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慕云栖的眼睛,江城早早将空间内换成了夜色,月光半隐,星辰当头。
“现下外头是白天,殿下还是系着烟绫为好。”他扶她坐下,手上动作轻缓,有条不紊,好似从前已经做过许多次一般,末了还替她挽上了耳边的碎发。
“小城儿,你为何要唤我殿下?你此前不唤我师父,可都是喊的我的名字。”她问。
“因为……”
因为殿下于我而言是心间神明。
他想起在她的记忆中,她与蚩厉的相处,那人便是温温柔柔地唤她“殿下”,与他人不同,珍重万千。
他顿了一会回答:“因为在殿下的记忆里,殿下的族人便是这样唤殿下的,殿下不喜欢我这般唤你吗?”
看他一副低沉的模样,她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称呼而已,你想怎么叫都行。”
“好。”江城眉间顿时开朗,拿出把剑给她,“殿下的剑。”
险些忘了。
慕云栖接过听雨,将那层封印一捏而碎,听雨瞬间回到了她的空间里,汲取着她的灵力恢复。
她突然就明白了那会听雨为什么不让她先破开封印,那时她灵力不全,怕是难以支撑住。
“可是从当初那面具人手中夺回来的?”
江城摇头,答:“不是,是从凌炙手中夺回来的。”
凌炙?他果真和那个面具人关系匪浅。
想起舟忻所说,凌炙已死,她皱起了眉,抓住他的手问:“你可有受伤?”
“不曾。”
怕他隐忍着不说,她还是用灵力仔细探知了一番,确认无事后才安心,“凌炙是你杀的?”
“嗯。”江城感到她对凌炙此事在意,又补充道:“不过他只是一具分身。”
鬼尊之间也可互相残杀,赢家能够吞噬掉输家的所有力量,若不是凌炙大摇大摆地拿着慕云栖的剑招摇过市被江城撞见了,他也不会想杀他。
在江城杀掉凌炙时,没有力量涌入他的体内,那凌炙更是直接就消散了,作为鬼尊而言,凌炙的实力实在是太弱了些,就在江城诧异之际,不慎被身后的冷剑阴了一把,那凌炙散掉的光点趁机全部涌入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而后那道气息瞬身离开。
分身?
神官的分身成了鬼尊,这倒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这样一来,要找到为祸者就不难了,能化分身必然灵力强横,神都内此般佼佼者大抵百来位,用饵钓一钓也能看出点端倪了。
她站起身,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道:“罢了,这回他总逃不掉,先去找心脏,再将那个面具人揪出来。”
江城牵上她的手,拉住她,指着那条长长的石阶问:“殿下,我们可不可以从这里走下去?”
慕云栖望着那条石阶,另一边隐在雾里,好似看不见尽头一般,当初他们便是一起走着这条路上下山,他牵着她,谁都没有掉下去。
她看着这座他造的落神山,感到一切恍如隔世,原来他们已有三百多年没有一起走过这条窄路了。
“好啊,这回还是一起走。”她答。
在他们踏上石阶时,星辰更亮了些,长风穿林拂过两人的衣袍,一如他们当初第一次下山时的模样。
“小城儿,等神都的事情结束,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天星神山看看?就小住即可,若你想回人间随时可回。”她问。
天星神山已经重现,不灭星海也已变蓝,她等候了七百年的景色同她一道重生,这着实让她欣喜,可这景若是只她一个人看总是寂寞的。
“长住不行吗?”江城问。
她一怔,笑答道:“自然可以,只是山上的日子总归无趣,你已见了人间的繁华热闹,怕是不会再喜欢那般平淡如水的日子了吧。”
“不会,有殿下的地方便是繁华热闹的人间。”
“你啊。”她的心跳快了几分,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城儿怎么总是说些体己话逗她开心。
非煦依旧在酒楼里等着,见慕云栖出去一趟带回了一个人,不免问道:“殿下,这位是?”
听到非煦也唤她“殿下”,他不忍皱了眉,眼神一凛看向非煦。
非煦被盯出一个激灵,这人好凶……他似乎还没做什么吧,怎就突然用一种看敌人的眼神看他了?
“他是江城。”她介绍道,略微沉吟后加了一句,“嗯……也就是你说的那位黑衣鬼尊。”
非煦差点没站稳,他这刚小心谨慎地送走一个,又来一个,被神都的神官知道了可是要命的。
“非煦神官,有件事我要同你说。”她正了神色道。
“殿下请说。”
“凌炙被小城儿所杀,但他只是一道分身,我猜测这道分身很可能是神都的某位神官。”
非煦还沉浸在为什么会唤“小城儿”这样亲昵的称呼中,听见了后面一句话后,整个人一惊,近来遇上的事愈发地出乎他的意料和接受范围,先是神官祸乱人间,现又是灭了他的国之人和他同为神官。
“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非煦艰难地问道,看上去十分难以接受。
“不瞒你说,我曾死于某位神官之手,他戴着一张枯木面具,看不出来形容,而后我活了以后便被天道神柱召到了神都。”
“他受了天罚,面容应……”慕云栖没再说下去,纵然受了天罚,也可用秘法维持形容,光看是看不出来什么的,总不能让非煦挨个去扒众神官的衣服。
非煦嘴唇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因为太过愤懑,又或是两者皆有。
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殿下,我该怎么帮你?”
“倒也不难,此趟你独自一人回神都,若是有人问起我的行踪,你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我在云浮耗尽了灵力,正寻了某处休养便可,若是有人不信,你便解释道我到神都之前就受了重伤,魂魄被人夺去了一半。”她想着非煦是实诚之人,便补充道:“以上也都能算作实话,因此称不上说谎。”
“这……此举岂不是将殿下推入了危险之中?”非煦惊异,她已受了伤怎还能如此冒险,推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非煦神官安心,我自有对策。”
见她神色笃定,身旁又有强者相伴,想来应该不是逞强,非煦思忖了会,点头道:“好,那我当下便回神都,殿下一切保重,若有指示,用手镯告知于我即可。”
“嗯,有劳非煦神官了。”
“殿下,他是谁?”江城看着非煦离开的背影问道。
“神都的一位文神,名唤非煦。”她想到非煦在郁老村的样子笑了一声,“胆子虽小但人不错,帮了我许多。”
江城拖着不长不短的尾调“哦”了一声,目光停留在她左手的镯子上,“这便是他说的手镯?”
“嗯,交换口令后,擦亮手镯便可通灵。”
还挺方便……
不过。他不喜欢。
“这可是用阵法做的?”
她抬起手看了看,“应是某种阵法,不过我不熟悉。”见他有些兴趣,又道:“你若是感兴趣,我去问一个来给你。”
“不了,我只是问问。”
若是阵法做的,他可以自己做一个出来。
见她右手手腕上还戴着他送的银铃手镯,他勾了勾嘴角。
慕云栖见他一会沉思一会笑的,心中慨道,孩子大了,有心事了。
“好了,这事已经安排好妥当,坐等鱼儿上钩便可,我们该去寻心脏了。”她看着他道。
“好。”江城柔声应下。
非煦回到神都,一踏入灵愿殿内,就被殿内的文神们一窝蜂地团团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想要知道的事。
“非煦神官,云浮国瘟疫解了,怎么解的?”
“非煦神官,你不是和神女殿下一起去救牧胜神官的吗?据说牧胜神官在追踪凌炙,你们可有和那厮碰上?”
“神都的丧钟响了,可是牧胜神官出事了?”
“非煦神官,神女殿下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非煦神官,云浮的瘟疫解后是如何安置百姓的?”
许多刚飞升的文神更是好奇,问得更欢了。
“非煦神官,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倒是想说,你们给我这个机会了么。
非煦感到自己身旁仿佛围了一群白花花的苍蝇,此起彼伏地嗡鸣着,他被推搡得头昏脑涨,最后还是书柳找来青雨将他解救了出来。
“够了!如此吵闹像什么样子?人间的祈愿都分完了吗?”青雨吼了一嗓子,吓得一大堆文神赶紧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非煦感到脑中那阵嗡嗡声终于停止了,松了口气。
书柳被青雨的气势吓到,在一旁瑟瑟发抖,青雨拍了拍他的肩,道:“书柳,不是说你,你向来完成得很好,抱歉,吓到你了。”
“不是。”书柳摇头,道:“是我胆子太小。”
“非煦神官,方才的问题你给我们解答一下吧,我们都想知道。”负责顶部祈愿的几位文神还留了下来,等着非煦的回答,坐回位置的文神也都竖起了耳朵听。
“好,诸位容我稍缓一会,我头有些晕。”
方才被扯来扯去,他现在看人都有重影。
“……”
众神官虽着急,倒也没有再出声催促。
非煦缓过劲来后,答道:“云浮国的瘟疫是神女殿下解的,当时我不在场,所以具体怎么解的我也不知。”
“那牧胜神官可还活着?”是元辰问的,非煦看了眼他,摇头低声道:“没救到,已被凌炙所杀。”
众文神虽和牧胜不交好,但听见这个消息时还是不免倒吸了口凉气,独元辰默默松了口气,被非煦看在眼里。
纵然已知晓元辰是为祸者之一,他还是不免心凉了一下。
“那你们岂不是和凌炙碰上了?可有受伤?”书柳关切道。
“不曾,我和殿下不曾碰上凌炙,只是恰巧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牧胜神官,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非煦想起慕云栖的交代,没有透露牧胜说过什么。
“那神女殿下此次为何没有和你一起回来?”一名叫钟原的文神问道。
非煦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情,照着慕云栖的说法答道:“殿下在解云浮瘟疫时,灵力耗尽,现下正找了个地方修养。”
书柳和青雨听了心生担忧,对视一眼,青雨问道:“非煦神官,神女殿下可还安好?毕竟是神女殿下帮我和书柳解了瘟疫之祸,我去给她寻些恢复的药吧。”
“不不不,不用,殿下说她静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非煦连忙拒绝,在心底捏了把汗。
青雨武神啊,你可别执着要见殿下了,我快编不下去了。
青雨还想说些什么,被一名叫文卓的文神打断,他问:“非煦神官,神女殿下是古神族,怎么这般轻易就耗尽了灵力?”
殿下所料果然不错,当真会有人不信问起。
他叹了口气,显得很担心,答:“殿下她来神都前就受了重伤。”
文卓不依不饶地问:“是何重伤?”
“这……实在不好讲。”
慕云栖曾交代,说此事时一定要显得十分为难,若实在演不下去的话,就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可。
即便如此,演戏也不是他擅长的,他的腿现在正在微微发着抖。
快来个人,继续问啊……
“非煦神官,到底是何伤,若是因为解云浮瘟疫而复发的,我和书柳定是要负起责任的。”青雨皱眉问道。
青雨武神,多谢你了。
非煦朝他丢了个感谢的眼神,弄得青雨一头雾水。
“这……好吧,那我只告诉你们二人。”非煦压低了声音。
其他文神见已听不到什么了,都低下了头专心忙自己手上的事。
留下的文神特地凑了过来,非煦佯装不知,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青雨和书柳说道:“殿下她啊,魂魄丢了一半。”
这话落进他们的耳朵里,几人神色各异,除去书柳和青雨是担心的,其他五位或是惊讶或是疑惑,而钟原和元辰还有文卓各自对视了一眼,假装没有听到一般,摆了摆手离开了。
另外五位见状,也纷纷散开。
非煦用余光瞥着那三人,眼神冷了下来。
殿下,为祸者是何人,大致有数了。
“当真?”青雨问出一大嗓门拉回了非煦的思绪,令他惊了一瞬。
非煦怕青雨非要执着给去找慕云栖,朝着他一顿挤眉弄眼,希望他能明白。
奈何青雨是个木头,“非煦神官,你眼睛不舒服吗?”
“……”我……我心脏不舒服,有点累……
书柳似有所觉,拉住了要追根究底的青雨,冲他微微摇了摇头,青雨立刻会了意,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非煦:“……”
感情这块木头只看得懂书柳要表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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