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戏长风 > 第82章 终章(二)
    “阎王见我相思病重,特意批准我来见阿城的。”


    苏洛屿在装病半月后, 帝都来了催战圣旨,令其即刻北征,不得有误。


    “这不是逼咱大帅拖着病体打仗吗?”


    “可不是, 大帅带着咱镇远军镇守北境这么些年, 保了帝都多少人的富贵, 结果这次大帅一病, 第一反应不是着人来帮大帅,而是催促进兵, 这世道,看得人心拔凉!”


    “话说你们听说没有, 在帝都和南方那边,也不知谁在四处散播谣言, 说是我们大帅是青面獠牙的修罗, 见人就杀, 搞得人人恐惧, 都忽略我们大帅坐守北境的事实了。”


    “唉, 要是当初登基的是咱大帅就好了,我们哪能受那鸟监军的气?”


    邓大海刚从苏洛屿那边回来, 到粮草辎重处巡查, 人还没靠近, 便听到装粮的兵士嘴碎,便两步上前喝止:“脑袋都不想要了?”


    兵士们见邓大海来了, 便住了口,但也有胆大的不满道:“大人,属下说得也不尽错啊, 那信王一贯就会吟几首酸诗……”


    “住口!”邓大海厉声打断, 怒道, “非议陛下,这是死罪!”


    说话的士兵这才憋住,朝邓大海做礼请罪,旁的兵士见状忙上前帮忙求情。


    邓大海叹了口,道:“去领十鞭子,以后不许再犯!”


    士兵们闻言谢天谢地。


    曲斯远就靠在远处拴马桩上,静静目睹完全程。


    邓大海一早就注意到了曲斯远,待处理完士兵,也往这边来,但曲斯远并没同他说话,而是眼神示意了一番邓大海的马匹,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邓大海了然,专作若无其事地给自己马匹喂草打理,然后在马鞍袋里摸到了一份密函,当即卷入自己袍袖中。


    “仲默就那么确定,邓大海会选择我的计谋,而不是他自己制定计划吗?”


    曲斯远站在不远处的高阁中,侧头问身旁的苏洛屿。


    “这是自然,因为他是邓大海,是与我共事十余年的邓大海,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


    苏洛屿倒了杯茶水递给曲斯远,唇边带着自若的笑意。


    “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与其选择按自己计划行事,倒不如选你的法子,毕竟,前者容易让我起疑,后者则因我对梅城不熟悉,故而防不胜防。”


    曲斯远不由一笑,道:“看来,这位邓大人是将北境一事压在我身上了?”


    苏洛屿:“可不是,谁让他自己太有自知之明,知道斗不过我,所以认为你就是破局的契机呢?”


    苏洛屿说着伸手拉起曲斯远的手,俯身吻了下,然后抬眼看向他,目光灼灼:“只可惜,我已亲自贿赂了监军大人,眼下早就是自己人了。”


    曲斯远呡唇一弯,低头与苏洛屿视线拉平,道:“那就贿赂一辈子吧,赚我一辈子在身边,不死不休。”


    苏洛屿抬手按住曲斯远的脖颈,动情地吻了吻他嘴角,道:“这一次,不要食言。”


    曲斯远笑:“之前也并没食言,而且仲默也一如当初约定,将我锁了起来。”


    听到这里,苏洛屿握握曲斯远的手,不禁愧疚道:“抱歉,我没忍住,我只是太想……”


    “我知道,我明白,完全没关系的。”曲斯远主动吻了下苏洛屿,凑到苏洛屿耳畔笑道,“早知道我就多装会儿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苏洛屿不由跟着一笑,手中力劲加大,将人紧紧锢在自己怀中,直言:“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你跑一生,我就追一世,上穷碧落,下遍黄泉。”


    曲斯远噗嗤一声,道:“那岂不是要追要牙都掉光?”


    苏洛屿认真道:“牙都掉光也要追你。”


    三日后,主军离开普瓦城北上。


    临行前,苏洛屿特意带军士到了当初郭宣击退北狄的城墙处点兵。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郭宣将军在此屠杀北狄人,用他们的血染红了这处城墙,以震慑住来犯北狄军队,让他们放弃了攻打的打算。


    而真实的情况是,当时的普瓦城乃是座兵少粮尽的空城,根本无力抵挡北狄的再一次攻城。


    可兵法本就在于一个诡字,郭宣虽是少年将军,但他就有这般的魄力和谋略,所以经此一役,郭宣的名声迅速和苏洛屿一起,传遍了整个大楚。


    后来的每次出兵,苏洛屿都会在此点兵,以鼓舞士气。


    只是之前时候,郭宣一直会站在苏洛屿的右侧,陪苏洛屿一起。


    “此番对狄用兵,誓在彻底将这群侉子赶回老巢,还我大楚北境永世太平,你们有没有信心?”


    点兵台上,苏洛屿一身铠甲,赤红罩袍随风猎猎,不怒自威,掷地有声。


    “有!”


    点兵台下,众将士一呼百应,皆是振奋非常。


    苏洛屿却道:“大声点,本帅听不到,你们是要留着力气给侉子们端茶倒水吗?”


    “有!有!有!”


    “北驱狄寇,还我河山!”


    众将士当即振臂高呼,声撼云霄,气动天地。


    曲斯远一身青鸾台指挥使的赤色官袍,立在洪亮的声响之间,远远看着点兵台上的人,心里也跟着澎湃激昂。


    大楚的江山,理应由这样的帝王之才坐守,如今之世,除了他苏洛屿,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很快,在苏洛屿的急行军下,大军便到了北线狄军占领的地域附近


    ——虽然对于苏洛屿来说,拖延于他更有利,但他明白,一旦起军,就万不可投鼠忌器,快刀斩乱麻才是对北狄的作战之道。


    之后的战役,如苏洛屿和曲斯远所料,北狄虽有耶律举亲带兵,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是这位苏洛屿唯一的北狄对手,也因后方的政权衰落,而变得实力大减。


    换句话说,耶律举的军队早已不是当年让苏洛屿头疼的虎狼,而是变成了一头饥饿困乏的孤狼,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一如既往强悍难敌的镇远军。


    不出一个月,苏洛屿便用沼泽地迅速大败北狄军队,将其赶出了定沽关,并亲自带人将耶律举活捉。


    半途时,这位一贯倨傲不服输的北狄大将却选择了趁人不备自尽,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是不是觉得战争有时候也像一场梦?”


    苏洛屿命人将耶律举埋葬,待无人时带曲斯远单独前来祭奠。


    “是一场足以让人失去一切的噩梦。”


    曲斯远看着眼前坟头,不由想到很多,但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战争的残酷,非亲身经历着不可体会,故而才会有人热爱战争。


    就好像今日一役,帝都看到的只会是北境疆土的完整,却从来不会反思背后的流血牺牲,不会怜悯北境二十余年的生灵涂炭。


    “阿城,我并不喜欢战神这个称号。”苏洛屿抬手将耶律举的断刀扔到他坟头前,神色难明道,“但耶律举却为此和我争夺了一辈子,穷兵黩武,以至于北狄一旦遭天殃,便只能再一次通过战争寻找出路。”


    曲斯远看了眼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墓,直言:“对于耶律氏来说,入主中原是他们世世代代的愿望,但这并非是北狄百姓的愿望,可见他们本就是在逆道而行,加之狄军惯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故而自然注定了今日败局。”


    苏洛屿点头,然后提步走过坟头,站在了山崖处,往远处云海极目眺望,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行天下之道者方九五,古往今来,此理简单,此理也复杂。”


    曲斯远走至苏洛屿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笑道:“仲默会是一位好帝王的。”


    苏洛屿摇摇头,揽过曲斯远,由衷道:“好之一字,哪能自己评说?得百姓承认,得千秋万世承认,那才是好,否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曲斯远将头靠上曲斯远的肩膀,道:“我明白的,我会看着你实现的。”


    耶律举死后,北狄军队彻底丧失了战斗力,很快便溃散四逃,之后不久耶律举之兄耶律焕也被部落叛军杀害,自此,北狄众部落再次成一盘散沙,无力南下犯境。


    而就在举国欢庆凯旋,苏洛屿奉命回朝的前一天,一封镇远军叛变的消息却被递到了帝都,以兵部为首的百官震惊不已,却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这个消息正是樊州都护府大都护邓大海冒死传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冯太后却已早就知晓,并按照之前约定,连夜将离北境最近的天麓山守军兵符秘密送往北境邓大海手中。


    随后不出半月,苏洛屿叛变一事便已闹得满城风雨,而天麓山守军在邓大海里应外合下,迅速将猝不及防的镇远军围住,并将苏洛屿逼到悬崖之上,监军梅城亲自斩杀,并奉命携带其尸首回京。


    残月高悬,道路漆黑如墨,但押送镇远叛军和苏洛屿尸首的队伍却依然迤逦在管道之上,兵士持火把分列两侧照明。


    邓大海和曲斯远并辔而行,兀自思忖良久,开口试探:“此番大人亲斩苏洛屿,可谓立下不世之功,等回京后定是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啊。”


    曲斯远一听,就知道是邓大海不满自己当时独战功劳,心里恶心不已,面上却道:“我哪里打得过苏洛屿?还不是与大人同心协力,才能阻止这股叛军,所以这加官进爵之事,乃是你我共同的喜事,怎么邓大人单独只恭喜我呢?”


    邓大海闻言当即大笑,道:“瞧瞧,我倒是忘了!还是梅大人记性好,如此,以后还望大人多指点我,我也好为大人分忧。”


    曲斯远只道:“指点谈不上,你我一同为太后做事,应该的。”


    如此相安无事地又赶了七日的路,离帝都便不远了。


    此时,普天之下,无人不知那名煊赫一时的镇远军大帅宸王苏洛屿已反,更知道他已被樊州大都护邓大海联合天麓军围杀。


    当然,很多人都不信,或是不信这位战无不克的宸王会死,或是不信一个默默镇守北境十余年的主帅会谋反。


    但事实是,连冯太后当初派往北境监军的青鸾台指挥使,梅城都确认苏洛屿已死,并亲自整理出了他谋反的证据,只待入京时交给嗣帝。


    这日,帝都来了名刑部官员迎接,曲斯远认识这名官员,乃是刑部左侍郎李符,看似是太后党人,实则却是忠于孟怀晋。


    果然,孟怀晋在确认苏洛屿死后,也开始坐不住了。


    曲斯远很快便同李符私下取得了联系,并迅速制定了谋杀邓大海的计划。


    当夜,邓大海便在房间内同曲斯远通宵饮酒,只是平日千杯不醉的他却在一杯酒后倒地不起,再也没能醒来。


    李符按计划出现,与曲斯远一起处理邓大海的尸首,却被曲斯远趁其不备当场刺杀。


    随后,曲斯远制造了两人互相厮杀的完美痕迹,并给冯太后和孟怀晋都写了密函送出。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抹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曲斯远房间,曲斯远却并没被惊吓到,而是继续执笔书写,头都没回。


    因为这抹白色身影,正是本该死在北境山崖,如今躺在棺木里的苏洛屿。


    “下次不要再突然出现。”


    曲斯远写罢手中奏折,终于回头看向苏洛屿,无奈道:“而且我的王爷,你现在是个死人,不要动不动就来找我,不合适。”


    苏洛屿笑笑,过来就将曲斯远一把揽到怀中,俯身温语:“阎王见我相思病重,特意批准我来见阿城的。”


    曲斯远直言:“你昨天刚来。”


    苏洛屿见自己说不过眼前人,只得抬手捏捏曲斯远的脸颊,道:“今夜我就要提前回京筹划了,所以我怎么能不来见你呢?”


    虽然暂时分离一事,两人都早有计划和准备,但等到这一刻,心底的不舍和担忧还是不讲道理地汹涌而出。


    因为他们都知道,此番进京犹如踏入地狱与恶鬼博弈,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阿城。”


    苏洛屿将一吻落在曲斯远额头,目光无限温柔,道:“如果我那边不顺利,你便及时止损,离开帝都,越远越好,好吗?”


    曲斯远闻言眉头一皱,一把揪住了苏洛屿衣襟,怒道:“苏仲默!我们一定会赢的,万一输了,你死了,我绝不会苟活,听明白了吗!”


    苏洛屿目光闪烁,心底是无法言明的浓厚情谊。


    他明白,他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执拗固执,他说得到就做得到,而自己是根本没法阻止的。


    苏洛屿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俯身吻住曲斯远,紧紧拥抱住他。


    曲斯远则迅速给予回应,加深了这个吻。


    风雪已肆虐,而他们在绝境中相逢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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