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琦英的夫人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孩子,约摸有五个月这么大了。
虽然贺琦英夫妇住的这个宅子之前是贺伟节夫妇的,但子承父业,贺伟节夫妇走后,他们名下的所有财产自然都归贺琦英夫妇所有。
贺婉娇只能等着嫁为人妇,和丈夫一起拥有夫家的财产。
所以贺婉娇此番住在贺琦英家中属于寄人篱下,总要看人脸色。
当然,贺琦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自然爱惜得很。
只是他这个妹妹最近把他气得头疼。
他和他夫人联手劝她放弃蓝子玉,改嫁他人。
可这个丫头太倔了,一点劝都听不进去。
贺秋旦傍晚不用读书的时候就会蹦跶到贺婉娇房门前,连连喊道:“姑姑,姑姑。”
贺婉娇就会走出来,跟贺秋旦一起走到院子里。
贺琦英不允许贺秋旦进女子闺房,倘若被发现了,就要挨三下掌心,十下板子。
“姑姑,你为什么还没有嫁出去?”贺秋旦问道。
贺婉娇知道贺秋旦肯定从他娘那里得知了点消息,她回答道:“因为喜欢的人被关在大牢里,我要等她出来,才能嫁给她。”
“那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被关进大牢?”
“她什么错都没有。”
“那他怎么会被关进大牢?”贺秋旦肯定道,“他肯定犯大罪了。”
“她没有犯罪,只是朝廷律例上没有那条准文,而将她的行为归为欺瞒。”贺婉娇在回答侄子的问题时,面上多了许多以前不曾有过的沉稳。
“欺瞒?”贺秋旦恍然大悟,“欺君大罪?!这个可不是小罪,我听说都是要砍头的。”
“她没有错,只是权力被把控在那些制定律法的人手中。”贺婉娇眉头紧锁,“蓝大人沦为阶下囚,就已经没有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全凭掌权者定夺她的生死。”
“掌权者是谁?”
“皇上吧。”
“既然蓝大人没有错,怎么会被关进大牢?”贺秋旦笃定道,“他肯定是做了什么让皇上不高兴的事。”
贺婉娇长叹了口气,俯下身问贺秋旦,“你知道府中的阿孜姐姐为什么不能领月俸吗?”
“月俸?”贺秋旦显然不知道月俸为何物。
“府中仆役人人都能拿到月俸,为什么阿孜姐姐却不能拿月俸?”
“为什么?”
“因为阿孜姐姐是奴籍,侍奉主人是她应尽的义务,所以她不能拿月俸,她一生下来便是奴,你能说她有过错吗?”
年幼的贺秋旦显然还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但他知道阿孜姐姐肯定不想一生下来就是官奴。
“这些道理,等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贺婉娇拍了拍贺秋旦的肩膀。
在贺婉娇认识蓝子玉之前,她确实不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蓝子玉不仅让她改变了许多,也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承德公主的消息迟迟不来,贺琦英从朝堂上也听不回来一点风声,贺婉娇每多等一天都觉得煎熬难耐。
京兆狱的大门不允许女眷进去,蓝子玉于贺婉娇而言,也没有一个足以探望蓝子玉的关系,并且蓝子玉的责罚还未判定,还不允许探望。
从蓝子玉被关进大牢那天算下来,贺婉娇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蓝子玉了。
也不知道在大牢里的蓝子玉是何情景。
承德公主与皇上在御花园中谈了会话。
皇上觉得自己颜面尽失,蓝子玉罪不容诛。
“可皇上觉得,如果蓝子玉禀明身份,皇上还会让她继续当官吗?”
皇上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朕会为她择婚,让她嫁入高门大户,从此衣食无忧。”
承德公主犹豫了一会,说道:“她是磨镜。”
皇上惊讶稍许,说:“这又怎么样?朕还没听说哪个磨镜肯一辈子不生育孩子。”
“磨镜见得少,但断袖见得多,有些断袖一辈子都是他人的恩宠,也未生育过孩子。”
“她是女人,就应该履行作为女人生儿育女的义务!”
“喝点茶。”承德公主亲自给皇上斟茶。
随从都站在亭子之外稍远一点的地方,听不到他们聊了什么。
皇上曾经养过娈童,听到承德公主这么说,自然有些生气,喝了点茶水之后才平息了激动的情绪。
“皇上,或许我们不应该将性别看得太重,您觉得呢?”
“身为男人就应该做男人该做的事,身为女人就应该做女人该做的事,这不是朕看重性别,而是天经地义。”
“皇上,现在想如何处置蓝子玉呢?”
“她本该判斩立决的。”
“本该?”承德公主仿佛看到了希望。
“但她为官多年,处事圆润,于波谲云诡的官场之中还能独善其身,确实不容易。”
承德公主听到皇上这番话,深觉自己言语有失,赔罪道:“刚刚是我僭越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摆手道:“你我同父异母所生,有话大可直说。”
“多谢皇上。”
“错让一个女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官,要是让百姓知道了,估计得笑话朝廷命官,轻视朝廷律法。就是蓝子玉死了,百姓知道了依旧会落个笑柄。所以朕让广阳王保守着这个秘密,不让太多人知道。”
“蓝子玉是个好官,她所治理的地方估计知道了,只会赞叹她的才华与能力。”
“未必。”皇上摇头,“善妒者眼里容不得沙子。”
“怎么说?”
“有人科考几十年都未谋得一官半职,而蓝子玉靠着荐举制就谋了一个官职,平步青云。若是让人知道了她是女子,估计得起一番风波。”
承德公主点头,赞同道:“皇上说得极是,蓝子玉若是不靠荐举制,她连参加科举制的资格都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她是磨镜的?”皇上突然好奇。
“贺伟节之女,贺婉娇说的。”承德公主说道,“我便是被贺婉娇央求过来向您求情的。”
“贺婉娇?”皇上恍然大悟,“朕还给她封了个“追思公主”的封号。”
“正是她,她喜欢蓝子玉。”
“她居然是磨镜?!”皇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然她也不会现在还未出阁。”
皇上点头道:“蓝子玉的案子短期是判不下来的,先关着吧。”
“那皇上自己的想法是怎么样的呢?”承德公主小心翼翼问道。
“蓝子玉这个人仍有可用之处,杀之可惜。”
“皇上贤明。”
京兆狱大牢里,因蓝子玉是女人,又得皇上青眼,才得以一人住一个牢房。
牢房里昏暗无光,比在蓝子玉刚刚接手的义沧监狱的条件还差。
蓝子玉刚接任义沧县令时,义沧监狱比农村的猪圈还脏,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腐烂中夹杂着腥味的屎臭味。
京兆狱除了比当初的义沧监狱大、刑具全、狱卒多,卫生条件以及照明条件都和当初的义沧监狱差不多。
蓝子玉住久了才发现,只有上面的大官下来视察,狱卒才会将过道打扫一下。
大牢是不会打扫的,除非里面没关押着人了,才会随意的打扫一下。
蓝子玉治理义沧监狱时借鉴了现代的罪犯劳改制度,只要不是死刑犯,都是自己动手获得报酬。
报酬很多都是罪犯自己在监狱里生活所需要的物品,蓝子玉不让他们伸手向家里拿。
朝廷是不为罪犯提供生活物品的,罪犯需要什么都得向家里要,要是家里边不肯给,官差还会干预进去,强制罪犯亲属给其提供必要的生活物品。
但官监就不一样了,在罪行还没有被判决之前,官员在大牢里的所有生活用品都是朝廷承包,同时对亲属探监控制得很严。
蓝子玉的案子一直没判下来,也就一直住在大牢里吃牢饭,一天到晚就是坐在那发呆。
贺婉娇时不时就去找承德公主打探消息,承德公主言语之间都在暗示蓝子玉被释放的日子渺茫无期,并劝贺婉娇早日嫁为人妇。
承德公主起初还乐意见贺婉娇,但后面却不乐意见了,时常借口不在皇宫,后面直接回了广德郡。
贺婉娇心灰意冷,也明白自己不应当多次叨扰承德公主。
蓝子玉的监牢依旧不允许探望,贺婉娇就算怎么思念也只能待在家中等消息。
贺琦英与其夫人都劝贺婉娇尽快择婚嫁人,以免错了好年华。
长兄如父,贺琦英操心贺婉娇操心到甚至自己做起了媒人,自己跟贺婉娇介绍世家公子。
可贺婉娇就是油盐不进,犟着要等蓝子玉出来。
等啊等,秋天就来了,萧瑟的北风刮落了一庭院的黄叶。
贺婉娇夜里做了个噩梦,未至天明就坐了起来。
她梦见蓝子玉被斩决,吓得直接哭了起来,捂着心口难受了好久。
天大亮的时候,贺秋旦过来喊贺婉娇去吃早饭。
走去大厅的路上,贺秋旦仰起稚气的脸蛋,天真无邪的问道:“姑姑,你怎么在我们家住这么久呀?”
贺婉娇心口咯噔一下,知道此处也久留不得了。
她露出僵硬的笑,回答道:“准备就离开了。”
“去哪?是要嫁出去了吗?”
贺婉娇摇摇头,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去哪。
吃放时,贺琦英夫人察觉出贺婉娇神色不对,便关切的问道:“昨夜刮了大风,今天骤冷了许多。妹妹可是昨晚没捂好被子,所以今日有些不舒服?”
贺婉娇摇摇头,说:“多谢大嫂关心,我没事,只是夜里做了个噩梦。”
几天后,贺婉娇留下一封信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贺尚书府,自此杳无音讯。
贺琦英看完那封信后,捂着脸又气又难过的说道:“她能去哪呀!她能去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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