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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药浴


    孟怀辞伴驾去江南后, 宋清音每日都在女医堂授医道和编纂医书。


    寻常女子嫁入夫家,需侍奉婆母和接管中馈,但宋清音如今是七品女官, 孟国公夫人又是个极好的人, 从不拘她于宅院之中,是以她如今行事随心,过得颇为自在。


    只是这些日子午膳时分看着府中厨子送来的饭菜, 宋清音总会?没?来由地愣怔几瞬。


    孟怀辞临去江南前特意写了张食谱给膳房, 命他们日日按纸上所言做好饭菜送来。


    她擅医人,对自己的身?子却不大注意。孟怀辞写的那张食谱她拿来看过, 上面的每一道菜都是有益于她补身?养身?的, 且避开了她所有不爱吃的吃食和做法。


    上面还有几段话:“所有配菜皆切丝或片或丁,不可切成块, 夫人不喜。且丝不可过细,片不可过薄, 丁不可过小, 夫人亦不喜。”


    “夫人喜清淡, 厌油腻, 熬汤时需将?浮油尽数撇去,不可留半点油星,盛汤时勿舀太多汤料, 不可超过半碗,汤水盛至碗沿以下半指节处皆可。”


    “夫人虽喜菜肴中有花椒与?葱的味道, 却不喜看见,是以花椒需碾碎成粉, 葱则绞汁。”


    ……


    宋清音自问自己并非是个喜恶形于色之人,用膳时见到不喜的菜食也从不会?说什么, 亦不会?有什么表情,所以连她的贴身?侍婢也只知?晓她的六分喜恶好而已,也不知?孟怀辞是怎么看出来的。


    下属也都是些成婚了的妇人,见她出神,立时就笑着推搡打趣:“哎呦呦,宋院首这是想次辅大人了罢?”


    孟怀辞面如冠玉、俊逸无双,又出身?尊贵,位居高位,还疼媳妇,在京时日日都会?过来接宋清音下值,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这是整个女医堂都知?晓的。


    宋清音心跳一滞,没?有理会?,只安安静静用午膳。


    这群性?情泼辣的妇人知?宋清音性?子冷,便不再闹她,却没?有住嘴,在旁边说些床帷间的荤话算作午膳的笑料,霎时间便笑作一团。


    敢在这世道行医的女子大多果敢豪爽,用词并不像大家闺秀那样矜雅,加之这些女医又年长?许多岁,自然?比年轻媳妇脸皮厚些。


    一个女医拿起根六寸长?三?指粗的胡瓜,感?叹道:“若我家那个能像这胡瓜一样便好了。我还用什么角先生。”


    宋清音夹菜的动作一顿,脑中不可自控地浮现?出孟怀辞的模样。


    那般清冷圣洁的郎君,那一处却骇人得紧。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清音瞬间将?脑子里的画面晃出去,继续用饭。


    另一个女医接着开口:“还是年轻男人好些,最好再健硕点,在榻上像只豹子般,能一口气来个三?四回。”


    宋清音又蓦地想起孟怀辞锦袍下硬实?的胸膛,劲瘦的腰,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及让人看着就安心的宽肩阔背。


    明明是个文官,却伟岸健硕得像个武将?,怀抱炽热温暖,且只属于她一人。


    她愿让孟怀辞抱时,孟怀辞便会?立时拥住她;不愿之时,孟怀辞就在身?边默默守着她。


    宋清音吃饭的动作慢了些,一双杏目怔怔看向不知?何处。


    还有一个女医又道:“我与?我家那个行房事时半点欢愉都无,恐他不高兴,只得假装受用。回回都是如此,也太累人了些。”


    宋清音愣愣回想。


    孟怀辞这副身?子本就上佳,又不知?看了什么避火春宫,纵是她对房事再冷淡,也会?被生生捂化,每每都在他身?下失神迷魂不知?多少回,锦褥都洇湿一片。


    忆及此处,宋清音立时低下头?不敢再听再想,迅速用完吃食,将?食盒交给婢女,漱口净手,便继续编医书去了。


    另几个女医在后头?看着宋清音离开,两两对视,压低声音互相责备:“宋院首才十九,又是仙女般的人物,你们竟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些,也不怕污了宋院首的耳朵!”


    “你先把你手上这根胡瓜放下再骂我!”


    ……


    几人正笑闹着,忽闻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端正了仪态,看向门口处。


    来人是个侍卫打扮的女子,气度不凡,声音带着高位者的冷冽沉稳:“宋大人可在此处?”


    医女们答道:“在的在的!就在里头?编医书呢!”


    女子听罢迅速往里走,见宋清音穿着浅绿的女官服端坐于书案前?,执笔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写着方子,立时抬袖行礼:“宋大人。”


    宋清音闻声抬眸,见是崔幼柠身?边的女影卫,忙站了起来回以一礼:“乔大人。”


    她正想问女影卫为何突然?从江南返京来寻她,对方就已经肃然?开口:“宋大人,次辅大人在江南不慎中了反贼的毒粉,如今双目失明,太医皆说医不好了。皇后娘娘心急如焚,着属下快马加鞭回来问您一声,您可愿去一趟江南?”


    双目失明……医不好了……


    宋清音脑子顿时变成一片空白,恍惚间忆起孟怀辞去江南前?的那一夜。


    其他十余位随行官员几乎都带妻子一同南下,唯一一个不带夫人的谢溪也是因孙芸出了事。而孟怀辞知?她不喜与?人往来,并未多说什么,便默默决定一人前?往。


    他那时瞧上去云淡风轻,直到临走前?一晚,才终于显露出真实?情绪来。


    当时孟怀辞一直看着她,目光未曾移开过半瞬,眸中全是不舍,直到深夜都未闭目安歇。


    那样好看的眼睛,当真医不好了么?


    宋清音垂下眼眸:“他是我夫婿,我自是要走一趟的。大人稍等,我这就回府收拾行囊。”


    她将?药匣子和所有记载了治眼医方的古书都带上,婢子则帮她收拾好衣物,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便出了府门。


    宋清音看了眼马车,思虑片刻,沉声对女影卫说:“我还是骑马罢,快一些。”


    女影卫讶然?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坚定,倒也没?多说什么。


    镇国公府年轻一辈的公子不大中用,几个姑娘倒是养得个个出众,骑马自是会?的。


    几个影卫护送着宋清音南下,废了六日终于到了御驾所在的皇庄。


    崔幼柠听到宋清音来了,亲自带着她去孟怀辞的院中,边走边道:“哥哥不肯惊动你,我是瞒着他派人将?你接来的。”


    “沈神医已回了南境深山隐居,如今还在闭关,怎么也要明年才会?出山了。太医院首已给哥哥看过,说他眼睛被毒粉伤得厉害,恐难复明。”


    宋清音沉默须臾,恭声谢过崔幼柠告知?。


    眼见快到屋门了,宋清音正要恭送皇后,却又被崔幼柠拉至一边。


    崔幼柠犹豫几息,还是决定为兄长?说几句好话:“嫂嫂,哥哥双目未伤时,每天都在案前?忙政务到深夜,只为能快些忙完,提前?返京。”


    宋清音又静了许久,福身?行礼:“多谢娘娘告知?。”


    崔幼柠抿了抿唇,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为陛下敷药了。”


    宋清音又行了次礼:“恭送皇后娘娘。”


    她目送着崔幼柠离开,恰在此时看见小厮端着药往这边走,便出声叫住。


    小厮见是宋清音,又惊又喜:“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宋清音没?有回答,只问道:“这是给大人熬的药?”


    “回少夫人,是的。”小厮说完踌躇了一瞬,似在纠结要不要将?药给宋清音。


    宋清音朝他伸手:“给我罢,我送过去便是。”


    小厮脸上立时漾开更盛的喜色:“是,少夫人。大人见了您,一定欢喜!”


    孟怀辞对她的倾心,满府皆知?。


    宋清音未多言,端着汤药迈步进门。


    孟怀辞身?着云水蓝锦袍,双眼蒙着一条素色绸带,正微仰着头?靠坐在窗边摆着的那张圈椅上歇息,修长?的颈上喉结凸起,日光洒在他脸上,衬得那张白皙如玉的俊颜愈发夺目。


    宋清音走到孟怀辞身?旁,将?药轻轻放下,静静看了他片刻,情不自禁抬手抚摸他那被素绸蒙住的双眼。


    指尖才将?碰到绸条,她的手腕便蓦地被人攥住。


    宋清音愕然?抬眸,只见孟怀辞眉头?紧拧,声音带着厌恶,朝她寒声斥道:“放肆!”


    话音刚落,宋清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狠力往外一甩,重重跌在地上。


    她没?忍住惊呼一声。


    孟怀辞听见声音,顿时浑身?一颤,薄唇微微张着,却半晌都未能说出一句话。


    宋清音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孟怀辞面前?,轻声唤道:“夫君。”


    听到这声轻唤,孟怀辞眼眶霎时一热,双目因而更疼了些。


    他起身?摸索着检查宋清音的伤势:“对不住,我不知?是你。你可有摔疼?”


    宋清音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他现?下看不见,便开口说道:“地上铺了绣花软毯,我没?有摔到实?处,不疼。”


    孟怀辞摸到她方才被自己攥住的那只手腕,用指腹轻轻揉着。


    两人都不是擅于言谈之人,屋中顿时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怀辞忽地哑声问道:“你不是喜欢清静吗?为何愿下江南来找我?”


    宋清音默了默:“哪有丈夫出事,妻子知?晓后却坐视不管的道理?”


    孟怀辞也静了须臾,尔后状似平静而随口一提般又说了句:“陛下也被反贼砍了一刀,伤得也不轻,你要去看看么?”


    宋清音疑惑地看他一眼,正要回答,余光却瞥见孟怀辞的那身?官袍很?快便要从斜后方那架屏风上掉下来了,于是暂时闭上嘴,往屏风走去。


    听见宋清音转身?往外走,孟怀辞心口疼得厉害,立时站了起来,从后紧紧拥住她,声线微颤:“不要去找他,别走,音音,别走……”


    孟怀辞搂得很?用力,宋清音半点动弹不得,知?他此刻极度不安,忙握住他箍在自己腰上的双手,一时间哭笑不得:“我去找你妹夫做什么?你安心,我不走,就在此处陪着你。”


    她的一声声安抚令孟怀辞渐渐放下心来。他静静抱了宋清音片刻,低声道:“我的眼睛怕是真的治不好了,若你介意,可与?我和离。”


    宋清音有些无奈。


    孟怀辞虽这样说着,抱她的力道却不松反紧,哪像是舍得与?她和离的样子?


    “不介意。”宋清音声音轻轻,“不和离。”


    孟怀辞掩在素绸下的长?睫重重一抖,克制出言:“你可得想好。”


    宋清音点头?:“嗯,想好了,不和离。”


    孟怀辞沉默下来,无声抱着她,许久都未再说一句话。


    最终还是宋清音开口让孟怀辞松开,尔后将?药端来给他喝。


    宋清音想起皇后方才说的话,轻轻问道:“你先前?因何这般急着做完政务返回京中?日日忙到深夜也太伤身?了些。”


    孟怀辞喝药的动作一顿,待药饮尽了,将?碗搁在小案上,默了须臾,方低声开口:“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的?”


    “你给我的信里说的。”孟怀辞微微垂首,声音轻了些,“最后一句,你说,‘盼君归’。”


    宋清音一怔。


    自孟怀辞南下,她已收到丈夫写的五封信,她只回了一封。


    “盼君归”这三?个字,也只是她随手加上去的,并未夹杂多少思念。


    宋清音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屋中又静了下来。她与?孟怀辞单独相处时,总是彼此沉默。


    宋清音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却不是冲着孟怀辞的,而是冲着自己。


    她抬手去碰孟怀辞蒙眼的素绸,想看看他双目究竟伤得如何了。


    可孟怀辞却别开脸不让她瞧。


    宋清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直接捏着孟怀辞的下颌将?他的脸转了回来,迅速拆了那条素绸,捧起他的脸仔细看去。


    只一眼,便叫她悄悄红了眼眶。


    被她关心伤势,孟怀辞心中苦涩而甜蜜,轻轻从她手里将?那条素绸扯回来重新?蒙上:“很?难看,别看了。”


    宋清音唇瓣颤动几瞬:“疼吗?”


    孟怀辞绑绳结的动作顿了顿,尔后继续将?素绸固定好,平静道:“不疼。”


    “是吗?”宋清音垂眸看着他,“我原本还想着,若你眼睛疼便亲一亲你,就像我前?两个月摔伤时你对我那样。”


    “疼,”孟怀辞立时改口,“很?疼。”


    宋清音没?忍住笑了笑,低下头?来吻住他的唇瓣。


    双唇相贴的下一瞬,她便被拽落到孟怀辞腿上,被他禁锢在怀中拥吻。


    浑身?发软之际,她脑子昏昏沉沉,不由自主地记起那群不着调的女医说的话来。


    唇瓣却在此时被放过,下一瞬耳边忽地传来孟怀辞的声音:“什么胡瓜和豹子?”


    宋清音猛然?回神,镇定道:“无事,随口一说。”


    孟怀辞细细琢磨片刻,呼吸顿时滞住:“你……”


    宋清音当即从他怀中出来,边说边往外走:“你在此等我,我去找太医院首谈谈你的目伤,看看能否想出个法子帮你治好。”


    孟怀辞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出言拦她。


    妻子离开之后,屋中重又安静下来,只有他胸口的心跳声愈来愈快,愈来愈响。


    *


    宋清音与?院首商讨过后,决定用内服外敷加药浴三?法一同治疗孟怀辞的目伤。


    当日下午,两位医者参考古书写了张药浴方子。


    宋清音带着方子回到屋中,命小厮照方熬制浴汤,入夜后便带着孟怀辞去泡药浴。


    为确保无虞,宋清音全程都坐在浴桶旁守着他。


    孟怀辞只觉浴汤过于热了些,让他整张脸都在发烫。


    他伤得严重,院首这回写方时便择了药性?较猛的药,因此只泡了两刻钟,他的双目便有了痛意。


    宋清音见他眉头?紧蹙、嘴唇发白,便知?晓是浴汤起作用了。


    她起身?握住孟怀辞的手,声音放柔了些:“夫君忍忍,再泡一刻钟就好了。”


    孟怀辞其实?不觉这点疼算什么,正欲宽慰妻子,眉心却蓦地被两瓣温软轻轻贴了贴。


    他静了一瞬,顿时将?那句“莫担心,我不疼”给咽了回去,开口时声音喑哑克制,似是疼极了:“可我有些扛不住了。”


    宋清音闻言捧起他的脸一下下轻轻吻着,语调温柔得不似她:“再忍忍好不好?嗯?”


    孟怀辞闭目承受着她的吻,心中爱意翻涌成海。


    一刻钟很?快过去,宋清音背对着他,提醒道:“浴袍在你右侧挂着,抬手就能拽下来。你身?后有石阶,踩着走下来便好,走慢些,别摔着了。”


    片刻后,宋清音细辨声响,开口问他:“穿好了么?”


    孟怀辞低沉的声音从后传来:“嗯,好了。”


    宋清音听罢便回身?朝孟怀辞走去,牵着他出了浴房。


    走至床前?,宋清音松了手:“我也该去沐浴了。”


    孟怀辞点点头?:“好,我等你。”


    他的声音清润,低声说等她时,带着浓浓的缱绻情意,听得宋清音无意识地抬手捏了捏耳朵。


    宋清音定了定神,命人抬清水进来后便进了浴房。


    孟怀辞坐在床沿静静等着。女子沐浴久一些,他从一数到四千,才终于听到了妻子的脚步声。


    宋清音用帕子绞干头?发,披散着青丝回到他身?边:“还不睡么?”


    孟怀辞动了动唇瓣:“睡不着。”


    宋清音一怔:“怎么了?”


    孟怀辞微微低下头?来:“疼。”


    宋清音神情微敛,拆下孟怀辞新?换的素绸细细看了看他的眼睛,轻叹一声:“这毒粉果真厉害,竟将?你的双目伤成这样。”


    她担忧道:“那你今晚如何安睡?伤在眼睛,寻常的缓痛伤药便不能用了。”


    孟怀辞默默将?素绸又蒙了回去:“无妨,我忍一忍便好。”


    宋清音静静看他片刻,忽地问道:“若亲你,可让你好受些吗?”


    几瞬静寂之后,孟怀辞压下欲上扬的唇角,低声开口:“可以。”


    “但不太够。”


    第62章 孩子


    宋清音觉得自己定是疯了, 否则怎么会答应用?这种法子来助孟怀辞缓痛。


    芙蓉帐中,宋清音雪白匀称的双臂撑在软枕上,攥着锦褥的纤指用?力指节发白, 就算再怎么试图咬唇抑制声音, 仍是不受控地叫了出来。


    她?的声音一贯如秋溪淌过玉石般清冷微凉,此刻却娇而?带颤,勾得身后之人忍不住欺得更用?力了点, 从而?迫得她?的喘.吟声再高昂些。


    宋清音被凿得双腿发软, 终于撑不住往下倒去,却在下一瞬被身后之人眼疾手快地扶稳, 随即听见孟怀辞的哼笑声。


    她?那张雪玉般的脸立时染上绯色。好?在孟怀辞未说什么揶揄她?的话。


    这一回毕, 孟怀辞将宋清音的身子翻回来,低头温柔地吻着她?, 既像安抚夸赞她?,又像是在回味。


    他容妻子缓了缓, 薄唇贴上她?的眉眼:“还要吗?”


    宋清音如何肯答这句话, 当即别开?脸去。


    “音音, 我好?疼。”孟怀辞的唇追了过去, 重又贴上她?的眼尾,低哑着声音开?口:“我还想要。”


    宋清音睫羽轻颤,将脸转了回来, 抬眸看着他。


    这人本就是圣洁而?不染俗尘的长相,如今被雪色绸带蒙目, 便?更像画上的仙人了,还平添了几分破碎之感。顶着这样一张脸, 用?低沉中带着几分乞怜的声音求她?,当真?叫人难以拒绝。


    宋清音再度被分开?欺入时, 听见孟怀辞粗.喘着问自己:“音音,分别一月,你可想我?”


    她?抿紧唇瓣未答,孟怀辞仍是未逼她?,只是自顾自地将想念明明白白说给她?听:“我很想你。”


    其余官员个个携妻同游,连谢溪都有夫人相伴,只他一人孤零零地受着思念之苦。


    宋清音默了默,头一次在他倾诉爱意时回应:“我知晓,以后都会陪着你。”


    孟怀辞怔了怔,声音又哑了些:“当真??以后都陪我?”


    宋清音轻“嗯”了声,忽又想起一事:“婆母近日瞧见谢指挥使夫人怀嗣,回来时有些闷闷不乐,应是想抱孙儿了。”


    孟怀辞霎时间心跳如雷,不出意料地在下一瞬听见妻子对自己说:“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正好?也到时候了。”


    他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克制出言:“还是等我眼睛治好?再说罢。”


    若治不好?,宋清音届时要是想和离,也更容易割舍些。


    一想到和离二?字,孟怀辞胸腔里那颗心顿时疼极了。他抑下痛楚,慢而?有力地磨着宋清音最难耐之处,让妻子受用?到连足背都绷紧弓起,无法自持地失神呢喃他的名字。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宋清音对自己也有一丝喜欢。


    喜欢他这副躯体。


    孟怀辞又要了两回,听见宋清音哭颤着说受不住了,方?叫人抬水进来。


    他如今目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抱宋清音去浴房沐浴,只得让婢女?扶她?进去。


    服侍宋清音的婢女?见少夫人雪.躯之上吮.痕遍布,尤其身前饱.满处,还有浅浅的指印,也不知是被捏揉了多久才会留下这样的印子。


    婢女?红着小脸不敢再看,伺候着宋清音沐浴更衣完,再扶着她?回了内室,便?恭声退下了。


    宋清音见被自己弄湿的褥子已换了一床,顿觉玉颜发烫。


    好?在孟怀辞看不见,不然又要像先前在京中时那样眉眼含笑地瞧她?许久。


    昏暗之中,孟怀辞缓缓蜷起长指。虽擦过手,他却仿佛还能感觉到方?才摸锦褥时留下的潮意。


    这回褥上比之从前洇.湿得更厉害。那是不是说明,音音其实也有些想他?


    孟怀辞弯了弯唇,伸臂拥住宋清音。


    温软入怀,他心中安定,自南下至今,终于得以睡一个好?觉。


    翌日清晨,宋清音便?开?始翻阅古书和沈神医留下的手札、上山采药,并寻访民?间名医,下午归来后便?与太?医院首探讨。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御驾从江南折返京城,宋清音也终于从一位民?医口中得到了个治眼伤的方?子,虽与孟怀辞的情状并不贴合,却让她?和院首找到了方?向。


    两位医者到京城后,又废了两月,终于将为孟怀辞医治的方?子定下。


    只不过太?医院首这般用?心却不全是为了孟怀辞。


    陛下先前也曾目盲过,虽后来复明了,但却留了病根,不能见强光,不能淋雨受寒,亦不能流泪,否则便?会双目刺痛难忍。


    宋清音虽只是个年轻女?子,但于医道上却很有天赋和巧思。院首这段时日与宋清音天天探讨如何治目,倒令他想到了个法子除去陛下双眼的病根。


    紫宸殿内,崔幼柠被蒙眼敷药的宁云简以目痛为由?近乎无耻地缠着自己与他云雨,不禁又羞又气:“你一个皇帝,如今只是敷药去病根就喊疼,就不能学学我兄长?兄长眼睛被毒粉灼伤成那样,仍是云淡风轻仿若无事。”


    宁云简闻言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声音低落:“朕有些羡慕舅兄。”


    崔幼柠疑惑地看他一眼:“为何?”


    “他如今有嫂夫人日日安慰陪伴,四年前朕目盲之时,却只能独自扛着目痛。”宁云简声音极轻,“北境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同刀子一样,朕眼睛受寒之后愈发疼得厉害,每晚躺在营帐中无法安歇。那时候朕日日都想着,若你在就好?了,什么都不必为我做,只需出现在我面前,我便?心满意足。”


    崔幼柠沉默下来,半晌后将他轻轻推倒,缓缓坐下,听见他的闷哼声,轻轻问他:“这样可以么?”


    宁云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抚上她?的腰:“嗯。”


    他虽瞧不见,脑海中却浮现出她?起落的模样,除视觉外?其余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阵阵动听的声音入耳,身上又酥麻到了极致,令他终是忍不住抱着她?翻了个面,倒转情势。


    崔幼柠攀着他的肩哭颤不止,许是听上去太?可怜,被帝王安抚般低头吻着,力道却丝毫没有放轻,也不知到底是想她?别哭了,还是想她?哭得再大声些。


    她?不由?在心里骂了宁云简千百遍混账,却还是时不时抬手帮他擦去额间的汗,以免滑进他眼睛里。


    虽她?是被蛊虫控制才伤了宁云简,但这双眼终究是因她?才落下了病根。


    如今终于有望彻底治好?,崔幼柠心中巨石落地,眉头舒展,欢喜之下便?有意迎合,允他再深些。


    宁云简这下当真?是欲罢不能了,一声声唤她?“好?娘子”、“好?阿柠”,来来回回地将她?催折成各种姿态,直至第二?日天将亮时才停歇。


    崔幼柠被宁云简喂了一碗粥后便?抱着软枕继续歇觉,再度醒来已是夜里了,宁云简却不在殿中。


    她?懵了一会儿,唤栩儿进来伺候洗漱,又吃了些膳食,才终于听见外?头的请安声。


    宁云简大步迈进紫宸殿,见崔幼柠已醒了,脸上顿时漾开?温柔笑意,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将那娇小身子抱在腿上:“可好?些了?”


    “嗯。”崔幼柠抬手拥住他,“你去哪儿了?”


    宁云简听罢却沉默了片刻,尔后轻声道:“去宣政殿议事了。南随王此番通敌南蛮起兵谋反,已被处决。南蛮愈发嚣张,朕决意平定边关,还南境百姓太?平安宁。”


    崔幼柠点头:“那你想要派哪位将军前去?”


    宁云简沉吟道:“谢溪咳血症未愈,身子不济;定南将军过于保守,王将军又过于激进,定北和平西两位大将军需守在北境和西疆,不能随意派去别处,吴孙两位将军倒是可用?,却不足以做主帅。”


    崔幼柠心里浮起一个猜测:“你是想御驾亲征?”


    宁云简没有回答,只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崔幼柠也静了须臾,随即轻轻开?口:“那你便?去罢,我会在家中等你。”


    宁云简深吸一口气,吻上她?的额头:“对不住。”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崔幼柠失笑,“即便?我嫁的是寻常郎君,若大昭被他国欺侮,我身为大昭子民?,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宁云简却仍是道:“是我对不住你。”


    崔幼柠索性移开?话头:“何时出征?”


    “三月后。”宁云简圈紧她?的腰,“大抵半年能回来。”


    崔幼柠点了点头:“好?。”


    话音落下,她?又被抱着亲了一口,然后得到第三声“对不住”。


    崔幼柠气笑了:“你要是个不管百姓死活的昏君庸君,那才需同我说对不住。”


    宁云简却沉默不语。


    两个月后是褔嘉长公主儿子的满月酒,崔幼柠与宁云简一道去了长公主府瞧一瞧这小外?甥。


    宁云简没有嫡妹,便?将两个庶妹当胞妹看顾。崔幼柠看着褔嘉长公主,不由?在心中连连感叹:


    果?然是天家养出的金枝玉叶,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气度,都不是寻常贵女?能比的。


    褔嘉长公主见皇兄皇嫂亲至,脸上立时绽出笑来,恭恭敬敬向帝后请安。


    崔幼柠近日用?膳总觉没胃口,又有些胸闷,对席上的佳肴提不起兴趣,便?盯着随侍在褔嘉身后的那几个面首看,边看边羡慕褔嘉的好?命。


    做大昭的公主也太?幸福了些,既能享天家富贵,又不需和亲外?邦,还能在府里养男人,且无论养多少个都没人敢置喙。


    她?是享不了这种福了,但能让女?儿享受。来日生个女?儿,女?儿贵为嫡公主,应能过得比褔嘉更恣意些。


    “嫁给宁云简还是很有好?处的。”崔幼柠在心里如是想着,随即慢悠悠夹起宁云简添在她?碗中的肉放入口中,目光却仍落在褔嘉脸上。


    宁云简见崔幼柠满脸艳羡地看着褔嘉,眉心顿时狠狠跳了两跳,却因顾及妻子的脸面而?按耐着不说,直到宴毕回宫,方?将崔幼柠拽入怀中,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朕不纳妃嫔,你也给朕趁早死了这颗养面首的心!”


    许是坐了马车,崔幼柠有些胸闷欲呕,强压下一阵不适,小声辩驳:“我没有想养面首!”


    “哦?”宁云简凉凉道,“那你一直看着褔嘉和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做什么?”


    崔幼柠心虚地低下头。


    宁云简越想越气:“褔嘉身后有个冷面郎君,你起码盯着他瞧了五六回!”


    崔幼柠此刻又觉不适,立时蹙了蹙眉。


    见她?脸色不好?,宁云简怒气一滞,抬手为她?顺气:“你怎么了?不舒服?肖玉禄,去请太?医过来为皇后瞧瞧。”


    崔幼柠摇了摇头:“无妨……”


    才将说完这两个字,崔幼柠便?又犯了恶心,立刻伸手去推宁云简,却仍是迟了,“哇”地一声吐在了他那件华贵的玄色团龙纹锦袍上。


    崔幼柠脸色僵硬一瞬,朝宁云简抱歉地笑了笑。


    宁云简眸光微动,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眼神复杂地看向崔幼柠平坦的小腹。


    他没管身上的秽物,小心翼翼地将崔幼柠扶去罗汉床上坐着,然后回头看向肖玉禄:“着人去请太?医了吗?”


    肖玉禄颔首:“陛下稍等,奴方?才已派人去请了。”


    宁云简“嗯”了声,将脸转了回来,垂眸看了崔幼柠许久,忽地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突然摸我做什么?”崔幼柠疑惑地看他一眼,“你眼睛怎么红了?”


    宁云简眼眶一热,伸手欲抱抱她?,却记起这件锦袍已脏了,便?去换了件干净龙袍再回来拥她?入怀。


    崔幼柠容宁云简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便?红着脸将他推开?,小声道:“等会儿太?医还要来把脉,院首大人一把年纪了,让老人家瞧见你我搂搂抱抱多不好?。”


    宁云简却不肯松手,被推开?后立时又抱了上去。


    崔幼柠无奈,只得由?着宁云简搂抱,好?在片刻后院首赶来时他便?松了手。


    院首跪地向帝后行礼,随后取出药匣子里的脉枕,恭请崔幼柠将手腕放上去。


    崔幼柠在腕上放了一块锦帕,静静等着院首把完脉,却见这老人家浑浊的眼珠一点点亮了起来,脸上渐渐洋溢出喜色,忽地起身后退,朝她?与宁云简跪地大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已身怀龙胎,足有两个月了!”


    纵然早有预料,纵然已在梦里见过孩儿的模样,宁云简听罢仍是脑中空白一瞬,双腿也如踩在云端一般。


    孩儿,阿柠与他的孩儿……


    虽然是个儿子,还是个越长越像孟怀辞的儿子,却仍叫他觉得欢喜激动到不能自抑。


    崔幼柠呆了许久方?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此言当真??”


    “臣以毕生所学担保,此言为真?!”


    崔幼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颇觉不可思议,随即又问道:“院首可能看出我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回娘娘,臣现下还瞧不出来,待满了三个月,应就可已知晓了。”


    崔幼柠抬眸朝宁云简一笑:“你要当爹爹了,欢喜么?”


    院首与肖玉禄等宫人都识趣退下。


    “很欢喜。”宁云简在崔幼柠身侧坐了下来,将脸埋入她?颈侧,“可若朕下月出征,则需半年才可归来,届时你已怀胎九月,都快生了。”


    崔幼柠一颗心提了起来:“御驾亲征定是你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若因我怀胎而?改了主意,那我便?成大昭的罪人了。”


    她?知晓其实宁云简自己也明白该如何做,只是心疼她?罢了,于是笑着开?口:“我就靠着夫君为我平定天下呢,不然这皇后怎么当得稳?夫君此番去将南蛮打?得几十年不敢再犯,日后孩儿登上这至尊之位,也能过得舒坦些。”


    宁云简红着眼眶拥住她?,一遍遍说“对不住”。


    崔幼柠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我有整个太?医院助我安胎,还有满宫的人伺候我,你两个私库密钥也都在我手中,我已是天下过得最舒坦的小妇人了。而?且虽你不在身边,我却可让爹娘和哥嫂过来看我呀,定不会叫自己孤单。”


    她?嘻嘻一笑:“若实在无聊,我便?去京中开?的那家花楼转转,上回听人说,里头好?像又添了几个貌美?小倌……”


    宁云简这回却没再抱醋狂饮,只是沉默片刻,哑声道:“去看一眼可以,不能做别的。”


    崔幼柠震惊地看着他:“你——”


    宁云简低垂着眼眸,薄唇紧抿,显是心中难受愧疚到了极致。


    崔幼柠静了须臾,终是没再说什么,只将脑袋轻轻靠在丈夫肩上:“我才不去,哪有人能及得上你呢?


    “你安心为我和孩子平定边关,我们?会在家中乖乖等你回来。”


    *


    一个月后,宁云简率大军御驾南征,临走前将祁衔清也留给了崔幼柠。


    宫中于崔幼柠是最安全的所在,宁云简不在,她?便?每日窝在宫里,不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出宫玩。


    好?在皇宫大得很,她?每日换着地方?打?转散心,倒也不觉烦闷。


    嫂嫂宋清音在宫里的女?医堂当值,崔幼柠起初日日都会去瞧瞧,但旁的女?医一见她?这个皇后就抖成筛糠。她?看着有些不落忍,便?不再去了。


    宁云简每隔五日便?会着人送一封信回来。他每回写的信都很长,足有三四页,有时会在信中夹一朵他在路边摘的小野花,或是放一颗极好?看的石头。


    太?医院的人得了皇帝的命令,每日都来请平安脉,又特意写了个安胎方?子,崔幼柠喝了之后身上舒服了许多。


    如此又过了两月,她?已怀胎五个月了。孟国公府忽地递来消息,说是她?母亲病了,崔幼柠知晓后立时带着侍卫和太?医回了娘家。


    好?在母亲的病并不严重,可以治好?。崔幼柠却仍是不大放心,便?在孟府住了两日。


    她?如今浅眠,屋中但凡有一个外?人在,便?睡不着。所以女?影卫只好?在内室与次间交界的帘后守着。


    第二?天夜里,崔幼柠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墙角传来古怪的声响。


    其实很轻,但她?怀着孕极易被惊醒,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她?自有孕后迟钝了许多,又才刚醒来,脑子还不甚清楚,是以直到迷烟入鼻,才反应过来有贼子闯入。


    却是已经?晚了。


    崔幼柠抬手无力,亦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两个南蛮男人抬入那不知何时挖出的地洞中。


    ……


    次日清晨,女?影卫久久都没听到崔幼柠的摇铃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当即快步闯入内室,果?见罗帐内已空无一人。


    她?几乎要被吓得晕过去,一瞬间脑中已闪过自己的千百种死法,立时唤人进来查探。


    窗外?院外?和府门外?都是有人守着的,且人数不少,贼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进来。


    那便?是挖了地道。


    女?影卫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命人即刻带着令牌去封锁城门,不可放一人出京,自己则翻遍了整个内室,终于在墙角发现了异样。


    那里的砖缝稍大些。女?影卫伸手用?力一抽,果?然将一块青砖抽动了。


    女?影卫带着人钻进去,沿着地道到了一片林地,却在此处发现了厮杀的痕迹。


    死的是两个南蛮人,娘娘应是被人救走了。


    女?影卫真?想仰天哀嚎。


    若真?是个好?人,为何不帮人帮到底,把娘娘给送回来?!


    事已至此,只能去信禀报陛下,再和血襟司还有大理寺一同找人了。


    *


    玄阴门。


    沈矜皱着眉问自己妹妹:“她?还有多久能醒?”


    “今天。”沈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兄长,不是我说你,你将皇帝的媳妇孩子一同带回宗门,是嫌命长吗?”


    沈矜垂眸看着自己绯色衣袍上的某一处。


    崔幼柠在昏过去前曾用?她?那只白皙小巧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袍摆,漂亮的杏目里含了眼泪,哽咽着说很害怕,要他别走。


    叫他如何舍得放手?


    沈矜敛下心绪,轻轻抬起崔幼柠的脑袋:“她?抵抗时被钝物击中了头,可会有大碍?”


    “这得要她?醒来后才知晓了。”沈念答道,“大抵会头晕头痛个几日罢。”


    若严重些,变得痴傻也未可知。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一则床上躺的这人是一国皇后,二则若自己真?将这话说出来了,兄长定是要翻脸的。


    沈矜闻言沉默了下来,坐在床边另一张杌凳上,静静等着崔幼柠醒来。


    一动不动等了三个时辰,妹妹沈念在这期间离开?数次,他才终于瞧见崔幼柠的睫羽动了动。


    沈矜霎时间心跳快得似要破出胸膛,手指暗暗握紧,面上却仍是那副漠然神情。


    崔幼柠缓缓睁开?眼,懵然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一袭红衣,容貌绝美?的沈矜身上。


    对上她?的视线,沈矜浑身僵直了几息,定了定神,淡淡道:“崔幼柠,你醒了?”


    崔幼柠却仍是呆呆地瞧着他,樱唇微张,吐出一句让他瞬间怔住的话来:“这是哪儿?你是谁?”


    沈矜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你不记得我了?”


    崔幼柠认真?看他许久,摇了摇头。


    “那你可记得你自己是谁?”


    崔幼柠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仍是摇头。


    沈矜侧眸与妹妹对视一瞬,带着沈念出了门:“这是怎么回事?”


    沈念想了想:“许是脑中淤血未散,我开?张方?子为她?祛瘀试试看。”


    没变傻就好?,还能治。


    沈矜松了口气:“要几日?”


    “半月。”


    沈矜点点头:“那你现在就去写方?熬药罢。”


    “……好?。”


    沈矜看着妹妹离开?,在屋外?静立许久。


    也是,但凡崔幼柠还有一丁点记忆,又怎会抓着他不放?


    沈矜垂下眼眸,转身进门。


    屋里的崔幼柠正用?手指隔着衣裳轻轻戳自己的孕肚,听见脚步声,便?昂起俏脸看着沈矜步步走近。


    沈矜重又坐在那张杌凳上,轻声道:“可有哪儿不舒服?”


    崔幼柠摇了摇头,凝望着面前这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欲言又止。


    沈矜会意:“你有话想问我?”


    “嗯。”


    沈矜点头:“说罢。”


    崔幼柠犹豫一瞬,轻轻问他:“你是我夫君吗?”


    听到这句话,沈矜心神巨震,唇瓣张张合合,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句问话恰在此时到来。


    崔幼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声音更轻了些:“我怀的是你的孩子吗?”


    第63章 玄阴宗


    “你是我夫君吗?”


    “我怀的是你的孩子吗?”


    不过是两句声?调娇柔软糯的问话, 却比江湖帮派比武时遇到过的最厉害的招式还令沈矜难以招架。


    眼前?人此刻正用那双汪了潋滟水色的杏儿眼认真专注地瞧着他,清澈的瞳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沈矜只觉脑中好?似分裂出?了一个阴鸷疯狂的自己,不停怂恿咆哮着让他点头, 让他说“是”。


    这一世是他前?世拼尽全力求来的, 崔幼柠便该是他的才对,他凭何要为别人做嫁衣裳,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用自己苦苦求得的来生?与别的男人恩爱到老?


    把崔幼柠藏起来, 不让宁云简找到, 将她腹中子当成自己亲生?。


    余生?做她的丈夫,做她孩子的父亲, 或许还能与她再生?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


    光是想一想, 就让他心跳如雷,整个世界也随之变得光明灿烂。


    崔幼柠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答, 不由疑惑道:“这个问题很难答么?”


    如一泼凉水直击面门,沈矜猛然回神, 但仍未回应, 只静静凝望着她。


    与她生?离数载, 死?别数十载, 一朝终于重逢,却没什么机会与她独处。


    太?久太?久了,崔幼柠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也变得模糊, 今日终于可?以再仔细瞧瞧她。


    崔幼柠被他看?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赧然道:“脏了么?我醒来还未洗漱, 这里有水和青盐吗?我想漱口净脸。”


    说罢她又轻轻拍了拍自己隆起的孕肚,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还有就是我和孩子现在有点饿, 这里有吃食么?”


    她想了想,褪下腕上戴的镯子递给沈矜:“若你?是我丈夫, 照顾我和孩子便是理所应当;若不是,便请公子收下它,权当我付的饭钱了。”


    沈矜目光下落,看?着那个成色极好?、翠绿通透的玉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哑声?开口:“我不是你?夫君,也不用你?付饭钱。”


    沈矜站起身来:“你?稍等片刻,我找人进来伺候你?洗漱。”


    崔幼柠忙叫住他:“先别走!公子,那你?可?否告诉我,你?识得我夫君么?他如今何在?”


    听她问到宁云简,沈矜的眸光立时冷了两分。


    沈矜闭了闭眼,强压下心间翻涌的妒意?,缓缓道:“你?夫君有不得不做的大事要忙,你?在此安心住些时日,他很快就会赶过来寻你?了。”


    崔幼柠呆呆“哦”了一声?,又追问道:“那他是个怎样?的人呀?他……对我好?么?”


    心口处传来阵阵钝痛,沈矜默了默,漠然开口:“还行,一般。”


    崔幼柠听他这么一说瞬间紧张了:“公子是说他这个人一般,还是待我一般?”


    沈矜沉默下来。


    连偏僻山野的小儿都知道,当今圣上宁云简任贤革新、勤政爱民,是大昭第一位仁君,又生?了副整个大昭无?人可?与之相比的好?样?貌,芝兰玉树、清冷卓绝,比画中仙人还要好?看?三分。


    这样?好?的郎君,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又怎能说他一般?


    至于他待崔幼柠如何……


    忆及宁云简的痴情,沈矜唇瓣紧抿成线,直到最?后都不知该如何答她。


    崔幼柠愣愣看?着沈矜迈步离开,不禁小声?嘟囔:“男人就是奇怪。”


    过得片刻,两个婢女端着水盆,拿着青盐、齿木、帕子进来伺候她洗漱,另有几个丫头进来摆了一桌菜肴。


    崔幼柠洗漱完后过去瞧了一眼,见桌上清淡的、辣的、酸的、甜的菜都有,丰盛至极。


    她眉眼弯弯地坐下用膳,吃着正欢时,余光瞥见沈矜正站在帘后,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犹豫一瞬,试探着问道:“公子吃了么?若没有,便坐下与我一同用膳罢。”


    那道身影在原地静了片刻,忽地掀帘而入,缓步走到她对面落座。


    崔幼柠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沈矜,可?才瞧了没多久,就见沈矜停下筷子抬眸看?来,尔后听见他语调平静地问自己:“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她讪讪一笑,“只是突然想起,我好?似还没问你?名字。”


    沈矜默了须臾,低声?道:“沈矜。”


    “沈矜……”崔幼柠喃喃重复。


    不同于年少拌嘴打架时的夹带怒意?和重逢后的礼貌疏离,她此刻声?音极轻,因而听上去竟有些温柔,沈矜忽觉耳朵有些烫,立时微微低下头去,强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崔幼柠娇糯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是哪个字呀?”


    沈矜长睫轻颤几瞬,放下碗筷,将杯中茶水倒了些许在桌上,以指为笔,写下一个“矜”字。


    崔幼柠瞧不清,便起身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唔,我知晓了。”


    她凑近时虽有意?隔了一尺,却仍叫沈矜瞬间浑身僵住。


    冬日的寒风吹动?,崔幼柠的宽袖扬起,袖口上那一圈柔软温暖的雪兔毛蹭过沈矜的手背,阵阵浅香缓缓袭来,织成一张甜蜜的网,将他笼罩在其中。


    沈矜猛地站了起来:“我吃好?了,先走一步。”


    崔幼柠呆呆看?着沈矜大步离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嘟囔着走回去坐了下来,继续将自己和孩子喂饱。


    她用完膳后在屋中坐了会儿,颇觉有些烦闷无?聊,便问那两个婢女能否带她出?去转转。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颔首应下,为她披了件宗主?着人备下的白狐氅,领着崔幼柠出?门。


    崔幼柠边走边听这两个小姑娘说话,这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江湖最?大的宗门里,而方才那个唇红齿白花容月貌的年轻郎君,竟是这儿的宗主?。


    峰峦起伏,云雾缭绕,湖面烟波浩渺,座座巍峨壮观、金碧辉煌的殿宇矗立其间,当真如书里描绘的仙门一般。


    如今是寒冬,可?一路走来,道旁却开满了花朵。


    她虽没了记忆,但见到这么多的花仍是忍不住心生?欢喜。


    更何况这些花还都是浅粉色的。


    崔幼柠不禁连连赞叹,尔后又问婢女玄阴宗是如何让花在冬日开放的。


    “是宗主?的主?意?,引了黎檬峰的温泉水下来,这才催开了花儿。”婢女笑着答道,“自前?年宗主?继承宗门至今,玄阴宗春夏秋冬都开满粉花,漂亮极了。”


    “黎檬峰……”崔幼柠抬眸四处望了望,“在哪儿呀?”


    “就是那儿。”婢女往东侧那座山峰一指,“宗主?的住处和练功的竹林也都在黎檬峰。”


    “沈矜练功的竹林?”崔幼柠怔怔出?了会儿神,脑海中忽地闪过一段泛黄的记忆,似是来自很久远的过去。


    记忆中她与一个小郎君一同执剑习武。那小郎君大她两三岁,生?得粉雕玉琢,眉心还有一点红,好?看?得仿若观音座下的仙童。


    小郎君哪哪都好?,只可?惜长了张嘴,见她那两只小短手连提剑都费劲,出?招更是呆呆笨笨,当即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他嘴巴厉害,嘲笑人的话能说一个时辰都不重样?。崔幼柠说也说不过他,打也打不着他,气?得眼泪直掉。


    思绪回笼,崔幼柠垂眸想了想,轻声?问道:“我能去竹林看?看?吗?”


    两个婢女闻言又对视了一眼,心中纠结万分。


    那片竹林寻常人是不得擅入的。可?宗主?有过吩咐,无?论这位姑娘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离开宗门,便都不能拒绝。


    婢女们想来想去终是咬牙应下,惴惴不安地带着崔幼柠往黎檬峰走。


    行至竹林前?,两个婢女终是不敢进去,便扯了个理由留在外头等她。


    崔幼柠没有多想,踩着石子路走入林中。


    日光透过竹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落下一块块斑驳的影。


    这儿比外面还冷,崔幼柠将狐氅拢紧了些,慢慢往里走。


    走了片刻,忽闻不远处传来剑刃划破长空的声?音。


    崔幼柠循声?望去,只见沈矜正执剑练武,挺拔矫健的身影穿梭腾跃于竹林中,长剑扬起挥落间传来阵阵嗡鸣,道道剑光掠过竹叶,凛冽寒意?胜过叶上裹的冬雪。


    这幅场景着实值得一观,但崔幼柠见了却转身就逃。


    只因沈矜此刻竟是赤着上身的!


    崔幼柠不由捂脸。她若知道沈矜会在大冬天赤膊练剑,定然无?论如何都不敢过来。


    可?却已晚了,身后乍然传来一声?怒喝:“是谁擅闯竹林,滚出?来!”


    崔幼柠吓得和腹中孩儿一起抖了抖,正想着等会儿该说些什么好?,后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听便知这双腿的主?人此刻火气?有多大。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从那株粗竹后头拽了出?来,当即痛呼一声?。


    沈矜也在这一瞬间看?清了偷窥者的模样?,立时僵在原地,尔后猛地松了手。


    崔幼柠余光瞥见他已披了件外袍在身上,下意?识侧眸看?去,却见他好?似没来得及整理好?便过来逮人了,绯色华贵的衣襟微敞,隐隐露出?白玉一般的胸膛和腹部结实的肌肉线条。


    绯色攀上沈矜的耳尖。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哑:“还看??”


    崔幼柠瞬间红着脸低下头去瞧自己的鞋面:“抱歉。”


    沈矜的声?音自上首传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崔幼柠实话实说:“我恍惚记起自己曾与你?一起练过剑,所以想过来看?看?,试试能不能再想起些什么。”


    沈矜默了默:“你?记得曾与我一同练过剑?”


    “嗯。”崔幼柠点头,“我还记起来你?当时笑我手短人矮,武功差脾气?大,被说两句就气?得握紧小拳头边掉眼泪边跺脚,像只炸了毛的短腿兔子。”


    “……”沈矜别开脸,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半晌后才哑声?道,“那时年少不知事,我同你?说声?对不住,现在已不笑你?了,你?以后……可?否别再记恨我?”


    崔幼柠笑了笑:“你?将我从那两个贼人手中救下,于我有救命之恩,那些事算得什么?”


    她说完又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练剑,下回我会记着,绝不进来打扰你?。”


    沈矜垂眸怔了一会儿,忽地出?声?叫住她。


    崔幼柠不敢回头,于是背对着沈矜开口问道:“怎么了?”


    沈矜默了一瞬:“雪天路滑,你?如今身子重,恐会跌跤。你?在此处等一等,我回去穿好?衣袍便过来送你?出?去。”


    记忆中那吊儿郎当的小郎君竟已长成了会照顾有孕女子的善良青年,这让崔幼柠不由恍惚了一瞬。她想了想,点头道:“好?,劳烦你?了。”


    身后沈矜的脚步声?远去,过不多久又重新响起。


    沈矜步步走到她身侧,低声?道:“走吧。”


    他此刻穿着赤色绣云鹤窄袖锦袍,外头披了件玄狐大氅,愈发衬得他肤白貌美、眉目如画。沈矜虽已及冠,却不喜冠发,出?门或练武时只将墨发高束,又穿着窄袖红衣,还因习武而常戴护腕,瞧上去当真像极了话本里画的鲜衣怒马小将军。


    崔幼柠微昂俏脸看?了眼沈矜,默默与他拉开距离,心中暗叹一口气?。


    沈矜身量很高,自己只能勉强到他肩膀,难怪他会笑自己矮。


    这条路不长,很快便走出?了竹林。


    两个婢女见沈矜同她一起出?来,立时白着脸向宗主?行礼。


    崔幼柠侧身对着他:“你?自去忙罢,我回屋去了。”


    沈矜默了默:“好?。”


    崔幼柠迈步往回走,可?走出?很远都能感觉到有道视线凝在自己后背,而待她疑惑转头,却又什么都没瞧见。


    沈矜倚着一株移栽不久的榕树,抬头看?着在寒冬仍然青翠的树叶,不由自嘲一笑。


    他定是疯了,才会只因先前?曾与崔幼柠在榕树后说了几句话,便大费周章着人将那棵榕树从明州运回玄阴宗。


    不知站了多久,天上忽又开始飘落细雪。


    沈矜怔然想着,此刻她应已进了屋,便不会淋着雪了。


    他微垂眼帘,迈步往竹林走。


    竹林深处,是他所住之地。


    他打开暗室的门,用火折子点亮灯烛,走至最?里。


    五颗硕大的夜明珠驱散昏暗,照亮了墙上地上桌上挂着摆着的画。


    画中都是同一人,从垂髫小儿到亭亭玉立。


    最?近一幅画里,那人已身怀有孕,鬓发微乱、俏脸微脏地跪坐在地上,宽大温暖的雪色绸面斗篷掩住了微微隆起的孕肚,一双杏目汪着眼泪,正可?怜兮兮地紧攥着面前?的绯色衣袍,怎么也不肯松手。


    其实是不敢松,她失了记忆,怕没人来找她,会和孩子一起饿死?在那片林子里,或是被窜出?来的野兽咬死?。


    沈矜低眸看?了那幅画许久,随即走到书案前?,研磨铺纸,执笔作画。


    他和崔幼柠的画技出?自一家,都是跟着熠王的老师学?的。


    崔幼柠平常顽皮跳脱,学?东西时却很认真,圆圆雪嫩的小脸严肃地绷着,用肉乎乎的小手握着笔煞有其事地在纸上鬼画符,瞧着可?爱又好?笑,让他每每瞧见都忍不住欺负几下。


    也是因此,被她讨厌了数年。直至他随父母离开崔府,崔幼柠都没再正眼瞧过他。


    沈矜眸光微黯,笔尖顿在半空许久,才重新落下。


    美人的轮廓被他极为熟练地勾勒了出?来,慢慢变得生?动?,仿佛下一瞬就要从画中走出?来。


    纸上崔幼柠在竹林中红着俏脸深深低下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足尖,穿着一身浅粉绣牡丹的冬裳,外头披着件白狐氅,看?上去真如冬日绽放的粉嫩娇花,美到了极致。


    他在暗室待了许久,直至晚膳时分到了,才起身出?去,走向崔幼柠住的屋子。


    崔幼柠怀着孕,如今又是腊月,故而沈矜命人做了羊肉助她驱寒补虚。


    羊肉炖得软烂入味,滋味极好?。他进门时,崔幼柠吃得正开心,见沈矜过来,便笑着邀他同吃。


    不邀不行,这是人家的地盘。


    沈矜仍是在她对面落座,默默用膳。


    崔幼柠见沈矜筷子始终不动?那锅羊肉,当即疑惑地问他为何不吃。


    沈矜习的功法偏阳,练功多年,他体内便如长了个火炉一般,是以练剑时即便是在冬日也觉得热。羊肉性温,他吃了定会浑身燥热。


    他默了默:“我不大爱吃。”


    崔幼柠“哦”了声?:“可?惜了,你?们玄阴宗的厨子炖羊肉的手艺当真极好?。”


    沈矜抬眸看?了眼她脸上的遗憾表情,犹豫许久,终是夹了块羊肉入碗。


    崔幼柠杏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吃完,开口问他:“好?吃么?”


    沈矜望着她眸中的亮光,轻轻点了点头。


    崔幼柠立时笑了。


    沈矜也笑了,却暗暗在心里算着日子。


    南境到此处乘马车需要半月,骑快马需要十日,加上宫里递消息去南境的时间,宁云简即便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最?快也要二十日后才能寻到这里。


    今日是腊月十五,那他还能与崔幼柠过个年,再过个春节。


    体内忽地生?出?一阵燥热,打断了沈矜的思绪。


    他蹙了蹙眉,强忍到用完膳,与崔幼柠告辞,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门功法的弱点不能被人知晓,所以他又踉跄着走进了暗室。


    只是这一进去,望见珠光下满室的美人画,立时令沈矜更难熬了些。


    他到底是个年轻男子,心中藏了人,梦里也不是没有放肆过。


    梦中心上人躺在他身下,嬌.泣着容他欺侮褻.瀆。


    沈矜将脑中画面晃出?去,盘坐在榻上,运功欲要镇下这股燥.热。


    可?耳边却萦绕着她的声?音,或是难耐的嚶嚀,或是夹着哭腔的哀求,求他轻些慢些,委屈地要他温柔点,或是呢喃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沈矜极力克制着不去听不去想,却仍是分了心神,气?血骤逆,燥.热不仅没被克制,反而愈来愈盛,灼得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低眸瞧了一眼身下起势,耳朵霎时红了。


    等其自行消解自然无?用。他额间青筋跳了跳,终是认命般解开玉带,探入袍下。


    眼前?摆着崔幼柠那张昂起俏脸紧攥着他袍摆的画。她跪坐在地上,那双眼泪汪汪的杏目正对着他,樱唇微微张着,可?怜又魅.惑。


    沈矜闭上眼不敢看?,可?那幅画却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中。他努力将这幅画忘掉,可?脑海中又浮现出?梦里的画面。


    玉.峦顛.顫,雪.肤泛粉,靡.艳至极。


    耳边再度传来她在颠荡之中断断续续的哭求声?。沈矜紧紧阖眼,克制到快发疯,都没能摆脱。


    脑海中的她被自己欺得瘫软失神的那一瞬,酥麻顺着椎骨而上,直冲天灵盖,暗室兰麝倾泻。


    沈矜将手臂搭在屈起的那条腿上,平复着呼吸。


    待平静下来,他心底霎时生?出?一股浓重的自厌。


    那是别人的妻子,崔幼柠腹中甚至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他这是在做什么?


    读过的书,习的武,学?的侠义大道,仿佛都成了笑话。


    沈矜闭上泛红的双眼,深深垂首,直至第二日天亮,都未能抬起头来。


    *


    崔幼柠接下来三日都没能见到沈矜,她没多想,只每日乐颠颠地在玄阴宗游山玩水看?雪景,有时还会去比武台瞧一瞧。


    一静下来,她便会想起那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丈夫,数着日子等他来接自己回去。


    第四日,她在雪地上滑了一跤,磕着了肚子,被那两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婢女扶了回去。


    大夫是被沈矜单手拎进来的,战战兢兢地给她把了脉。


    好?在胎像稳固,磕的那一下也不重,她和孩子都没事。


    沈矜瞧上去比她自己还庆幸。


    只是虽没什么大碍,她跌了这一跤后却开始孕吐,吃什么吐什么,孩子还时不时蹬着小腿踢她,腿和腰也酸疼得厉害。


    沈矜日日都来看?她,在旁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颇觉有些不好?意?思。


    沈矜虽是她儿时玩伴,但到底是一门宗主?,瞧上去又这般干净好?看?,却端着痰盂接她吐出?的秽物,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崔幼柠想寻些话说,可?沈矜一直沉默着,似是心情不大好?,每每只简短地应她几声?,便只好?住嘴。


    待她终于好?些了,漱口后躺了下来,想再好?好?歇一觉,却听见安静了大半天的沈矜突然开口:“十月怀胎尚且这般难受,他日分娩之痛胜于削肉剜骨。你?少时指尖划破个小口子都喊疼,到那一日,你?该如何是好??”


    崔幼柠怔了怔:“自古妇人都是这般过来的,我应也能扛住罢。”


    沈矜便又不说话了,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崔幼柠有些困,于是请他先出?去,自己则窝在被子里安眠。


    沈矜站在屋门外,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山峦,忽而唤来一个弟子,淡声?吩咐:“备马,我要下山。”


    山路上的雪每日都会被弟子们扫至道旁。沈矜策马出?了宗门,往西郊而去。


    *


    西郊。


    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流着眼泪紧紧护着自己年幼的女儿,以免被丈夫手里的鞭子伤着。


    婆母在一旁斥骂:“生?不出?儿子还敢偷懒!你?不去行医问诊,我们全家吃什么?”


    女子声?音沙哑,边咳嗽边辩驳:“我头晕得厉害,实在出?不了门。”


    她丈夫闻言将女儿夺了过来:“那便把孩子卖了换家用。”


    女子慌忙去追,可?已病了多日,眼前?天旋地转,走路都走不稳当,没两步便跌在地上,大哭道:“你?这没良心的畜生?!当初是我偷偷离家随你?来京,花光了行医得来的积蓄才买下了这院子,你?和你?娘这才有了挡风避雨之地。你?这般待我和女儿,当真不怕我母亲寻到此处,下蛊杀了你?与你?娘泄愤吗?!”


    想到她母亲手段之毒,男人不由打了个寒噤,却仍是没有停步。


    女子实在没办法,只得闭目淌泪:“你?将女儿放下,我去看?诊赚钱便是。”


    男人紧绷的神情一松,脸上也绽出?笑来:“好?娘子,辛苦你?了。”


    女子心中恨极厌极,可?女儿在他们手中,只得爬起来换了件衣裳,接过婆母递来的药匣子挎在身上,艰难地挪着步子往外走。


    可?才将走到院子里那株梅树前?,院门便被人狠力踹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却见一个年轻男人迈步走了进来。那人穿着绯衣,披着件昂贵的玄狐大氅,墨发以金冠玉钗高束,此刻站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中,比盛放的红梅还要冷傲夺目。


    沈矜淡淡扫过这几人,最?终凝在那女子身上,唇瓣轻启:“你?的母亲姓曹,极擅用蛊,是南境神医沈不屈的师姐,对不对?”


    女子一愣:“你?怎知晓?”


    沈矜没有答她,只将视线移至女子丈夫脸上,声?音冷了两分:“将你?女儿放下。”


    女子的丈夫方才听他提到曹蛊医已是吓得双腿发软,又见他腰间别了把长剑,更是快晕过去了,当即颤声?问道:“你?是岳母派来的?”


    “哪儿来的这么多话?”沈矜蹙了蹙眉,“将你?女儿放下。”


    女子的丈夫不敢多言,忙松了手。


    幼童哭着张开双臂奔入娘亲怀中。


    沈矜瞥了眼抱头痛哭的母女俩,淡淡道:“走罢,我送你?们去见曹蛊医。”


    女子的丈夫和婆母闻言急了,正欲张口阻拦。沈矜不耐烦地拔剑,冷冷看?向他们:“再敢说一个字,我便亲自杀了你?们。”


    老妇白着脸颤声?道:“光天化日之下……”


    “你?们不也在光天化日之下虐待这对母女?可?见这世上做了恶事却能不被发现的人不知凡几。我自然也可?杀了你?们,又不叫官府知晓是我所为。”沈矜轻嗤,“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若不信,尽可?试试看?。”


    见那两人不敢再说话了,沈矜收回目光,抛下一句“跟上”,便转身大步往外走。


    女子抱着女儿上了沈矜备下的马车,想要出?言谢一谢恩人,奈何这郎君实在有些冷心冷性,比马车碾过的白雪还要冻人,只得安安静静坐在里头,不发一言。


    马车走了一会儿,女子掀开帘布往外看?去,却发现这是往南走,忙提醒道:“公子,走错路了,我母亲住在西疆。”


    “你?消失不见,曹蛊医还会继续留在西疆?”沈矜高骑在马上瞥她一眼,“曹蛊医早几年便离开了家四处寻你?,如今正在南郊暂住。”


    女子听罢默了半晌,哽咽开口:“是我蠢笨不懂事,让母亲劳累担心。”


    “这些话你?留着对曹蛊医说罢。”沈矜神情漠然,“我又不是你?娘。”


    “……”女子默默将帘布放下,不再多言。


    雪天路难行,几人废了一日才到了南郊曹蛊医的暂住之地。


    沈矜下了马,见风雪甚大,屋里的人定然听不见敲门声?,索性便抬腿一踹,将院门踢翻。


    女子病得厉害,见他踹门,想起母亲的暴脾气?,不由心下一慌,可?又无?力下马车和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怒气?冲冲地出?来指着沈矜破口大骂。


    沈矜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被她喷出?的唾沫溅着。待曹蛊医骂累了,他才缓缓开口:“我将您的女儿送回来了,就在路边那架马车中。”


    曹蛊医脸上怒意?一滞,怔怔看?了他片刻,立时奔向马车,猛地掀开帘布。


    女子见到母亲,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娘——”


    沈矜又看?了一场母女抱头痛哭的感人戏码,耐着性子等她们平静下来,再静静瞧着曹蛊医走向自己。


    曹蛊医脸色复杂地看?了他好?半晌,沉声?道:“公子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何需来日?”沈矜垂眸看?着她,“今日便报了罢。”


    曹蛊医攥紧衣袖,镇定出?言:“公子请尽管开口。”


    “我想向曹蛊医讨要一种可?转移痛楚至他人身上的良蛊。”


    曹蛊医闻言瞬间愣住:“就这么简单?”


    沈矜颔首:“就这么简单。”


    曹蛊医的眼神愈发复杂。


    她于蛊医之道颇有建树,可?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亦可?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甚至可?用蛊虫控制人的心神,让其成为代己作恶的傀儡。是以这些年来想用高价买她蛊虫的达官贵人数都数不清。


    面前?这个男人费尽心思让自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却只是想来讨要这种无?用的蛊虫?


    曹蛊医暗暗摇了摇头,请沈矜进去稍等,将女儿和外孙女带入家中,从匣子里取出?两条蛊虫来,装在小瓶中递给沈矜:“这种蛊无?毒,只有十月之寿。十个月一过,即便不将其取出?,也会溶于血中,若要取出?也简单,随便找个蛊医便可?。公子将子蛊喂给身负巨痛之人服下,母蛊则种在另一人身上,便可?转移九成疼痛。”


    沈矜点了点头,拿着小瓶起身:“我知晓,多谢蛊医。”


    曹蛊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什么,顿时出?声?叫住他,狐疑道:“这蛊虫是我近日才制出?来的,应无?任何人知晓才对,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沈矜在原地静了片刻,没有回答,冒着风雪抬步往前?走,策马归去。


    *


    崔幼柠在屋中静养了两日。这两日里沈矜不知为何又没有出?现,她也没有多问。


    直至这日下午,沈矜忽地端了一碗药进来要她喝下。


    她愣愣瞧他一眼:“安胎的么?”


    沈矜顿了顿,轻轻点头:“嗯,喝了就不难受了。”


    崔幼柠知他不会害自己,闻言便接过来小口喝完。


    喝药后过了半个时辰,她不禁“咦”了一声?。


    沈矜掀眸看?她:“怎么了?”


    崔幼柠奇道:“这药也太?有效了些,方才我的腰和腿还酸着呢,还有些胸闷,现在几乎一点也不难受了。”


    沈矜眸光微动?,浅浅一笑:“那便好?。”


    第64章 酒醉


    自喝下那?碗安胎药, 崔幼柠身上几乎一点不适都没了,便又开始出门赏雪景。


    玄阴宗很大,弟子有两千之众, 有男有女, 都是年轻人,见沈矜日日陪在她身侧,就想当然地?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沈矜的。有胆子大些的, 笑眯眯凑上来喊了她一句“宗主夫人”, 她还没说什么,沈矜就已冷声开口训斥那个弟子。


    许是寒风刮得厉害, 沈矜说话时耳尖格外红, 声音被风一吹,听?起来也有些发颤。


    骂走那?个?弟子后, 沈矜便沉默下来,低垂着?眼帘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没多久就告辞去了藏经阁。


    一只雪兔从荒草丛里跳出来, 崔幼柠见了不由惊喜地?“咦”了声, 奈何大着?肚子跑不快, 婢女又不会武,沈矜也已走了,只得遗憾作罢。


    两个?婢女默契地?对视一眼, 一个?扶着?崔幼柠回屋,另一个?则找了个?由头离开, 去往藏经阁寻宗主。


    在藏经阁外头守着?的弟子一听?是崔幼柠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找宗主,半瞬也不敢耽搁, 立时进去通禀。


    沈矜从门内大步出来,声音细听?之下有些发紧:“出什么事了?”


    “宗主安心, 姑娘无事。”婢女恭顺垂眼,“只是方?才姑娘见草丛里窜出来一只雪兔,十分喜欢,但没逮着?,瞧上去有些失落。”


    沈矜心头稍松,旋即蹙了蹙眉:“兔子?她想吃兔肉了?”


    “……”婢女嘴角抽了抽,“奴婢拙见,姑娘应只是觉得兔子漂亮,想抓来好生养着?。”


    沈矜静了片刻,声音轻了些:“好,我知道了。”


    婢女听?罢行礼告退。


    沈矜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尔后抬步走到方?才崔幼柠赏景的地?方?,从上午找到傍晚,才终于在几十丈开外的林子里逮到那?只雪兔。


    雪兔身上有些脏,沈矜忍着?嫌弃抱回去洗了洗,再将它放在炭炉前烘干,然后抱着?干净的兔子出了门,没走几步便看见门前开的那?一簇簇浅粉花朵。


    他怔了怔,当即停下脚步,垂眸与怀中通身雪白的兔子无声对视片刻,忽地?转身回了屋。


    半个?时辰后,沈矜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只粉毛兔子,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他定是疯了才会用?粉胭脂为兔子这身白毛染色,如今该怎么送出去?天?底下哪有浅粉色的兔子?


    小兔子站在书?案上朝他噔噔噔地?直跺脚,嘴里发出奶凶奶凶的声音。


    沈矜默了默,安慰道:“等明年换毛应该就会变回来了。”


    不知这小兔子是不是听?懂了,顿时气得浑身的粉毛都竖了起来。


    沈矜怔然看着?眼前不停蹬着?小短腿的炸毛兔子,恍惚间竟将兔子看成了一个?委屈又气愤地?噙着?眼泪与他拌嘴的稚女。


    阵阵酸楚从心底蔓延开来,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抱起粉兔走出竹林,来到崔幼柠门前,在风雪之中站了许久,才终于迈步进去。


    崔幼柠看到沈矜放在自己面前的兔子后沉默了须臾,脸色复杂地?问他:“粉色的?”


    沈矜强作镇定地?点头:“嗯。”


    崔幼柠脸色更?复杂了些:“生下来就长这样?”


    沈矜嘴硬道:“嗯。”


    崔幼柠静了静,幽幽开口:“那?它为何一直朝你跺脚?”


    沈矜:“……”


    崔幼柠看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男人,忽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越笑?越欢。


    沈矜额间青筋跳了两跳,沉声道:“别笑?了。”


    崔幼柠闻言恐他恼羞成怒,努力想要憋回去,可?越看那?只不停噔噔噔跺脚的粉毛兔子越忍不住,终是再次哈哈大笑?。


    沈矜又听?她笑?了好一会儿,木着?脸问:“笑?够了没有?”


    崔幼柠摇了摇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杏眼弯成月牙儿,俏脸晕开薄薄一层绯色,本就娇美的面容愈发明艳动人。


    沈矜见状第三次出言制止:“好了,别笑?了。”可?这回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看着?笑?得仰倒的崔幼柠和自己的犯蠢之作,终是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嘴角,也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一坐一立,双双笑?得直不起腰,肩膀一下下耸动着?,久久都停不下来。


    后头站着?的婢女看着?满眼都是笑?意的宗主,不禁愣了愣。


    进玄阴宗数年,她俩见过宗主冷笑?嗤笑?皮笑?肉不笑?,却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笑?声清朗,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晶亮得吓人。


    “我不行了,不笑?了不笑?了!”崔幼柠笑?到没力气,摆了摆手?示意停下,尔后将粉兔抱入怀中,带着?残存的笑?意开口说道,“其实还是染得挺好看的,多谢你。”


    沈矜应是会作画,调的浅粉与宗门里开的花颜色相近,瞧上去极好看,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且他给兔子上色时并非全染,而?是在兔背、肚子、长耳和兔爪处留了些许白色,两色交界处渐变晕染,因?而?这兔子看起来是真的很可?爱。


    崔幼柠叫婢女去膳堂要了些胡萝卜,用?吃食将处在暴躁边缘的粉兔哄好。


    沈矜坐在一旁看崔幼柠喂兔子,望见她眉眼里对粉兔真真切切的喜爱,悄悄弯了弯唇角。


    崔幼柠瞧了沈矜一眼,目光落在他眉心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上,犹豫片刻,轻声道:“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沈矜一直看着?她,自然知道她的视线落在何处,闻言喉结滚了滚:“你问。”


    “我依稀记得你少?时是与你妹妹一样在眉心处长了颗红痣的,现在怎么没了?还多了块疤。”崔幼柠皱着?眉猜测,“是不小心伤着?了吗?”


    沈矜许久都没回答。


    崔幼柠见状有些忐忑,正想岔开话题,却听?他哑声道:“是我自己剜去的。”


    “你自己?”她闻言震惊不已,连兔子都忘了喂,“为何?那?颗痣多好看呀,剜掉做什么?不疼么?”


    沈矜不知该如何作答。


    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当初蠢到将她退掉那?门娃娃亲时随口说的理由当了真,以为她真的是因?那?颗眉心痣才不喜自己,所以偷偷用?匕首连痣带肉剜了下来?


    他后来才知,那?时小小年纪的崔幼柠是怕一辈子都被他欺负嘲笑?才吵着?闹着?退了亲,但又不愿向长辈告状,故而?胡诌了那?几句话:“沈矜本就长得漂亮,眉心还长了颗朱砂痣,瞧上去比我还像个?小女娘,所以我不想嫁。”


    而?崔幼柠此刻又明明白白地?跟他说,那?颗朱砂痣很好看。


    沈矜喉咙一哽,眼眶渐渐泛红,良久,淡淡道:“一颗痣而?已,剜掉便剜掉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浑然不在意。


    崔幼柠心觉有异,但到底与他只是多年未见的少?时玩伴,且那?时还日日拌嘴打?架,情谊并不深厚,不便多问,于是只笑?着?换了话头:“明天?就是除夕了,今日我瞧见玄阴宗的弟子们都在挂红灯笼。”


    听?她提起除夕,沈矜心中愈发闷堵。


    从崔幼柠被带回玄阴宗的第二日开始,沈矜便吩咐婢女照着?妹妹开的散瘀方?子每天?熬药给她服下。若无意外,过完春节她便会恢复记忆。


    最后两日了。


    沈矜闭了闭眼,掩下眸底翻涌的难过。


    一日的时间很快过去。除夕夜里玄阴宗的弟子齐聚大堂,崔幼柠则窝在屋中与两个?婢女一起吃菜闲聊。


    才刚吃没多久,门口便传来动静。


    崔幼柠抬眸一看,见本该高坐大堂上首接受玄阴宗弟子恭贺的沈矜过来了她这里,却并不惊讶。


    她勉强算是沈矜的旧友,沈矜不忍见她怀着?孕孤零零地?在这儿过年,特?意过来作陪,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笑?着?邀沈矜坐下,让婢女在对面添一副碗筷。


    粉兔一见沈矜就又开始炸毛跺脚。崔幼柠当即笑?他:“这兔子恨上你了。”


    沈矜却分不出心神去理会那?只暴躁的兔子,目光凝在崔幼柠的娇颜上,久久都舍不得挪开。


    崔幼柠拿起酒壶朝他晃了晃,笑?着?问道:“要喝酒么?”


    沈矜将视线移至那?壶酒上,拧着?眉问:“你现下怀着?孕,桌上怎么会有酒?”


    两个?婢女被他质问的语气吓得脸色煞白。崔幼柠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随即解释道:“我没喝。你是习武之人,我料想你应喜欢喝酒,所以才让两位姑娘备了一壶。”


    “为我备的?”沈矜一怔,“你猜到我会来?”


    崔幼柠点头。


    沈矜胸腔里那?颗心泡得酸酸胀胀,垂眸静了片刻,终是将那?壶酒接了过来,倒了一杯昂首饮尽。


    这酒并不烈,而?是有些甜,只是远不及她的笑?与声音。


    沈矜明知酒水于自己与毒药无异,却仍是再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崔幼柠忙道:“别喝那?么多,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沈矜于是依言夹菜入口。


    崔幼柠见他贵为一门宗主,少?时又是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如今瞧上去却比那?只兔子还乖顺,不由有些想笑?。


    她与沈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沈矜在这期间饮了一杯又一杯酒。忽闻外头传来丝竹声,两人便停下来听?了会儿。


    沈矜望着?她姣好的侧脸,轻声道:“你从前最喜弹筝,可?还记得?”


    崔幼柠闻言转回脑袋来,见他眼中有些许迷离醉意,笑?着?反问:“沈宗主是想听?我弹筝,缅怀少?时岁月?”


    沈矜抿唇不语。


    见他默认,崔幼柠细眉一挑:“我的一曲千金难求,宗主当真要听?我弹筝?”


    沈矜看她片刻,忽而?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你随我来。”


    崔幼柠不明所以,呆呆“哦”了一声,跟着?沈矜往外走。


    还没走出门,前面那?醉酒的男人瞧见外面飘着?的雪,立时停了下来,回头打?量了她一遭,蹙着?眉开口:“斗篷。”


    崔幼柠怔了怔。婢女已然颠颠地?跑去寻了件浅粉色斗篷给她披上。


    男人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这才满意地?转身继续走。


    崔幼柠跟着?沈矜一路西行,进了竹林深处,再经过那?一簇簇粉花,最终停在沈矜的院门前。


    院子里建了一座阁楼,沈矜用?玉钥开了门,带着?崔幼柠进去。


    崔幼柠进门后瞬间瞪大了杏目。


    只因?一楼的桌案椅凳、床榻柜架、屏风帘子都是金玉制成,架子上摆着?许多玉器瓷器字画,随便一件都千金难买;二楼则摆了几十个?紫檀木箱,每个?里头装满了奇珍异宝。


    沈矜想了想,低声道:“还有。”


    还有?!


    崔幼柠眼睁睁看着?沈矜从身上摸出另一把玉钥来,开了地?砖上的一道暗门,带着?她进了地?道。


    这地?道,竟是以夜明珠照亮的。


    崔幼柠跟着?沈矜进了一间暗室,里头也放着?许多大檀木箱。她走过去打?开了一个?,见其内整整齐齐摆着?的竟是一块块金子。


    沈矜忽地?在身后扯了扯她的斗篷。


    崔幼柠回头看去,听?见他对自己说:“伸手?。”


    她脑子仍处在震惊中,闻言呆呆依言照做。


    沈矜垂下眼眸,轻轻将那?两枚玉钥放在她手?心里。


    崔幼柠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夜明珠霜白的珠光之下,沈矜静静看她片刻,眉头微微拧起:“还不够吗?”


    不是质问,而?是疑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忐忑。


    他又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低下头将腰间系着?的那?枚宗主令解了下来,也交到崔幼柠手?里,然后继续瞧着?崔幼柠,似是在说——“这样应该够了罢”。


    崔幼柠看着?掌中那?块刻了“玄阴”二字的玉令,饶是她再不懂武林规矩,也能猜到这块令牌代表着?什么。


    她没来由地?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动了动唇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矜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她开口,薄唇不安地?抿起,想了又想,慢吞吞地?将腰间别着?的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剑取下来递向她,声音极轻:“只有这个?了。”


    崔幼柠喉咙哽了哽,猛地?将玉钥和令牌都塞回他手?里,挤出一个?笑?来:“我在屋里说的那?句只是玩笑?话。你与我相识多年,又救过我性命,莫说只听?一曲,便是让我弹一宿也是可?以的。”


    沈矜垂眸看着?手?中这几件送出后又被还回来的东西,半晌都没说话。


    即便神志被酒水侵蚀,反应也变得迟钝,但他仍能清晰感知到胸口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意。


    崔幼柠狠了狠心,抬步往外走,边走边道:“我们回去罢。”


    沈矜站在原地?静了须臾,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迎着?风雪一路无言地?走回了那?间屋子。崔幼柠让婢女去取一把筝过来,揉了揉有些发僵的手?,抬眸问沈矜:“想听?什么曲子?”


    沈矜薄唇翕动:“都可?以。”


    崔幼柠思虑片刻,让婢女退下。


    屋中只余自己和沈矜两个?人,她望着?窗边坐着?的那?个?容颜绝世的绯衣郎君,抬手?抚筝拂弦。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


    沈矜看着?崔幼柠,怔怔地?落下泪来。


    她知道了。


    她终是知道了。


    崔幼柠垂下眼帘,筝音未绝,从屋内传至屋外。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折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①


    门外,两个?婢女被黑衣侍卫以剑抵颈并死死捂住嘴,眼睛里都是惊恐。


    数千官兵将玄阴宗包围,为首那?人身穿玄色战袍立于风雪之中,此刻正凝神听?着?屋里传出的筝音。


    站在他身侧的孟怀辞提着?一颗心跟着?听?了许久,直至听?见这支曲子弹了三遍,每每到“还君明珠双泪垂”便停下,这才放下心来。


    屋内的沈矜听?出崔幼柠三回都将最后那?句“恨不相逢未嫁时”略过不弹,阵阵痛苦与绝望顿如海浪般狂涌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她在出嫁后才知晓他的情意,对他心存感激,却并不觉遗憾惋惜。


    不是为了守节,而?是因?为她爱她的丈夫。


    筝音停止,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屋中却没静太?久,只须臾,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


    沈矜皱了皱眉:“谁?”


    那?人闻言动作稍顿,却没回应,只继续敲着?。


    沈矜半醉着?起身去开门,看清敲门人面容的那?一瞬,顿时凝固成一尊玉塑。


    宁云简淡淡瞧他一眼,将目光移到筝前坐着?的崔幼柠身上,眼神霎时柔和了下来,打?量了她一遭,确认她安然无恙,小脸还稍稍养圆了些,方?将视线再度移到沈矜面上。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追责,只语气平静地?开口:“多谢沈宗主救朕妻子性命。朕今夜着?急接吾妻归家,没来得及备礼,他日必着?人送上厚礼致谢。”


    沈矜醉意散了大半,难以置信地?问他:“不过十五六日,陛下是如何赶回京城的?”


    无论怎么算,宁云简都起码还要五日后才能赶到这里。


    宁云简不眠不休策马多日,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身上也疲累至极,此刻是硬扛着?才未倒下,实在没有心力向一个?外人解释自己是如何不要命地?将原本最少?需十日才能走完的行程生生压缩成五日的。


    他看向崔幼柠,轻声道:“阿柠,同?我回家可?好?”


    崔幼柠抬眸与他对视片刻,虽记忆未全然恢复,却也知晓这是自己的夫君,闻言点了点头,起身向沈矜颔首一礼:“多谢宗主这十余日的盛情款待。”


    沈矜只觉胸口仿若被这句话凿出一个?大洞,屋外的风雪呼啸着?进入他体内,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


    他动了动苍白的唇瓣,声音哑得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夜里山路难行,明早再走罢。”


    “马车就停在屋外。”宁云简薄唇轻启,“回宫一路上的雪也都被扫净了。”


    阿柠是他的妻子,这种事情,他自然都考虑到了。


    皇帝已然将话说到这地?步,沈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崔幼柠牵走。


    门外马车渐渐远去,屋中重又静了下来。


    这屋子里还能闻见她留下的浅香,她却已不在了。


    沈矜怔怔站了片刻,转身走到崔幼柠搭的兔窝前,缓缓蹲了下来,看着?面前这只又开始跺脚的粉兔,自言自语般轻轻道:“那?个?人一来,她便再也看不见你了。”


    他盯着?粉兔出了会儿神,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走回桌边坐下,为自己倒酒。


    饮了不知多少?杯,沈矜的神志愈发不清楚,头也晕得厉害,恍惚间好似听?见一道推门声。


    来人披着?浅粉色斗篷,娇俏得好似寒冬盛放的牡丹花,一步步走近,微微俯身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瞧。


    沈矜愣愣与她对视。


    她不虞道:“我失了记忆,不记得你喝了酒后手?臂便会长红点,难道你自己也不记得么?为何还要喝酒?”


    沈矜捏紧酒盏低下头:“你不是要跟他走?还回来这里做什么?”


    她挑着?细眉反问:“不想我回来?那?我走了。”说完便直起上身似要离去。


    沈矜顿如被匕首剜心,疼得几欲死去,立时站起来攥住她的手?:“别走,别走。”


    “好,我不走。”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似嗔非嗔,“那?话本也是你写的对不对?为我做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哪有你这样傻的人?”


    沈矜哽咽:“可?你……只喜欢他,我告诉你,也只会叫你为难愧疚。”


    她认真道:“但这一世是你拼命为我求来的呀,我怎能用?你辛辛苦苦为我求的来生与别人在一起?”


    沈矜心底顿时浮起丝丝希望与欢喜,却仍有些不敢相信:“但你刚刚……弹筝拒了我的心意。”


    “那?是骗你的。”她眉眼弯弯,“就好似少?时我撒谎说退你亲事是因?为你的眉心痣,还有方?才我不是也逗你说我的一首筝曲千金难求么?都是骗你的。你少?时还总笑?我笨,却比我还蠢,每次都信了我的谎话。”


    沈矜眼眶发红:“那?他呢?你真能舍得他?”


    “为何舍不得?”她挑起细眉,“我都已与他和离了,届时孩儿生下来交给他养,我与你成亲。只是孩儿到底是我亲生,我舍不下,每月要进宫瞧上一回。你介意么?”


    自然不介意,只是……


    沈矜艰难道:“他肯与你和离?”


    “当然肯。”她点了点头,“他是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强留我在宫里?”


    沈矜定定看她片刻,醉意渐渐散去,神志重归清明,缓缓松开攥住她的那?只手?。


    松手?的下一瞬,面前的娇俏女子化为泡影,消散在寒风中。


    沈矜垂下眼帘。


    宁云简爱崔幼柠如命。若要他答应和离,要么是他快死了,不愿耽误崔幼柠一生;要么是崔幼柠不喜欢他了,要死要活地?执意离开。


    除却这两个?原因?,宁云简便绝不会放她走。


    空荡荡的屋子里,沈矜轻轻自嘲一笑?。


    他究竟在奢望些什么?


    *


    马车中,宁云简正蹙着?眉检查崔幼柠脑后的伤处。


    “被砸出的大包早就消下去了,现下瞧不出来了。”崔幼柠温声道。


    宁云简沉默一瞬,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有哪里难受吗?”


    崔幼柠摇头:“没了,我很好。”


    宁云简凝望着?她的面容,声音哑了些:“当真忘了朕?”


    “的确忘了。”崔幼柠安慰他,“但我天?天?都在喝药,过两日脑瘀散了便能记起你了。”


    她怀着?孕,沈念写方?时便选了最温和的那?几味药,且用?量减半,所以需要半月才能散去。


    宁云简忽地?笑?了笑?,眼角却是红的:“你不记得我,还问都不问就答应跟我走?”


    崔幼柠微昂俏脸看着?他:“虽不记得了,但你一出现在那?里,我心里就很欢喜,所以就知道你定是我夫君了。”


    宁云简闻言眼角绯色更?深了些,想拥她入怀,但自己从南境到京城赶了多日的路,身上全是风雪留下的痕迹,衣裳也没来得及换,还是湿冷的,只好生生忍住。


    崔幼柠看着?他被冻烂了的双手?、眼里的血丝和眼下的乌青,蹙眉道:“何需急着?回来?等雪天?过去了再来找我也不迟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宁云简垂眸听?她责备,任她捧起自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


    马车出了宗门,驶向城中。


    入城门没多久,外头忽地?响起烟花声。第一道落下,城中各处的百姓都陆陆续续放起烟花炮仗来。


    崔幼柠掀帘瞧了会儿外头热闹又喜庆的景象,回头用?那?双亮晶晶的杏目看向宁云简:“夫君,新年到啦!”


    “嗯。”宁云简喉结滚了滚,眸中盛满温柔情意,掏出一个?红封递给她,“愿阿柠新岁平安,岁岁喜乐。”


    崔幼柠愣愣接过来:“小孩子才要红封,你给我做什么?”


    “去年也给了的。”宁云简抬了抬下巴,“拆开看看。”


    崔幼柠依言撕开封口,低头看去,却见里头装的竟是两条小虫,还有一页薄薄的纸。


    她没管那?张纸,气得当即踹了宁云简一脚:“你要送就送些好的,给我两条虫子算怎么回事!”


    “天?地?良心。”宁云简往后一靠,弯唇叫屈,“朕的两个?私库密钥都给了你,攒的数万两俸禄和各地?献上的宝物也都在宫中。朕自南境回来,哪有银钱送你新年礼?总不能管手?底下的将军借罢?”


    崔幼柠噎了噎:“那?便不送就好了。”


    “这可?是朕向沈不屈的老恩师求来的良蛊,可?将阿柠怀胎分娩之痛移至朕身上。”宁云简说到此处声音放轻了些,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阿柠可?知晓,朕求到此物时有多欢喜?”


    他在南境打?仗时救下一个?将要产子的妇人,在隔壁营帐听?见那?女子痛苦的喊声,持续了一日一夜。


    在那?之后他接连多日都睡不着?,便抽出时间去了趟深山,把正在闭关的沈不屈拎了出来。


    沈不屈那?时气得骂骂咧咧了好半天?,最终无奈道,他师姐曹蛊医或许会有办法,但曹蛊医早几年便出门寻女去了,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便将他带去找同?样在闭关的老恩师。


    老人家的脾气比沈不屈还暴躁,乍然被人打?扰,气得破口大骂。


    宁云简便承诺让老人家唯一的孙子几年后入京,届时与太?子一同?拜师,做同?门师兄弟。


    老人家闻言怒意猛地?一滞,终是答应了下来,


    他那?孙儿生来聪颖,颇有天?赋,若能跟着?太?子三师学,定能一路青云直上,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他是不喜权贵,但总要为孙儿打?算。


    老人家废了两日制出这种良蛊,又依着?宁云简的话,写了张妇人产子后的调养方?子。


    他写的方?子,自是比太?医院写的效果好上十倍百倍。


    崔幼柠听?宁云简解释完,蹙着?眉道:“可?你不是还要回南境打?仗么?若扛着?我身上的疼和敌人厮杀,也太?危险了些。”


    “你寻常时的疼放在朕身上并不算什么。”宁云简出言安慰她,“唯一难熬些的就是分娩之时,但那?时候朕都已回宫了,所以不会出什么事的。”


    宁云简在战场上时常要带伤杀敌,先前又被噬心蛊折磨过,故而?十分能忍痛。只是这些话说出来恐惹崔幼柠难过,他便没有提。


    崔幼柠低着?头:“我其实可?以自己扛的。你若出了什么事,我……”


    “绝不会有事。”宁云简用?力揉了揉她雪嫩的脸蛋,“是朕碰了你,是朕让你怀的孩子,便该由朕担着?这份疼。总不能朕舒服了,却叫你受苦。”


    “……”崔幼柠红着?俏脸挣开他的手?,“一个?皇帝,尽说些混账话。”


    宁云简望着?她的娇颜,喉结耸动一瞬,但到底忍了下来。


    两人回到宫中,宁云简召院首进来为崔幼柠把脉。


    虽沈矜不会害崔幼柠,但宁云简不敢赌,定要亲耳听?见院首说她无事才能放心。


    院首大人把脉得越久,眉头皱得越深。


    宁云简见状脸色沉了沉:“怎么了?”


    院首起身行礼:“陛下,娘娘体内恐有一条蛊虫。”


    “蛊虫?”宁云简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什么蛊?能不能取出来?”


    “陛下莫忧,这条蛊虫无毒,应是良蛊。”院首忙道,“只是不知是何效用?,臣这就为娘娘取出来。”


    “慢着?,先别取。”宁云简静了片刻,将目光移向崔幼柠,轻轻问她,“你在玄阴宗时,除了散脑瘀的药,可?还喝过别的什么?”


    崔幼柠想了想:“还有一碗安胎药。我有一阵子孕吐不止、浑身酸痛,喝完后我就……”


    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了下来,怔怔看着?宁云简。


    宁云简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朕再去一趟玄阴宗。”


    崔幼柠张了张口:“明日去罢,你好歹歇一歇。”


    “朕不敢让不明效用?的蛊虫在你体内多呆,亦不敢擅自取出,总得尽快问清楚才能放心。”宁云简为她卸下珠钗,看着?她披散开来的如瀑青丝柔声道,“很晚了,你去床上躺着?,不必等朕。”


    崔幼柠低垂眼帘,点了点头。


    宁云简坐上马车出了宫门,废了一个?时辰到了玄阴宗。


    玄阴宗的弟子见皇帝去而?复返,不由心下暗惊,当即跪地?行礼。


    沈矜仍在方?才那?间屋子里,怀里抱着?一只粉兔,瞧上去似醉非醉,见宁云简进门,并没有起身行礼,而?是淡淡地?瞧着?他。


    宁云简并未介意他的大不敬,望向他的眼神也是淡然无波的,开门见山道:“你给阿柠下了什么蛊?”


    沈矜眸光动了动,既觉意外,又觉理所应当,既觉失落,又觉庆幸。


    宁云简若发现不了,真让他成功代替崔幼柠承受分娩之痛,那?他才该担心害怕。


    只是他没想到,宁云简会发现得这么快,就像他也没想到宁云简竟能提前五日赶到这里将崔幼柠接回去。


    崔幼柠挑夫君的眼光,着?实不错。


    宁云简见他未答,索性直接问道:“是不是转移痛楚的蛊?”


    沈矜回过神,点了点头:“对。”


    宁云简默了须臾,没再多言,转身往外走。


    “你要将那?条蛊虫取出来吗?”沈矜猛地?站了起来,“那?她……”


    “朕自有打?算,不劳沈宗主操心。”帝王长身玉立,朝他微微偏过半张俊脸来,“她是朕的妻子,朕对她的在意疼惜,并不输于你。”


    “沈宗主多番相救之情,朕感怀在心,愿赐下丹书?铁券,保你沈氏一族世代安然无虞。”宁云简话音稍顿,声音冷了些,“但沈宗主若还想要别的,朕就只能做一回恩将仇报的小人了。”


    沈矜闻言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狗皇帝”。


    宁云简不再多耽搁,迈步出了门,乘马车下山回宫。


    第二日,宁云简挑了个?崔幼柠半点都不难受的时辰,命院首将她体内的蛊虫取了出来,又喂她喝下一碗加了沈不屈老恩师所制蛊虫的安胎药,自己则将母蛊种在身上。


    宁云简歇了一日便又带着?人策马回了南境。


    此番是谢溪得到消息后赶去南境暂时顶替宁云简的主帅之位,他回京前虽已将军情和策略一一同?谢溪说清,但谢溪到底身子还未彻底养好,这场战役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他必须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阿柠与大昭,他都要好好守护。


    崔幼柠日日在宫里与栩儿和女影卫笑?闹,宋清音时常来瞧她。


    天?渐渐暖和了起来,崔幼柠不经意间看见嫂嫂低头时后颈深处有块粉痕,不由暗骂兄长混账。


    四月底,宁云简率军大胜归来,百姓夹道欢呼。


    崔幼柠身子重,没有去迎他,只在紫宸殿等着?他回来。


    她并没有等多久,因?为宁云简假装没看见那?一群穿着?官袍在宫门外跪地?恭迎他的朝臣,直接策马进了皇宫。


    外头一阵请安声响起,崔幼柠抬起眼眸,还没等看清,就已被人抱了起来。


    抱她的人墨发金冠、身穿盔甲,眉眼里都是思念和欢喜:“阿柠,朕回来了。”


    崔幼柠圈着?宁云简脖子贴了上去,才将碰到他的胸膛,便感觉到自己被抵。


    见她忿然看着?自己,宁云简哑声道:“朕终归是个?男人,阿柠总得容朕存些人欲。”


    但宁云简到底没舍得对她做什么,连亲吻都极温柔而?小心翼翼。


    五月廿六,宫中初荷绽放之时,崔幼柠终于发动了。


    整个?太?医院和女医堂都在紫宸殿外候着?。宁云简陪在崔幼柠身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哄她。


    因?着?那?条蛊虫的缘故,崔幼柠此番生子几乎感觉不到疼意,用?力时轻松许多。


    宁云简额上沁着?冷汗,嘴唇有些发白,感受着?身上撕裂般的疼意,在心中万分庆幸地?想着?,还好这世上有这种蛊虫,不然阿柠也太?遭罪了些。


    旋即又想着?,不若下一道圣旨,命天?下所有丈夫在妻子生产时都种下此蛊,蛊虫所需的费用?从国库里出。


    宁云简正在思忖着?此事是否可?行,忽闻一声啼哭,心神巨震,当即偏头看去,见嬷嬷正将一个?婴儿放入襁褓之中,扒开瞧了瞧,无比喜庆地?开口:“陛下,娘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崔幼柠立时抬起头来,急声道:“抱来我瞧瞧。”


    嬷嬷笑?着?将小皇子放崔幼柠怀里。崔幼柠抱着?这小小软软的娃娃,杏目温柔似水:“长得真好看,以后定会是个?俊俏郎君。既在夏日出生,你便叫宁濯了。”


    宁云简眼眶微红,轻轻拥住她和儿子,克制着?情绪开口:“多谢你,阿柠。”


    予他情爱,让他圆满。


    崔幼柠将孩儿递给他:“你要不要抱一抱?”


    宁云简低眸看了儿子一眼,果断道:“不要。”


    “……”


    “他自有整个?紫宸殿的宫人抱。”宁云简将崔幼柠拥紧了些,“朕只想抱你。”


    *


    这儿子有些古怪,不肯喝奶。


    听?乳母说,每每她想掀衣喂小皇子时,小皇子便紧紧闭眼闭嘴。


    崔幼柠本是要吃下乳之物的,听?后便不喝了,让乳母将孩子抱来,自己亲自喂他。


    没成想这小家伙抗拒更?甚,眼睛一直闭着?,死活不肯张嘴,掰都掰不开。


    崔幼柠无奈,只得让乳母挤到碗中,用?小勺喂给孩子喝。


    夜里崔幼柠哼曲哄小宁濯睡觉。儿子睁着?那?双乌亮的眼睛安安静静瞧着?她,许久都没舍得眨眼。


    崔幼柠杏眼弯了弯。


    抛开喝奶一事不提,这儿子也太?好养了些,从不哭不闹,又乖又漂亮,难怪宫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就是不大爱笑?,不管怎么逗都没用?,而?且不大喜欢旁人摸他小脸。


    宁云简从浴房出来,将崔幼柠怀里的娃娃抱过来放旁边的小床上,俯身扶着?她的腰便要吻上去。


    崔幼柠以手?抵着?他的肩,红着?俏脸提醒:“儿子还在呢!”


    “他才两个?月大,能知道什么?”宁云简低头埋入崔幼柠的颈侧,嗅着?妻子身上的浅香,哑声道,“何况朕只亲一亲你,又不做什么。”


    即便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碰阿柠。


    况且虽产子两月后夫妻就可?以同?房,但他想让阿柠再调养一个?月,自然不会在此时碰她。


    “好阿柠,好娘子,朕憋了十来个?月,难受得紧。”宁云简吻着?她的粉颈,恬不知耻道:“容朕亲一亲可?好?”


    崔幼柠许久未被他这样亲吻,身子顿时软了半边,无力再将他推开。


    小夫妻正要交颈温存,小床里的儿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崔幼柠被儿子这声嚎吓得一抖,猛地?将宁云简推开。


    宁云简难受得要命,眉心跳了两跳,起身去瞧自己的好儿子到底怎么了。


    虽他嘴上说不愿抱儿子,但只有自己和崔幼柠在时,即便是在批奏折也会将孩子抱过来,免得累着?他的阿柠。


    宁云简抱起小宁濯轻声哄着?,但这儿子不知为何竟哭得更?响了。


    崔幼柠朝他伸手?:“我来试试。”


    儿子回头瞧了她一眼,然后把小脸转了回去,哭得愈发大声。


    “……”崔幼柠无奈道,“那?就让嬷嬷抱他出去哄哄罢。”


    话音落下,小宁濯的哭声瞬间止住。


    宁云简气笑?了:“就这么不待见你爹娘?”


    小宁濯闻言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无声与他对视。


    嬷嬷被唤进来将小宁濯抱走了,殿内只余崔幼柠与宁云简两人。


    宁云简再也忍不住,将妻子覆在身下,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崔幼柠被宁云简隔着?衣料磨到失神,随后听?见上首之人沉哑的声音:“阿柠也想了,是不是?”


    她咬着?唇不肯答。


    此后宁云简生生忍了一个?月,三十日一过,他便将儿子扔给嬷嬷,命所有宫人退下,抱着?崔幼柠入了芙蓉帐。


    崔幼柠承着?他铺天?盖地?的吻,又羞又气地?拍他肩膀:“何必这么急!”


    自她被把出喜脉至今,宁云简整整十一个?月都未曾碰过她,当了近一年的素和尚,此刻连半瞬都忍不得,却恐伤着?她,耐着?性子让她软了身子方?抵入。


    宁云简瞬间低吟一声,只觉妻子如今比之先前更?令他难以自持。


    崔幼柠的身段更?婀娜了些,浑身玉肤软得不可?思议,令人触之生叹。


    宁云简欲罢不能,眼眸都染上赤色,尤其崔幼柠此刻的声音好听?得要命,他只想让她再大声些。


    情浓之时,他拥着?崔幼柠痴迷地?吻她,喃喃道:“阿柠,朕真的爱你。”


    崔幼柠别开脸不敢瞧他:“这话你已说了许多遍,我听?得有些腻了。”


    宁云简眼眸骤然变得幽深,稍稍起来些,将她的腿别至腰侧,声音微颤低哑:“那?就做些不腻的。”


    这种事,一世都不会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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