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逾落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谢远山说不管他,就真的不管,只给了他一张公司驻c城办事处的名片,一切要他自己联络。


    谢逾随手将名片丢进垃圾桶,转头联系许青山:“小舅舅,我落地了。”


    许青山秒回:“嗯,我已经叫同学去接你了。”


    当时谢远山将谢逾丢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希望他回头认错,最好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然后他大发慈悲,饶过年少无知的儿子,演一出父慈子笑。


    可好巧不巧,c城是许青山留学读博士的地方,不少同学都留在当地,许青山对这个小侄子还算照顾,早早联系好了,谢逾刚出机场,就看见了舅舅的同学。


    对方引着他办完手续,又介绍了租房中介,谢逾挑了个靠海小公寓,五分钟步行到海滩,他麻溜交完钱后,便定了下来。


    一切做完后,他拿着手机,有点犹豫。


    按照原文,谢少爷被谢远山强压出国,面上挂不住,给沈辞打完电话后,就将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这是最后一个小剧情点了。


    谢逾顿了顿,抽出草稿纸,先一笔一划地将号码记了下来。


    他随后点击拉黑,悬在屏幕上的指尖顿了很久,这才按下去,随后又将号码存入备忘录中。


    在备注一栏,他有点犯难,原主备注就是“沈辞”,可按照剧情,沈辞这名字不该出现在他的手机中,谢逾抬手输入:“瓷器。”


    他顿了顿,又改成:“瓷器先生。”


    当时定下安全词是恰巧,谢逾刚好看见橱窗上的瓷器,但后来却越发觉得合适。


    沈辞瞧着温润易碎,骨头却硬得很,若是真得将他打碎了,碎片定然会狠狠割伤来者,留下深深血痕,就像小说原主一样。可若是好好捧着,小心擦拭,便能感受到那白釉似得润泽触感了。


    做完这些,谢逾欲盖弥彰地收好手机,查看下学期的课表。


    谢远山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他塞进了c城某知名大学经济系,并扬言毕不了业,就再别回来。


    该学校国际排位靠前,声誉斐然,而原主是不学无术的真纨绔,学校任务紧压力大,他虽然用尽手段,还真就五年没毕业。


    系统冒出来,好奇地瞄了瞄屏幕:“看课表干嘛?你真要学习啊?”


    谢逾:“来都来了。”


    系统:“……提前说好,考试我可不会帮你联网作弊的。”


    谢逾:“用不着你帮。”


    他虽然高中不读怎么书,但那是因为抑郁症,现在有机会,学一下也无妨。


    此时已经入冬了,整个c城一片肃杀萧索,夜间下了场大雪,狂风吹倒了街头几棵松树,谢逾的生活两点一线,去学校上课,然后回家睡觉,等有假的时候,就收拾行李旅游。


    他做了小半年富二代,之前的厨艺忘了个精光,现在身在异国他乡,他吃不惯这边口味,迫不得已又捡起来,先是在公寓捣鼓黄焖鸡米饭,捣鼓地像模像样,后来陆续解锁了可乐鸡翅,红烧鸡胸肉等菜谱。


    临近春节的时候,谢逾还请班上几个同学来家里吃饭,用火锅底料煮了一大锅食材,这边粉丝不好买,就往锅里丢意面,囫囵吃下去,还吃得挺开心的。


    由于他不怎么摆架子,消费水准也一般,同学压根没看出他是富二代,只当他是正儿八经来读书的,几人嘻嘻哈哈,还挺充实。


    等酒过三巡,同学们各自散去,有两对情侣要去广场看焰火,还有几人赶着回家给家人打电话,谢逾则独自一个呆在客厅,收拾满地杯盘狼藉。


    他不知道给谁打电话。


    他将煮锅和碗塞进洗碗机,抹布抹干净桌子,然后开了罐啤酒,坐在单人沙发上,透过窗户遥望远方。


    谢逾没有开灯,屋内一片黑暗,不远的广场上有人放焰火,赤金银蓝的火焰相继在天空炸开,又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之前在江城,虽然原主人设操蛋,但隔三岔五走剧情,约着何致远周扬去潇洒,还时不时捉弄下沈辞,将人压在怀里逗弄,谢逾烦躁归烦躁,倒真的没感觉无聊。


    而如今,就连那个狐朋狗友群也很久没有响过了。


    几人是酒肉朋友,现在凑不到一起,自然没人说话了。


    今天,周扬难得在群里冒泡,发了句:“节日快乐。”,然后又沉寂下去。


    系统戳了戳他:“喂,谢逾,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真的好像孤寡老人。”


    “就是那种美式特工电视剧,特工退役归隐田园,娶妻生子,结果妻儿相继重病去世的,然后重回组织的发光发热的。”


    谢逾无语:“少看点电视剧。”


    现在没有剧情可走,谢逾白天上课,系统无事可干,磁盘存了无数部电视剧。


    “你知道按照套路,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什么吗?你会邂逅一个让你怦然心动的漂亮妹子,她必然有超乎寻常的身份,将你卷入一场麻烦,但你无暇顾及,你们拥抱,接吻……”


    谢逾略感好笑,打断道:“你知道到现在为止,我拥抱过最多的人是谁吗?”


    系统卡壳:“你的家人?”


    谢逾摇头:“其实是沈辞……你可能不相信,但是除了他,我并不习惯和人拥抱。”


    由于家庭的关系,他并不怎么和人亲近,拥抱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上学了,也是问题少年,同学看见他一般绕着走。


    谢逾喝啤酒:“你记得我刚来的那个晚上吗?我一个晚上没睡着。”


    那一天由于剧情设定,他和沈辞躺在一张床上,两人相隔不到二十公分,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并不习惯这样的距离,像是独行动物骤然被入侵了领地,以至于浑身紧绷。


    那时他和沈辞心思各异,却都默契地装睡,一晚上相安无事。


    系统呐呐:“那后面的那么多次?”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难道都在装睡吗?


    谢逾:“没有,后来出于剧情要求,抱着抱着就习惯了。”


    就像沈辞已经习惯了谢逾的气息,会在睡着之后滚进他怀里,偎在他身边,谢逾也习惯了沈辞的气息,能随时随地一伸手臂,将他像抱枕那样拽过来,扣在身边。


    剧情的强行安排,促成了谢逾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紧密相贴。


    他略微摩梭手指,感觉那温度有点眷恋。


    系统:“……这可难搞,回国你俩就地位倒置了,你等着去精神病院抱他吧。”


    它说完,跟着谢逾一起看烟花,五颜六色地花球咻地升天,又在几秒内归于沉寂,下一颗继续升起,循环往复,直到最后一枚放完,天空彻底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钟声,已经是后半夜了。


    啤酒已经喝空了,谢逾起身洗漱,系统神神秘秘加载了一堆数据,忽然问:“宿主,你要不要看看沈辞在干嘛?”


    谢逾吐出牙膏沫:“你别侵犯人家隐私。”


    系统:“没有,都是学校论坛之类的的公开数据。”


    谢逾许久没说话,将桌上铝制易拉罐丢进垃圾桶,发出咚的脆响:“看看。”


    “嗯,他们团队搞定了一个大项目,导师升了杰青办公室换到新楼去了。以后你再去找他,就不能直接去实验大楼了。”


    谢逾:“我本来也不会再去找他,还有呢?”


    “他奶奶前段时间病情反复,但是好在青山基金及时资助,已经转危为安了。”


    谢逾一顿:“还有?”


    “你猜的不错,何致远想去找他麻烦,但每次一到江城,就被周扬拉走了。”


    系统顿了顿:“更多的细节,我就查不到了。”


    “嗯。”谢逾评价:“挺好的。”


    *


    一万公里之外,沈辞很不好。


    他已经连续熬了几个月的夜,除了去医院,就是泡在实验室里,恨不得将空闲时时填满才好。


    韩芸芸准备走人了,她本来早该走了,是明天要搬办公室,这才留下来收拾东西。


    她将桌面上的摆件塞进行李箱,偷瞄对面的师兄:“沈师兄,你还不走吗?”


    沈辞揉了揉眉心:“先不走,还有事情没做完。”


    “可是师兄你都熬出黑眼圈了……”韩芸芸嘀咕。


    沈辞也算a大风云人物,论文绩点之类的先不说,单就这一张清贵冷肃的面孔,也有不少妹子喜欢,韩芸芸做实验累了,也喜欢对着他发呆,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养眼。


    可这半年来,沈辞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他的眼帘总是微垂着,敛着一双倦怠的眉目,皮肤也苍白不少,韩芸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师兄,你还是要早点回去睡觉啊。”


    顶着这么一张脸熬夜实验,暴殄天物啊!


    沈辞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屈指敲开了手机屏幕,目光在聊天界面某个名字上扫了一眼,鲜红的感叹号异常刺目。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便关上了屏幕。


    实验间隙看手机,这是沈辞新养成的习惯。在遇见谢逾前,沈辞经常不将手机带进办公室,只放在门口存储柜中,他用的是一台老年机,市面上所有的app都卡顿,而他的使用频率也像个古板的老年人,一天打开不了几次,手机对他而言,只是个纯粹的通讯工具。


    但那天分别之后,他尝试给谢逾发消息,谢逾没回,沈辞一夜间看了上百次手机,恍惚间反应过来谢逾在飞机上,他掐着落地的时间,得到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后来,这便成了一种习惯。


    在每一次打开衣柜,看见叠好的衣物,每一次刷校园卡,看见屏幕余额,甚至每一次走入实验大楼,路过银杏大道……他都要打开手机,屏幕上那个感叹号红得触目惊心,让空落落的胸腔中,都填满难以克制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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