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饥、渴


    萧广思仿佛被他这种怯弱、小心而又勇敢的坚持钉在了原地。苏诺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像一只羽毛还没长全的小鸟, 瑟缩在寒风之中。但他居然还能把这种话问出第二遍来……


    无论先前怀疑过什么, 萧广思此刻只想好好把这只怯弱的小鸟保护起来, 给他一切需要的温暖和安慰。


    他攥住苏诺的手, 轻轻摇了摇头:“你不需要这样的。”


    苏诺怔了怔,然后他知道自己是被拒绝了。虽然他早就有所准备,以萧广思的人设不一定会轻易答应,但是一想到自己主动提出这种事,然后就□□脆利落地拒绝了, 他难免还是觉得委屈。


    更重要的是, 丢人。丢死人了。


    这种羞耻的事情,要是两厢情愿,干了也就干了, 谁也别说谁, 倒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可是眼下的情况明显是, 萧广思完全一点意思都没有,从头到尾全都是他一个人在饥、渴……


    他几乎开始后悔, 自己居然会蠢到去尝试。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可他不想再丢更大的脸,就生生又给忍了回去, 在恍惚之中开口道:“那就当我没说吧,你别放在心上——”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放在心上。”


    苏诺眨了眨眼睛:“哦。”


    然后他听见萧广思说:“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需要问,对我来说,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再问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苏诺微微一呆,又弱弱地“哦”了一声,顿时就开心了许多,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了。但是高兴过之后,他又觉得有点不对,毕竟他刚才问萧广思的可不是那个意思,是那……个意思啊。


    男主大人不会是太纯洁了,听不懂他的意思吧?


    这……好歹原书设定也是个种马男,难道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心里却难免着急,毕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见到一次真人,他必须保证萧广思至少是完整地理解了他的那点小意思。


    萧广思微微一笑:“检查完了?”说着便要自己将衣襟拢好。


    苏诺眼看好不容易被自己扒下来的衣服君又要回归岗位,继续坚守男主大人的清白了,不由真急了,他创造这个机会可不容易啊!


    于是他一咬牙,彻底豁出脸面,脱口而出:“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要不要跟我睡!”


    萧广思的动作完全僵住,屋子里一片死寂。


    某小炮灰慢半拍的小脑袋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都是什么丢脸丢到家的话,眼见萧广思还是半天没有回应,不由跺了跺脚,捂住脸跑开,自己缩到床边坐着去了,顺便把他善解人意并且每晚都无私奉献大方□□的枕头君,狠狠揉进怀里。


    某人,真是连个枕头都不如,简直就是木头!


    笨木头!


    萧广思站在原地,遥遥注视了他半晌,才缓缓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从他一只攥紧的爪子里,把那颗药丸掰了出来:“诺诺,这是清心丸吧?是药三分毒,况且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药效只能持续一个时辰——”


    “你这么强么,一个时辰还嫌不够……”


    萧广思强迫自己当作没听见某人的哼哼唧唧,继续道:“——等药效过后,就会你让额外疲劳嗜睡,服过一次至少要难受十天半月才能缓过来,值得么?”


    苏诺睁圆眼睛反驳:“我这个是改良过的,副作用最多七天。”


    萧广思用手揉了揉他脑袋上柔软的乌发:“那你就没想过,七天我也舍不得。”


    “我……”


    “我们别用这种办法好不好,”萧广思哄着他,“现在的关键是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余的事以后再说,我不想你冒任何无谓的风险。”


    苏诺往他身上靠了靠,这种熟悉的温暖坚实的感觉,让他没有办法真的对萧广思生气,当然他心里也知道,萧广思说的每个字都是为了他好。


    他只是,害怕自己等不起了而已。他自己也不是不明白,他的身体没那么容易养好,事实上最近是越养越差了。他试着去探听过江太医的口风,想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可是那个老油条滴水不漏,他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万一他真就这么死掉了,那么他重活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跟男主谈了一场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他想想都觉得凄惨,垂头丧气,再想起原书里那些把男主啃到嘴的女主女配们,不由又对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正宫地位产生了动摇,他在萧广思的生命中,也许只会是一个过客吧?


    过了,就过了……


    运气好的话,能挣到个白月光人设,在每年忌日的时候得到男主大人上坟烧纸的眷顾。这固然是比原书里刨坟掘尸的命运强多了,可是一想到以后男主大人被别人啃的时候,他只能作为一个透明的鬼魂,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们云雨翻腾,他就嫉妒得眼前直冒绿光。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撞了下萧广思,缓缓启唇:“就算以后再说,至少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嘛……”


    萧广思对他的执著感到万分无奈,却也没法再逃避问题了,喉咙里紧了紧:“当然。”


    苏诺立即像只嗅到鱼腥味的小猫盯紧了他:“那我们约好,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要是我的病还治不好,你就别拒绝我了。”哪怕注定摆脱不了未来的绿月光人设,至少也得允许他先爽一把再死吧?


    萧广思沉吟半晌,一年之内,是否能有办法治好诺诺的病?他知道这是个很大的挑战,但在苏诺殷勤期盼的眼神之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至少,他现在不想让诺诺太失望……


    苏诺得到了他的承诺,总算满意了些,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哦对了,那个南越国公主,漂亮么?”


    由于他装得太拙劣,萧广思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在强作淡定,直接就问了:“所以你是在吃醋?你怕我会跟别人有什么,所以才——”


    “我吃哪门子醋!”某小炮灰立即为自己伸冤,“我、我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是在为优生优育的大计忧心!按照真正的亲缘关系,赵俪其实是萧广思的真表妹,萧广思目前不知道,但即使知道了,古人不认为表亲是近亲,还特别流行表兄妹通婚亲上加亲呢,可这是不符合科学原理的啊!更何况他们这支本来就有遗传病,更应该注意杜绝近亲结婚才是。


    优生优育,利国利民懂不懂!


    “好了,”萧广思无奈地笑着,也不忍心逼问他了,“你急什么?再说我哪知道南越国的公主长成什么样?你忘了,南越国的风俗,凡贵族女子都以纱遮面,是不会让外人看见真容的。”


    苏诺怔了怔,然后小心地问道:“我听说,先皇后也是南越国的公主,那她从前也蒙面么?”萧广思点头。


    “这么说,你也没见过她的真面?”


    萧广思道:“没有,按照他们的习俗,除了娘家的亲人,只能在自己的丈夫和亲生子女面前拿下面纱,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他嘴上说着,心里却不由黯淡了,原来萧广思连自己亲生母亲的面容都不曾见过啊。


    萧广思知道南越国风俗奇特,世人都觉得很神秘,也难怪诺诺会好奇了。而且,因为南越国皇室的女子不以真容示外,外界的人反而都根据自己的想象,把她们传成天仙美人。


    但是萧广思并不好奇,因为真正的天仙美人就在他眼前,他根本就不想多看别的人一眼。


    “这次南越也是真正国中无人,才会派一名公主来出使,南越国正面临着很大的危机,你放心吧,他们没有闲情逸致招女婿的。”


    “什么危机?”


    “南越国的继承制度本身十分繁杂,加上最近几代下来子息不盛,能挑出来的符合条件的继承人也越来越少。目前的状况就是,西蜀国劫走了南越国最后一名有资格立储的继承,一旦现在的国君驾崩,南越国就将无以为继,除非改变他们祖辈世代相传的继承制度。但是大部分南越人都以为这是对神灵旨意的违逆。所以他们才急着来求援,必须把他们的储君给救回来。”


    “那要是西蜀国杀人灭口呢?”


    萧广思道:“所以,这件事有些麻烦,不过我相信我能解决。”


    于是苏诺不问了:“我也相信你能解决。”本书真理就是,男主光环碾压一切牛鬼蛇神,萧广思当然不会有问题了。不过——


    “不过我刚才都检查过了,要是你回来的时候身上再敢多一道伤口或者再饿瘦一点,我就……”


    “就怎样?”


    苏诺理直气壮道:“就把你关起来天天喂补品,把你喂成一头猪。”


    萧广思望着某只妄图强行抹平物种隔离问题的某小炮灰,略觉胆寒,勉强维持住高冷人设:“放心吧,我可不会给你这种机会。”


    苏诺的门似乎是白锁了,但尽管不能做什么,两个人靠在一起你一眼我一语,还是聊了很多,似乎这样互相依偎着就很开心了。


    眼看夜色已深,萧广思怕自己再留下去会耽误苏诺休息,决定先走。分别之前两个人免不了又要腻腻歪歪地互相叮嘱一番,等他终于提着点心盒子离开重乐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走过转角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正待去牵马,却忽被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叫住:“殿下!”


    他回头看见来人:“周嬷嬷!这么晚了嬷嬷怎么还在宫外?”


    周嬷嬷神色中混合着犹豫和惊慌,但她还是镇定下来:“奴婢是特意出宫来找殿下的,看见了殿下的马在这里,所以就等在这儿了。奴婢有话,必须要当面同殿下说。”


    萧广思出宫之后,除了暗暗托人送钱过去,基本跟周嬷嬷没有什么来往了,只等日后自己诸事稳定之后,再设法将周嬷嬷接出宫来奉养。周嬷嬷是聪明人,当然也懂得避嫌,突然来找他,可见必有要事。


    周嬷嬷言简意赅:“殿下曾经问过奴婢当年的真相,奴婢当时有所顾虑,没有说。”


    萧广思听得懂她弦外之音:“所以你现在决定说了?”


    周嬷嬷点头。


    “我猜想,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周嬷嬷道:“奴婢得到消息,殿下即将前往南越,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奴婢不能再耽搁下去。”


    这么说,当年的真相与南越国有关?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种可能性,目光一锐:“好,你说吧。”


    萧广思走后不久,苏诺就有点后悔了。要是他想个办法把萧广思留下多好,战场上那么危险,就是原书里的战神男主,都挂过好几次彩,多亏身边又众女配相助,才一次次逃过一劫。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还有,萧广思身上的胎记虽然看不见了,但他自己肯定是记得那个形状的,等他与南越国的人接触更多之后,很有可能会发现自己的身世。


    原书中有交待,萧广思一出生就被迫与生母分离,由嫡子变成庶子,这些都是出自于永昭帝的安排,为的正是废掉萧广思的继承资格。因为他一方面舍不得皇后赵婵这样的美人,另一方面,为了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却不愿意立一个有南越国母亲的太子。


    毕竟在外界看来,南越国的制度十分奇葩,带着几分邪魔的味道。而永昭帝曾经亲自领兵攻打过南越,跟南越国那位偏执狂老国君亲自交过手,他也可能是多少研究出了南越皇室基因里天才偏执病的秘密,才如此抗拒。


    所以其实永昭帝并没有临幸过郑美人,只是在皇后怀孕期间,让郑美人假装怀孕来打掩护而已。皇后临盆之后,这个孩子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郑美人的。为了让皇后彻底死心,永昭帝甚至还在皇后怀孕期间,急忙让自己娶进门后多少年都没碰过的甄贵妃怀了孕,而这一切皇后都默默忍受了。后来她也没有试图去认过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在传闻中,她生前和永昭帝一直十分恩爱。


    但是苏诺也忘不了,在萧广思后来和永昭帝对质的那一章里,萧广思说过,当年是永昭帝毒死了皇后并嫁祸给郑美人,尽管书里没有好好交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永昭帝当时并没有否认。


    这个劲爆的真相,显然给这个看似普通的渣男贱女狗血故事,添上了浓厚的阴谋色彩。


    如果永昭帝这么处心积虑地弄死皇后,那些恩爱的表象可能根本就是假的,但他当年为何要立赵婵为后?赵婵又为何要嫁过来忍受这种种不公平的待遇?


    赵婵的父亲拥有火凤胎记,要是她留在南越国,因为未来生出合格继承人的概率很大,她的地位绝不会低。


    苏诺有很多疑问,到底这些都是为什么,他实在想不通,只怪原书语焉不详。


    然而无论为什么,生母和养母全都被自己称为父皇的那个人害死,苏诺能够理解萧广思心头的愤懑。


    正因如此,他才自私地希望萧广思不要发现真相,否则怕是真的不会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可另一方面,他也在害怕,自己这样的隐瞒,对萧广思并不公平,以及——倘若真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萧广思对于他的知情不报会是什么态度?换位思考一下,被自己喜欢信任的人这样欺瞒,大概会是很生气的吧?


    这一夜他思来想去,愈发难以平静,第二日一早便决定入宫再去找皇帝陛下,至少设法多了解一点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刹车了呜呜( &gt﹏&lt 不要打我 ),敬请期待疗效更好更持久的特效药上线(应该……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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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开战


    “诺诺,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苏诺在永昭帝深沉如墨的凝视之下, 不由低了头, 怯怯道:“我是说陛下以后不要再从内务府拨钱给我了, 这样不合规矩, 况且我现在也不缺钱的。”


    内务府每月负责分发宫内嫔妃和皇子公主们的月例,苏诺从前住在宫里的时候,一直跟着白吃白拿,如今都已经出了宫,还让人家专程跑来送钱给他, 他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当然,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是萧广思的要求。


    昨天晚上,萧广思临走前, 非常霸道总裁范地通知了苏诺, 以后苏诺的一应开销都由他负责。


    于是苏诺就这样成了一只被霸总男主包养的小炮灰。


    被包养, 就该有个被包养的样子是不是。所以他就很自觉地来向皇帝陛下说了。


    永昭帝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要是你觉得不安,朕可以在朝中给你安排一个闲职, 你领俸禄就是了。”


    光领钱不干活?这不是当关系户嘛,太腐败了,还不如被包养呢。苏诺暗想, 至少他的男主大人是凭实力赚钱养家的,不是白白搜刮搜刮民脂民膏,他跟着也与有荣焉。


    于是他忙道:“那就不必了, 陛下是知道我的,我又做不了什么,到时候让那些人说陛下任人唯亲多不好。”他摸着脑袋,吐吐舌头赔笑。


    永昭帝见他尽管表现得轻松,却分明十分坚持,也就只有长叹一声:“也罢。”他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猜到,苏诺怎么就不缺钱了,便不由得多嘱咐一句,“不过诺诺你记着,朕永远都不会让你仰人鼻息。缺什么随时跟朕来要,要是你不知道说,朕就只好自己给你送去了。”


    苏诺轻轻“嗯”了一声垂下头,心里却温暖至极。也许永昭帝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对他却永远是最好的。许多年来皇帝陛下待他的种种呵护关心浮上心头,他暗自下决心,无论原剧情是多么坑爹,驰目他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皇帝陛下不受伤害!


    原书中那种悲惨的结局绝对不可能发生在眼前的皇帝陛下身上……他想了想,小心地问:“陛下能不能回答诺诺一个问题?”他用手比划着捏了捏,“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不过陛下要答应诺诺说实话。”


    永昭帝失笑:“你这小东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有什么话问就是。”


    “诺诺想知道,”苏诺底气略有不足,“陛下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三殿下?”


    永昭帝的神色有些玩味:“这是他让你问的?”


    “不是!”苏诺道,“诺诺只是觉得奇怪……三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


    “诺诺,你还小,未必能看清楚一个人。”


    苏诺坚持:“那我也未必看不清楚啊。再说,这不是个理由。”


    “世间之事有因有果,”永昭帝冷冷道,“他最大的错误,是他不该有那么一个恶毒的母亲。”


    苏诺心里活动了一下,永昭帝分明清楚萧广思真正的生母是谁,也许当年的皇后真的做了什么,把永昭帝狠狠得罪了?


    但另一方面,他还是觉得不服气,想想萧广思从小到大遭受的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难道就是为了这种理由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仿佛清澈见底:“可是陛下,这是他没法选择的啊。”


    少年纯澈的眸子里不含丝毫尘垢,竟让永昭帝一时有些动摇,也许真的是他报复错了对象?但他最后只是淡淡轻叹:“罢了,不谈这些了。”


    永昭帝尽管依言撤了苏诺的份例,但对于另一件事却相当执著。


    苏诺出宫居住之后,依然时常能得到陈凝芝的拜访,这自然是出于永昭帝以及她父亲陈克的嘱咐。不过陈凝芝落落大方,并没有强求的意思,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不再有什么相亲的尴尬。他们似乎倒是就这么混成了单纯的好朋友。至少苏诺自己的感觉是这样子的。


    而陈凝芝最大的优点是在军中认识人多,消息十分灵通,苏诺经常能从她这里打听到南越战场的第一手消息,还有一些萧广思的真实事迹。每天晚上,他会抱着他心爱的枕头君,再给它复述一遍,也算是画饼充饥了吧。


    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南越、西蜀二国终于停战,宣布和谈。据说萧广思在这其中居功至伟,因为正是他查清了西蜀国老国君遇害的真相,证明此事与南越国无关,西蜀国才冷静下来,同意和谈,并在他的调停之下,最终交还了作为人质的南越国储君。


    根据萧广思的调查,西蜀国老国君是被其国内叛徒勾结燕人所谋害。而嫁祸给南越国,正是为了让两国相斗,同时南越国长年向大魏上贡,大魏势必也无法袖手旁观,这样一下子卷入三国,结果多半会是南越、西蜀二国两败俱伤,而大魏的兵力也受到牵制,只有大燕渔翁得利。


    后来形势的发展验证了他的推论,就在西南二国兵戈未息之际,燕人突然举大军进犯玉屏关,不宣而战。


    好在柱国将军陈克作为镇守玉屏关的主帅,准备较为充足,燕人没占到什么便宜,不过并不气馁,之后这段时间里,继续屡屡趁乱骚扰北境,大魏也在不断加固边防兵力,态势越来越紧张,十几年的太平日子,看来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苏诺记得在原书设定中大燕就是一个集骁勇与狡诈于一体的善战民族,尤其是大燕的情报机构“边辅营”非常先进,耳目遍天下,甚至还有汪美人这样的情报人员能渗透到敌国的皇宫里。


    萧广思在临走之前,还曾经对他大致讲过其实先前的玉茶露及毒匕首事件,背后都有燕人作梗的痕迹。燕人就是在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把大魏从内部搅乱,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显然只有一个,就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做准备。负责这项重要任务的,应当就是这个不见光的“边辅营”。


    原书里男主秒天秒地,还有好几次差点就栽在燕人的边辅营手下,可见其不容小觑。当然男主到底男主,最后还是采取反渗透的高明方法,利用那个痴情的大燕公主燕拂青,硬是把敌人的情报机构反转成了自己的情报机构。


    然而在如今这版已经被魔改成《霸道男主包养我》的神奇剧情当中,男主可不认识什么燕拂青了,而且,苏诺认为,如今他的男主大人,是一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男主大人,肯定是不屑于再动用什么美男计的。


    他当然很为这一点自豪,只是想到后续的剧情走向,心里却愈发没底了。


    经过南越国的这一场战役之后,萧广思在朝中再次威望大增。尽管这场仗不是在本国国土上打的,但是三皇子有勇有谋,用代价最小的方式解决了这场争端,让大魏在几乎没有任何伤亡的情况下,还向边陲小国充分展示了大国天威,堪称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件事办得实在漂亮。


    另外一桩巨大的功劳是,萧广思在分析出燕人的阴谋之后,火速上书提醒永昭帝加强对北疆的防范。后来也正是因为大魏这边早有防备,燕人处心积虑的偷袭才以失败告终。苏诺听到这些事情,自然还是挺高兴的,倘若抛下过往恩怨,皇帝陛下和男主大人也能合作得挺好嘛。他每天盼望着萧广思快些回来,到时候他要捉住他的男主大人一根头发丝一根头发丝地数。想想萧广思到时候那副无奈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偷着乐。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怎么出来了。


    北面传来消息,虽然与燕人一战告捷,身为主帅的柱国将军陈克却负伤在身,尽管性命无忧,但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所以短期内必须要找一个人暂代陈克的职责。


    究竟谁有这个本事,在关键时刻挑起大梁,在朝中引起了热议,一时却没有定论。


    偏偏就在这时,人还留在南越国安排善后事宜的萧广思,再次给永昭帝上书一封毛遂自荐,请求北上抗击燕人。


    经过讨论之后,朝中的大臣们竟是赞同的多,在纷纷议论之间全都是夸赞三殿下年轻有为、文武双全之类的好词,仿佛不久之前还疯狂diss这位不受宠的皇子的,根本就不是他们。就连甄丞相都一再上书褒扬推荐三皇子担此重任。


    苏诺可是看得再明白不过了,这些人分明是知道这个差使有多棘手,又有多危险,自己不敢接,才把萧广思推出去。萧广思这段时间风头太盛,早就有人暗中不舒服了。反正他们看来,萧广思胜了,他们当然好继续过太平安稳日子;要是萧广思败了,流得也不是他们的血,皇帝陛下的气也撒不到他们头上。


    所以他们才会不顾萧广思作战经验不足的事实,推荐他去当什么主帅。


    苏诺不禁抱起不平来,然而他知道,这最终还是萧广思自己的决定,萧广思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自己应该相信他的……


    他不是没想过,去求永昭帝不要派萧广思去,然而终于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去。


    圣旨下达之后,一切已成定论,再多想也没用了。由于时间紧迫,看来萧广思这次恐怕刚一回来又要出发,几乎来不及在京城停留,就要马上奔赴更加危险的战场。苏诺数头发丝的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浪费。


    当务之急,他还是抓紧为他的男主大人做点更有用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走走剧情,男主下章会正面登场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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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十七年前


    苏诺想了想,又把《玉屏十三策》翻了出来, 这本书是专门根据燕人的作战特点来写的, 对萧广思肯定很有用。萧广思有过目不忘之能, 书中的内容他肯定早就记下了。不过苏诺这次搬家之前, 在书房中不起眼的角落中, 又翻出一册伪装起来的小书,里面字不多,主要是一些简易的地图。根据他长时间学习积累下的一点领悟,他勉强猜了出来,这是《玉屏十三策》的配图。


    苏诺如今手上拿的不是原本, 在他出宫之前, 自己把《玉屏十三策》和新发现的图册都手抄了一遍,合成一册,原本则都被他悄悄藏进了永昭帝的书架上。


    毕竟这本来就是皇帝陛下的东西, 而且可能是宁远侯苏月行费尽周折送到永昭帝手上的, 尽管永昭帝自己还没有发现, 但是苏诺觉得他无权就这么带走。


    他考虑过要不要提醒永昭帝一下,又怕永昭帝追究之后会发现萧广思看过, 从而心存芥蒂,所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把抄本打开,翻到地图的部分, 尽管他自己看不懂多少,但他知道在古代的行军作战中,地图是非常重要的情报资源, 所以他必须把这些交到萧广思手上。


    他想着心事,无意识地翻过几页之后,手忽然顿住了,把纸页往回一拨拉,翻过去,再翻回来……然后他懊悔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他刚才翻过的这两页都是一样的,又数了数图画部分的页数,跟记忆里图册原本一样多,那么很显然,他中间抄重了一页,把另一页给漏掉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极了,千仔细万仔细,结果还是连抄个书都能漏页,这是脑袋吗?这是木头吧。


    何况还是这么珍贵的资料,万一就因为他粗心大意少了这一页,萧广思缺了关键的情报,就打不赢了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觉得在这种大事上不能凑合,还是得想法子再把这一页抄来。


    苏诺出宫之后,没有太多事可做,还是时常进宫探望皇帝陛下的。他的种种特权几乎也没有变,依然可以在养心殿自由出入。这次他专门挑了永昭帝还在上朝的时候进宫,为了不要看起来太明显,他没敢去得太早,只是估量着皇帝陛下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下朝的时候,顶着一张想念皇帝陛下想念到不行的脸,先跑到御书房去等永昭帝,把伺候的人一个个找借口打发出去之后,连忙扑进成排的书架里。


    他来的时候已经带了纸和一支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炭笔,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前些日子藏下的那本小册子之后,就把书铺在一边的桌案之上,将薄纸覆上去,开始用炭笔描画。他小心地听着动静,描好之后提着的那口气才松弛下来,将那张纸收好,去把书放回架子上。


    正当他偷偷摸摸藏书的时候,听见有人进来了。


    苏诺倒是有所准备,就算被人看见,他只要说自己是等得无聊,过来翻书看看,也能蒙混过去。只是他不太想让人看见自己拿的到底是什么书,于是还是抓紧时间小心把书藏好,仔仔细细抹平所有这本书被移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正要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已经听见永昭帝的声音冷冷道:“所以你这是在跟朕讨价还价?”


    苏诺脚步一顿,皇帝陛下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听这态度是在训人呢,自己这时候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他站在原地,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平静回答:“父皇明鉴,正是。”


    于是他一下子彻底呆住了,这分明是萧广思的声音!萧广思已经回来了!


    他先是兴奋,但随即就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气氛如此针锋相对,唉,这两个人果然还是谁都不肯让谁啊……


    “大胆!”永昭帝斥道,“你真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不成!”


    萧广思似乎轻笑了一声,道:“儿臣正是因为自知羽翼未丰,才只好提前向父皇请赏,否则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儿臣怕是担当不起。”


    永昭帝微怔片刻,看着他,他向来对这个儿子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此时此刻,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在面前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认知还是让他内心难免有些触动。


    但他随即就把这细微的动摇排除了,冷声问:“你想要什么?”


    “儿臣想请父皇赐一张通航令。”


    永昭帝愣了愣,他本以为萧广思会讨要爵位、封地之类。


    “等战事都尘埃落定之后,儿臣就会出海,不碍父皇的眼了。”萧广思道,本朝海禁严格,要是拿不到通航令,即便有钱也不可能随便出海。


    躲在书架后面偷听的苏诺更是傻了,什么?出海?许久不见,难道男主大人又换上哥伦布的剧本啦?可他要是追求梦想扬帆远航了,自己可要怎么办啊?


    不得不说,心有灵犀就是心有灵犀,萧广思明明不知他在此处,却默契地开口解决了他的疑问:“还有,儿臣要带诺诺一起走。”


    “休想!”永昭帝脱口而出,怒火中烧,“你明知道诺诺的身体不好,还想把他带到那种海外蛮荒之地,你是何居心?你平常害他害得还不够!你是要把他害死才甘心吗!”


    萧广思不为所动,仿佛对永昭帝的怒火毫无所觉:“诺诺说过他从来没见过海,他希望有生之年能在海上坐一次船。”


    永昭帝一时沉默了,诺诺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诺诺每回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黏着他说要陪他一辈子,小嘴像抹了蜜一样……


    但即使这是诺诺的心愿,以诺诺的身体状况,最多也只能意思一下,大不了他叫人在京城挖个大湖,运海水灌进去,让诺诺上去坐船体验一把就算了。怎么可能真的让诺诺去出海呢?


    他生硬道:“朕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插手诺诺的事,诺诺已经不是你的伴读,他跟你没有关系了。”


    “父皇不觉得,这应该交给诺诺自己做决定吗?还有,”萧广思没有温度地笑了笑,“父皇不是跟诺诺说,要考验儿臣?敢问儿臣有哪一点没通过考验么?”


    苏诺在暗处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天他靠在萧广思怀里心神荡漾,迷迷糊糊地什么都说了,根本就藏不住任何秘密。


    永昭帝也意外他会提起这件事,没想到苏诺连这个都告诉了他。当然他是不会责怪自己的心肝宝贝口风不严的,他知道都是这厮太可恶,花言巧语哄骗了他的诺诺。


    萧广思却坚持又问了一遍:“敢问父皇,儿臣有哪一点没通过考验么?”永昭帝盯了他一会儿,冷笑:“没有,你装得很好,的确很好。只可惜,你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冷笑僵硬在嘴角,他道,“诺诺根本就活不过二十岁,你以为你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苏诺脑子里一懵,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他想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他什么都没听见……但事实是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二十岁。


    冬天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十七岁生日,也就是说,还有三年?三年好像也不算是很少了?人家三年都能读一个研究生出来了。可如果只能活三年了,还有谁会去读研究生呢?大概是真正热爱知识的人吧,反正他肯定不是……


    说来,还比上辈子多活了两年呢,是不是已经算赚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眸子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哭出声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但当真正听到宣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他不想死啊。


    他勉强撑着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外面一时也只剩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萧广思沉浸在晴天霹雳的余震中,忘记了替自己辩解。


    二十岁?


    永昭帝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残忍地笑着一字字道:“你想用诺诺要挟朕,换自己的前程和地位?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诺诺做不了你的护身符。现在你好像甘心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你能对他好多久?等以后你明白过来,你就会嫌他是个拖累,你会背叛他、折磨他、伤透他的心,把他的存在从你的锦绣前程上抹去,”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开掘到萧广思的灵魂深处:“反正你还有那么长的一辈子可以过,可以满足自己的野心。而诺诺呢!到时候他连无忧无虑地活到二十岁都不能够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所有的质问和指责一字字回响在萧广思耳边,忽地,他抬起头来,看永昭帝目光中混合着怜悯与愤怒。


    他道:“父皇把别人揣测得和自己一样自私狠毒,是不是就会心安一点?”


    永昭帝变色:“你……”


    萧广思不顾一切地说了下去:“诺诺只能活到二十岁,那你敢说出来他为什么只能活到二十岁么?他身上的病又是怎么来的,你敢说吗!”他淹没在漫天焚烧的怒火中,大声质问,“十七年前,你对诺诺做了什么!”


    唰的一声,永昭帝拔出身上佩剑,下一刻剑刃直接横在了萧广思颈上,剑光凛凛生寒。


    他眼中布满血丝,看向自己的亲生儿子,认真地警告:“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要你的命。”


    萧广思手无寸铁,也不躲不闪,仿佛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宝剑全不在意。


    “你是懦夫。”他道,“你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却受不了他跟别的女人成亲生子,所以就去杀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你想不到的是,一个被猛药打下来的不足月胎儿,居然却能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男主目前还不知道当年全部的真相


    第84章 宠爱


    “你想不到吧,我能查到你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萧广思嘲讽地说,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你这个孽种——”永昭帝恨恨咬牙, “朕最后悔的就是留了你一条命, 就应该让你跟那个贱人一起死!”


    说时迟那时快,萧广思目中寒光一凛,忽然抬手按住剑尖,在下一刻竟是硬生生地将永昭帝手中的剑夺了过来!剑锋一转,形势已经完全逆转。


    萧广思单手提剑指向永昭帝, 眸中仿佛有厉火再燃烧:“不许你再侮辱我母妃。”


    永昭帝面上闪过一瞬的震惊,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竟在一招之间被这个平日里看不起的儿子全面压制。但他马上镇定下来,饱含恶意地道:“侮辱?那个贱人可是巴不得朕去侮辱她。”


    然而萧广思不为所动:“你撒谎, 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永昭帝怔了怔, 看来萧广思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多……


    他冷笑一声:“怎么?你要弑君师父不成?你以为这皇宫里的天罗地网会让一个刺客逃掉?”


    萧广思拿剑的手很稳:“我杀了人难道不会像你一样找人顶罪么?当年你为什么要杀赵皇后?她可是为了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 你们不是很配么,难道你对她还不够满意?”


    永昭帝面上顿时结出一层寒霜:“她该死。”


    萧广思却似并不很关心自己生身父母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你们有何恩怨, 你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做出杀人嫁祸之事来,杀的还是自己的皇后, 你猜这件事传出去,别人会作何议论?”


    永昭帝盯住他:“你这是在威胁朕。”他忽地哈哈大笑两声,“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剑举在你手里, 你却只敢用言辞威胁朕。”说明你根本不敢动手。


    萧广思眸色微暗,他何尝不想就这样一剑下去结果了眼前这个男人,他一生中最大的仇敌……他隐忍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错过今日,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就算同归于尽,也值得了,不是么?


    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澄澈的眸子里含满泪水,全是眼巴巴的哀求之色,正是他最受不了的那种眼神。


    这当然只是他的幻觉。可是他的动作难免却又停滞了,诺诺……


    诺诺,能够受得了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方才因紧张而粗重的喘息:“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你那些肮脏的秘密也会大白于天下,所以你最好答应我的条件。第一,我要你给母妃翻案。第二,我要带诺诺走,既然你承认治不好他,就不要耽误我的事。”


    “你在异想天开。”永昭帝闭了闭眼,似乎根本懒得正视他,“朕一生中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你是赢不了的。”


    萧广思又凝视了他半晌,用沙哑的声音道:裕溪“你真的以为我不会动手?”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剑锋已经在永昭帝的颈上削出了一道血痕……


    “不要!”


    突然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萧广思的一颗心几乎要停跳,难道这真的是他的幻觉?


    永昭帝同时猛睁开眼睛,在这一刻目眦欲裂:“诺诺!”


    苏诺呆呆地站在书架旁边,刚才他看见萧广思真的动手伤了永昭帝,顿时把听到的其他惊人内幕都忘了,不顾一切地从隐身之处冲了出来,意图阻止。


    萧广思一回头,竟真的见到了自以为是幻觉之中的人,不由短暂失神,好在这次他及时调整了过来,在永昭帝试图趁机反抗之时,却一闪身从背后挟制住永昭帝,再次将剑架在对方脖子上。


    “诺诺,”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然而在苏诺无措的目光之下,声音却禁不住有些发紧,“你都听见了,就是这个人,他从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在害你,难道你还要替他说话?”


    苏诺本能地摇头:“不,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你听得清清楚楚,他根本就没有否认!”萧广思打断他,把这个残忍的事实又在他脑子里印刻了一遍。


    他的声音回荡在苏诺耳边,苏诺慌乱地抬起眼睛,看向永昭帝:“陛下……?”他问不出口,但他祈求的目光已经替他问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永昭帝遥遥地与他对望,目光逐渐黯淡下去。这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孩子啊……然而他继续骗,还能骗到什么时候呢?


    他最后道:“不错,当年你母亲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是朕下令把胎儿打下来,太医当时说过,下了这么重的药肯定会是死胎……但是,诺诺,”他凝视着苏诺的眼睛,“你是个特别命大的孩子。你活下来了,然而身体先天受到的损害无法弥补,你四岁那年朕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跟你父亲小时候长得像极了,可是你全身上下都是病,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那时候朕看着你,才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那时候朕请了一个高僧来为你做法事,高僧说你魂魄已失,注定只能做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旁人对你好与不好,你都不会知道。但是朕不信他那些鬼话!朕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朕对你还不够好,还不能取得你的原谅,所以你不肯理朕……后来有一天,你终于开口说话了,在一夜之间变得像别的正常孩子一样,不,比他们都还要聪明伶俐,会哭会笑会拽着朕的袖子撒娇,朕以为这是上天又给了朕一次机会……”


    苏诺呆怔地听着,他仍然有太多不明白,但他能感觉到,永昭帝所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皇帝陛下明明是真心疼爱他的,不是么?


    他夹在种种错乱的认知中无路可逃,终于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让他死?为什么后来又要对他那么好?


    永昭帝面色黯然,显得异常苍老:“因为——”


    他没有来得及说出为什么,刀兵之声已经自门口响起,王棋带着一大群侍卫赶到了,大呼“护驾”,然而看到眼前永昭帝被刺客挟持的情形,却也纷纷呆住,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这个刺客还是三皇子。


    王棋冲着这个不忠不孝的不轨之徒一阵尖声喝骂,直到永昭帝和萧广思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句:“闭嘴。”


    苏诺一方面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另一方面,眼前千钧一发的形势正在死命撕扯着他。


    他脑子里的齿轮飞速转动着,眼下这里肯定已经被包围,已经有这么多人看见萧广思要行刺皇帝,他怎么跑得掉?那么,萧广思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干脆铤而走险?万一他真的对永昭帝动手,剩下的这些人肯定在下一刻就会把他砍成肉酱,那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显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他知道根据他刚才听到的真相,他应该对永昭帝觉得心冷才是,但一想到皇帝陛下会死,他的整颗心仍然被揪得生疼,何况他怎么能让萧广思背上弑父之罪?又怎能让同归于尽这么可怕的可能性发生?


    一时间,他顾不得继续追根究底,转身向众侍卫喝道:“你们都出去!”


    那些人自然不会听从他。


    却听永昭帝淡淡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王棋不可思议,试图劝谏:“陛下——”


    然而他换来的只是永昭帝冷冷的一瞥:“出去。”


    苏诺怔了怔,看着王棋和来护驾的侍卫都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为什么在这种生死关头,永昭帝还要这样无条件地宠着他?


    永昭帝没有解释,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苏诺打算干什么,只是他早就习惯了努力去办到苏诺的一切要求,用自己的所有来补偿这个自己深为亏欠的孩子。


    即使今天苏诺真的是要帮着那个孽种要他的命,他也认了,这本就是他自己造的孽,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很累了。


    月行,对不起……


    却见苏诺拿起案上的一个瓷杯,狠狠摔在地上打碎,低头捡起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


    萧广思几乎立刻就领悟了他的企图,惊呼一声:“诺诺,不要!”


    苏诺却已经将碎瓷片拾起来了,他用锋利的那边贴在自己脖子上,看着萧广思缓缓道:“广思,你放开陛下,否则我……我就陪你们死在这儿。”


    “诺诺!”萧广思瞪着他,怒道,“这跟你没有关系,你离开这儿!”


    苏诺知道萧广思此时此刻一定很生气,以至于看着他的眼睛也一点都没有结巴,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笑,在下一刹那眼泪却开闸一般涌了下来。他哭得眼前发黑,止不住地抽泣着,身体都在颤抖,看起来马上就会昏过去,但是他手上的瓷片拿得却很稳。


    “诺诺……”萧广思最后低唤了一声,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当啷一下坠地,而他的人已经飞扑过去夺过苏诺手中的碎瓷片,把痛哭的苏诺揽进了怀里。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像是世上所有的其他人其他事都不复存在……


    永昭帝已经自由,然而他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他们,一时没有动,也没有喊人进来。


    他很清楚,萧广思放弃了挟持他作为筹码,基本就没有机会再从重重包围中逃出去,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诺诺的一句话,因为舍不得让诺诺掉眼泪。


    他前所未有地动摇了,也许有些事,真的是他看错了……


    苏诺抽噎着从萧广思肩上抬起头,向他道:“陛下杀了我们,或者放了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小伙伴们不要暴躁呀,陛下恐怕没法完全洗白,但他当年那么做的动机肯定不是简单的嫉妒。陛下对诺诺的好,一是因为当年的亏欠,二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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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章鱼小丸子


    永昭帝在苏诺的眼睛里,仍然看不到丝毫仇恨的痕迹, 他看到的只是, 决不退让的坚持。


    杀了我们, 或者放了我们。


    是“我们”……


    萧广思道:“诺诺, 不要求他。”他刚才在冲动之下舍弃了挟持皇帝的筹码, 然而清醒过来之后,也没有半分懊恼,既然这就是诺诺想要他做的,那么他不会后悔。他只是不想看着诺诺为了他,在害了自己一辈子的仇人面前苦苦哀求。


    就在这时, 苏诺贴在他耳边悄然道:“听我的,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萧广思一怔,苏诺的嗓音还在微微颤抖,目光里却透出毫不退缩的坚定, 就像一只没长全羽毛的幼鸟, 在拼命扑腾着翅膀, 守护自己的窝。


    理智上他当然明白,今日他几乎已经被置之死地, 但他又实在不忍拿残酷的现实来打击这只拼了命的小东西,只有默认。


    “陛下,”苏诺继续对永昭帝道, “陛下说过,要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诺诺的是不是?”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迷迷糊糊听到永昭帝这句话时,心里自然而然生出的那份依恋。所以, 他没有舍得死。到底他还是个贪心的人吧。


    永昭帝开口时声音沙哑:“当然,诺诺,朕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他咬咬牙,“就算你要朕的命——”


    “不要。”苏诺打断了他,“陛下是一国之君,身上肩负着万民的生计,万万不要轻易说这样的话。陛下这些年赏给我的无数奇珍异宝,我也都可以原封不动地归还,我唯一的想要的,是一个真心待我的人。陛下已经看见了,”他轻轻抚过萧广思的肩膀,像是在展示他最宝贵的珍宝,“不会有人比他待我更真心了。”


    永昭帝竟然无法反驳。他的确亲眼看到了。


    苏诺道:“所以,我只要他。倘若陛下计较他今日的冒犯,要取他性命,那我也活不下去了。没有什么二十岁,我一日也活不下去了。”


    萧广思在下面握住了苏诺的手,只有他知道,苏诺在说这番话时,手心早已被汗湿透。


    显然,苏诺是在赌。可永昭帝真的肯为了诺诺,放过自己这个巨大的祸患么?萧广思暗自觉得诺诺恐怕是押错了注,毕竟以前永昭帝疼爱诺诺,是建立在诺诺不知真相的条件之上,而如今……


    他不忍心揭穿,只是准备好了在失望到来的时候,及时向苏诺给予安慰。


    但苏诺明显不肯轻易放弃:“要是陛下还肯履行承诺的话,那就把活生生的三殿下赐给我,对诺诺来说,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世上一切的好东西。”


    耳边听着苏诺孩子气的话,萧广思在如此紧张气氛之下,竟不禁有几分失笑,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不过,他把苏诺的手攥得更紧,暗想,此生能得心爱之人这样一句评价,也算不枉了吧。


    永昭帝目如深井,沉沉望着苏诺,他面对刀剑加身也毫不畏惧,可此刻却在少年目不转睛的坚持之下,却完全无力抵抗。


    留虎遗患显然会是个巨大的错误,但是……


    他终究还是静静道:“好,他是你的了。”


    苏诺睁大眼睛盯着他,似乎还在等他后面的话。


    “只要他不背叛你,今日的事朕不会再追究。”永昭帝道,“倘若你还不放心的话……王棋!”


    苏诺一见有人进来,整个人立刻挂在萧广思身上,试图把对方给糊住,以防有什么暗箭偷袭。


    然而永昭帝将王棋等人唤进来,只是吩咐将今日所见之事加以保密,不得有半分泄露,竟是真的没有丝毫追究之意。王棋脸上虽有不服之色,可在永昭帝冷厉的扫视下也不敢说什么了。


    永昭帝看着仍然糊在萧广思身上的苏诺,黯然道:“你们可以走了。”


    苏诺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突然松懈,他转过头,似乎向永昭帝虚弱地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在下一刻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诺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重乐侯府,躺在自己床上。睁开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萧广思的脸。


    他呆了一会儿,许多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诺诺。”萧广思用有力的手指握着他的小爪子,他在对方的抚触之下,逐渐对周围的世界恢复了真实感,也终于想起来都发生了什么。


    他急忙问:“你怎么样了?”


    “我好好的。”萧广思道,他望着一脸焦急的苏诺,疼惜不已,“你晕过去的时候,整个人还跟条八爪鱼一样挂在我身上,他们没法把我怎么样。”


    苏诺松了一口气,随即想起来抗议:“我才不像八爪鱼,那是用来做丸子的。”然后不知怎么,又莫名其妙补了一句,“挺好吃的,可惜现在吃不到了。”


    对“章鱼小丸子”这种美食不太熟悉的某男主,虽然不了解这是一种什么吃法,却不由得承诺:“等我们一起去海边,我做给你吃。”


    苏诺点了点头,然后格外仔细地观察着他,目光中透出游移不定之色。


    萧广思一边喂他喝水喝药,一边坦然地任他打量。


    最后还是苏诺自己沉不住气了:“你不生我的气啊?”


    他知道他当时要求萧广思先放下剑,其实并不公平,他只是仗着萧广思对他狠不下心罢了。


    万一永昭帝之后不同意罢手,萧广思就等于因为他白白放弃了最后的筹码,在重重包围之中说不定直接就会被砍成肉酱,连主角不死定律都救不了。


    “生气。”萧广思道。


    “哦……”苏诺回避地扭过头,心里虚了虚。


    “生气你一再拿自己的性命当要挟,生气你用自己的身体给我当挡箭牌,我很生气。”


    萧广思没有发怒,然而房间里的低气压让苏诺丝毫不怀疑他是真的在生气。只是这生气的内容嘛……难免还是要让某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炮灰,心里甜滋滋的。


    “我也生我自己的气,”萧广思自责地道,“早知道你在那里,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苏诺静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些……”


    “虽然时过境迁,但总有线索可寻。”萧广思简要同他讲了一些自己追查的前后经过,其实最大的线索,就在苏诺这些年一直服用的药里。


    苏诺无话可说,倘若不是永昭帝已经亲口承认,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把这一切都否认掉,然而他如今真的无话可说了。


    如今细想,他还真的想不通以后该怎么面对皇帝陛下,这种想不通的问题他只好暂时先不想了。过了半晌,他眨眨眼睛道:“这里被包围了吧?”


    萧广思点头。


    果然,永昭帝虽然暂时放过萧广思,却仍然派出了严密的监视,萧广思要逃掉可没那么容易。


    萧广思提起事实上的软禁待遇并没有什么懊恼之色,苏诺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在故意安抚他。


    苏诺想了想,问:“既然你知道了你的生母是赵皇后,你没想过恢复自己的身份?”大魏是嫡长子继承制,惯例只要皇后能生出儿子,一出生就要封为太子,永昭帝不肯让萧广思做太子,只有篡改他的身份。但如今萧广思既然已经知道真相,那是不是应该借这一点恢复身份,为自己的逆袭增加筹码呢?


    原书中萧广思没有自己去澄清过,不过有他设计借他人之手令自己的嫡长子身份大白于众、从来打脸朝内反对力量的情节。


    在这个年代的皇位继承问题上,一个“嫡”字还是很关键的。


    然而萧广思摇了摇头:“我不会认她,我的母亲只有一个。”


    “她……”苏诺本想说她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却没有说。站在萧广思的角度,赵皇后是为了博取永昭帝的欢心,遗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好几年的时间里,连真面目都不肯给他见过一眼,萧广思心里有怨,也再正常不过。


    “况且,”萧广思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总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


    他说得笃定,苏诺不自觉攥紧了他的手,问:“你真的要带我出海去?”


    萧广思微微一笑,哄他道:“喜不喜欢?”


    苏诺想到从前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无边浩瀚的大海,禁不住满心神往,他一直遗憾,自己没有机会亲身去渐渐真正的海……


    但是他脑子里飞速一转,很快猜到萧广思大概不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这么简单。他试探着问:“你发现那个什么神医的踪迹了是不是?难道……他人在海外?”


    萧广思眸色微暗,然后微笑,点点头“嗯”了一声。


    眼见苏诺开心起来,他心里却被揪得生疼,这回他好不容易打听到无神医在南越国的踪迹,费尽周折最后找到的却是无神医的一座坟。


    在可怕的事实打击之下,他一度萎靡不振,最后终于打起精神去向当地人探听无神医生前的事迹,他才听说无神医曾经对人说起自己年轻时在海外游历过,据说他出神入化的医术大部分也是在海外所学,所以和中原的医家流派颇为不同,别人治不好的病,他却时常能药到病除。


    萧广思不知这些传闻有几分真假,然而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诺诺留在这里肯定没有希望,也许,在重洋之外真有奇人异士,能治得好诺诺的病呢?


    总之他是一定要带诺诺走的。


    苏诺笑意盎然,但其实,他并没有忽略萧广思在刹那之间没有遮掩住的失落。


    也许他的命运已经被书写好了结局,可在翻到最后一页之前,他还是可以用心地享受过程。


    拿不到正经的通航令,甚至一举一动都被人严密监视,出海之事只能暂且从长计议。何况苏诺的身体受不得劳顿,这样的长途旅程究竟该如何实现,需要考虑的还有太多。


    萧广思在重乐侯府住了下来,于是两人就这样构成了事实上的——同居关系。


    作为一只积极乐观的小炮灰,苏诺的心思很快就不放在那些烦心事上了,他每天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利用有限的生命,从男主大人身上揩到更多的油水。


    而那个被揩的人,自然也是乐在其中。


    这种与世隔绝、清闲自在的同居生活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还浑然不觉朝中已经吵翻了天。


    由于萧广思被软禁,抗燕的主帅自然换了人。然而这位主帅新官刚上任,自己没有三把火,倒是被敌人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驻军的大半粮草。燕人趁势掩杀,魏军惨败,伤亡十分惨重,甚至连新上任的主帅自己也被砍下脑袋,成了燕人的战利品。


    所以再次换帅是必须的了,然而燕人的凶悍善战、诡计多端已经给朝中的大臣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个个谈之色变,更加不敢去领这么可怕的差事了,只能和稀泥互相推诿。


    推来推去,眼看玉屏关都快要沦陷在燕人锲而不舍的攻势之下,众人自然又想起了前阵子不明不白消失在大家视线之外的,青年才俊三殿下。于是萧广思又得到了一波推举。


    这日,陈凝芝到重乐侯府做客,向苏诺和萧广思通了消息,他们才知道这些曲折。


    陈凝芝走后,苏诺和萧广思默默相对而坐。苏诺听得出陈凝芝的意思,她特意来说这些,是想请萧广思出山。他也没法指责陈凝芝,这场大败之后,陈克已经不顾伤情火速赶回前线,但能撑得了多久就不好说了。


    一旦玉屏关被破,之后大片地带几乎无险可守,整个北方中原都会被战火波及,若干年来积累的繁荣富庶将彻底荡然无存。


    苏诺恍惚间似乎又听见萧广思曾经质问过他的那句话“你以为盛世太平是怎么来的呢?”


    他仿佛又听到无数个不同的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质问他……


    萧广思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诺诺,你想让我去么?”


    苏诺摇了摇头,他不想,他不想让他的男主大人出现在任何哪怕有丝毫危险的地方,他承认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


    然而过了半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把握么?”


    一抹淡淡的笑意浮上萧广思唇边,他道:“我会赢。”


    苏诺怔了怔,拼命摇头想再说什么,萧广思却不待他开口就猜到了,仍然带着自信的笑容回答道:“我也会活着回来。”


    即便如此,此事仍然十分棘手。正所谓疑人不用,萧广思已经跟永昭帝撕破脸,永昭帝当然完全不信任他,怎么会把轻易把军权委任给他?


    苏诺思来想去,知道只有一个办法。


    “我留在京城做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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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遇刺


    “人质”这个字眼在萧广思听来无比刺耳,但他最后还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眼下这种状况, 诺诺只有留在京城才能得到最好的保护。


    但倘若不能把燕人挡在玉屏关之外, 届时天下大乱, 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所以, 他此番并不是为那个人效力, 他是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不过——


    他现在必须要答应我的条件了。”


    苏诺知道萧广思的意思是要借机跟永昭帝谈判,他一心怕他们两个见面再闹出什么事来,所以一定要自己在场才能放心。他试着传了封信给永昭帝,永昭帝没有亲自来,只是派了王棋过来。


    苏诺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有些难过——也许就像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永昭帝, 永昭帝也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但眼下形势危急, 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陛下答应为郑美人翻案。”王棋转述了永昭帝的意思,“还有,苏公子日后可以自己选择想去哪里, 陛下都会尊重他的意愿。”


    苏诺鼻子里一酸, 他明知永昭帝肯让步是最好的结果, 他也明白这意味着自己终于获得自由,应该是件好事, 可是他就是没法让自己不难过……


    王棋转向他道:“陛下还吩咐了把这个交给苏公子。”他说着郑重递上一个盒子。


    苏诺打开,里面是一卷黄绫,一只笔, 一盒丹砂。他将黄绫展开,本以为能看到其中有什么旨意,然而里面是一片空白, 他只能看见边缘处盖下的玉玺印章。


    他正在不解永昭帝怎么下了道空白的圣旨给他,一旁的萧广思却微微变色:“这……”


    “不错,”王棋道,“苏公子有何要求,不必请示陛下,直接用朱笔填上,便是圣旨。”


    苏诺这才一下子震惊了,他迟缓的大脑开始渐渐理解到,永昭帝这是开了张空白支票给他,不仅仅能换钱的那种空白支票……


    他一时有些头晕目眩,眼眶已经被泪水模糊。


    “此物关系重大,苏公子可要小心收好。”其他事情都谈妥之后,王棋最后又嘱咐了苏诺几句,便回宫复命去了。


    接连的大胜让燕人欢欣鼓舞,以为拿下玉屏关已经指日可待。萧广思接下重任后暂时秘而不宣,秘密赶赴前线,攻其不备出奇兵突袭,杀了燕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才意识到对手已经换了,不敢再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相持阶段,也就是说,双方主要不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而是在比谁耗得过谁。


    燕人卧薪尝胆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一仗做准备,如今眼看到了关键之处,自然倾举国之力也要咬牙坚持下去。而大魏之前已经损失了大批粮草,偏偏国内又赶上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在这场持久战中,逐渐开始捉襟见肘。


    就在这时候,传出燕人有意议和的风声。同意议和的呼声一度在朝中占据上风,永昭帝大发雷霆砍了几个人,才遏止住了。


    其实这形势连苏诺都看得很清楚,什么议和?那些人是想要投降罢了。燕人野心甚大,不是简单送点钱就可以收买的,明明这时他们已经占据上风,却反过来要和谈,分明就是有阴谋。信了他们的鬼话才是开门揖盗呢。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中,苏诺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自从萧广思离开后,他一直乖乖呆在重乐侯府里,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已经很久没进过宫了,也就没有见过永昭帝。永昭帝时不时还会派人来对他嘘寒问暖一番,但也没有亲自来过,两个人其实都在回避对方。


    直到此刻,他恍然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十八岁了。也就是说,距离他二十年的生命时限还有最后两年。


    他突然意识到,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可他偏偏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他不要再逃避下去了。


    于是这日王棋奉永昭帝之命,来问苏诺打算如何过这个生辰的时候,苏诺拒绝了一切铺张浪费的安排。


    “那天我想去拜祭父亲的坟墓,麻烦王公公问陛下一句,愿不愿意陪我去。”


    王棋愣了愣,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第二日他又过来,神情复杂地通知苏诺,陛下同意了。


    宁远侯苏月行的坟墓在京都城郊,为了低调行事,当日永昭帝微服出宫,马车等在重乐侯府的门口。


    苏诺爬进车厢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趔趄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发现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自己,是皇帝陛下。


    他蹭到座位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马车开始缓缓行进。


    苏诺能感觉到,永昭帝的目光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他一抬头,首先看见的却是永昭帝浓重的黑眼圈。


    他不由得问:“陛下又熬夜了?”


    永昭帝愣了愣:“没有。”


    苏诺睁大了眼睛,把头一缩:“那陛下这妆画得也太难看了,是谁画的?真可怕。”


    永昭帝一时失笑,忍不住像过去那样拿手指一戳他淘气的小脑门:“你啊……”


    他忽地怔住了,诺诺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能这样毫无挂碍地和他玩笑,今日又为什么要他一起去拜祭月行?


    诺诺真的可以原谅他吗?他想问,又不敢问,何况问了也没有意义。


    他挽回不了过去作的孽,救不了诺诺,凭什么要让诺诺原谅他?即使这个傻孩子真的傻到原谅他,他也不能安心,甚至这只会让他更痛苦……


    马车行到半途,外面忽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寒气飘进来,永昭帝脱下自己身上御寒的裘衣,又把苏诺裹了一层。


    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地上的积雪却有几尺厚。永昭帝扶着苏诺下车,生怕他滑倒摔了,片刻都不敢撒手。


    苏诺有些后悔,早知道天气这么糟糕,他不该选今天出来的。他想把身上那件超大的毛皮外套还给永昭帝,永昭帝却表示不冷,又替他把衣服紧了紧。


    永昭帝出门自然有人跟着,不过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没有命令也不得靠近。苏诺只有眼睁睁看着皇帝陛下受冻,暗自苦恼,怎么你们姓萧的,都这么爱玩苦肉计?


    皑皑白雪之中,有一座凸起的坟墓,永昭帝上前,亲手把墓碑上的积雪除掉。于是苏诺见到了苏月行的坟墓。坟墓规制并不怎么奢华,却素净简洁,似乎就像墓主人一样优雅。尤其墓碑上的字迹潇洒遒劲,即使像苏诺这样不懂书法的外行,看一眼都忍不住叹为观止。


    “你父亲生前曾经画出来过他希望把自己的墓建成什么样子,朕只好听他的。”


    苏诺差点“啊?”了一声,尽管他早就知道苏月行是个奇人,但是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搞坟墓设计?


    “这上面的字也都是他亲笔,”永昭帝道,“朕后来找人临刻上去的。”


    至此苏诺已经可以断定,自己这个爹绝对是个控制欲超强的人,连自己死后的每个细节都要完全掌控。


    “可惜,”永昭帝黯然道,“这只是衣冠冢。当年月行火烧玉屏谷,和敌人同归于尽,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的遗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朕没有找到。”


    苏诺呆了一会儿,然而跪在墓前,向墓主人磕了三个头。


    永昭帝将他扶起来,替他拍掉身上的雪,半晌道:“诺诺,对不起。”


    苏诺试探着问:“陛下真的喜欢过我父亲么?”呼啸的冷风卷着积雪扫过,鹅毛一般落了他们一身。


    永昭帝的目光定在墓碑上那个飘逸的“月”字上,一字字道:“从来都只有他。”


    这一刻,苏诺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平心而论,以前他一直都觉得永昭帝在感情问题上挺渣的,不过,皇帝嘛,走这种大猪蹄子人设也很正常。


    他万万没有想到,永昭帝也有真爱,而且这真爱还是一个男人。


    “那陛下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他明知这个问题很愚蠢,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永昭帝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因为我不配,我永远都配不上他。”他不再自称为“朕”,在这一刻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对过往充满了忏悔。


    苏诺又想起萧广思那句“你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却受不了他跟别的女人成亲生子”,难道永昭帝真的是因为得不到苏月行的心,所以才那么做?


    因为爱而不得,就要杀害对方的亲人,甚至是一个没出生的孩子?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十分抗拒这个想法,除非永昭帝亲口说出来,否则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他必须要问清楚……


    在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两只脚踝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在用力地把他拖拽下去!


    他吓了一跳,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永昭帝大吼一声“诺诺!”向他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苏诺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自永昭帝背后闪过……


    他拼命尖叫起来:“陛下,小心后面!快躲!”


    永昭帝在他提醒之下仓促回头,堪堪躲过一击的时候,另外一个白色人影自地下腾空而起,已经挟制住了苏诺。


    苏诺这才领悟过来,这两个刺客刚才竟是藏身在积雪之下……他悔恨地咬紧嘴唇,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么一个鬼天气?真是笨死了!


    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隐身在不远处暗中保护的秋云和秋霜,她们飞身赶来,很快就联手制服了第一个刺客,那个刺客不等审讯,便吐血而亡了,估计是事先已经在嘴里含了可以随时咬破用于自尽的毒囊。


    然而另一个刺客手上劫持了苏诺,她们却不敢轻举妄动。


    劫持苏诺的这个刺客身材矮小,比苏诺本人还矮一些,但身手灵活狠辣,倘若硬夺,苏诺肯定会先没命。


    永昭帝目眦欲裂:“放开他。”


    刺客一只手掐在苏诺的脖子上,大笑起来,声音尖利:“萧天策!你让那个姓苏的恶魔活活烧死大燕二十几万勇士,我父兄都在其中!今日我就拿他的亲生儿子来抵命!”


    “。山。与。氵。夕。”苏诺心头一暗,大燕会派人来行刺并不意外,可他们怎么能如此精确地掌握永昭帝和自己的行迹?多半又有内鬼。


    “住手!”永昭帝大喝,“你说得不错,朕才是你们真正的仇人,你有什么尽管冲朕来!难道你们燕人就只会欺负无辜的孩子?”


    “冲你来?”刺客阴冷一笑,如毒蛇吐信一般,似乎在享受着猎物的绝望,幽幽道,“那你得跪下求我。”


    他话音刚落,苏诺挣扎着用力大声嚷:“谁要跪你,不要脸!”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向永昭帝恳求,“陛下,不要理他的鬼话!”


    然而永昭帝回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他。


    帝王的神色平静如水,竟看不出半分遭受侮辱的愤怒。下一刻,他的膝盖沉沉落在了皑皑积雪之上……


    他又说了一遍:“放开他。”


    苏诺完全懵了。


    他亲眼看着这个从小到大带给他大山一般坚实依靠的男人,此刻放弃尊严跪在一个无名小卒脚下。


    为了他。


    不可以!他最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可以跪一个无耻的刺客?


    他想要大声喊出来,让皇帝陛下不要管他,不要为他这样,可一时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他只是恨极了,也气极了。


    挟持苏诺的刺客自己似乎也没想到永昭帝真的肯下跪,他愣了片刻,才得意大笑:“跪都跪了,那就磕头吧。”


    苏诺已经积蓄到极限的愤恨顿时爆发,他一刻也忍耐不下去了。忽然,他猛抬起双臂使劲向后一扬,永昭帝的那件裘衣偏大,他本来就没有穿上,只是披在身上,这样一扬,正好把背后的人从头到脸盖住。


    他抢占了先机,想要逃跑,可是对方比他反应快太多,已经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挣扎着揭开了糊在脸上的衣服。


    然而就在刺客大骂着重见光明的那一瞬,又一件他毫无防备的事情发生了。


    眼前火烧一般的刺痛,同时一股辛辣之味顿时灌满鼻腔,仿佛让他整个头颅从内到外都烧了起来……


    他嗷嗷惨叫起来,本能地用手去擦迷住的眼睛,竟是忘了要继续抓紧苏诺,然而胡椒粉撒在眼睛里只是越揉越糟罢了。同时秋霜和秋云已经扑过来,将翻腾着的刺客制住。


    苏诺趁乱踩了那家伙几脚,撒完一整瓶胡椒粉,还觉得没有解气。可是那个刺客已经口吐鲜血不动弹了,显然是又自尽了。


    他后退了几步,觉得眼前发黑,不由扶住额头缓了缓。他没有看到身后迅速窜起的另一个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庆贺,防狼喷雾终于派上用场啦!


    第87章 举高高


    “诺诺!”永昭帝看见那个人影手中凛凛的刀光,不顾一切扑了过来, 竟是用手抓住了对方手中的短刀, 鲜血流了下来。


    苏诺惊叫一声, 本能地抬起手又把胡椒粉向这第三个刺客的眼睛上撒。刺客一手已经攥住了苏诺身上的袍子, 另一手正在和永昭帝相持, 想把刀夺回来,没有理他做什么。


    他倒不是不怕胡椒粉,而是刚才潜伏时早就观察到,苏诺手里的胡椒粉已经撒完了,最后晃了好几下什么都没有。


    ——直到眼睛快要被辣熟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 观、察、有、误。


    其实苏诺的确已经把那瓶胡椒粉撒完了,只是他刚才因为还不消气又从身上摸出了另外一瓶,不过还没来得及用, 那人已经自杀了。想不到这时又派上了用场, 顺道还起到了迷惑作用。


    不过他只来得及把胡椒粉撒到刺客的一只眼睛上, 对方已经反应了过来。刺客眼看秋霜和秋云也加入了战局,自己已经寡不敌众, 他也顾不上再夺刀,直接顺势将手边的苏诺提起来一丢,甩到了一旁的墓碑上。


    苏诺“啊”了一声, 整个人已经像只小鸡一样被扔了出去,头撞击在坚硬的石碑上,鲜血涌出, 软绵绵地不动了。


    苏诺是被哭声吵醒的。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又过了好半天才听出是来宝在旁边呜呜地哭。


    他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争气地倒了回去。


    “公子!公子觉得怎么样?”


    “我……”苏诺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还能发出声音,安心了些,“我没事,陛下呢?”


    “陛下刚才出去和江太医谈事了,公子别急,他就回来了。”


    “不,不是……”苏诺没有力气解释,可是他看见那把刀了,跟萧广恪捅伤萧广思用的那把刀几乎一模一样!刀上会不会有毒?陛下是不是中毒了?是不是不肯让他知道?


    他心里很乱,只想马上见到永昭帝,深呼吸几次积蓄够了气力,就急不可耐地要下床,才一动弹,却头疼得厉害,他不由摸了摸自己头上包着的纱布。


    来宝连忙阻拦他,却被他按住,听他郑重说道:“我躺太久了,身子都快僵掉了,你快扶我出去走走,不然我就要不行了。”


    来宝:“啊?”


    苏诺正色:“快!”


    来宝稀里糊涂地从了命,扶他下床向外面大堂去,苏诺走近了听见里面的人声,永昭帝依然中气十足,他安心了许多,稍稍放慢了脚步。


    “这……老臣无法断定,也许三五个月吧。”是江太医的声音。


    苏诺脚下顿了顿:什么三五个月?


    大堂里静了片刻,然后永昭帝勃然大怒:“三五个月?是你亲口说的,诺诺能活到二十岁!他今天才刚刚十八岁!”


    “陛下,当初老臣说的是倘若小心调养,他兴许有希望活到至多二十岁,这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再说小苏公子接连受到严重的惊吓,对病情实在不利……”


    “你——”


    就在永昭帝双目通红,恨不得撕了眼前絮絮叨叨的老头的时候,忽听到门外来宝的惊呼。


    他呼吸一滞,一个箭步抢了出去,看见来宝满面惊慌,正在支撑着昏厥过去的苏诺不知所措。


    苏诺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


    “诺诺!诺诺!”


    他听到永昭帝的呼唤,眨了眨眼睛,然而眼前的黑暗沉寂如死,毫无波动。他适应了很久,依然没法从彻头彻尾的黑暗中分辨出任何细微的轮廓。


    恐惧的利爪撕扯着他,他连忙把眼睛闭上,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又过了很久,他狠狠心,再次睁眼。


    一切都没有变。


    他的心彻底沉下深渊,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问“是不是天黑了没点灯”这种傻问题了,毕竟他以前从来也没有夜盲症。


    事实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经江太医的诊断,苏诺突然失明主要跟先前被撞到头有关,兼有受到猛烈刺激的因素,也许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可以好转。


    只是这“一段时间”到底是多长,那就不好说了。苏诺在心里自动翻译成了:一段大概比他剩下的生命更长的时间。


    江太医颤颤巍巍地反复向苏诺保证,什么三五个月,只是他不满意苏诺屡屡不遵医嘱,拿出来吓唬人的说法,全都是胡说八道。


    苏诺眼睛看不见,却能想象到皇帝陛下是怎么把刀架在江太医脖子上,逼他说的这些话。


    不过他还是软软糯糯地“嗯”了一声表示完全同意,当然是胡说八道了,他没那么容易死。


    他不想就这样死。


    但他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渺茫的“也许”上。


    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现实,看来他短暂的余生,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了。不过高兴是一天,颓废也是一天,他至少还有这一点选择的权利可以行使。


    令苏诺略感安慰的是,据江太医说,那把刀上的确有毒,但永昭帝先前救萧广思的时候,自己体内已经产生了相应的解毒剂,所以没有大碍。


    永昭帝本想让他搬回宫里去住,方便照顾,不过他拒绝了,事实上,他比平时更抗拒周围人不必要的照顾。他对他们的关心很是感动,但是他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算眼睛看不见,他也不能变成一只废炮灰,给他的男主大人丢人。


    以前他觉得眼睛看不见是件极端可怕的事情,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被困在可怕的黑暗中一星期还不疯掉。如今亲身经历了,他才发现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咬牙训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竟然不需要别人搀扶,也能自己摸索着下地走动了,各方面的自理能力也都在逐渐恢复。


    在他的乐观影响之下,周围的人自然也都对他放心了许多,只是他们不知道表面上嘻嘻哈哈的苏诺,已经心里酝酿某个会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计划了。


    “什么!诺诺不见了?”


    永昭帝跌倒在御座上,一阵天旋地转。


    秋霜伏地而跪,不敢抬头。昨晚苏诺要她和秋云尝试他新学做的甜点,她们为了哄他高兴就吃了,想不到双双中了迷药。一觉醒来,苏诺人就不见了。


    若不是苏诺的眼睛看不见,她们恐怕也不至于这样掉以轻心,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诺诺肯定是被人劫走了,是谁劫走了朕的诺诺……”永昭帝一拳砸在坚硬的镇纸上,手上的刀伤崩裂,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陛下!”秋霜十分不忍,“是公子自己走的,他还给陛下留下了一封信。”


    永昭帝呆了很久,才把秋霜呈上来的信拆开。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我会好好活下去”。


    永昭帝不知道把这句话翻来覆去读过多少遍,他终于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事实是他根本没有骗过诺诺。诺诺知道了,他知道他自己活不久,所以才会这样悄悄离开。


    这几个字,是诺诺留给他最后的安慰。他仿佛能透过字迹读出那孩子透明的小心思,那个傻孩子是想让自己相信,他一直都在某个地方活得很好。


    尽管他们都明知道,这不会是事实。


    苏诺心知自己就这样离家出走有点不负责任,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再磨蹭下去,他怕自己就等不起了。


    当然,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眼下的状况,恐怕没办法凡事都靠自己解决,好在他还有朋友可以帮忙。


    如今边境吃紧,朝廷招兵唯才是举,即使是女子也能上战场杀敌。陈凝芝已经正式成了陈校尉,并且马上就接到了一项重任,押送新调来的一批粮草到玉屏关之侧的风临镇。


    也正是眼下萧广思所在的地方。所以,苏诺就在她的帮助下,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陈凝芝很讲义气,担着天大的干系帮了他,不过担心他的身体没人照顾,坚持让他带上了来宝。来宝平时傻傻的,没人防备他,却在这次计划中立下了大功,不仅身兼下药、易容、偷钥匙等高级技术工种,还提前把苏诺需要的一应穿用、药材等物都准备得十分齐全。多亏了他,苏诺尽管瞎着眼睛长途跋涉,一路倒还真没吃什么苦。


    终于到达风临镇,陈凝芝把苏诺送到了宁远侯府。这个宁远侯府本来是苏月行的旧居,不过边地条件艰苦,住房紧张,他生时自己也只占了一小间,其余地方都是捐出来办公或者安置伤员的,所以事实上这里早就是公用了。如今他已经去世多年,当地的人怀念他,还是把这个地方叫做宁远侯府。


    苏诺到的时候,萧广思恰好到军营巡视去了,陈凝芝认识管事的人,通好气之后让来宝扶苏诺先到萧广思住的地方坐着等等,她就告辞料理公事去了。


    苏诺眼睛看不见,但他进来的时候凭感觉已经知道,萧广思住的这间屋子应该在全府偏僻的角落里,不太能见阳光,这个季节尤其阴冷。


    他骄傲又心疼,他的男主大人果然是高风亮节,这是把条件好的房间优先留给困难群众了吧?


    他抱着来宝递过来的暖手炉,静静听了一会儿,倒是发现这里的一个好处。


    至少足够安静。


    想来……隔音应该不错的吧?


    针对他此行来的目的,隔音可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啊。


    至于冷一点倒是可以忍的,到时候应该就不会冷了,嗯。


    于是某小炮灰心里想着羞羞的事情,也忘了冷了,脸上阵阵发烫,禁不住在自己的脑补中用手捧着脸,埋起头来。


    ……不不,到时候他可不能太不矜持,会吓到他的男主大人的,含蓄,含蓄。


    来宝在一旁见他一个人忽悲忽喜,这段时间锻炼出的从容淡定全然不见了踪影,不由无奈,以前公子对着三殿下犯花痴他也见惯了,可是这回怎么还没见到三殿下的人,就开始犯花痴啦?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事实上也许是早了一点,因为直到夜色降临,萧广思还没有回来。来宝终于忍不住:“公子,奴才还是去找人向三殿下通报一下吧?天都这么晚了,公子连饭都没吃。”


    “别!打扰他正事就不好了。”苏诺道,“你饿了就先去弄点吃的吧。”


    来宝无奈,只好答应着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地张大了嘴,一个“三”字卡在喉咙里还没抖落出来,只见身着战甲的萧广思冲他一摆手,他连忙闭紧嘴一溜烟跑没影了。


    来宝出来之前,萧广思已经在门口站了片刻,他不是故意不进去,只是突然听见屋子里熟悉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倘若是梦的话,他害怕自己一乱动是不是就会醒过来。所以他没敢轻易走进来。


    眼看见来宝出来,他知道多半是没有错了,尽管他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诺诺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在他一步跨进门里的那一刻,苏诺站了起来。


    “广思?”


    他眼睛看不见,然而却出奇地能感觉到进来的人是谁,好像他能嗅得出对方身上的味道。


    但是对方没有答话,回答他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可这已经足以让他笃定了。笑意牵动唇角,他整颗心被无尽欢喜填满,早忘了什么矜持含蓄,直接抛下手上的暖炉,不顾一切向着声音的源头方向冲了过去——


    咣当!


    头撞南墙的苏诺身子一软,差点要倒下去的时候,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支撑住了,他懵了懵,才领悟自己撞的不是南墙北墙,而是真的男主大人,只不过萧广思身上的盔甲没卸,他一头就撞上去了。


    “怎么这么冒失!”萧广思被他这样一闹,也顾不上久别重逢的激动了,心疼地替他揉着脑袋,怪责道。


    苏诺含混地“嗯”了一声,好在他脑袋上的伤之前已经养好了,据来宝说没有留下疤痕,只要他不说,萧广思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什么……


    只是有这么一道讨厌的阻碍,他都没法往男主大人身上黏了,实在很不舒服,于是只能可怜巴巴地就着萧广思的手心蹭了蹭,得到一点温暖。


    萧广思被他蹭得手心一痒,深呼吸两次才平复住情绪,不由无奈,自己这辈子真是败给某人了。


    所以接下来不用苏诺开口,他就主动顺着苏诺的心意,先把身上的铠甲卸了,然后把他软软糯糯的小炮灰搂进怀里,任由对方黏上。


    两个人大概抱了有五分钟的时间,苏诺饥渴的小心灵汲取够了爱的能量,终于觉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然而他木头做的男主大人,仍然只是非常君子地拥抱着他,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


    苏诺无奈,看来幸福只能靠自己争取了!


    于是他贴着萧广思的胸口酥声酥气道:“你把我举起来呀。”


    萧广思:???


    苏诺发觉他没有行动,嘟起嘴抱怨:“怎么?你举不动啊。”萧广思:……


    下一刻,某只升入半空的小炮灰,看不见男主大人的黑脸,自顾自快乐地欢呼了起来——“举高高”成就,达成!


    萧广思把他放下来,观察着他,心里多少感觉有些不对,诺诺虽然一贯都很黏人,只是今天好像格外……兴奋。


    还有莫名其妙跑来找他,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他扶苏诺到床边坐下,见屋里已经很暗了,随口便问:“怎么不点灯?”


    正要起身去点灯的时候,他却被苏诺拉住了:“别!别点。”


    “为什么?”


    苏诺的小脸红扑扑的,却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适合点灯啊。”


    萧广思怔了怔:“‘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是你上次答应过我的事呀。”苏诺理直气壮。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失明是暂时的


    第88章 都没你香


    萧广思张了张口又闭上,他曾经答应过什么, 的确没法抵赖。只是……


    他喉咙里紧了紧:“这是不是太急了, 你才刚过来, 我都不知道——”


    他一句话没说完, 竟发现自己已经被某只饥渴难耐的小炮灰唰的一下给扑倒了。当然, 以苏诺那点可怜的小力气居然能扑倒他,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有抵抗。


    因此后背贴上床榻的时候,某男主对自己的意志不坚多少有一些惭愧,可是苏诺这样轻飘飘地压在他身上,就让他愈发不忍心去抗拒, 只想把人好好揽进怀里抚慰。


    诺诺实在是太轻了, 简直像颗空心的小草。他心疼又内疚,他明明发过誓要把诺诺喂好的,可是他没有做到……


    苏诺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脸颊上, 警觉地问:“你还要知道什么?”


    萧广思其实早就因苏诺的突然出现而疑窦丛生, 他想要知道的有太多了, 然而在苏诺这样委屈而亲密的质问下,心里一揪, 所有问题也绕成了一团乱麻,暂时一个都抽不出来了。


    他不说话,苏诺似乎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稍微往后撤了撤。过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喜欢我的吧?”


    他单纯就是想再确认一下,毕竟他跟萧广思的确很久没见面了, 要是按照萧广思在原书里建设后宫的速度,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足够攻略一组十二生肖了。


    他来之前并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想着利用所剩不多的生命余额,快点履行他们之前的约定,不要留下遗憾。如今真的把人摁到爪下了,才又忐忑起来,万一……万一他真的已经过气了,那可要怎么办?


    无论如何,他的原则不变,不整只的男主宁可不啃!倘若萧广思是看在从前的情面上勉强应付、三心二意,他绝对不能接受……


    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轻,卑微而又认真,萧广思字字听在耳中,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的某种东西爆发了,冲破了所有克制的屏障。


    他在苏诺身边早就习惯了克制自己,但他克制得了升腾的□□,却克制不了此时此刻想要把眼前人深深揉进骨血之中守护一辈子的冲动。


    ——他再也不要听他的诺诺问出这种问题来。


    他紧紧按住苏诺,沙哑着声音:“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


    苏诺一联想到那血腥的画面,不由一缩,可是他被萧广思牢牢扣住,退无可退,只有咕哝着:“瞎说什么,我又不是吃人心的妖怪,你……”他脸上一烧,哼哼唧唧道,“你给我点别的就行了……”


    “你说。”萧广思没有半分犹豫,一副心肝脾肺肾任君挑选全都献上的架势。


    还要说?这只榆木脑袋的男主!


    苏诺在内心悲愤声讨,真要说他当然还是说不出来的,不过两人这时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对方身上火热的温度似乎在叫嚣着提醒他,想摧毁某男主的禁欲人设,用实际行动才是最有效的……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咬咬牙,将所有羞耻都抛到九霄云外,终于勇敢地主动把身子往某处牧匙蹭过去——


    下一刻他像被烫到一样,整个人差点弹跳起来。


    ……禁欲人设,呵呵。


    他羞恼地埋头在萧广思颈窝:“骗子,你还装。”


    明明是想要生气的,然而软糯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带着几分娇嗔,反而格外勾人。


    萧广思闷哼一声,在他接二连三的诱袭之下,薄弱的意志力几乎崩溃。


    终于,他彻底投降了。“诺诺……”他反复低唤着,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抚上了苏诺的衣带……


    在黑暗中,苏诺的一切感官都被格外放大,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只想任他摆布。可就在此时,突然他脑海中的一线理智被唤醒了,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不对!我要先沐浴!”


    萧广思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完全不在状态的他无语了片刻,然后本能地选择忽略这个问题,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继续去解苏诺的衣裳。


    可是某只小炮灰急得都快要哭了,糟糕,他怎么会一时糊涂,弄错了这么重要的流程?这可是他唯一的机会啊,他一定要给他的男主大人留下最好的印象……以及味道,这样随随便便的像什么话!


    “我真的,真的要先沐浴……”他扑腾着挣扎起来,隐隐已经带上了哭腔,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萧广思的动作忽然止住了,只是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上又停留了半晌。苏诺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说不得有些心虚。


    然后萧广思放开了他,闷声道:“我去给你烧水。”


    萧广思住得虽然简陋,好在隔开了一间独立的水房,沐浴还是挺方便的,只是对某只被折腾得够呛的男主来说,他此时此刻真的很不方便。


    他只能压着心里的邪火,第一万次感慨,某人真是上天派来降服他的。


    然后……烧洗澡水。


    苏·心虚的小炮灰·诺,似乎也领悟到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了,一直坐在床上安静如鸡。直到萧广思通知他水已经烧好了,他才意识到,他眼睛瞎了之后只有在熟悉的环境中才能够自理,这时要自己去洗澡却有些麻烦。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秘密,他只有咬咬牙再提出一个无理要求:“广思,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洗……”


    萧广思:……


    还好这时候给苏诺送饭回来的来宝及时解救了他们。苏诺一点都不觉得饿,赶紧吩咐来宝把出门前特意带上的十几种香料翻出来,服侍他沐浴。


    许多股不同种类的浓香扑鼻而来,萧广思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信誓旦旦道:“诺诺,不用这些你也已经很香了。”


    苏诺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软声问:“真的?”


    萧广思心里的邪火又被一勾,他俯身在苏诺耳边低声道:“都没你香。”


    苏诺脸上一片绯红,这只说谎精男主,他又不是香妃娘娘,怎么可能比香料还香?不过他倒是有点想过来了,其实他也希望以后萧广思想到他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他本真的味道,而不是这些没有灵魂的香料。于是他还是乖乖地又让来宝把香料又放回去了。


    把苏诺送进水房沐浴之后,自制力已经撑到极限的萧广思,终于忍不住自己也去打井水冲了个凉水澡,暂时压一压心头的燥热。


    他怀疑自己上辈子大概是欠了苏诺几座城。


    在水房里磨蹭了半日,终于完成洗香香大业的某小炮灰,把来宝打发走,自己擦干净水珠,披上事先准备好的清凉纱衣,努力忍住不打哆嗦,然后小心翼翼地摸回了屋里。


    他刚一走出来,身上就被厚重的棉被整个裹住了,他有点不满,这身打扮可是他精心拣选出来的,就是为了给萧广思一个惊喜,某男主要不要这么不解风情呀?


    他刚想吐槽,却听萧广思冷冰冰道:“这是什么季节,你穿成这样?”


    苏诺猛被他训得有些发蒙,尽管看不见,他却能想象得到萧广思教训他时那张冷脸,气氛似乎不太对……


    他试着分辩:“你不是点了炉子么,我也不是很冷……”


    然而萧广思打断了他,突然道:“你看着我的眼睛。”


    苏诺心里一紧,本能地低下了头。他不敢,萧广思肯定会发现的……


    “诺诺,看着我的眼睛。”萧广思又重复了一遍。


    苏诺再也受不了了,他想要逃跑,逃到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彻底把自己藏起来。


    “你不要我就算了。”他匆匆丢下一句,竟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裹着被子抬腿就向他记忆中门口的方向落荒而逃,只是刚迈出一步,脚下一绊,整个人就失去重心向前扑倒。


    萧广思接住了他,他却咬着牙还想继续逃,两个人一个拼命挣扎,一个决不肯放,几乎就扭打在了一起,忽然苏诺爆发出一股倔劲儿,发狠一撞,结果两人直接滚地上去了。


    他隔着被子摁住萧广思,对方倒是不反抗了,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爱打架的坏学生正在欺负乖同学。


    刹那间的不安让他收了手。天呐,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鼻子一酸,茫然无措。萧广思躺在地上,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看进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在那双眸子里,曾经让他看一眼就忍不住耳热心跳的夺目光彩,此刻全然不见了。


    苏诺的眼眸依然清澈如水、了无杂质,美得动人心弦,但原本灵动的□□却换成了一片空虚落寞。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我刚才接到京城来的急信。”


    苏诺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掐灭了。


    果然,他知道了。


    萧广思的声音像是得了重感冒:“诺诺,你的眼睛……?”


    苏诺知道再伪装也无益,只有承认:“嗯,我看不见了。”他从萧广思身上滚下来,筋疲力竭似的,直接躺在了他身边。


    片刻之后,他听到一声闷响,是萧广思用手狠狠捶地的响声。


    他立时大惊失色,从棉被里挣扎出来,去抓萧广思的手:“你在干什么!”


    没有视力的引导,他心里干着急,却只能在空气中乱抓,明明只偏差了几分,却仍是扑了个空。


    他彻底慌乱起来,他本来已经逐渐开始适应作为一个盲人的生活,甚至他努力说服自己,即使看不见,他也照样能做很多事情,照样能活得开开心心。


    可是在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他没法拦住萧广思,甚至没法检查一下萧广思是不是伤到了。


    他还能做什么呢?


    咸涩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恨自己的无能……


    “诺诺!”萧广思抱住崩溃痛哭的苏诺,一边给他顺气,一边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别怕……”


    苏诺摸索着轻轻握住他的手,抽抽噎噎:“疼不疼……”


    萧广思心如刀割,回握住他:“不疼。”


    萧广思把苏诺抱回床上,两个人靠在一起依偎了一会儿,苏诺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本以为永昭帝之前已经跟萧广思闹得很僵,不会愿意把自己出走的事情告诉萧广思。毕竟永昭帝也不能肯定自己会到这边来。事实上,信比他人到得还晚,证明皇帝陛下的确是犹豫了的,但最终对他的关切还是占了上风。


    萧广思冷笑道:“他让我一定把你留住。那个老混蛋,他把你欺负成这样,还有脸说要接你回去。”


    苏诺不安地动了动:“这次不能怪陛下……”


    “诺诺,”萧广思叹气道,“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要对你掩盖真相?”


    “因为……”苏诺犹豫了。


    “因为他想要隐瞒真相先和你培养感情,这样就算你以后知道真相,以你的性子也不忍心恨他了。可是这些年你因为他而吃的苦、受的罪,难道就能这样抹掉?他从一开始就在处心积虑算计你,诺诺。”


    苏诺静了片刻:“要是一个人处心积虑算计我,只是为了让我不恨他,那我不恨他又有何妨呢。”


    恨一个人,就那么重要吗?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的时间本来就比别人少,他不想浪费须臾在无谓的仇恨上。


    萧广思愣了愣:“歪理。”他知道这是过分善良的人才会讲出来的歪理,可是上天并不奖赏良善,否则怎么会对诺诺如此不公?


    “但我不会回去了,你别让陛下知道我来过。”


    “我当然不会说——”萧广思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苏诺,“什么叫做来‘过’?你还要去哪儿?”


    苏诺似乎能感觉到他灼灼的注视,小心回避着:“你还要打仗,我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会给你添麻烦的呀……”


    “那你要去哪儿?”


    “我……”苏诺一时说不出来,“这个到时候再说。”


    萧广思一语戳破:“还是你打算到时候一言不发地自己悄悄走掉?”


    苏诺沉默低下头。


    既然都是要死,那他没有必要死在最关心他的人面前,徒增悲伤。


    生离死别必选其一,他还是想选择前者,至少能给活着的人留下一点希望。


    萧广思一把抓过他,双目充血,低哑着嗓子道:“我会发疯,诺诺,我会发疯。”


    他并没有言过其实,一想到苏诺竟然打算瞒着他不辞而别,带着一身病痛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独自承受一切,他已经快要发疯了。


    苏诺几乎能从他的声音中触摸到实质的痛苦,萧广思不仅是在生气,更是在……恳求。


    他抬起手,在黑暗中轻柔地抚过萧广思的脸颊,是湿的。这个从来傲立云端冷眼俯视世间众生的男人,竟是为他哭了。


    “诺诺,别走。”


    没有Y……X……Z……L……霸道的命令,萧广思每个字里浸透的是榨干心血的虔诚。因过分压抑而克制不住的轻微抖动,透过苏诺的指尖传了过来,一直传到苏诺心底深处,彻底拨乱了涟漪。


    “我不走了。”苏诺颤声道,“我答应你,不走了。”


    然而世事弄人,不久之后萧广思深为懊悔,没有早些送苏诺离开。


    战事暂且还没有进展,风临镇却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大量染病之人忽然浑身无力,无法进水进食,勉强吃进去也会上吐下泻,如此几日之内便会一命呜呼。


    可怕的是这病所有大夫都没见过更医治不了,萧广思只能召集营中军医和民间的大夫,日夜商讨医治之法,却徒然无功,他无奈之下已经上书向朝廷求援,请求派遣太医协助诊治此病。


    萧广思身为主帅,关键时刻自然要扛起责任,无可逃避,但他害怕把病气过给苏诺,所以从开始接触瘟疫的那一日起,就没再回府见过苏诺了,只是命人吩咐来宝好好照顾苏诺,并且让苏诺一步也不要出门。


    苏诺尽管担惊受怕,却知道关键时刻自己不能再添麻烦,于是一直都听话地安静呆着,并不抱怨。


    事到如今,他只能向他的天使祈祷,让萧广思和风临镇的百姓们安然度过这一劫了。


    “诺诺,诺诺!”


    这日,苏诺在熟悉的轻唤中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猛地坐了起来,给了他的男主大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甚至还大胆地在萧广思脸颊上捏了捏,体验一下这久违的质感。


    开心够了之后,才顾得上问:“已经没事了?”


    “瘟疫已经解决了,”萧广思笑笑道,“多亏了无老神医悬壶济世——”


    “诶,小友啊,你可别给我老人家改名了,无神医就是无神医,怎么还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先吃了再说的,然而不洗就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是我一个人么?(某强迫症作者顶锅盖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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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救命之法


    苏诺猛听见这个老人家的声音响起,才意识到那位传奇的无神医此刻就在屋里。


    ……所以, 他刚才捏男主大人的脸, 也被人看见啦?


    想到自己的揩油行径就这样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某无地自容的小炮灰先是埋住了自己红成樱桃的小脸, 企图否认现实, 然后又反应过来这样太没礼貌了,于是赶紧把手放下,一本正经地坐正。


    无神医把他的一串小动作收进眼底,打量着这个玲珑可爱的孩子哈哈一笑:“小友啊,你家的小娃娃真是有趣, 对上我老人家的眼缘咯。”说着拿手揉了揉苏诺的头顶, 哄孩子似的逗弄苏诺,“小娃娃,快叫爷爷。”


    苏诺觉得这个无神医有点怪怪的。什么“你家的小娃娃”, 把他说得好像是萧广思养的小崽子一样……好吧, 事实上, 他就是男主大人养的一枚小炮灰啊。


    萧广思站在一旁,很是意外。无神医是在所有人都对疫情束手无策的时候赶来的。那时他见到真人才知道, 原来先前自己在南越国所见的,不过是无神医无数空坟中的一座,这位怪才神医有一个癖好, 就是每次在一个地方待久之后,就要“死”上那么一次,断绝尘缘。可是断完了尘缘, 他时常一手痒,忍不住又要出山入世。所以世人对他的生死传说各异,莫衷一是。


    无神医到达风临镇后,在几日之内就开出了治疗和预防疫病的药方,其医术之独到精湛,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尽管悬壶济世,无神医平素待人接物并不热情,十句话里也未必有半句好话,萧广思也是好不容易才取得了他的信任,请他再多留几日试试救治苏诺。


    之前他讲过苏诺的病情之后,无神医也只是答应过来看看,至于到底能不能治,老人家表示不好说。


    但是,以无神医眼下的表现,显然很喜欢诺诺。当然了,诺诺这么可爱,有谁能不喜欢呢?


    只要无神医愿意尽力,诺诺就又希望了……


    他见苏诺迷茫地不出声,便捏了捏苏诺的小爪子以示鼓励:“说话啊,诺诺。”


    苏诺觉得这一老一少就跟在动物园里逗弄小动物似的,有点郁闷,不过他是个宽容的人,于是认命之后也只好软糯糯地唤道:“神医爷爷……”他想了想,“神医爷爷是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呀?”


    无神医乐呵呵:“怎么了,你这小娃娃还要考考我老人家?”


    苏诺一本正经地问:“相思病能治吗?”


    “这个太简单了,”无神医不屑道,“没听说过么?每日一杯忘忧草,从此相思不再扰。”


    苏诺:……这还有广告语呀?


    他本来只是随便问问,真没想到这个时代医术如此先进,还真能治得了相思病!也不知这神奇的忘忧草到底是什么东东,每天一杯会不会把人喝穷,正要再细问的时候,被萧广思打断:“无老,能不能请您先看看诺诺怎么样了?”


    无神医见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之色,也懒得在称呼问题上纠正他了,呵呵一笑,开始坐下为苏诺探脉问诊。


    苏诺一直乖乖地配合着,有问必答,听话极了。其实他同样也很紧张,之前他对于活下去这件事已经觉得希望渺茫,想不到他的男主大人这么厉害,居然真的就把传说中的神医找来了。说不定真是男主光环太强,把他这只小炮灰也一块给罩起来了,那他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要是他能活下去,继续陪着他的男主大人,该有多好呀……


    读者们肯定也很喜欢这种HE的剧情,是不是?


    拜托,给力……


    “他的眼睛可以治。”无神医下结论道。


    苏诺才高兴了片刻,可紧接着就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不过他八成是活不到治好的那个时候咯。”


    萧广思面色一凛:“您这是什么意思?”


    “眼睛看不见,是他脑袋里的淤血压迫所致,调理一段时间化了淤血就是。不过,”无神医对着苏诺心口之处一点,“他真正的病根在这里。人只有一颗心,他的这颗心在母胎中就受过荼毒,本来就没有长好,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逆天而为了。如今余毒已经开始扩散到他身体的其他各处,他衰弱得会比以往更快。生死有命,这是他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你们呢,不如还是看开些,早点准备后事得好……”


    他还没说完,萧广思已经一把将他揪了起来,沉沉盯着他,目中布满血丝,几乎是下一刻就要杀人的眼神。


    无神医倒并不害怕,还是笑呵呵地问:“小友,你这是干什么?我老人家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


    苏诺刚才听着无神医的话,一时呆了,这时回过神来,怕萧广思一怒之下会对无神医不利,忍住眼泪劝解道:“广思,这不关神医爷爷的事,你别冲动。”


    萧广思满心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个口无遮拦的老头找来,治不治得了是一回事,可是这老家伙刚才故意当着诺诺的面说出那番话来,诺诺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害人的!


    苏诺看不见,却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他又唤了一声:“广思!”


    萧广思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放开无神医,淡淡道:“您治不了的病,不代表别人也治不了。既然如此,您可以走了,诊金我会派人送上。”


    然而无神医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小友,你没听懂,他的病我当然治得了,治不了是命。”


    萧广思眉头蹙紧:“这又是什么意思?”


    无神医悠然道:“他的病根在心上,那换一颗心不就是了?”


    萧广思一时怔住。换一颗心?他从来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情,人的心怎么能换?


    ……真的能换?


    苏诺更是傻了眼,要是他的理解没有错,无神医的意思是换心手术?这个年代的医术真的这么先进了,连换心手术都能搞?


    萧广思怔过之后,逐渐回过神来,只要能救诺诺,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换心就换心。


    他屏息急问:“这么说,您可以为诺诺换心对不对?”


    无神医呵呵了一声:“我老人家倒是会换,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萧广思明白过来,既然说换心,那总要有另外一颗心可以拿来换。


    无神医道:“要活人心。活生生的人心挖出来给他换上,才能管用。”


    屋子里是刹那的寂静。


    苏诺听见他血腥的描述,不由把身子缩了缩:“为什么要活人……?”


    无神医呵呵:“小娃娃,你说死人的心还跳么?都不跳了,你要来何用?”


    苏诺哑口无言,他并不怎么精通医学原理,不过他知道在现代,用来移植的器官都是要特别保存的,古代想来是没有那样的条件,想来只能用活人当场移植。但是,他也知道,器官移植不是能随便做的。


    于是他弱弱地问:“我想,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心都可以的吧……”


    他还能想到这一层,让无神医有点惊讶:“不错,要找到匹配之人。”


    萧广思问:“怎样就是匹配之人?”


    “这个不好说,”无神医摇着手指,“人体都会自然排斥身体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换上另一个人的脏器通常是活不了的,但偶然会有一些人体质互相匹配,所以换上之后并不会发生排斥的反应。不过这很难找到,说是大海捞针也不过分。”


    看来这位无神医还真发展出了配型的理论。苏诺清楚寻找合适的配型当然不会是容易的事,何况这是在古代,更何况……即使能找到,以心换心,不就是以命换命?难道他要靠杀人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不,决不。


    他开口道:“神医爷爷不必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神医沉默片刻,然后哈哈一笑,不知是高兴还是无奈,又揉了揉苏诺的脑袋:“我老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你这小娃娃是不会愿意的。所以,我老人家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


    苏诺却也释然地一笑,或许他改变不了命运,至少他可以选择不让自己被命运所改变。


    萧广思在一边望着苏诺的笑容,眸色深沉,渐渐攥紧了双拳……


    “我想知道怎样能找到跟诺诺体质匹配的人。”


    无神医又和苏诺聊了一会儿,便暂且告辞。萧广思说是出来送他,但是一离开苏诺的听觉范围,就问出了心里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无神医玩味地笑笑:“你不怕他怨你?”


    萧广思道:“他总要先活着,才能怨我。”


    无神医从身上取出一块黑色的石头:“这叫‘验石’,你先想法子弄到你家小娃娃的一滴血融进去,要是之后有第二个人的血还能融进石头里,并且一滴上去石头就变成蓝色,那说明对方就是匹配之人,你把那人绑来让我老人家挖心就是。”


    萧广思接过石头,沉吟片刻:“您真的肯……?”


    “助纣为虐?呵呵,小友,你不会以为我老人家活到这年岁,一直都在做好事吧。你家的小娃娃对了我的眼缘,我也舍不得看他死,要是多造一桩孽能救他一命,我老人家也认了。不过我老人家可不愿意被小娃娃怨恨,所以到时候你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迫我。”


    萧广思道:“您放心。”


    无神医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既然如此,也就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你要是一般大海捞针地去找,一百年也未必能找到,但是,倘若他有血亲在世,体质匹配的几率就大得多,尤其是至亲的父母兄弟……”即使再铁石心肠,他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收住了。


    他又想到那个软乎乎的小娃娃,要是知道要用至亲的命来换自己的命,肯定是受不了的吧。


    萧广思心里却是另一番波澜,他愈发觉得绝望,诺诺哪里还有什么血亲?诺诺本来就是独子,他父亲苏月行也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然后他突然神色一凛,想起了什么。


    尽管无神医所说的前景很不乐观,苏诺还是坚持要治疗自己的眼睛,万一,他还来不及死,就先治好了呢?


    那样的话,他不就可以多看几眼他的男主大人了?


    多看一眼也是赚了。


    开始他还有点担心,萧广思真的会执著于找人给他换心,不过他很快就想开了,配型哪有那么容易找,就算萧广思有这份心思,在如此仓促的时间之内肯定也是找不到的,所以他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半个月后,王棋的到访打破了他稍微平静下来的生活。


    永昭帝来了。


    据王棋说,苏诺离开后,永昭帝日夜寝食难安,一直也等不到回信,但他最后断定了苏诺一定会来找萧广思,就不听劝阻决定微服出行亲自来找。然而快到风临镇的时候,又遭遇了燕人的一轮行刺,永昭帝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严重的刺激,自此卧病不起,眼下正在驿馆之中休养。


    苏诺本来对再与永昭帝相见还有犹豫,毕竟见一次面就多一次别离的痛苦,而且,过往之事他已经不想追根究底了,他害怕再挖掘出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真相,宁愿选择糊涂。


    然而一听到这些,他再也坐不住了:“陛下受了什么刺激?”


    王棋神色复杂:“其中有一个女刺客,当着陛下的面撒了苏都督的骨灰。”


    苏诺一心要去探望皇帝陛下,萧广思无奈,也只好陪他去了。


    他们到达驿馆的时候,永昭帝阖目躺在床榻之上,王棋过去唤了半天也没有反应。


    苏诺顺着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坐在永昭帝床边,轻声呼唤:“陛下……”永昭帝突然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转过脸来。


    苏诺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他的动作。他握住永昭帝的手,尽量轻松愉快地道:“陛下,诺诺来啦。”


    “诺诺,诺诺……”永昭帝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格外苍老,“诺诺,对不起……朕对不起你,对不起月行……”


    他不住地道歉,苏诺鼻子一酸,顿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扭头向萧广思的方向求助。现在他似乎已经能够随时凭直觉感知到萧广思的方位。


    果然萧广思接到了他的信号,走过来,冷淡地说:“陛下是不是太糊涂了?那八成根本就不是苏都督的骨灰。”他已经懒得敬称一声父皇。


    永昭帝苦笑:“她有月行的贴身之物。罢了,你不懂。”


    “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了,”萧广思冷冷道,“比如我不懂怎么有人会傻到跑来安慰一个害苦他一辈子的人,更不懂怎么还有人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广思!”苏诺小声试图制止他。


    永昭帝却蓦然神色一凛,有一点萧广思说得不错,自己怎么有资格反让诺诺来安慰?他强撑着振作起来,从床上坐起:“放心诺诺,朕没事。你最近觉得怎么样了?这里条件太苦,还是快些回京去吧。”


    苏诺怕萧广思再生气,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有个神医爷爷,最近正在给自己治眼睛的事情。


    “无神医?他还活着!”永昭帝一惊,抓紧苏诺,“那你的病根他也能治,对不对?”


    苏诺小心地说:“这恐怕有点难……”


    萧广思站在苏诺身后,忽而问:“陛下应当知道,诺诺的生母是谁?”


    永昭帝的脸色渐渐冷却,陷入沉默。


    萧广思嘲讽地道:“难道你要瞒他一辈子么?”


    永昭帝看进苏诺尽管失明却仍然清澈明净的眸子里,心头颤栗,他叹了口气,苦笑:“诺诺,你问过朕到底为什么,那朕今日就告诉你吧。只是……”他叹息,“这件事还得从头说起。”


    “朕是嫡长子,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封为太子,从小到大,骄傲惯了,按照大魏的规矩,皇子们一般在六岁之前就要从勋贵子弟中选一名伴读,但是朕眼高于顶,对诸多勋贵家的子弟们都看不上。直到朕十岁那年,听说被罢官的御史苏睿,因穷困潦倒只好带着年仅五岁的独子在闹市为人题诗,他那个独子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被京中的人誉为神童。”


    “朕听了之后很好奇,就微服出宫去找那个小神童想为难他一下。那个京城闻名的神通自然就是你父亲了。可怜朕虚长月行好几岁,不但没能考住他,还被他耍了一通识破了身份。朕因此对苏御史的事情上了心,查清真相帮他平反了。这件事之后,朕就让月行做了朕的伴读。”


    “朕带着他一起上学堂,他那么小,朕总是觉得要照顾他,可是无论文韬武略,他学得永远是最快、最好的,他的天才让所有人眩目,尤其是朕。”


    “但是朕那时候还年轻,没有想太多,朕成年之后,照着先皇和太后的意思先娶了甄贵妃。后来先皇驾崩,苏御史也过世了,月行也到了议婚的年纪,本来应该由朕来赐婚,朕却发现,朕从内心不愿意给任何一个女子这份殊荣。不错,诺诺,朕是个自私的人……”


    “可是月行自己似乎也并不急着成婚。那时候朕继位不久,朝政尚不稳固,又缺乏经验,经常焦头烂额,多亏他一直在为朕出谋划策、忙前忙后。他以一片赤诚待朕,更让朕觉得羞愧,朕拼命克制自己不可以把那些龌龊的想法加之于他,那是对他的侮辱,然而却还是一次次情不自禁,好在月行没有发现。或许,是朕以为他没有发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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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诺诺的身世


    “有一次朕去郊外打猎,遇上了一个农家女。农家女姿色平平, 唯有一点——她的眼睛, 跟月行的眼睛太像了。朕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就把她带回了宫里……其实那才是朕第一次碰女人。这就是后来的简嫔。因为朕害怕别人会注意到她的眼睛, 平时不许她随便出来见人, 好在她是个温顺的女子,一句话也不问就听从了。”


    “有了这一次之后,朕就像着了魔一样,开始到处搜罗跟月行有任何一点相像的女子,后来的结果你也都看到了。”


    苏诺在心里暗数, 简嫔的眼睛, 汪美人的眉毛,夏妃的鼻子,还有……他忍不住问:“柳妃娘娘好像没有哪里长得像吧?”


    “不像。柳妃擅琴, ”永昭帝道, “她能把月行即兴弹过的曲子都记下来, 弹得分毫不差。”


    苏诺明白是明白了,心里那种诡异的感觉却似乎更重了:“陛下……”


    永昭帝轻笑:“你觉得朕是疯了, 对不对?朕自己也觉得,疯得无可救药。”


    苏诺道:“我是想说,你为什么不去向你真正喜欢的人告白, 却要找一堆别人来替代呢?”


    永昭帝沉默片刻:“朕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能把这些事告诉月行。”苏诺无言以对。


    “后来大魏与南越交战,朕年轻气盛,一定要御驾亲征, 这一仗是打赢了,南越国主动求和。朕本来没有接受和谈的打算,直到有一次朕意外见到了南越国公主赵婵的真面。她……实在是太像了。”


    苏诺一时意外:“像我父亲?”


    “是。朕第一眼看见她,就决心一定要得到她。朕跟南越国的新君,也就是她哥哥,透露了这个意思,南越国君自然也愿意交出一个妹妹来换取和谈。可是赵婵本人很倔强,她认为嫁到别国和亲是一种屈辱,甚至为此和南越国君闹翻了,表示宁死也不会屈服。朕没有办法强迫她,也就只好……”


    “……追求她?”


    永昭帝点了点头。


    苏诺不必往后听也知道,事情肯定是向着更加不祥的方向发展了。


    “按照大魏的规矩,太子成婚先娶的是侧室,几年后无过错就可以扶正。朕本来应该将甄贵妃扶正为皇后,但遇到赵婵之后,朕就改变主意,把皇后之位许给了赵婵。她终于信了朕的诚意,答应嫁到大魏来。”


    “可是太后极力反对这门婚事,因为先帝曾有遗旨,说南越国皇室血脉中流传了一个不祥的符咒,所以禁止后世子孙与南越结亲。朕带着赵婵去求太后,太后要求她承诺日后倘若生下皇子,不可占嫡子的身份,孩子也不能养在她名下。赵婵同意了这个条件。”


    苏诺没有忍心开口插话,但他觉得赵皇后那时候肯定很爱永昭帝,才会答应这种条件的吧?


    “于是赵婵就成了朕的皇后,在外人看来帝后感情很好……朕那时候的确有些迷恋她。有了她,就像月行真的在朕身边一样。朕允许她在宫里继续保持南越国蒙面的风俗,其实朕是害怕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可惜阴差阳错,后来朕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赵婵在朕房里睡熟了,没有戴面纱。月行有急事要来见朕,匆忙间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我们从前经常是这样的,他大概是没想到会有别人在——然后他就看见了赵婵的脸。”


    “他呆了一阵,就告罪退下了。朕想跟他解释,可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能解释什么。过了几日,他上书给朕,自请去玉屏关戍边。”


    “月行虽然文武兼修,但朕根本不敢想象把他放到这种边境苦寒之地。朕当然不肯答应。可是他很坚持,朕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授了个督军的闲职给他,告诉他,他要是厌倦了,随时可以回来。”


    “但是,月行就是月行,无论在哪里,做什么,他随时都会发光。虽然他手上没有实权,但他还是很快就在军中建立起了威信。在他二十五岁那年,燕人举兵犯境,主帅王冲决策失误,战败身死,在最危急关头,是月行站出来收拾残局,在绝境之中出奇兵反败为胜,守住了玉屏关。”


    “这一战令月行名扬天下,但是月行自己也受了重伤,几乎丢了性命,朕受不了让他再冒这样的危险,所以就借着论功封爵的机会,把他召回了京城。”


    “朕让他不要再回边关去了,在京城好好安顿下来,可他不肯,带着伤还急着要赶回去。朕这辈子永远都争不过他,最后朕答应把帅印授给他,给他饯行……”永昭帝默然片刻,才道,“他不知道朕在饯行酒里下了迷药。”


    “月行平常警惕性很高,他不是会轻易受人算计的人,但他到底还是,太相信朕了。以他的武艺,朕想要控制他,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朕暂时把他软禁了起来,让他好好养伤,他很生气,朕每次去看他都会被他骂一顿,可是朕还是忍不住要去。朕自知无理,可是只有这样把他完全地保护起来,朕才能安心。月行本应是在天际翱翔的雄鹰,朕却自私地把他困成了笼中之鸟……”


    苏诺听着这个故事竟然发展成了病娇囚禁系,不由脊背生寒,他不是很能理解永昭帝的偏执,却禁不住心生同情,也许换一种方式,结局会完全不一样呢?


    但这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他心里干着急也没有用,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月行回来之前,赵婵已经怀了朕的孩子。真正怀了身孕之后,她对当初的承诺开始动摇,朕为了让她死心,就第一次去宠幸了甄贵妃。很快,甄贵妃也怀了身孕。自赵婵进宫之后,朕一直都专宠于她,这件事情似乎对她打击很大,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朕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让她安心养胎……毕竟月行回京之后,朕的心思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后来朕才知道,就是在那段时间,她开始暗中刺探朕的行踪,发现了月行的事情。她明白过来朕之所以娶她,只是为了替代月行,所以她恨朕,也恨月行——尽管这完全是朕一个人的错误,月行根本就是无辜的。”


    “她在朕面前表现得一切正常,暗中却花重金买通了朕派去照顾月行的亲信,在月行的伤药中掺了剧毒。那时候朕为了困住月行,每日都在他的食水中掺少量迷药,导致他警惕心大不如前,结果不知不觉中已经着了道。等朕发现他情形不对,已经太晚了。江太医告诉朕,月行所中的不是普通的毒,而是鬼吸藤的种子。”“鬼吸藤……!”苏诺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


    他从前看《逆皇》原书的时候,读到过这种可怕的植物,当晚就被吓得做了一场噩梦,醒来还安慰自己好在这是编出来的……根据书中的描述,这是一种罕见的毒草,生长在北方极寒之地,平时看起来只像是普通的杂草,但是每过三年会结出一种极为细小的金色种子,呈粉末弥散到空气里。


    这些种子一旦沾到一点人血,就会夺取人体的养分开始生长,寄生在人的血脉之中生根发芽,侵蚀五脏六腑,并且随着生长还会不断释放毒素。整个痛苦的过程大概要持续几年时间,直到宿主被折磨得完全不成人形,从内到外全身溃烂而死。


    永昭帝闭上眼睛,他忘不了后来那个疯魔的女人扑在他身上尖声厉笑:“我就是要毁了他那张脸,看你还爱不爱他!”


    “当时朕还没查出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朕只知道一定要想办法救月行。江太医告诉朕,此毒没有解药,唯一的希望是,鬼吸藤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彻底扎根,在这期间可以利用鬼吸藤嗜血的本性,尝试把毒株从月行体内引出。但是,鬼吸藤已经适应了月行血液的味道,所以必须用骨肉至亲的身体来做新宿主,才能骗过它。”


    苏诺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还是闭嘴了。


    “月行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他是独子,孑然一身,没有什么骨肉至亲,一年之内……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苏诺已经明白,骨肉至亲,除了父母兄弟姐妹,自然就是儿女了。


    “月行知道朕在想什么之后,几乎气疯了,他说他宁愿死,也不会答应。但是以朕的自私,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让他活下去。朕找了一个女人——不是大魏的女人,是一个燕国的女俘虏,送上了他的床。”


    “月行当然不肯,最后朕只能下药强迫他。还好,几次之后那个女俘虏顺利怀了孕,朕让人把她养了起来,只等她生下孩子用来给月行引毒。朕不愿说谎,那时候朕根本就没把那个女人和她腹中的胎儿当作人来看待,朕早就打算好,只要救了月行,就会赐他们一死。”


    “月行为人清高正直,朕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他的底线。朕知道肯定会被他恨一辈子,但无论如何,他总要先活着,才能怨朕……”


    “那段时间他好几次想要自尽,好在都被及时发现拦住了。他在最脆弱的时候对朕说过,他最受不了的是连累一个无辜的生命。当然不朕看着他那么痛苦,就想到,要是这个孩子从来都没活过,他的罪恶感也许就会轻一些……”


    “朕跟太医商量之后,决定把那个孩子作为死胎打下来,然后趁尸体冷却之前,马上为月行引毒。朕让太医选了万无一失的重药,但意想不到的是,打下来的婴儿居然是活的。因为不足月,孩子只有小小的一团,但是他啼哭的声音特别响亮,就好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样。朕看着那个活生生的小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月行求朕让他跟这个孩子再待一晚,朕一时心软就答应他了。”


    “然后第二日,月行就不见了。孩子以及孩子的母亲都不见了。朕到底还是没能困住他。”


    苏诺为这个意外的转折而呆了呆,苏月行宁愿牺牲自己活命的希望,来救一个被迫生下的孩子和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他是为了什么呢?


    “月行他就是这样的人,朕早该意识到的。可是那时候朕还不肯死心,发疯似的寻找他,却始终没有消息。直到几个月之后,月行没有回玉屏关的消息终于掩盖不住,传到了燕人耳中,燕人趁机举兵进犯,月行却带着帅印突然出现了,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永昭帝苦笑,“他明明已经对朕完全失望,却还惦念着朕的江山。据说月行在边关办了一场婚礼,正式娶了那个女俘虏,不过自那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那个女人和孩子了。”


    “朕知道引毒的时机已过,但还是不甘心地想去见他,他不愿见朕,为了把朕逼走,他不惜当着朕的面伤害自己……朕只好答应他此生不复相见,自己回了京城。”


    苏诺忍不住插嘴:“也许他是不想让你看见他毒发的样子……”


    永昭帝一怔,仿佛失了几分魂魄:“或许。朕那时已经没有办法为月行做什么,只能拼命去追查害他的凶手,终于让朕查出了真相。这些事情没法公之于众,朕就私下鸩杀了她,拿她的亲信郑美人做了替罪羊。”


    “月行最后选择了和敌人同归于尽。他留了一封信给朕,里面写了你们母子的下落,还有他为你取的名字,让朕找到你们替他照料。朕找到那里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女人,只有你。你那时候那么小,应该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吃过东西,饿得奄奄一息,还在发着高烧。朕把你带回了宫,太医说你可能是烧坏了脑子,一句话也不会说,连哭都不会哭了。”


    苏诺呆了一呆:“那我母亲……?”


    “朕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是死是活。”


    苏诺点了点头。他还在慢慢消化着刚才所听到的内容,内心百味杂陈。


    屋子里沉重的静寂几乎成了固态,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过了一会儿,永昭帝扭过头向萧广思道:“赵婵当年曾对朕说,鬼吸藤的种子是郑美人献给她的。”


    “这不可能!”萧广思本能地反驳。“或许她是在撒谎。”永昭帝道,“她只是不想让郑美人留在你身边。”


    萧广思一时无言,他记得小时候母妃从来不敢对他太亲近,还记得有一次他不小心摔得很疼,母妃只是安慰地抱了抱他,就被撞见这一幕的皇后无故责罚。


    有些人总是会嫉妒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她自己抛弃不要的……


    他向永昭帝极冷地笑了笑:“其实你们很般配。”


    “你——”


    永昭帝似要发怒,却忽地颓然叹息:“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才山興是一种人。”


    从驿馆出来的时候,苏诺塞了太多狗血故事的脑袋几乎快要爆炸,恍恍惚惚一路被萧广思领着回到了住处。


    他之前自己猜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只是万万没想到,真相竟会是这样。


    一进门,他精疲力尽地坐在床上,还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萧广思过来坐在他身边,陪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别理那些变态。”


    “啊?”苏诺惊了一下,“你说什么?”


    萧广思笑了笑:“这不是你用的词么?”


    苏诺再次对某男主逆天的学习能力心生敬佩。


    “说来你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词?”


    苏诺嗯嗯啊啊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总不能说他是穿越来的——等等,为什么不能说?


    于是他道:“因为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啊,我们那里就是这么说话的。”


    萧广思本意只是想逗他开心,突然听见他这样说,也不禁怔了怔,不知他是不是开玩笑。


    苏诺却下定了决心,大致把自己死后穿越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不过没有提起《逆皇》这本书。最后下结论道:“所以我之前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世本来就是赚的。”


    萧广思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你是想说什么?”


    苏诺吐了吐舌头:“既然是赚的,我要求也就不好太高了,这个身世……是有点惨,不过也就认了吧。”


    “你啊……”萧广思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把他揽入怀中轻轻地抚慰着。


    苏诺习惯性地在他胸膛上磨蹭了磨蹭,忽道:“或许下辈子我们还会见面呢。”


    萧广思眸色暗了暗,把怀中人搂得更紧,几乎要嵌进身体里:“我们不要说什么下辈子。”


    苏诺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有些着急:“怎么不说呀?难道你下辈子还想找别人?”


    “当然不是……”


    “要是你哪有也穿越了,一定要先弄清楚那个世界有没有我,没有的话才许考虑别人,知道么?”


    萧广思认真道:“没有你,我也不会考虑别人的。”


    苏诺抱紧他,没有答话。等他离开之后,难道真的要让萧广思寂寞一辈子?他当然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想说清楚他并不想让萧广思以后守一辈子寡,然而,此时此刻这些话如鲠在喉,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到底还是自私的吧。


    苏诺最近愈发嗜睡,过不了一会儿又昏昏沉沉了。萧广思把他安顿好,独自一人又回了永昭帝所在的驿馆。


    “你瞒着诺诺又回来见朕,是想做什么?”永昭帝衰弱地倚靠在床上,冷嘲热讽,“是要取朕性命?”


    “你不配让诺诺为你伤心。”萧广思不为所动,“既然你见过诺诺的母亲,我需要她的画像。”


    “你要找她?”永昭帝皱眉,“你找她做什么?那个女人当初丢下诺诺自己逃跑,你以为她会对诺诺讲母子情?”


    “我不在乎她是什么样的人。”萧广思道,“诺诺需要她的一颗心。”永昭帝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似乎怀疑他是发了什么疯。


    萧广思干脆把换心之事原原本本对他说了一遍:“现在你明白了?可以给我画像了吧。”


    永昭帝逐渐回过神来,倘若这样说来,诺诺竟然还有救?在惊喜过后,他目光一锐,看向萧广思:“你这么做了,不怕诺诺会怨你?”


    萧广思反问:“换了你会怎么做?”


    “你今日已经听见了……”永昭帝叹了口气,“罢了,朕会把那个女人找到,此事你不必管了。”


    “你是想要替我承担罪孽?”萧广思嘲讽地道,“不必了,我没有拿别人顶罪的习惯。”


    “你……罢了,你拿纸笔来吧。”


    萧广思早就备好了纸笔,根据永昭帝的描述,不久就将肖像画了出来。给永昭帝确认无误之后,他不由脸色一沉:“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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