸颊立时滚烫起来,拘谨地解释着:“是宫里来的女官让簪的,她们都簪了花,说?我得和她们一样……”
他只是笑,目光却?比往昔多了许多温情。
繁芜不禁看得痴迷了,却?又暗自腹诽:他到底还是更喜欢我十三四岁时的样子……
想到此处,她轻轻咬唇, 须臾间?变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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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阕乙自然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不知这?女子的脸色如何能做到瞬息万变的, 只是到底有些“惧意?”,他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繁芜说?话,他小心翼翼地问:“阿芜是看上那盆绿腰花了对吧。”
繁芜怔然抬首,就知道所有的小心思能瞒过?谢长思和布山他们,是瞒不过?他的。
是,看上了那盆绿腰,才?封了魁首。
所以那盆雪莲如今进宫去?了。
再者她知道封了雪莲为魁首,雪莲也是得进宫去?的。
鄢余小国的王爷送雪莲来本?就是为了讨好谢启。
他微抬起下颌,语气?比之?前淡了几?分:“可是阿芜,若我吃醋了怎么办。”
“……”繁芜愣了一会儿,惊诧地看向他。
很快,她整张脸都胀红了,双手局促地捏住裙子。
被看穿心思是很尴尬的,还是被他……
这?时,马车停下了,此处正是西市路口,她能听到外面的叫卖声?,还有花鼓楼的花鼓声?,所以确定这?里是西市路口。
只听外边拦下马车的人说?道:“繁芜大人……我家五爷让我们将这?绿腰花抬来赠送给大人。”
繁芜抽吸一口气?,心虚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竹阕乙。
还以为叶韬会晚上几?日送来,没想到会这?么快。
正因为这?事发生在竹阕乙眼皮子底下,她才?愈发觉得难堪……
她那点小九九,精打细算,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她选绿腰为魁首,就等于是变着法告诉叶韬——她钟意?绿腰。
竹阕乙:“若是长安其他女子可能不敢接,但我的阿芜可不惧这?个……”
他说?完一叹,笑看向她:“阿芜既是喜欢绿腰,花点心思又如何,要都要了,快去?接下吧。”
他总能三言两语让她心情大好,脸上的难堪退去?,她起身。
“只是,这?么大的人情阿芜当如何还给定安将军。”
“……”
繁芜步子一停,顿觉脚有些抽筋。
忽然低声?答他:“哥……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他最小的妹妹十五岁,我让她的妹妹进太学读书,再将谢长思赐给我典藏版的四书五经赠给她。”
“……”
外边竖着耳朵听着的车夫心下叹道:繁芜大人对四书五经是有多大的怨念啊……兜兜转转那套四书五经可算是给打发掉了。
繁芜从?车上走出来,看着站在二?十步开外的两人,笑道:“多谢二?位了。”
那二?位正要抬着花盆走过?来,车夫已小跑过?去?接过?来。
二?位中年见状对她抱拳道:“繁芜大人那我们先走了。”
车夫将花盆抬上车来,小心地拉好车帘。
这?时路口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
“今次怕是半个长安都知道定安将军的花送与了你。”竹阕乙淡道,听不出语气?。
繁芜心下微颤,疑惑地抬眸:他是真吃醋了,一点也不像是假的。
……适才?她还以为他说?着玩。
繁芜急忙坐下,双手挽住他的胳膊:“哥,我只是喜欢绿腰,你看她多好看啊,我最喜欢这?种颜色了,还是牡丹,花体这?般硕大的可不多见。”
只见他的凤眸斜睨过?来:“他肯将此物与你,也定是喜欢。”
繁芜被他盯得一激灵:“……”
这?话题是转移不了半点!
她总共与那叶韬见过?几?面啊?怎么就能扯上喜欢了?
回小院的路上马车都很安静。
直到二?人站在小院门口,繁芜忽然道:“哥,你今日不回,那明日也不回了吧。”
竹阕乙瞥向她。
“我明天带蝉儿去?陈王府见大哥,你也一起去?吧。”
因为卑水城战事的原因,竹阕乙有一年半未见蝉儿,但他将那小随从?留在了长安,蝉儿的情况他都清楚。
“我一直想问的,蝉儿的老师是哥安排找的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蝉儿的老师是长安城东有盛名的才?女杨絮,年三十五,她出生弘农杨氏,因为寡居,这?个人并不常出门的,但朝中名流想拜访她的人不计其数,比起她在长安的经学才?名,其实?她最擅长的是书画。
繁芜知道他能请动此人,应该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他却?说?:“是蝉儿能得杨夫人的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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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蝉的嬷嬷提前得到消息,所以一大早就为柳蝉梳妆打扮好了。
繁芜的马车刚到,柳蝉便随嬷嬷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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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女娃娃眉眼漂亮精致,尤其下半张脸与繁芜很像。
嬷嬷笑着看了她一眼,她很快上前去?给繁芜行礼,笑得合不拢嘴:“姨姨。”
繁芜下车正要牵她,她微歪过?头来看到了车帘后?的竹阕乙,又笑着喊了一声?:“舅舅。”
几?乎是刹那间?,繁芜的手指微僵,下意?识地瞥向车帘后?的人。
他面色未改,但她瞧见他的唇角微微扯平。
繁芜略显紧张地牵过?蝉儿的小手,和嬷嬷说?了几?句后?,转身上车。
车上,繁芜将蝉儿转来转去?的看了好几?遍才?停下。
蝉儿眨巴着大眼睛问她,小手抚过?头上的两只肥啾发簪:“姨姨,好看吗?最新的款样,是舅舅的小随从?给我买的。”
“……”
再度听到这?声?“舅舅”繁芜心下一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竹阕乙,果真在他那双凤眸里看到一抹深沉……
繁芜就只差伸手去?捂蝉儿的小嘴了。
不过?她也猜到,这?声?“舅舅”是跟着谁喊的。
还得是跟着那小随从?才?改了口喊他“舅舅”。
小随从?只道繁芜与竹阕乙是兄妹,蝉儿喊繁芜姨姨,那自然要喊他舅舅。
“姨姨,好看吗好看吗?”被蝉儿追问了两声?。
繁芜看向她的发顶,两只肥硕的小雀做得娇憨可爱,一时间?她盯着发簪看了许久,眼里有些羡慕:“真好看……我也好喜欢。”
得到姨姨的夸赞,小姑娘高兴无比:“姨姨,我分你一支!”
柳蝉说?着就要去?取头上的,却?被一只温凉的手拦住了,她转身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舅……”
正要喊出声?,却?瞥见那双极好看的凤眸似闪过?一抹寒光,她仿佛被施了法似的,立刻改口喊他:“师尊……”
柳蝉记得她小时候是这?么喊他的。
竹阕乙:“取下来会弄乱头发的,蝉儿的还是留着吧。”
柳蝉听到弄乱头发也不敢动了,她红着眼又道:“可是姨姨没有。”
竹阕乙:“姨姨没有,我会给她买。”
“啊?”
竹阕乙微躬身,笑道:“你的姨姨是我教养大的姑娘,自然有我宠着。”
“……”
闻言,繁芜瞬间?面壁。两只耳朵红的滴血,心下腹诽:他怎么和蝉儿说?这?种话!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连小孩子都吓唬!
柳蝉一脸似懂非懂,睁大眼睛又眨巴眼睛,听不懂师尊的话是真的,但……师尊的声?音可真好听。
被吓唬到的柳蝉听不懂也只能点点头。
但很快她发现了话里的疑点:“师尊……你也是姨姨的师尊吗?”
繁芜:“……”
竹阕乙轻咳了一声?。
此处离陈王府不算远,此时车抵陈王府,布山迎了上来。
繁芜牵着柳蝉下车,小姑娘打量过?四周后?,点头行礼喊道:“布山叔叔。”
“一年不见还记得我呢,长高了不少。”布山笑道,又看向繁芜和竹阕乙,“二?位大人请进,殿下恭候多时了。”
陈王殿内,进来时柳蝉四处打量着,直到她看到一处屏风,她听到姨姨让她行礼。
她对着屏风的方向跪下后?说?道:“殿下千岁。”
“起来吧。”谢长思放下手里的书册,对他们道,“都进来。”
几?人绕过?屏风走至谢长思面前。
谢长思一抬眼,见到那女娃娃正好奇地盯着他看,他知道这?些年这?女娃娃没少听过?他的名字,所以才?对他好奇,毕竟她的嬷嬷都是他派去?的人。
“看够了,过?来我要问话。”谢长思一开口,那女娃娃吓得一激灵。
谢长思抿唇一笑:哟,她家两代?人都这?么怕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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