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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新家◎


    折原临也口中的公寓位于地铁附近。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常见的精装套房, 拎包即可入住,周边便利店、药房、超市各类配套设施应有尽有,步行即可到达他个人推荐的俄罗斯风情寿司店。


    一厅两室的小公寓被他华丽的口才形容得异常诱人, 临也语气恳切,笑容温和:


    “怎么样夫人?虽然比不上华族的府邸,但也称得上温馨了。”


    精彩的讲说全部指向我一人。


    临也身上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我想起了“大夫”。笑不进眼底, 如油浮水面, 他朝我母亲卖药也是这副表情。


    ……好麻烦。


    是我不擅长面对的类型。


    而且我被关在禅院家, 除基本常识,对外界情况一概不知。问我有什么用,觉得我更好骗么?


    过去几年应付太太茶话会的本领刚好派上用场,我面带礼貌的笑容, 同临也周旋:


    【这样么?】


    【真好啊。】


    【嗯嗯。】


    耐心倾听, 虚心求教, “临也先生懂得真多, 平时为什么能留意到这种好房子呢?”, 全程将自己的想法捂了个严严实实。等临也说完他的“诱饵”,我便毫不犹豫地把皮球踢给了小狗, 问:“甚尔觉得呢?”


    “京都女人啊……”


    缝合结束, 新罗一边配药一边抽空旁观了这场推销, 没头没脑的感慨让甚尔发出轻笑。


    似乎觉得这种兜圈子的对话很有意思,甚尔全程保持观望, 被我提名后单手托住下巴,顺着我的话题往下问:


    “是啊, 你哪里找到的好房子?不仅离新兴教团近, 还离平和岛静雄工作地点近。”


    和粗野散漫外表不同, 一旦涉及工作, 甚尔做事的方式堪称纤细。


    “比起人情更像是个委托——要知道度蜜月接工作是要加钱的。”


    一针见血指出情报贩子话语里的陷阱,甚尔搓动手指,明码标价的态度令临也无奈地苦笑。


    “难怪能成夫妻。”


    他眯起猩红的眼睛瞄了我一眼,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接下来的话语终于让人感受到了些真情实感:


    “嘛,这片街区已经够乱了,不需要诅咒师再掺一脚。要是请专业人员,上层那帮老家伙则迂腐得令人反胃。比起不能伤人、不能被发现,条款一堆的术士,大家还是更喜欢干脆的杀手。”


    ……


    秉承“术式至上”传统,禅院家在面对“普通人”时傲慢得要命。理念不合使这些极道组织更加青睐甚尔这样的杀|手。


    他们特地忽略术士的“寻人启事”,托临也递出橄榄枝。


    “我可以持续给你情报,你也能帮我处理一点小小的麻烦,这不是很好么?诅咒师杀手。”


    “那些家伙给我工作造成了困扰,影响了粟楠会的生意,不仅如此,他们还喜欢把事情推给‘无头骑士’。顺利的话,新罗也会给你打折,可以说的上皆大欢喜。”


    经过一番友好交流,免去证明的尾款和房屋的押金,后续临也还要多付甚尔一笔报酬。


    指尖叩击茶几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甚尔盯着临也良久,听到密医名字时,终于停下动作。


    以手掌按住桌面,前倾身体,倏地发出露出笑容,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


    “成交。”


    甚尔说到做到,进入“诅咒师杀手”后直接展开了行动。


    他甚尔一面浏览“教团资料”,一面嘱咐兴高采烈嚷嚷“赛尔提一定很高兴”的新罗:“检查一下她有没有感冒。”


    “我先去房子附近‘打扫’一下卫生。”


    伤口刚缝合就要去处理工作?


    这就是甚尔在池袋口碑良好,能让情报贩子送货上门的原因么?


    就算是热爱工作,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感到担忧,我忍不住扯住甚尔的手腕,向他展示纸面内容,“会不会太突然了,你一个人可以么?”


    面对可能的危险,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一帮有点咒力的傻瓜组成的‘兴趣社团’,教主的实力最多准一级……杀掉他跟吹掉灰尘有什么区别?”


    小狗用手指捏住我的手背,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慢悠悠的语气好像在哄孩子:


    “你想我早点回来?”


    算是吧。


    接下来的话可不能让旁边两人看到,不想暴露能力,我将小狗的手掌举起,用嘴唇抵上他的指节,佯装唇语交流,“我讨厌看医生,也不想和临也相处。”


    瞄了眼对面的两人,看到正掏出听诊器的新罗,我便提前觉得胸口一凉,忍不住用“未尽之言”央求甚尔:


    “你可以带我一起走,我……”


    神经紧张,发挥也一起失常,话没说完我就打了个喷嚏,整个人跟着哆嗦起来。


    真糟糕,从离开大山我就不太舒服,车上醒醒睡睡也有部分脑袋昏沉的原因。


    “就稍微等会儿吧。”


    甚尔垂着下眼帘,他的手指下移,按在唇珠的位置,向嘴角方向缓缓摩挲。


    然后他直接扯开嘴角同临也说:


    “话先说在前头,我赶时间,只负责教主,收尾的工作照常交给粟楠会,所以你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明明对方是金主的代言人,但甚尔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好在,达成合作关系后的临也十分宽容。


    “嗯,没问题。刚好需要留下人询问些事情,你能理解真是帮大忙了。”


    笑眯眯通过这次安排,临也从沙发上起身。


    纤长的手指飞快点过按键,给粟楠会发送相关消息,他以感叹应对催促:


    “说起来,你真的每次都很急呢,常常想问你后续计划,抬头却发现你已经拿钱走人了。”


    “现在你愿意留下来实在是件好事。”


    谈及甚尔身上的转变,临也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好奇。


    整装完备,甚尔拉起卫衣兜帽,用余光扫了临也一眼,不以为然地解释说。


    “毕竟谈恋爱需要时间。”


    “上次不过回去晚了几天,她就差点选了别人。但我还是抢回来了。”


    在离开诊所前,甚尔同我挥手告别。接着以含笑的声音和同行的临也嘱咐:“不过也不难理解吧?你不是也有一对双胞胎妹妹么?你要珍惜这种好事啊。”


    柔软的帽檐遮住青年的额发,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晦暗的影子。


    临也面不改色:


    “我会小心的。”


    诊所里就剩我和新罗两人。


    我手背上的血管又薄又脆,医生皱着眉头观察“溪流”走势的样子,就像学者在研究一张老旧的宝藏图。


    他们费劲,我紧张。


    行医生涯身经百战,新罗轻松看出了我对抽血的抗拒。


    轻轻揉搓手背使血管凸起,他对方才的对话进行个人评价:


    “你知道么?我每天坚持六点前回家,池袋新世纪好男人说的就是我这种吧。”


    然后用慎重的语气询问我:“就刚刚的对话来看,我在婚恋关系里赢面很大,你觉得呢?”


    诶?问我么?


    头一次接触这种问题,听起来还蛮厉害的。


    就在我被奇妙的自夸吸引,抬头看新罗的那一刻,针头埋进了皮肤。


    ——呀!


    抽血最痛的是扎针那下,新罗动作快、准、狠三者兼备,后面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结论是普通的风寒感冒,发病初期身体冰凉那一步就被甚尔发现拎来看医生,现在吃药好好休息就可以痊愈。


    喝下感冒冲剂,我被新罗安排在柔软的床铺上,作为受到优待的特别病患还裹着张他从家拿来的毛茸毯子。


    “是我最近买的空调被,还没用过。作为‘恋爱相谈’的谢礼送给你了。”


    蓝灰色的法兰西绒毯子,上面用白色的线条划出简单的几何图案,轻飘飘的触感让人精神放松,配合感冒药的效果我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直到一支手掌轻柔地撩开发丝,光洁的手背贴上额头。


    慢吞吞地蹭着枕头,睁开眼睛看到了将手臂撑在床面,俯身望着我的甚尔。


    明明感觉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不久,但夕阳已经漫进苍白的病房,冰冷的器材都被镀上温柔的橘黄。


    而他敞开的西装下摆是一抹暧昧的暗色。


    从未见过的着装风格仍让我发愣——


    灰蓝色的衬衫解开了第二颗扣子,领口肆意地敞开,勾勒出颈部流畅的线条,以及性感的锁骨。因为他正弯腰看我,隐隐得以窥见胸膛的轮廓。


    冷峻的眉眼,唇角危险的疤痕,搭配严肃的西装外套。他们完全不搭、又因为他变得和谐。无论是漫不尽心的笑容,还是衬衫胸口的褶皱都充满了危险的魅力。


    “怎么,看起来很奇怪么?”


    “因为刚好有人善后,想要提升速度就做得粗暴了点。之前那套已经不能穿了,我就问粟楠会要了一身。”


    因为是借过来的,觉得不和身才解衣领的么?


    好糟糕,好像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把扣子崩开。


    但我喜欢男人穿正装,整洁的衣服沾上汗水变得散乱,会让人产生种秩序被踩在脚下的愉悦。


    在被当成“主母”培养,努力显得驯服的日子里,我只能从这些隐秘的地方找到点快乐。


    所以直毘人的羽织常挂在我房间的衣架上。


    新罗已经回家,我可以将手掌贴在小狗的颈侧,用拇指轻轻压住甚尔的喉结告诉他。


    “很好看……显得很成熟。之前没见你穿过所以愣神了。”


    “更喜欢正装么?的确,你过去喜欢把那小鬼打扮成那样。”


    顺利完成工作后,甚尔心情相当不错。


    “你觉得舒服点了么?”


    “我好多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询问过我的身体情况,他将我抱进怀里,回答道:


    “回家,去看我们的房子。”


    作者有话说:


    京都女人的解释:


    日本存在两种人:日本人,以及京都人。


    后者说话有名的过度“委婉”,笑里藏刀、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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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修)


    ◎恋人◎


    将我从病床上一把捞起时, 穿过腋下的那只手掌不太老实。他一边调整姿势,一边在我身上捏了两把,动作随意得像在揉搓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你现在毛茸茸的。”


    “像后院那帮丫头偷偷养的长毛猫。”


    很难想象甚尔这样的人会停下脚步观察那些雪团似的小动物, 我疑惑地问他:


    “你摸过它们么?”


    喜欢猫么?


    甚尔歪着头回想了一阵,“没有。只是觉得那种又小又软,被好好抚摸就会发出‘呼噜’声的样子很有意思。”


    经历了许多相拥的夜晚, 他早就熟悉了如何讨好和煽情, 肋间指尖清扫的动作痒得让人忘记呼吸节奏。


    “多可爱啊, 对吧?”


    在禅院家长大耳濡目染,虽然不喜欢家族的留下的痕迹,但他放松时稍不留神也会上些京都口音,用低沉的嗓音配上拖长的语调, 撒娇地蹭过耳朵。


    的确很可爱。


    可惜我只是个“哑巴”, 制造不出他说的“呼噜”, 还是让甚尔发出点声音吧。


    我眯起了眼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手掌沿着他脖颈的线条下滑,埋进敞开的领子, 捏住他胸口的软肉。


    甚尔“嘶”了一声。


    他用鼻尖轻蹭我的脸颊, 像是讨食的小狗寻求怜爱, 以慵懒的声音跟我抱怨。


    “我可以吻你么?”


    “和折原周旋这么久还是很辛苦的。”


    这才是我的好狗狗。


    “那你得好好抱着我才行。”


    就算再怎么强壮有力,甚尔也只有两只手臂, 被我要求保持“公主抱”之后动作受到了极大限制。


    于是节奏完全掌握在我手上,可以好好抚摸心爱的小狗, 感受肉从指缝溢出的奇妙体验。


    青年无法控制地深深呼吸, 胸腔随之起伏, 那颗坚守岗位的扣子苦苦支撑之后还是崩开了, “嗒”地落在电梯厢的地面。


    甚尔对此漠不关心。


    眼角余光一扫而过,没了束缚他反而舒适地叹了口气。


    既然甚尔不在乎,我更没有什么顾虑。


    方才的闲聊里新罗曾提过甚尔的实力,几年来他在池袋败绩为零。只要被他抱着,我就可以放下心来。


    亲吻难舍难分,直到电梯到达车|库,发出“叮”的提示。


    “公寓离这里远么?需要坐电车么?”


    “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哦。”


    往外没几步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这种姿势。


    出门在外面实在很不方便,三番五次被打断,甚尔抬首时忍不住烦躁地磨了磨牙齿。


    “没那个必要,让我继续抱着吧。”


    “的士就等在外面,刚刚到手了不少现金,我们可以坐车回去。”


    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对窗外的风景不感兴趣,我便依靠在甚尔身上,拿出纸板向他打听“住处”的事情。


    我从没有过“家”的概念——


    别馆是母亲给我的“家”,由随时会被扯开的门、充满碎片的地板以及被殴打事留下的血渍构成。


    禅院的后院则充彻着交织缠绕的目光,握住手腕的手,冰冷又奢华的珠宝,规矩还有规矩。


    说到底都是别人的房子。


    我像个孤独的幽灵,漆黑的影子。因为担心流落街头无处可去,便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努力寄居其中。


    总也感受不到活着的真实感。


    那小狗口中、“我们的家”是什么样的?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


    “‘家’是什么样的地方?”


    没有抱任何期望,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的随口一提。


    甚尔歪过脑袋,认真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角,向我描述他观察到的事情:


    “嗯——有可以晒到太阳的卧室,让你窝着看书的沙发,还有很大的、漂亮的立柜,你喜欢的洋娃娃都可以摆出来……”


    ……


    “周围的话,附近有一条商业街,除了俄罗斯寿司,有一家店主打的牛肉盖饭,路过闻到了很不错的味道。我还看到了很多女人排队的甜品店,后面可以带你逛逛。”


    生意已经谈成,甚尔便不再隐藏真实想法。他垂眸看着我,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愉快的笑意。


    “不错吧?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青年碧色的眼眸内晃动着情愫,像是被风吹皱的湖。


    明明甚尔并不擅长讲演,只是平铺直述地说出想法,从个人角度描述观察到的细节,却比临也华丽的介绍更加打动我。


    ……从没有过这种体验。


    过去我只习惯被恐惧和痛苦追逐,不想被殴打、不想被欺骗、不想被紧紧抓在掌心,心里有无数讨厌、甚至憎恨的东西。


    但唯独没有想过自由后应该追求什么。


    直到如今经他描述,沉寂已久的梦境突然被人捧起,虚无缥缈的想象也有了实体。


    不可思议,心情轻飘飘的。


    如果自由的话,想要快点回到‘家’里。


    因为小狗对我微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奇地扯动甚尔的衣衫询问道:


    “还有多久能回去呢?”


    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小狗垂下头,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


    “马上就到了。”


    ……


    十几分钟后,我们到达了新家。正如甚尔介绍的,这里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


    高级公寓配备全套的管家服务,前台有保安值守,定期还会提供专业的保洁服务。


    为了隐瞒身份,临也提供的假身份用了常见的姓氏“山田”。作为新婚夫妇入住,公寓特别提供了一次免费的深度保洁。


    三室一厅的房子被打理的纤尘不染。此时客厅的窗户正大开换气,傍晚的风吹开窗帘,将橘红的夕照送入室内,光洁的地面因此泛出古铜色的光泽。


    柔软蓬松的双人沙发、垫在下面的毛绒地毯、摆有玫瑰花的餐桌,旁边储藏装饰用葡萄酒瓶的大立柜……


    即便远不如禅院安置我的宅子宽敞,但视线触及的一切都让人新奇。


    我迫不及待地换上拖鞋,去巡视未来要和小狗一起生活的地方。走过客厅、厨房、卫生间,在每一处留下评价:


    “客厅的采光好棒,你喜欢晒太阳么?我想去沙发上看书。”


    “可惜厨房没有烤箱,你原来喜欢吃的肉排,用那个做会很方便,后面会买给我么?”


    “以前小屋的卫生间很小只能站一个人,现在有一个很大的浴缸,我们可以一起用。毛巾居然有小猫图案的,那店里会卖小狗的么?”


    明明尚未真正使用“新家”,生动的画面便先一步浮现在了脑海里,让我忍不住“叽叽喳喳”谈起未来的。


    任由我拉住手掌,甚尔慢腾腾地跟后面,他平静地注视我的一举一动,从鼻腔里发出温驯的哼声,耐心地回应:


    “好啊,我听你的。”


    巡游的最后一站是温馨的主卧。两米的大床蓬松柔软,像静谧的白色湖泊,停靠有扎着缎带的小巧花篮。


    那是公寓人员留下的礼物,其中整齐地摆着一套精油洗浴用品,几颗酒心巧克力,以及一张写有“新婚快乐”的贺卡。


    旅途奔波了一天一夜,舒适的床铺是最甜蜜陷阱,轻松捕获了我疲惫的身心。


    移开碍事的花篮,将身体埋进大床,我闭上双眼,低低发出叹息。


    好开心,总觉得像在做梦,会忍不住再三向甚尔确定:


    “真的么?以后都让我自由安排,可以放很多东西?”


    不过就算是梦,我也不想睁开眼睛。


    黑暗传来甚尔的声音。


    “嗯。”


    “但也不要太多。你记得给我留个睡觉的地方。”


    看来他还惦记着我把小屋箱子塞满的事情,后面的转折听起来有些可怜。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嘱咐说:


    “你是‘丈夫’吧?要睡这里,在‘妻子’旁边。”


    他心情不错,很耐心地跟我一唱一和回复道:


    “哦——太好了,谢谢你的好心。”


    拖鞋落地发出轻响,绵软的床铺突然塌陷,我朝音源睁开眼睛,看见甚尔正单膝跪在床上。


    他舒展手臂,将黑色西装外套从上身褪下,将它揉成一团扔向地面。接着甚尔侧躺在我身旁,单手托住脸颊询问说:


    “现在就躺着,不想再下楼逛逛么?”


    “已经不想动了。”


    与被子难舍难分,当甚尔抚摸我头发,我便借机搂住他的手臂,拉着他一起沉沦。


    接连经历两场战斗,路上又需要警戒周围无法合眼,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


    躺在家里的床上,甚尔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垂下眼睛懒洋洋地打起了哈切。


    “是么?那让我也睡一会儿吧。”


    如是说着,他用修长的手指勾住衣领,稍稍用力朝下捋去,把衬衫的纽扣一路分开,露出沾着细汗的肌肉。


    终自胸腔深处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甚尔一边搂住我的腰肢,将我往他的位置抱去,一边将脸埋进我的颈窝,慢慢闭上眼睛。


    像只撒娇的大狗。


    我伸出手臂,将心爱的小狗抱在怀里,像他之前抚慰我那样,有一下没一下轻抚他的后背。


    “睡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甚尔平稳的呼吸洒落在皮肤上,让人联想到在檐下欣赏的绵绵细雨,心情也变得宁静起来。


    他好乖。


    仿佛回到第一次见面,甚尔受伤后也会这样沉沉地入睡恢复体力。


    但这种整个人依偎在我身上,不仅楼住我,把腿也插进我双腿之间的撒娇倒是非常少见。


    在甚尔完全睡沉后,我忍不住用手指抚摸他的眉眼,像抚摸脆弱的花瓣,轻轻扫过细密的睫毛、浅色的薄唇、凹凸不平的伤痕。


    好喜欢。


    因为甚尔是我的乖狗狗,我打心眼里对他充满怜爱,想要好好照顾他。但除此之外他又是个男人,是我的“丈夫”,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睡颜,我又会想要索取更多。


    我已经离开禅院家了,把“纯洁大小姐”的面具摔了个粉碎,现在自然不存在任何顾虑。


    真好奇。


    虽然总是摆弄洋娃娃,但因为对父亲的抵触,我还没有玩过夫妻的家家酒……


    和那些会粗暴对待我的男人不同,狗狗一定会听我的吧?


    考虑他现在还不太舒服,那之前先尽到“妻子”的义务吧。


    反正在禅院家学了很多。


    如是想着,我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


    公寓提供管家服务,只要电话呼叫前台,在门上悬挂的盒子里放上纸条以及现金,就可以托人代购想要的东西。


    为此,甚尔睡着之前特地给我留下了一大沓钞票,如果钱不够用,还可以用他交给我的手势问储物咒灵要。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像猫一样盘踞在床头,只要向它走近就会热情地摇晃脑袋。


    甚尔这一觉从晚上七点睡到了次日上午十一点。等他踩着拖鞋


    在屋里找寻我的身影时,我正在厨房思索调料的比例。


    男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有力的手臂从身侧穿过环绕腰部,他垂头蹭过我的脸颊,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在煮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当然是会写糖的!!


    不要害怕!


    富婆们!看我这一大锅糖,来一口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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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旦那◎


    “在做咖喱。”


    因为味觉失常, 我并不擅长调味。禅院家有阿玲帮忙,私奔后一切从零开始。于是在购置午餐食材时,我特地请教过前台的小姐, 而她热情地向我推荐了咖喱块。


    将牛肉、洋葱、胡萝卜、土豆等食材在锅内热油炒熟,倒进热水,同咖喱块一起炖煮就能得到美味大餐。


    跟京都料理那套注重“时节”、“摆盘”的观念相比, 这东西简直快捷、方便得像魔法一样。


    “第一次做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给你放了很多你喜欢牛肉, 闻起来还可以吧?”


    我的小狗弯腰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虚虚将半身的重量交付于我,距离太近我无法转身看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带着鼻音的感叹。


    “你身上比较香。”


    垂至背部的长发被我松松挽起,本是方便做饭的举动, 却给了他恶作剧的机会。濡湿耳垂的嘴唇移至光滑的脖颈, 呼吸吹乱了未能扎起的碎发。


    好痒。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 但他真是很会撒娇……


    忍不住捏紧了甚尔搭在小腹上的手掌, 我努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情|潮, 按照之前的想法回复道:


    “不错吧?是之前篮子里的香薰浴盐,早上的时候我去泡了个澡。”


    “吃完饭你也可以去洗一下。洗完澡再睡觉会比较舒服吧?”


    小小的反应没能逃过对方眼睛, 甚尔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而我将话题重新带回料理。


    “现在能帮我把饭盛出来么?咖喱已经煮好了。”


    “嗯。”


    慢慢打了一个哈切, 甚尔懒懒应和。接着, 他解开束缚,单手拉开了另一侧的碗橱。


    我这才看清甚尔现在的样子。


    似乎觉得闷热, 他在沉睡里无自觉地脱掉了衣服。起床后单穿一条新买的睡裤。精壮的上半身布满陈年的伤疤以及纱布,比起狼狈, 反倒呈现出暴力凝结的震慑感。


    饭前洗手时, 甚尔顺便捧起清水清洗过脸颊。


    如今晶莹的水滴从他额上发梢落下, 一路滑至下巴。它被随吞咽动作上下滑动的喉结带动, 汇入胸膛正中的凹陷。


    虽然没法享受咖喱的美味,但是看小狗吃饭也很有意思。


    低垂的眼睛、抿住的嘴唇、有力的手臂……


    只要想到努力制作的料理,会融进他的血肉化为养分,就会品味到不小的成就感。


    他吃饱了么?


    接下来可以陪陪我吧。


    在甚尔收拾桌面的时候,我主动走近他的身侧,环抱甚尔的手臂,建议道:


    “伤口不能碰水,等一会儿,你可以坐在浴缸边上,我来给你擦一擦后背。”


    或许是“新婚”?


    打好关系的前台小姐,给甚尔买了舒适的棉质睡衣,长裤配上短袖,可以自由地在屋内行动。给我的却是勉强遮到大腿中段的丝绸吊带睡裙,轻盈又顺滑,仿佛一抹剪裁下的夜空。


    从小到大,被当成“古典人偶”打扮的我从未接触过这种“出格”的衣裙。


    但这方便不是么?


    方便带进浴室,不需要特意挽起,就可以避免衣摆被水花打湿,


    也方便照顾小狗……


    换好衣服,我用手指压平裙角的蕾丝,侧脸朝甚尔露出笑容。


    洗完碗筷的青年沉默地擦拭着骨节分明双手,定定看了我很久。


    过去的日子里,我常在换药的时候为他擦拭皮肤。


    那时候卫生间很小,只能先打好一盆热水,在屋内换药。扭干毛巾的过程里稍不留神,水就会撒在盆外,留下点点湿痕。


    手忙脚乱,洗到后面总觉得潦草。


    而真正的狗狗浑身由咒力凝成,他的皮毛是飘动的烟气,并不需要我为它清洁卫生。


    真要说的话,给直哉洗澡的次数比较多。


    本来给孩子洗澡很困难,但直哉却非常配合。


    幼小的孩童乖巧地端坐在浴室小凳上,等我为他冲去身上的泡沫。他白皙细腻的皮肤透露出淡淡的粉色,像是一块柔软的小奶油,会让我下意识放轻动作。


    整个过程中,洋娃娃只在洗头发的时候表现出紧张。


    有过香精冲进眼睛的疼痛经历,直哉不安地闭着碧色的眼眸,他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胳膊上,委屈地问我:


    “好了嘛——可以了么?”


    “已经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如今,被我捧住脸颊,缓缓睁开的是另一双冷绿色的眼睛。


    “你是个乖孩子呢。”


    养成的习惯难以突然改正。亲昵的语气太过明显,一下引起甚尔的注意。


    这只漆黑的大狗危险地眯起眼睛,不满地摇晃完全浸湿的头发:


    “我可不是你那只洋娃娃。”


    飞溅的水珠惹得我忿忿发出惊呼。


    “你是小狗么?用毛巾擦一擦嘛。”


    先是这样玩闹了一阵子,后面总算进入正题,要用被浴液洗过的热毛巾擦拭甚尔背部的汗珠。


    失去绝大部分味觉后,嗅觉就成了唯一的珍宝。


    搓动毛巾,随泡沫浮现,整个浴室都氤氲出甘甜的香味。


    明明用了同款沐浴香薰,但是擦在甚尔身上,混合从皮肤渗出的热气后,香气就变得完全不同。


    比起前调温婉的鸢尾花,尾调的木质、琥珀在他身上更加明显。


    擦拭宽厚肩背的手掌从身后绕去,滑向胸膛,轻轻交叠在上腹。


    我用鼻尖抵住他的后颈,感叹道:


    “你也好好闻。”


    午饭前的事件画面重演,角色对调,甚尔可不像我那么“内敛”。


    本来背对我的青年顺势偏过脸颊,用手掌压住我的肩膀同我接吻。


    而这次不会有人再来打断。


    热毛巾从指尖坠落,滑入浴缸底部。而交叠的手掌却像之前计划的,顺着肌肉的线条下行。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甚尔的呼吸整个停住,他捏住我肩膀的手指收紧。


    “你……”


    就在甚尔有所反应之前,我徐徐对他露出了艳丽的笑容:


    “不行,你是病人吧?让我好好照顾你就行了。”


    “我们还没有结束啊。”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在淋浴下思索的时候、在甚尔接过我手帕的晚上,就想要得到他的一切。


    正如第一次接吻,最先引诱他的人是我。


    为了欣赏自然的原始风景,禅院家的山后还保留了一些野板栗树。


    板栗每年六月开花,长而翘的穗花毛茸茸地于枝头绽放,只要用手触碰就会扑扑簌簌地落下白色的粉末,届时满山都是浓厚的花香。


    所有气味浑浊在一起。


    或许离家的那场大火在吞没我可笑的愿望时,也烧坏了我心里的某种东西。


    原来的隐忍是错的么?


    肆意的、自由的快乐是否和破坏挂钩?


    火星未曾离去,暴|虐的欲|望时不时升起。


    已经无法停下来了,我还想毁掉点别的。


    面对可能撕裂我的危险时,我反倒感到火热,贴住“丈夫”弓起的后背,轻柔地跟他撒娇:


    “抱抱我吧,旦那(亲爱的)。”


    “也来帮帮我吧。”


    虚无缥缈的幸福会让人无所适从,事到如今,反倒是疼痛更加真切。


    既然是“身败名裂”,把我本身毁掉才行吧?


    承受我的各种“恶行”,忍耐已到达极限,眼角被情|愫晕出异样的潮|红,在奶白色的水雾中,甚尔就那样同我对视,突然勾起嘴角对我笑了一下。


    “好啊,亲爱的。”


    后来坐在浴缸上的人变成了我,“丈夫”跪在我身前,然后湿热的水流打湿了我。


    ……


    自花洒落下的水滴一刻不停,淡淡的红色在洁白的砖面上弥漫。


    除了痛苦,还有别的感觉能尖锐地挑拨神经,像是烟花在夜空升腾,炸开一片绚烂,大脑跟着变得混乱,无法思考其他。


    ——除了最开始不适,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反倒是甚尔的伤口裂开了。


    作者有话说:


    被限制得死死的,不能逃走、不能伤害别人,无法反抗,痛苦到某种地步就会伤害自己。


    之前禅院后续走向就这个心态了。


    嘛。


    虽然说着“身败名裂”,但甚尔脑子比她清楚不少。


    フランケンX (煮ル果実×はるまきごはん)


    煮ル果実 / はるまきごはん-


    キメラ


    フランケン フランケン XXX


    弗兰肯弗兰肯 XXX(KISS KISS KISS)


    そう仮初めのくちづけで


    在稍纵即逝的初吻中


    また生き長らえる


    仍旧未死亡


    腐乱臭腐乱臭 XXX


    腐烂臭腐烂臭 XXX(KISS KISS KISS)


    この不細工で継ぎ接ぎなハート


    这颗丑陋拼接的心


    早く壊してよ


    尽快破坏吧


    あ あ嫌んなったのは


    啊 啊 讨厌的是


    誰のせいですか


    是谁的错啊


    ま気にせんで


    嘛请别介意


    どっか逝って遊ぼうぜ


    到什么地方去玩吧


    あ あ駄目んなったのは


    啊 啊 不行的是


    愛のせいでした


    是爱的错啊


    ま切り替えて


    嘛切换一下


    どんちゃんどんちゃん騒ごうぜ


    咚锵咚锵喧闹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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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糖果屋和施坦威◎


    丝绸连衣裙被水流浸湿后, 紧紧地黏贴在身上,柔滑的触感宛若鱼腹。被抚摸、被向上卷起,又因为无意识的呢喃被随手扔到了一边:


    “太热了, 我不喜欢这个……”


    “想要和你直接贴在一起。”


    汗水、眼泪、因高涨的情绪产生粘腻,所以的一切都蒙上带有热意的湿气。


    只有喉咙因为剧烈的喘|息,失神的尖叫变得干渴。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释放过。


    被紧紧抱住, 千变万化的想法被快乐强硬地驱逐出大脑。单凭本能行事的情况下, 总觉得说了很多不得了的话:


    “再、多吻我一点。”


    “狗狗、狗狗、甚尔……我还想……”


    “别在这种时候撒娇啊, 我可控制不住。”


    用牙齿轻轻啃噬颈部,小狗低声叹息。


    现在回想起来,甚尔伤口裂开好像有一部分我肆意索|取的原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面对天予束缚打造出成熟身|躯, 常年的压抑和克制完全不堪一击。


    就像是森林里迷路的孩子, 饥肠辘辘闯进巫婆的糖果屋, 被附加魔法的甜蜜引诱, 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将沾满白腻奶油的手指含入口中, 吞下摇晃的布丁,不经意间, 身旁的罐子被手肘碰倒, 琥珀色的糖浆倾泻而出, 滴淌不止。


    两人密不可分,度过了相当混乱的一段时间。就连喝水都由甚尔用空出的手臂捞过杯子, 含下清水用嘴唇渡了过来。


    中途大概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甚尔在耳边厮磨:“想吃什么?”


    意识模模糊糊, 随便回答了临也嘴里俄罗斯寿司的店名:“露西亚寿司吧。”


    于是青年打电话订餐。他俯身收拾凌乱的被褥, 扯过垫在上面的浴巾, 简单围上一圈便下楼取了快递。


    然后我们像野兽一样不丨着丨寸丨缕, 相互依偎坐在床上,用手抓着寿司填饱肚子。吃了几口觉得麻烦便直接坐进男人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像等待投食的幼鸟那样张开嘴巴“啊——”。


    是因为刚吃过东西么?他好像又精神起来了。


    甚尔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


    “你这人真是……”


    喂食中,我时不时会舔到他的手指,于是三四个寿司便耗尽了甚尔的耐心。被擦去嘴角饭粒,丈夫的嘴唇便再次贴了过来……


    直到新罗一通电话通知甚尔说“种植牙的素材已经准备完毕”,询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手术,顺便给伤口换药,这荒诞又亲密的游戏才暂时告一段落。


    我还可以用影子掩盖身上暧丨昧的痕迹,但要接受治疗的甚尔就没那么方便了。


    正如甚尔戏谑所言:“玩闹时愉快过头反倒会抓咬,神经质这点也像是猫”。他身上乱得一塌糊涂。


    静静注视青年腰腹的裂开的旧伤,以及背部新增的抓痕、齿印,手握纱布卷的新罗自鼻腔发出深沉的长音:


    “嗯——”


    “虽然知道你身体很好,但……可恶,突然不想给你治了呢。”


    “我觉得年轻人还是克制点比较好。”


    被医生点名的病人面上毫无愧意,他懒洋洋地瞥了新罗一眼,将搭在椅背上的黑色T恤重新穿在身上:


    “这种伤势根本无所谓的吧?毕竟是新婚丈夫,这点事还是要做到……”


    一番话听得新罗的眼角微跳。面带和善的笑容,医生捡起托盘上的电钻,慢慢推动开关。


    “太好了,很有精神。那等会儿种牙的时候不用麻药也可以么?”


    钻头高速旋转,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房间回响。


    不管什么年龄,牙齿检查都是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玩世不恭的笑容逐渐淡去,甚尔嫌恶地皱起眉头。他将头枕上我的肩膀,不情不愿地抱怨:


    “啊,真过分。”


    “你是医生吧?怎么能这么对待病人。”


    或许是亲密关系令他感到放松,相处时,甚尔偶尔会显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虽然觉得依恋自己的小狗非常可爱,但对于常年刀尖行走的地下工作者,和医生的关系同样重要。


    “别闹了。”我轻轻推开甚尔的脑袋,表达对他态度的不满。接着,慎重地跟新罗道歉说:


    “对不起γιんυā,我会好好看管他,不会再乱来了。”


    新罗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好的。快点治好、快点走吧。”


    甚尔面无表情地躺上了深绿色的皮质座椅。


    手术刀、剪子、电钻、锤子,泛出银白色冷光的器具在口腔中进出,机械刺耳的嗡鸣接连不断。明明只是一场普通牙科手术,却比禅院家血液飞溅的搏斗更加震撼我的心灵。


    好可怕,传说中的地狱酷刑也不过如此吧?


    光是听声音,脑子就跟着震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我不由得脸色苍白。蜷曲的手指攥紧裙子,在和新罗搭话时,我小心翼翼地放轻呼吸:


    “您辛苦了。”


    “那个,手术后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么?不能吃硬的东西吧?伤口是不是不能被碰到……”


    看着我虚心求教的样子,新罗的心情倒是恢复了不少。


    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收拾带血的托盘,新罗慢条斯理地嘱咐说:


    “是呢,记得不要亲他。保险起见24小时内都别搭理他。”


    特意强调的的条款触怒了一旁的病人。


    “喂、我又不痛!”


    揉搓了两下发胀的面颊,甚尔挑起眉毛表示抗议。


    “别听他的。”他从治疗椅上起身,用手臂搂住我的腰部,将手掌轻轻地搭上小腹,凑在耳边故意拉长语调,以轻柔的声音商量,“还是搭理搭理我吧……”


    不行、不能吻他。


    至少在新罗面前得坚定立场。


    我只能抚摸他的脸颊表示安慰,“但我觉得痛……”。


    为了表示遵从医嘱的决心,我问新罗要了一些家中常备的药物。除了消炎药、止痛片,因种植牙当天不能刷牙,新罗还给甚尔开了几瓶配套的含漱液。


    到手后,甚尔拧开药瓶闻了一下。


    味道想必不太美妙。


    我听到他侧过脸低声骂了一句新罗。


    下午三点离开诊所,离晚饭还有不短的时间。


    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甚尔为了逃亡购置的便装,于是搂着我肩膀的男人念叨着:“还是买几件你喜欢的衣服吧”,将我带去附近的百货大楼购物。


    “我觉得丝绸触感很不错,床单要不要顺便也换了……”


    站在一楼指示板前观看店铺分布的甚尔如是呢喃。


    池袋的夜晚不像京都山间那般清凉。


    甚尔睡觉时便不太喜欢穿衣服。


    陷进缎面的结实肌肉,光泽的浅灰和细腻的蜜色相互交映,这样鲜活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我对甚尔的提议表示了赞同。


    过去,在禅院家生活用品由阿玲全权负责,用得多是些和家族格调相配的东西,这样在商场中边看边选还是头一回。


    有甚尔大方地掏出钱包,对于金钱毫无概念,我不知不觉就买了许多——


    漂亮的连衣裙,床上四件套、功能齐备的烤箱,还有身体护理品、小黑狗毛巾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购物热情稍稍减退,就拉着甚尔的手掌坐在走廊的沙发上,欣赏商场的特别活动。


    恰逢百货大楼周年庆祝活动,除了全部商店买东西享有折扣之外,工作人员还在大厅正中拜访了一架“施坦威”钢琴供顾客使用。


    “施坦威”,创立自1853年钢琴界的顶级品牌,无数演奏家的梦想之琴。哪怕再苛刻的人都会在它美丽的漆面上,看到自己陶醉笑容的倒影。


    价格不菲的三角钢琴吸引了往来路人的注意,又有专业的音乐人捧场即兴演奏,尽管每人限时五分钟,弹奏位前不知不觉排起了长龙,音乐声一直不绝于耳。


    最开始只是想专注侧耳倾听,想要欣赏音乐的魅力。可是听着听着不合时宜的竞争心却突然占据脑海——


    好糟糕。


    把完美的钢琴弹得那么普通……


    如果是我的话,能结合弱音踏板与延音踏板,在德彪西《月光》弹出更轻巧的和弦,让音符像羽毛飘落于琴键。而那首李斯特《钟》的结尾,得用手臂带动手指,表现出辉煌的力量感。


    说来奇怪,明明出生于悠久的咒术家族,比起所谓的高贵术式,好像钢琴更能激发我心底的欲|望。


    而且婚礼前的那段日子里,日程被新娘修行、直哉的教育填得满满当当,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


    我也想要坐在那里。


    想要音符在指尖再次跃动!


    这种向往的心情,在看见穿着西装的早熟男孩在主办方的带领下分开人潮,端坐于钢琴前,准确地演奏出巴赫时达到了顶峰。


    《巴赫的c小调第二号赋格,作品847》


    严格遵守乐谱进行演奏,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精准得像是一台人形节拍器,剥离感情,将巴赫的节奏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和我那天马行空演奏完全不同的类型。


    喉咙一阵发干,懒散依靠在甚尔身上的脊背紧绷伸直。连搭在他胸膛上的手掌也在不经意间收拢,抓紧了甚尔的衣襟。


    正当我愣神的时候,身旁的甚尔却突然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也去试试。”


    他口中的建议让我心生动摇,视线在梦之琴和甚尔间来回逡巡,不安地询问说:


    “但……我们不能引人注目吧?”


    甚尔垂眸望着我,不以为然地咧开嘴角:


    “无所谓,你身上的影子有干涉设备录像的功能。其余那种事情交给折原烦恼就好。”


    “我觉得你弹得比他们都好,单单坐在这里当听众也太可惜了。”


    “来吧。”


    他笑着拉起我的手掌。


    作者有话说:


    婚后,他身上犬派的特质暴露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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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掌声◎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甚尔走到了队尾。


    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男能将巴赫赋格演绎到这种水平, 冲击性的现实令现场鸦雀无声,演奏结束足足五秒,掌声方才响起。


    人潮一阵骚动, 有业界的演奏者指出男孩的身份。


    “叫有马公生是吧?”


    “今年国赛儿童组的冠军……虽然是演奏家的小孩,但这个实力也太吓人了,这就是天才么?”


    愿意在施坦威前排队的, 多是对钢琴演奏抱有向往的人。如今, 这份热爱在所谓的“天赋”面前却露了怯。


    若说男孩手下的是大师创造的美妙音乐, 乐章如溪流琼琼溪流,那自己弹奏的就是破碎的音符,砸在地上的断线珍珠。


    ——不想输给一个孩子。


    珠玉在前,很多人都感到了犹豫。排成长龙的队伍正在解体, 由演奏者变为观众向两边散开。


    走向钢琴的我便显得格格不入, 如同逆流而上的鲑鱼。


    有马、有马。


    单单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姓氏, 往昔的回忆便不断从心底涌现:


    “你知道么?我最近在听钢琴曲。”


    “我最喜欢一位女钢琴家弹的《Liebesleid(爱之忧伤)》, 不过她结婚改姓‘有马’, 最近也不常外出表演了……”


    ……


    “据说钢琴老师能赚很多钱。既然常子笨蛋都能顺利长大成人,没道理我不能养活自己……”


    “小狗、小狗, 虽然还没有钢琴, 但你愿意听听我的歌么?”


    原本只是贫穷女孩无奈地抱怨, 向小狗诉说不切实际的美梦。但过去因为有漆黑的咒灵依偎怀中,认真地竖起耳朵, 所以也在月夜下拥有了一片小小的舞台。


    如今又有另一只小狗拉起我的手掌,带我走向人群中央。


    “好了, 如果不弹的话、麻烦让开。”


    “让我老婆试试如何?”


    青年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畏惧于他惊人的体格, 行人第一时间向一旁躲闪。


    等到因为“老婆”一词看向我时, 对方莫名其妙用上了敬语,主动退让更多位置……


    “要、要弹琴么?”


    “您先请吧。”


    对我而言旁人的反应毫不重要。


    道路已经慢慢打开。现在我已经到了最适合演出的位置。


    “好了,让我听听你的歌吧。”


    甚尔停在舞台的阶梯前,轻巧地朝我挥动手掌作为鼓励。


    而施坦威D274,多少人的梦之琴就在我手下,美丽得像是一头漆黑的独角兽。我闭起双眼,深深地吸气,然后将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


    ——来吧,跟我一起唱歌吧。


    我的演奏曲目是《拉赫玛尼诺夫:爱之忧伤》。


    再次睁开双眼,无论是商场轻柔的音乐、还是行人喧闹的交流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有的只有浅浅的呼吸、以及心脏的跃动。


    然后音符开始跳动。


    尽管作为观众会苛责别人的技术,思考大跨度的和弦、踏板、跨音区弹奏的细节,但是亲自演奏时反倒忘记了那些技巧,全身心地投入到乐曲营造的氛围中,为了把心头浮现的画面以及感情倾泻。


    它是夏夜吹过脸庞的风,是凝视我时喜悦、湿润的眼睛,是无人知晓的忧伤美梦。


    想象插上翅膀,游历于过往甜蜜的记忆里,但停滞的时间没有未来,现实找不到珍贵的存在,节奏便开始凌乱、渴求急切却没有方向。


    失败的的懊恼如泣如诉。


    经过多年练习,就算没有琴谱展开,音符也会在眼前清晰浮现。


    让指尖的花朵开到荼蘼,让鸟放声歌唱,随着旋律翱翔。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小鸟轻巧地穿过云端,消失不见。


    全情投入、所有的情绪都在乐曲中得以释放,只有柔白、纯粹的宁静还残留在心中。


    用手掌按住胸口,企图平复随演奏激烈跳动的心脏。然后耳边突然响起了掌声。


    它来自离我最近的观众。


    我忠诚的小狗用冷绿色的眼眸凝视着我,拍动手掌。


    这响声宛如落入湖面的一滴水珠,打碎了绝对寂静,在他的带领下,周围的观众也跟着,陆续跟着鼓起掌来。


    围绕在“舞台”周围的人数较之前翻了一倍,掌声雷动,赞叹汇成海洋。从他们如梦方醒的表情上来看,我的演奏已然获得成功。


    或许,禅院家的私人教师的夸赞并非完全源于金钱。教导中她从不用藤条敲打我的手背,但也不会纵容我一直反复练习喜欢的曲目。


    在完成我偏爱的那首《爱的忧伤》教学,用它提起我的兴致之后,她试图将更多知识交付到我手上。


    “如果愿意的话,早上也可以来琴房。你的话,一定能挑战更有难度的曲目。”


    最初,老师对我的“天赋”赞不绝口,甚至企图建议常夏让我作为选手参加业余组比赛:


    “请带小姐去演奏大厅看一看吧!那是个美妙地方,而她的钢琴声足以打动所有人。”


    面对这份热情,为我争取学习机会的常夏反倒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感谢你的称赞和用心。”


    她用手指掩住嘴唇,轻轻蹙起眉头:


    “但让未来的主母抛头露面,去讨好那些普通人还是……”


    而服侍我的阿玲更是干脆,选择直接打断老师进一步请求:


    “请走吧泉鸟小姐,家主大人和少爷已经等待很久了。”


    “您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我是个哑巴。


    并没人会考虑我的想法,这种情况只能温驯地低下头颅,表示:“只要家人能听到便心满意足。”


    于是沉默的女人紧紧攥起拳头,在接下来的教学中加快了节奏:


    “这些技巧绝对能让你走到更远的地方。”


    “请快一点、再快一点。”


    焦躁的表情时不时便会出现在她的脸上。


    而我能做的仅有借着直哉名义,在她所在的琴房再多停留一段时间。


    现在,正如老师所期望,她教授给我的技巧已成功打动听众,所有努力并非徒劳。


    就连那位站在男孩身侧的女性,也向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弹得非常好……”


    “是艺大的学生么?”


    有马早希。


    在我刚接触钢琴时,名动一时的演奏家,代表作就是那首《爱之忧伤》。


    虽然婚后事业隐退,专心相夫教子,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被童年偶像称赞。在她面前弹琴有种班门弄斧的羞耻感,会克制不住地怀疑“我真的有表现好么?”,后悔于“好仓促,要是再多准备就好了。”


    血液不停地往脸上涌,光是心头嘈杂的想法就能写满一页纸张:


    “老师隐退后生活还好么?脸色看起来很差……有好好休息么?”


    “是因为孩子么?教导一个天才总要费心费力。”


    “如果他能顺利进步,等到孩子大了,压力小一些,会复出继续弹琴么?”


    但是公开弹琴已经非常出格,给小狗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再暴露“哑巴”的身份,简直是主动把自己往追踪的术士眼前送。


    所以只能假装一副生性羞赧、难以见人的样子,躲在甚尔身后,焦急地捏住他后腰放松的软肉,用“未尽之言”催促他代为问候。


    甚尔用眼角的余光瞄了我一眼,咋舌控诉:“真有你的……原来弹完琴会来吻我,现在直接掐上来。”


    “帮帮我嘛!”


    我自下而上地瞪了他一眼,但手头倒是老实下来,轻轻地在他身上揉了揉。


    “好吧——都听大明星的。”


    他坏心眼地如是调侃。接着,甚尔向早希老师勾起嘴角,照着“未尽之言”传递的信息,一字一句为我解释道:


    “不好意思,她是个害羞又胆小的女孩。您是她学习钢琴的契机,现在见到偶像太过紧张了,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您的孩子也非常优秀,他的高水平的巴赫勾起了她公开演奏的欲望。”


    ……


    托了甚尔的福,我终于和早希老师有了点交集。


    可惜为了培养孩子有马公生,她婚后便关闭了音乐教室不再招生,也没有复出的打算。


    “谢谢你的喜欢,但身为母亲,我的精力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在技巧方面,你也要多多练习啊,公生。”


    早希抿起苍白的嘴唇,轻轻抚摸男孩的头发,如是发出叮嘱。她的脸上有一丝让我熟悉的焦躁。


    作者有话说:


    综了点《四月是你的谎言》


    氛围不知不觉就显得很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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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邀请◎


    我这才把视线从早希老师身上移开, 垂眼打量她的儿子——


    有马公生。


    刚才在原处专注欣赏他的巴赫赋格,中间眼里只有钢琴,等到现在近距离接触, 我才有闲心观察这位小小的演奏者。


    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着一身烟灰蓝的西装,面容白净看起来非常乖巧。


    他留有一头柔软又蓬松的黑色短发,其下那双清澈的眼眸令人想到蔚蓝色的海。当母亲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时, 它便会因为向往, 闪出琳琳光彩。


    这就是被母亲全心养育的小孩么?


    热情又天真, 像只可爱的小型犬。


    而母亲在旁人面前叮嘱他继续练习,似乎让公生感到了不小压力,在自我介绍前,他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您好, 我是有马公生。”


    西装袖口随之下滑, 露出小臂上的小片皮肤——


    一点黑紫。在男孩细嫩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像火点一样刺痛了我的眼睛。


    不会错的。


    与儿童游戏产生的摔伤、碰撞不同, 那种长条的伤痕是被人用硬质棍棒连续敲打的淤青。


    常年遭受母亲殴打, 我在顷刻间形成判断。


    而早希手上正有一根用于代步的登山杖。


    她在介绍自己身体不适时,顺便解释了手杖的作用。患有低血糖的早希起身时常会感到头晕, 为了不麻烦别人, 这时候就会靠手杖慢慢支撑身体。


    钢琴教学里, 为纠正姿势,老师会用藤条敲打学生手背、胳膊等一些位置。


    ……而且母亲总是会打自己的孩子。


    或许早希也不能免俗。


    那个师出演奏家桥本大师, 学生时曾斩获国内外多个知名大奖,毕业后后成立知名音乐教室, 曾以弹奏时充沛的感情闻名业界, 温柔知性、深深吸引我的早希……


    现在教导出舍弃感情弹奏风格的早希。


    可能殴打孩子的早希。


    与印象截然不同的形象让我错乱, 甚至怀疑起过往的认知。


    好奇怪。


    人不应该突然变成这样的。


    我被表面的演奏骗了吗?还是说从女人变为母亲, 必将如此?


    ——简直和诅咒一样。


    无自觉地抓挠常被掐住的小臂,陷入混乱后,我的视线在全然信任的公生和平静的早希之间游走。


    细小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和早希交谈的甚尔。


    他用余光扫了我一眼,下一秒,宽大的手掌便盖了过来。


    稍微有些粗糙的手指从手背向下抓住掌侧,制止了我自虐一般的行径。


    小狗用大拇指指腹慢慢揉搓我的掌心,温柔的动作让情绪逐渐冷静——


    我已经从家里逃走,没必要再思考这么痛苦的事。


    我感兴趣的只有钢琴罢了……


    压住心里的躁动,我托甚尔继续打听,试图将注意力单纯转移到钢琴本身:


    “百货商店的表演应该不值得您这样的钢琴家专门到访。”


    “最近,池袋还有别的音乐会么?”


    高水平的演奏水平引起了早希的注意,而对她作品如数家珍、表示倾慕之情的行为又在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多亏了大家族培养的仪态,以及没有攻击性的外表,早希好像认为我是出身良好、就读音乐大学的小姐。于是谈及本次行程,早希并未隐瞒:


    “嗯,是我的朋友濑户纮子近期有场私人演奏,她邀请公生作为特别嘉宾一起出席。”


    “她还给了我几张入场券,让我带丈夫和朋友……不巧他这次出差了。所以如果感兴趣的话,请和恋人来一起听听看吧。”


    丈夫的缺席让早希的表情略显黯淡。似乎是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失落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很快早希便重新打起精神,从皮包里分出两张邀请函递了过来。


    濑户纮子,与早希师出同门,国内首屈一指的钢琴家。


    明天下午的音乐沙龙,将是她出国参赛前最后一场表演。


    以黛蓝夜幕为背景,精美的烫金卡片在商场的柔光灯下闪闪发光,令我呼吸一滞。粗粗略过曲目表,圣桑、肖邦、贝多芬,这无疑是一场音乐盛宴,我的目光几乎化为实体扑上往纸面。


    甚尔笑了一声,无需提醒便双手接过邀请函,毕恭毕敬地道谢说:


    “谢谢您,我们一定会去的。”


    拒绝了几位邀请合影的年轻人,我与甚尔踱步前往商场的宣传台拿参与表演的礼品。能请来一座施坦威,商场显然和琴行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礼品除了百年庆的日历摆件、笔记本、钢笔套装,还有一份标注商场特别优惠价的钢琴清单。


    将礼品收进购物袋,和之前购买的商品一起交给百货大楼的货运处,甚尔唯独留下了琴行的宣传页。


    他静静注视钢琴介绍,表情所有所思。


    像获得珍宝的孩子,将邀请函放在手心赏鉴许久,方才依依不舍将它收起。


    沮丧烟消云散,我搂住甚尔的胳膊询问他:


    “你在想什么?”


    天色已暗,霓虹灯将池袋的夜晚装饰得流光溢彩,而街道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声音充斥每个交流。


    就算是我,也能随意地张开嘴唇,佯装正常和丈夫交流。


    他将宣传页折好,贴身放入衣兜。


    “在想当初应该再强硬点,把禅院家整个拿下来。到时候,你也可以直接出国拿个大奖什么。”


    以武力值夷平禅院家绝非终点,御三家之上还有咒术组监部。一帮老古董组成的联盟制定了一系列咒术师需要遵守的规则。


    所以不谈零咒力的甚尔当家主,挑战老观念权威所要面临的挑战。


    天元家的小姐光明正大抛弃祖传术式将会遭遇的残酷对待,也让我胃部一阵阵发紧。


    说到底,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游离在规则边缘,偷偷满足自己罢了。


    一朝拥有安逸就会瑟缩忍受,并没有胆大到直接反抗“大人”,


    “你必须好好练习……把咒术牢牢攥进手里才行,分家多得是想要攀高位却不得天赋青睐的年轻人。”


    “外面可是很危险的,不少诅咒师想要把大家族的术式移植到自己身上。”


    母亲的教导,直毘人的叮嘱在耳边回响。比起对未来的憧憬,我感受到的反而是恐惧。


    就当夜间弹奏,他吻我前的赞叹好了。我避开那天方夜谭的假说,只是笑盈盈地向他讨要更多夸赞:


    “好开心,有这么厉害么?”


    他将宣传页折好,贴身放入衣兜,扭过头好笑地看着我,抱怨说说:


    “真贪心啊,早希的夸奖还不够。还要我继续夸夸你么?”


    之前我专注于和早希“交流”,让他觉得受到冷落么?


    “我想听甚尔的话。”


    轻柔地缠绕他的手臂,像是依偎树干的藤蔓,我将脸颊贴住他大臂的肌肉,催促道:


    “告诉我吧。”


    自胸前深处发出叹息,甚尔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列举那些可以证明我“厉害”的事例:


    “很厉害。你在上面演奏可能留意不到。我身边刚好站了几位也是要听‘音乐沙龙’的钢琴家,是带着学生的老师么?就是后面来打听你学校和老师的那几位。”


    “最开始他们还会指指点点交谈点‘动作很规范’、‘感情的理解比较到位’什么,等到后面完全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保证我的安全,降低信息泄露的风险,甚尔作为观众也会分出心留意周围的情况。


    而除了身边人的反应,他在最后轻轻发出感叹:


    “主要你看起来很高兴……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只要你想、你会有机会的。”


    他停下脚步,以冷绿的眼眸专注地望着我。明明是和音乐不相关的人,却说出了和我钢琴老师一样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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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怪物◎


    “只要你想, 你会有机会的。作为禅院家的小姐,你一开始就站在领先的位置。”


    怀有将我迎入音乐大门的念头,在尚未被家族限制的开始, 除了基本的技巧,老师还会在闲散之余同我聊一聊业界的知识:


    “要走上这条路,光有技巧是不够的。首先是基本的钢琴、能放下钢琴的隔音房间, 接着是乐谱、专业的指导老师, 以及钢琴每年的调律、保养清洁费。”


    “如果想要继续深造, 最好出国留学,靠老师的推荐进入更高等级的乐团。”


    “等到出师也不代表投入结束,私人音乐会的场地、鲜花、演出礼服,以及宣传、人工需要不少的费用。”


    粗略计算出的费用让小康之家也望而生畏。


    禅院家的青睐让我越过了最初的那道坎。天赋和金钱让老师看到了足够的可能性, 所以她才愿意对我倾囊相授。


    可后面呢?


    像我这样离家出走, 没有学历、失去背景、乃至身份不明的人要如何获得机会?


    ——能有机会弹一弹就足够了。


    “好高兴, 你愿意这么夸赞我。刚刚种好牙, 又陪我逛了这么久, 一定很辛苦吧?”


    道路对面的红灯终于转绿。停滞的人群重新开始流动,于是我也跟着主动向前一步, 拉着甚尔的手臂, 微笑道:


    “走吧, 去吃饭。这次选甚尔喜欢的店。”


    ……


    他选了之前看好的牛肉盖饭店。


    以莹润香软的白米饭为底,被大火烤制到边缘焦脆, 内里深红的多汁牛肉层层叠叠累成塔状。“塔”身零星装点着白芝麻,“塔”尖则富有技巧地缀着一颗嫩黄的温泉蛋。闻起来香气扑鼻, 令人食欲大开, 比寿司更得甚尔喜爱。


    酒饱饭足, 青年搂住我的腰腹, 慢慢用鼻尖磨蹭我的脸颊,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第一次出门约会,现在还太早了,想要去哪里逛逛么?如果不想走路的话……我记得附近有家狗狗咖啡店。你喜欢狗不是么?”


    脱离了禅院家规矩的压迫,狗狗表现得比过去更加外放、甚至说粘人,这样亲密动作常常发生。


    明明身形强壮,却奇妙地不会给人威胁的感觉。


    仿佛一只温驯的大狗,依恋地将湿热的鼻子抵上主人的手心。


    爱怜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的确很喜欢狗。”


    “但为什么花钱摸别人养的小狗?”我用拇指摩挲他的颧骨,反问道:“我已经有一只这么棒的狗狗了。英俊又强大。我的钱、时间、精力全部留给他不好么?”


    “我们回家吧。我想看再看看新买的衬衫。”


    之前那件衬衫崩裂之后就被他扔到了一边,我打心眼里觉得可惜,便在男装店重新给他选了一件。


    那可真不错。


    谁不想给心爱的小狗选购项|圈呢?


    我为甚尔抚平胸口褶皱,系上最后一颗纽扣,然后在向上推领结时,不禁思索——


    我要在一个人的时候扯住这条领带,慢慢欣赏。


    虽然之前说“喜欢”曾被甚尔嘲笑成“骗子”。但绝大对数时候,这个词又会让他觉得很受用。


    像现在,他感到愉快了,就会眯起眼睛,短暂地安静一会儿。


    “全部?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把之前我被冷落的也补上吧……我可是等太久了。”


    回家后,甚尔换上衬衫,任我拉住他脖颈的领带,用双手托住我的身体和我接吻。


    一直到柔软湿润的角落。身体像被加热的黄油一样融化,娇|媚地向外打开。


    单纯的身体反应并不能让他感到满足。


    接吻过后,甚尔慢慢撑起上身。他用拇指抹去嘴角的水痕,居高临下地眯起眼睛,去望我发红的脖颈与脸颊,思索是否可以进行下一步。


    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管他,甚尔的刘海又长长了许多。黑色碎发被汗水所濡湿,垂在额前落下水珠,遮挡了部分视线。


    “呼”地叹了一口气,甚尔用手指抓散额发,抹向脑后。


    “可以了么?可以了吧……”。


    他用眼神如是向我确认。


    那种即将越过忍耐极限的模样,危险又迷人。


    “但医生说了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所以换我来抱抱你吧。”


    用脚趾亲昵地略过甚尔的腰腹,我将他向后踩去。


    明明是男人的身体。但是胸肉却饱满又有弹性,被汗水浸润后泛出诱|人的光泽,实在叫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想要撑住发软的身体,但感觉手指都要陷进去了。


    好在这次伤口没有裂开。


    ……


    濑户纮子的私人音乐会选在一座豪华的会所。就宣传册介绍所言,这位年轻的女性将代表日本地区,参加五年一届的全球钢琴大赛。


    她是音乐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今天身着一身火红的鱼尾长裙,贴身的剪裁勾勒出她曼妙的腰身,裙摆部分层叠铺开,将伫立于人群之中的女性,装点得宛若一朵明丽绽放的红色玫瑰。


    而角逐地区冠军的对手在败落后成了观众,作为绿叶簇拥在她身侧,预祝她国际赛场上代表祖国取得优异成绩。


    好几位都是我在钢琴期刊里见过的常客。


    还好公寓有洗烘一体的洗衣机,出门前处理好了甚尔的衬衫。不然穿便服来这种场合,实在有点不合时宜。


    本着不想引人注目的原则,我选了件经典款的黑色圆领连衣裙,搭配珍珠项链,在音乐会开场前二十分钟姗姗来迟。


    届时大部分听众已经落座,我挽住甚尔的手臂,和前排的早希与公生打过招呼后,便坐在了后排靠近走廊的位置。


    这地方不仅方便悄悄离开,还可以将其余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同行相轻。


    在场的演奏家不是每个人都输得心服口服。有的人单纯借沙龙前来社交,对纮子本人不屑一顾。一但走向人后,心底的怨怼便化为闲言碎语:


    “明明只是个女人,却超越了她的前辈成为了第一。真是不得了啊……”


    “结婚却不回家生子,听说现在正和老公闹矛盾呢。”


    尽管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由于咒力吸引咒力,那些负面情绪还是随话语源源不断向我涌来。


    “都说人的技艺会随岁月得到磨砺和沉淀,趋向至臻。”


    “但现在浮躁的社会还是更喜欢有噱头的人。要把什么美女演奏家,天才儿童捧到天上。”


    “不过我觉得,真正有价值的还是宏村老师您这种钢琴界的老人呀,怎么刚刚好是第二名呢?”


    本来,我对这些嚼舌根的评论家没什么印象,也不打算理会。但他们簇拥的宏村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业界有名的努力家,连续蝉联二届第二名,今年技术终于有所突破,被媒体称为最有希望得奖的男人。


    谁不想被同校的学妹抢了风头。


    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怀抱着一个精美的礼盒,朝旁人无奈地微笑说:


    “时间还长,总归是还有机会的。”


    但收紧的手指却暴露了宏村心底剧烈的情绪波动。于此同时,有道扭曲的灰白身影从座位间隙里缓缓升起。


    它是一张被从正中劈开的人皮,像裂开的豆荚一般,分为薄薄的两片,粗糙的截面上有鲜红的肉触不断蠕动。


    诅咒面部表情截然,一边是灿烂的笑脸,一边是痛苦的哭脸。它们以椅背为中心,笑脸贴在宏村左耳,之前含沙射影的恭维正出自它口中。而哭脸则在得到宏村回答后,发出憎恨的诅咒:


    【好憎恨。】


    【下贱的女人。】


    【是因为长得漂亮吧?瞧瞧这漂亮的脸蛋,和下|流的身材。谁知道私底下和裁判做了什么交易?真恶心。】


    诡异的是,“人皮”发出的声音和宏村本人并无区别。它们亲昵地依靠着宏村,看起来随时会将男人包裹其中。


    恶心又恐怖的画面令我汗毛倒竖,也吸引了甚尔的注意。


    身经百战的他早在我之前,采取了相应的措施,现在一手把玩着从咒灵身体取出的匕首,一只手则揽住我的肩头。


    甚尔亲昵地用嘴唇蹭了蹭我的耳垂,询问说:


    “虽然不想打扰你听演奏会。”


    “但等会儿要是骚乱,你觉得这群人里哪个最有钱?你又想要救谁?”


    紧绷的身体像狩猎中的黑豹,蠢蠢欲动。


    小狗的存在无疑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视线扫过台上浑然不知的纮子,以及专心欣赏的有马母子。我用手按住甚尔的大腿,抿紧了嘴唇:


    “再……等一等。”


    一些激|情杀人犯在被捕后,常常哭着向看守发出忏悔:


    “我平时生活本分,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是恶魔!恶魔在我耳边低语,它附在我身上!操控了我的身体!”


    他们口中的恶魔正是这张“人皮”——


    咒灵:“附耳者”。


    只要回应它的蛊惑,就会被“附耳者”当做内核吸食,爆发出强大的杀伤力。


    那些能活到监狱的人,完全是被术士救下的幸运儿。


    现在宏村虽然表现出了怨念,但还没有到“附耳者”俯身的条件。


    直到纮子结束演奏的举动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


    她笑着接受听众掌声的洗礼,然后向听众席第一排的公生伸出手掌:“请我们最有天赋的小演奏家,有马公生给大家带来一首《e小调第一协奏曲》。”


    有马公生的精准。


    ——那是将我吸引到台前,令大家哑口无声的天赋。


    它令宏村错愕地睁大双眼,也令“附耳者”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眼珠因为兴奋,在弯成月牙的眼眶内四处转动,而嘴角完全裂开到了耳根。


    笑脸的吐息吹动男人的鬓发,蠕动的触手轻轻贴住他的皮肤。


    “真幸运”


    “十岁不到的孩子,投了个好胎,妈妈是桥本老师的得意门生,现在又被纮子看好,未来一定前途不可估量吧。”


    “不晓得下一个五年,会不会是他的天下。”


    他会拿到第三个第二名。


    自此成为永远的败者,活在年轻人的阴影之下么?


    想象带来难以承受的痛苦,宏村脸色发白,牙关无意识咬紧,互相摩擦发出一阵阵奇异的怪响。


    于是哭脸伺机而动,用沙哑的声音发出悲叹:


    【纮子也是、早希也是,一个两个都在给人添麻烦,都结婚了还堵在这条路上做什么?】


    【大家还能有几个五年?】


    【但如果她们不小心出了意外,全部死掉的话……】


    终于、男人颤抖的手指,抓破了礼物精美的包装。


    “我是不是就能作为顺位后补?”


    “她们……去死就好了。”


    就在他红着眼睛发出诅咒的那刻。


    咒灵啸叫着合拢了身体:


    “去杀吧!去杀吧!”


    ……


    “啪”的一声后,偌大的音乐厅出现了怪物。


    我清楚地知道,命运已经代替我做出了选择,将机会递到了我的手上。


    来吧、再乱一点。


    作者有话说:


    BGM:Violin Concerto in F Minor, RV 297, \"L\''inverno\"


    维瓦尔第《四季》:F小调小提琴第四协奏曲,“冬”


    我的富婆们看过了第一章 ,又越过无数黑泥追到了这里。


    还有什么能难得到你们?


    你们要有自信。


    自信的女孩是最棒的!


    【w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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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报酬◎


    高涨的恨意是咒灵成型的绝佳养料, 就算是体态瘦弱的宏村先生,经“附耳者”强化也变成了近两米高的“巨人”。


    漆黑的咒力化为虬结的肌肉,顷刻间撑爆了昂贵的西装。


    宏村以充血的双眸死死盯住舞台, 径直朝舞台走去。


    “去死、去死!!”


    不断发出憎恨的咒骂,像胡闹的孩子推翻玩具积木,男人胡乱地挥舞手臂, 将眼前的阻碍向两边扔拨去。


    坐在他前方的观众不及反应, 连人带椅甩了出去。


    有人狼狈的趴在地上, 小腿被座椅压住还未抽出,就受了旁人的撞击,骨折后凄厉的哭叫声将恐慌直接推往顶峰。


    拥挤、踩踏、叫骂、哀嚎。


    年幼的有马公生显然受不住这种冲击,整个人好似被钉死在钢琴椅上, 望着面容扭曲的宏村, 浑身发抖却动弹不得。


    “公生!公生!”他的母亲焦急地尖叫, 挣扎着支住手杖想要起身。


    “不行, 你的身体还不能……先想办法出去, 公生交给我。”


    濑户纮子将早希护在身后,在好友独自即将遭遇不测时挺身而出。


    当机立断扯开修身的裙摆, 纮子甩开高跟靴向公生冲去, 攘开障碍物, 闪过观众的样子如同原野上敏捷的火狐。


    她本来就是宏村的记恨对象,一出现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濑户纮子——你这贱女人!!”他变形的手臂像长鞭一样抽向女人的小腹。


    而就在宏村即将触碰到纮子的前一秒, 一双手稳稳停住他的攻击。


    成人大腿般粗壮的触|足表面青筋暴起,却无法前进一厘一毫。


    甚尔带着漫不尽心的笑容, 慢慢收拢了手掌:


    “我觉得你还是先冷静下比较好。”


    随他劝诫一同响起的是宏村骨骼碎裂的声音。


    【赢不了、绝对赢不了。】


    【必须马上逃走。】


    同那双冷绿的眼眸对视时, 生物的本能警铃大作, 宏村下意识向后退去, 想要寻找逃亡路线。


    可余光中孩童瑟瑟发抖的身影又激起了他的妒恨。


    【至少要带走这个孩子。】


    怪物仅剩的手臂如利剑破空,刺向有马公生的身体。


    而殴打孩子的母亲,也会选择用生命保护孩子。


    早希手脚并用地爬上舞台,踉跄着扑向公生的位置。


    在发现掷出的手杖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后,便张开手臂抱紧孩子,将他压在身下,企图以单薄的后背作为护盾,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击。


    真像啊。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手持咒具,划开宏村后颈的我感到了一阵恍惚。


    甚尔赤手空拳,因为他的天逆鉾正在我这里。


    作为可以使用任何咒具的天赋者,我完全可以把“附耳者”的“附身”视作“术式”,然后利用天逆鉾将它中断。


    用特级咒具切开诅咒,好比用餐刀分开黄油,所谓祓除不过是术士的轻轻一划。


    被我整个剥下的“人皮”像砂砾般随风散落,露出其中瘦弱的男子。失去力量后,他双膝跪地陷入昏迷。沉重的钝响让紧闭双眼的早希小心地抬起脑袋。


    我沉默地注视这对可怜母子,直到对方茫然地投以视线,才勉强调整面部肌肉露出慌张的表情,颤抖着捏紧金属支架,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没、没事了。我用椅子打了他……”


    无法在普通人面前使用“未尽之言”,竭尽全力,我发出的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气音。


    这微小的努力马上便被公生的哭泣声吞没。他在母亲怀里找回了言语的能力,口齿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紧张地摸索早希的后背,想要确定母亲是否被可怕的怪物伤害。


    男孩布满泪水的小脸滑稽又可怜,家人羁绊让我胃部一阵阵发紧,焦躁不断抓挠我的心灵,但我却矛盾地无法移开视线。


    逃到外面的观众拨通了警局的电话。不久后有警察来收拾残局。


    会所的摄像头没法拍摄到咒灵。


    事后大家只会觉得宏村因为妒恨爆发了惊人潜力,他的身影被脑中的恐惧夸张加工,才会在印象里显得高大又强壮。


    而有粟楠会的势力以及纮子这种名人做担保,笔录不过简单走了个形式。


    这次行动回报颇丰,除了纮子提供的一些物质感谢,我还收获了早希的友谊:


    “真的非常感谢,要不不是你们舍身相救,我和这孩子说不定都……今后如果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接过早希递来的纸笔,我在上面写到: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早希老师,方便的话,以后也能见面么?”


    虽然本人处在隐退的状态,但她的孩子显然前途无量,也有濑户纮子、桥本老师等众多资源。


    而且我对她现在的生活非常在意。


    或许我的身体已经长大成人逃离家庭,但是心的一部分却还是个孩子,会不断重复狗、母亲、洋娃娃之间的游戏——


    【只要我能取代不回家的父亲,母亲把爱全部给我,培养我、关心我。我就能成长为健全的大人,不再遭受痛苦与煎熬】


    【妈妈、妈妈……】


    想要摆脱失败、否认过去的无能,这样的幻想催促着我将手一次又一次探进漆黑的“玩偶之家”。


    “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早希笑着答应了我的请求。


    她婚后和丈夫一起住在滨松市,雅马哈钢琴的制造地,从池袋出发坐山手线便可以直达。我可以将自己弹奏的曲目录成磁带寄给她,然后接受一周一次的现场指导。


    在会所、医院、警局转了一圈,回到公寓时间已近凌晨。


    久违的使用咒具令人身心俱疲。洗漱后我枕在甚尔的胸膛上,轻蹭他的下巴温存了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天亮时,甚尔并不在床上,屋外有食物香味若隐若现。


    我披了一件外套,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被“杂物”包围的甚尔。


    长刀、武士刀、□□、绳索,五花八门的武器被青年随意地扔在脚边,堆成一座充满血腥气的小山。而他面前的茶几上则整齐地叠着一沓现金,铺着些金光璀璨的珠宝,被捏皱的单据以及几张写有数字的纸张。


    他正捏着签字笔在上面涂涂抹抹,表情焦躁,像个被习题难到的小孩,解不出答案就把纸张揉成一团,选择罢工。


    “喂,你已经把东西都吐出来了吧?”


    虫形诅咒探头干呕,努力许久没有成效,只能把扔到一边的纸团叼到甚尔手上作为回复。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早上好。你在算钱么?”


    我走到甚尔跟前,用手指抚摸他紧锁的眉毛。


    到处都很乱,没有立足之地,甚尔便伸手将我抱上大腿,主动当起椅子。


    “是啊,要去学习的话,钢琴是必不可少的吧?”


    “不是说早上脑子比较清楚么?煮粥没有事情干,就顺便清点下生活费。”


    年轻的男人将脸埋进我的头发,深深叹息:


    “……但不行啊,我果然不擅长算数。”


    跟没有个人储蓄、钱有多少花多少的过去相比,他愿意拿笔算算财产,就意识而言已称得上进步显著。


    “真体贴,这样分别放好已经很清楚了。接下来让我帮帮你吧。”


    对他的理财能力没抱任何指望,我理所当然拿出了夸赞孩子的态度,抚摸他颈侧细小的绒毛,抬头亲吻他抿住的嘴唇。


    不愿意被当孩子看待,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抱怨的咕哝,但手指倒是相当亲昵地爬上后背。


    后面甚尔拨开杂物,盘腿靠在一边,看我跪坐在地毯上工作。


    对于擅长精密咒力操作的我来说,这种基础的加减计算并不需要借助纸张。


    漆黑的影子是精准的“点钞机”,一条紧压钞票末端,另一条做出翻书的动作,“沙沙”几秒我就能算出总额。


    由于在商场的随意挥霍,就算有纮子的报酬作为补充,厚度也减了大半,再扣除钢琴的价格,基本已经所剩无几,再保持现有的生活水准,不到一周就会见底。


    好在从禅院家还带出了不少珠宝。


    原来我只要看图册选择喜欢的款式,并不了解印在珠宝盒上的商标含义,现在去了商场才知道那是奢侈品牌的私人定制款式。


    比如这条作为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就算拆成碎钻,刨除设计费用,价值剧减,流通到黑市上也有一台钢琴的价值。


    作为我们第一次一同参加宴会的礼物,直毘人曾笑着将它系在我的颈子上:“现在国外年轻女孩子会带的东西,我倒不太欣赏这种耀眼的美。但……是不是比较活泼呢?”


    为了好好欣赏“礼物”,我还专门换上了与之相称的抹胸洋装。


    可钻石沉重又冰冷,它们贴紧苍白的皮肤与嶙峋的锁骨,比起鲜红一点的“未尽之言”,更叫人毛骨悚然。


    对送出的礼物从不过问,直毘人大方到不拘小节,同时吝啬得让我憎恨。


    被他堆砌出的价值哄骗,想想就让人生气,报出价格之后,我冷冷地将它们推到了一边。


    “全卖掉?不留几件喜欢的。”


    “不需要、我讨厌这些东西……”


    唯一没那么排斥,还有那条“小鸟”手链,我将它从影子里掏出,用来转移甚尔的注意力:


    “我已经有最喜欢的了。”


    “你还留着啊。”他用手掌撑住脸颊,望见第一份礼物时,微微发愣。


    “是啊,我有这个就足够了。”


    同大家族成员虚与委蛇的时候,代表家主宠爱的珠宝曾是制胜的法宝。可现在他们显然失去了意义。


    视线在钻石和朴质的银链之间游走,虽然我说了“喜欢”,但甚尔显然没能认可这点。


    “你确定么……那些参会的女人不都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么?”


    他将下巴搁上我的肩膀,从背后拥住我,沉默地用手指摩挲我的手腕与银链,慢慢露出了一点笑容:


    “算了,我会给你买更好的。”


    无意降低我的生活质量,甚尔在家呆了三天后,接下粟楠会的大单子,外出赚钱。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她应该是那种出走后会被人|妻收留,加入别人家庭,靠好心母子照顾的“杜鹃”呢……


    啊,这周六早上我要推出一个新功能模块,然后给两个模块做安全升级,再给两个模块切换中间件,最后给一个模块上新接口呢!


    天呀!我居然还更新了一章!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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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第一份工作◎


    临走之前, 甚尔带我去琴行买了一架漂亮的三角钢琴,价钱是过去那台立式雅马哈的几倍,但音色和手感也对得起这份售价。曾经处理不出来的细节, 到了专业演奏钢琴全部迎刃而解。


    面对的难得的大主顾,琴行特别送了一本乐谱,上面记载着许多流行的动画电影配乐, 旋律非常有意思。就算甚尔不再家, 我一个人在家也不至于无聊。


    可能是知道“蜜月”时间有限, 甚尔在临走的那几天粘人到过分。他将我抱在怀里看录像带出租店借来的电影,对其中情节兴趣不大,等看到主角接吻画面,会垂头亲吻我的后颈。


    无人观看的电影从深夜播放到清晨, 将主人公的人生循环数次。早上时, 青年凑在我耳边发出轻语:“我要走了。”


    “我打算先洗个澡。你也要洗么?我可以顺便帮帮你。”


    痴迷于各类气味, 欢愉中, 我身上的香水不可避免地沾在甚尔的身上。而这对甚尔的工作有所影响, 出门前他还需要清理自己。


    “嗯……辛苦你了。”


    我迷迷糊糊地亲吻他的嘴唇,人被抱进浴室, 于是原本预定的出行又被拖到了第二天。


    这次他没跟我道别。


    小狗在床头柜上留下了钱和字条, 提醒我可以去冰箱热早饭。


    偌大的“家”里就我一个人, 总是拥抱着男人后背的手,终于空了出来, 可以弹奏新买的钢琴。


    有隔绝外界的影子作伴,我想什么弹曲子都可以。


    家务什么的由专业的保洁去做, 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多得要命, 除了钢琴还有录像带、小说、漫画一堆打发时间的东西。


    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半夜我准时醒来, 身边的枕头是空的, 床铺非常平整,只有凄清的月光代替火热的身躯俯在我身侧。


    说不清的忧虑的萦绕着我。


    倒也不是说那种事有多令人着迷,毕竟“快乐”是平等的,我一人也能到底顶峰。


    但是和甚尔散发热气的肌肤相贴,当他的心跳在我耳边响起,他用碧色的眼睛注视我,低声呼唤我名字时,我感受到除了“快乐”以外的慰藉——


    【我被好好看着,我的声音被听到了。】


    这种想法切切实实抚慰了我空洞的内心。


    可惜甚尔现在不在,结婚后,他外出的理由也发生了改变。


    之前甚尔是为了自己,现在结婚带上我这个拖油瓶,行动也带上了要“养家糊口”的意味。


    “我这样全是为了你!”这是一句可怕的诅咒。


    为了“你”我可以完成超越自我的挑战,也甘愿为此承受痛苦。但当从“你”那里获取的回报无法弥补损失时,“你”就成了罪魁祸首。


    妈妈、直哉甚至常夏……过去不乏这样苛责我的人。


    想到这样的可能,等待就变得漫长而充满了不确定性。


    连用于分散精力的钢琴曲也变得杂乱无章,和“叮叮咚咚”响起的手机铃声混成一片。


    考虑到甚尔工作内容危险,稍有分心就会导致致命的后果。而过去身份不便,没有养成实时交流的习惯,就算甚尔走前专门给我买了手机,教会我操作方法,我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再说、跟一个哑巴打电话有什么意思?


    怀着这样的疑惑,我按下通话键。


    电话里的声音和平时听起来很不同,又或者甚尔同样不习惯和我打电话。


    “喂,是我。”


    经电波传输后,青年的声音更低、也更柔和一些。


    “还醒着么?我记得这个点你总会睡不着。我现在在山里,信号好像不是很好。”


    “你呢?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吃饭么?”


    “未尽之言”没法干涉电波,我只能通过约定的暗号给予回应,“是”的话敲一声,“否”敲两声琴键。


    我醒过来了。


    没有味觉也感受不到饥饿,所以除了早上他提醒的那顿,我其实一直没有吃饭。


    甚至早上的牛奶粥都没有喝完……


    我们两人,一个人闷在家里,一个要专注于任务目标,能说的话题拢共三次个,说完就会陷入沉默,让人搞不懂电话的意义。


    “去吃点东西吧。”


    被甚尔提醒后,我心虚地打开冰箱,为了避免陷入单方面被问话的窘境,发送邮件询问说:


    【甚尔呢?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我能帮到忙的地方么?】


    再复杂的结界术或者咒文,我都有信心为他解惑。


    那边甚尔停了一会儿,方才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应道: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听到这句话时,我正在吹凉勺里的热粥,它被吹到刚好的温度,食物滑进胃袋,那份热度甚至传进心里。


    我沉默了很久,方才按动按键,回复说:


    “我也想,听听你的声音。”


    希望他能早点回来。


    之后甚尔一直陪着我,等我喝完那碗粥,才跟我说了晚安。而我把手机放在甚尔枕头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安睡到早上。醒来后,我决定试着出门找工作。


    只要有稳定的收入来源,甚尔就不用经常外出工作,而且后面如果他真的变得和妈妈一样,我也不至于失去生存能力。


    考虑到我才成年不久,稍显稚嫩的面庞别说靠谱,离身份证上二十岁都还有一大段距离,很难取信于人。我便在前台小姐的指导下专门化了“面试必备”的妆容,换上一身职业女性套装,前往最近的“Hello Work公共职业介绍所”。


    这是政府官方的职业介绍所,会为想要找工作的人,提供免费的职业介绍信息。


    虽然池袋街头高楼林立,行人络绎不绝,打造出繁华迷人的大都市氛围。


    但世上多得是受生活若扰的普通人,穿着超市廉价的打折服装,脸上的皮肉因为沮丧下垂,浑身上下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感觉。


    漂亮的外貌或许让工作人员眼前一亮,却并没有给我的求职降低多少难度。


    通过职员热情的介绍,我这才明白直毘人离家之前意味深长的感叹:“就像漂亮的金鱼一辈子只能待在水缸里,你是没法离开‘家’的啊。”


    我是妈妈羸弱的小金鱼,专门为嫁给咒术家族的男人而生,放进溪水就会死掉。就算努力学习想要变成自由的小鸟,也在禅院的生活里被精心修剪了羽毛——


    需要良好的沟通、团队合作能力。


    需要计算机文档整理的技能,熟练使用传真机、打印机多种工具。


    需要保险方面的专业知识。


    ……


    不会说话,没有特长以及相关证书、身体也差,我连简单的“客服中心接线员”或者“超市收银员”都无法胜任。最后职员只能叹着气说:“我会留意其他适合您的机会”,转而向我介绍政府针对残障人士的各类补助。


    我只能留下联络方式,沮丧地离开介绍所。


    现在正是夏末,烈阳无情地灼烤大地,马路上热浪翻腾,滴滴点点的汗水从我额角留下。


    经历过拥挤的地铁人群洗礼,我的套装不复之前的平整靓丽,精致的妆容稍稍晕开,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狼狈。


    最糟的是我的身体状态——


    【是低血糖么?早上好像又忘记吃东西了……】


    我踩着高跟鞋的脚步虚浮又不稳。


    【不行,得快点回家休息。打车好了。】


    就在我抱着厚厚一沓招聘资料自暴自弃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时髦男子挡在了我的面前,热情地搭话道:


    “打扰了,这位漂亮的小姐,请问你对电影方面的工作感兴趣么?”


    “啊,这是我的名片,我是一名星探,正在寻找有明星资质的工作伙伴!”


    他从文件夹掏出一张彩色传单,上面别着片精致的名片:


    “Perfect Lady事务所 杉本洋介 ”


    彩色的传单上印刷着事务所旗下的艺人,各种风格的美人花枝招展,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真厉害,可惜看起来和我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我无奈地指着喉咙,摇摇脑袋发出几声气音,表示自己是个哑巴,对此有心无力。


    但这样的缺陷反倒使男人眼前一亮:


    “不能说话……啊呀,没问题,现在科技发达,时代不同往日,作品后期配音就行。明星最关键的是气质、和表现力,如果不擅长和人相处,我还有许多别的优质项目,像平面模特也是很好的选择呀!”


    “你这样美丽的人不应埋没街头!”


    “因为声音的问题,一定受了很多苦吧?真是可怜,最近天气这么热,请让我带你喝杯饮料吧!”


    “我们的事务所就在附近,请无比赏脸!”


    我对他的奉承毫无兴趣,过度的热情反倒让人起疑。平时的我应该因为恐惧调头就走,但传单里惊人薪水却吸引了我的好奇:只要穿着漂亮衣服摆好姿势拍照,就能获得百元万的薪水?


    今天还有很多时间,就听听他的介绍吧。


    在杉本先生的邀约下,我来到了传说中的经纪公司。和他口中描述的“高大明亮”写字大楼不符,事务所其实在背面、穿过阴暗小巷的矮楼里。


    到这里,我已经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可杉本却用手掌揽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向前推去:“就快到了!您想要咖啡还是柠檬水呢?”


    推开大门,等待我的除了招待饮料,还有几个陌生的成年男性。


    坐在正中的那个皮肤黝黑,金色头发烫成时髦的小卷,自无袖背心伸出的手臂粗壮、布满刺青,俨然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


    他死死地看着我,像是蛮牛那样从鼻孔里喷出冷哼,叫我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我撞到了杉本先生的胸膛,他笑了一声,一边解释“这是我们公司的保安岩崎君,我们公司多是些年轻的漂亮女孩,不免会到恶徒的骚扰,所以需要这样的人镇场。虽然长得吓人,但他绝对不是什么坏人,请安心吧!”,一边悄悄堵住我的退路,同我介绍公司的产业——


    办公室的墙面上依旧张贴着女性的作品海报,不过这次,图中的她们脱光了衣服。


    只要陪男人睡觉就好了,这就是杉本口中哑巴也能做的好工作。


    我才不要做这种事,让我回家!


    寒冷的恐惧从尾椎一路窜上脑后,我聚集咒力扭身想要逃跑。可大门已经被杉本锁死,岩崎也猛地站了起来。


    “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丫头罢了!不要给脸不要脸!”


    “别痴心妄想了!年轻女孩就是浮躁!像你这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除了卖身谁会一口气给你那么多钱!”


    他恶狠狠地发出咒骂,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攥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高高地扬起,朝我头部扇去。


    这男人壮得像是一头巨熊,挥掌时又用足了一力气,若是普通女孩挨此重击,说不定会出现脑震荡的情况。


    我的身体一直使不上什么力气。


    就算下意识用咒力进行防护,我也踉跄着失去了重心,像只垂死的兔子被他拎在手里。


    他戴了戒指么?


    脸上好像有擦伤,牙齿也磕到了嘴唇,腥甜的血液正从嘴角流淌。


    【好痛、好痛、好痛……】


    我哭了出来。


    杉本仍在喋喋不休,笑着说什么“别哭啊,只要你好好配合,就像我说的,我绝对能把你打造成月薪百万的红人,你才刚成年吧?”,将手掌探向我的衣领。


    可我已经听不清了,脸上痛的想被火燎过,而耳鸣盖过了“杂音”,浓重的恨意在我心间发酵: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好痛、救救我】


    【去死、全部去死!!】


    影子在我的脚底翻腾,混沌里睁开一只翠绿的眼眸,隐约传来野兽嘶吼的声响,然后我猛地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仿佛经过暴风雨的洗礼,现场一片狼藉,床铺翻出棉花、气垫破碎、拍摄器材变成废铁。


    那些企图对我施加暴行的人烂泥般的倒在地上,像是被吊起来随意挥动身体一样,他们的脖颈处留有一圈被绳索勒紧的痕迹,身上则存在多处遭到殴打的痕迹。


    ……是咒力失控了么?


    心有余悸,我小心地踢了踢一边的岩崎,在听到他痛苦的哼声之后,我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陷入昏迷而已。绝对不能让这种人的死,打扰我的生活。


    说到底这不是我的错,是这群三滥的辜负了我的信任。


    他们罪有应得。


    此地不宜久留,我抿紧嘴唇,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恶心,用触|手摸向他们的衣兜。


    除了身上的皮夹,我还在撬开的办公桌里找到了找到了不少现金,加起来大概有五十万元,据“中介公司介绍”这已经是大公司员工一个月的收入。


    可于我而言,不过是甚尔买来一件连衣裙。


    富裕的生活让我失去了正常的金钱观念,但两小时获取一大笔收入还是让我尝到了甜头。


    这是可行的,就连我也能赚到钱!


    不过这还不够,我还想要更多的。


    我轻轻抚摸红肿的嘴角,慢慢向屋外走去。


    那之后赚钱开始变得很简单——


    或许是物以类聚。只要我装作一副无依无靠的样子四处张望,岩崎、杉本这样的残渣就会像闻到鲜血的鬣狗,源源不断把钱送上来。


    像是独自游走在危险的丛林里,脸上的伤是最好的诱饵。它不会引人的怜悯,反而会让人觉得“这家伙很弱,连我这样的人也能得手”,被人狠狠踩上几脚。


    我要做的就是对他们笑一笑,然后在阴暗无人的角落把钱拿出来。


    骗到第三家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而我兜里也有了他们承诺我的“女明星百万财产”。


    有“忘记吃饭差点晕倒”的前车之鉴,饭点一到,我便走进了“露西亚寿司店”。


    用辛苦赚来的钱换来的寿司果然与众不同,虽然吃不出味道,但会拥有满满的成就感——饱满的鱼子在舌尖炸裂,鲜甜的汁液滋润味蕾,在我心间涌起的感觉正是幸福。


    正当我专心致志享受美食,有人拖动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年轻的情报贩子叹气发出抱怨:


    “不行啊山田小姐,虽然是组里干部的妻子,但这样下去,到时候赚到的钱可抵不上善后的费用啊。”


    能在繁华的都市街头做皮|肉生意,这些公司多多少少和本地的黑|道有联系,事情不可避免地传到折原临也耳中。


    他眯起那双腥红的眼眸,细细打量我受伤的脸颊,刻薄地欷歔:


    “还是说,可怜的山田先生已经养不起家了么?”


    “哎呀,真是值得一通电话好好关心下他的工作情况。”


    小狗的假名让我朝临也抬起眼睛,表情十分无辜:


    “谢谢你的关心,但你真的要跟他说么?要是发现我被打了……甚尔不会迁怒你吧?”


    就我观察到的,这两人关系相当微妙。我打心眼里希望他不要做出“告状”这种傻事。


    临也笑容微微一僵,悠悠拖长了语气:“你这人真是。”


    他可不是用咒术就能解决的普通角色,眼见他心情不佳,我急忙转移了话题,讨好地递出一旁的菜单:


    “专门过来通知我真是辛苦了。这个点你有吃饭么?”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让我请你吃个便饭吧。”


    青年单手托住下巴,沉默地盯了我一会儿,方才慢慢扩大了笑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起来你在找工作?这样吧,我知道一个弹钢琴的地方,虽有会有几个麻烦的客人,但是我可以帮你解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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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情侣◎


    折原临也突如其来的“好心”令我一愣。


    “情报贩子也会介绍工作么?”


    有介绍房产的陷阱在前, 再听到他的建议,我不由自主产生了戒备。


    折原临也捏着眼前的金枪鱼寿司,垂眸扫过眼纸面内容, 轻轻发出嗤笑:


    “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本来情报贩子也不用负责打发小混混呀。”


    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质疑,他一脸无所谓地解释道:


    “真要说的话,根据实际情况, 给出对方正需要的信息才是我的主职。”


    “我说、你总不至于可以跟街上的人随便走掉, 却忽视我的建议吧?”


    一针见血的反问令我哑口无言。


    甚尔不在身旁, 对现代生活一无所知的我宛若离巢的雏鸟,小心尝试却处处碰壁,的确没资格质疑他的工作能力。


    而和街上的三教九流存在本质的不同,就算临也给的信息存在一定风险, 但回报也同样客观。


    毕竟以禅院家遭受的惨重损失作为参考, 临也应该很清楚, 如果我出了意外, 甚尔将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必须尽可能利用眼前的机会。


    “怎么会……只是已经给你添了不必要的工作, 有些担心。”


    我乖巧地垂下脖颈,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接着仔细打量临也递来的“音乐餐厅”名片:


    小巧的卡片上用法语写着“丹露”, 看起来十分典雅。我依稀记得在商业街见过它的标牌。那时店里隐约有乐器声传出, 为此,我稍微停留了一会儿脚步。


    雕花木门外白瓷盆内花草正艳, 小小的黑板上写着今日的招牌菜,布置得非常用心, 给人的第一印象的相当不错。


    “谢谢, 我会好好考虑, 然后行动的。”


    将纸片收进衬衫胸前的口袋, 提到喜欢的东西,用来营业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的愉快。


    “抒情为主的肖邦、莫扎特。你的话应该可以直接通过面试。”


    青年慢条斯理地咀嚼寿司,给予建议,上一秒拭去嘴角的饭粒的纤长手指,在下一秒指向我的嘴角:


    “不过、不把你的伤口处理下么?我并没有打女人的爱好,看到这种事可没什么胃口。”


    唇角的伤口已经凝固,进食时会稍微渗出点血液,但也不会觉得疼痛。


    “我不要。擦了药,要是吃进去就会变得很苦。”


    我可受不了那个味道,而且它也不像临也说得那么倒胃口。除了吸引想要趁虚而入的“残渣”,我也遇到不少心怀怜悯的人:


    “……寿司店的老板说‘受伤了更要好好吃饭’,然后给我打折了。”


    我并不在意这种颜面。既然伤口已经产生,不如利用它获得更多好处。


    很多时候我只觉得便利。


    “但折原先生觉得讨厌的话,我就把它盖住吧。”


    用手指抵住暗色的血痂,我朝临也眯起眼睛。


    示弱并没有引来临也过多注意,他视线在我指上停了一瞬,顺着谈话气氛随口回了一句:“真可怜,我都要为你流下眼泪了。”便转身同前来送餐的店员抱怨:


    “不过赛门,我也是老主顾,怎么从来不给我打折?”


    近两米高的黑人店员笑着放下盘子,以一口蹩脚的日语回复说:


    “临也老弟,真是爱说笑。”


    “我是外国人,还是、听不太懂日语,你在聊什么呢?”


    赛门把手掌举起靠在耳边,做出认真倾听的动作,那种表情比起虚心求教更像是熟人在不懂装懂地恶作剧。


    临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已经说起了异国的语言。从“露西亚寿司店”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名字来看,应该是俄语。


    对此一窍不通,我只能茫然地看两人互动。


    听完一席发言,赛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临也竖起拇指:


    “哦、哦!这次明白了。临也老弟,男子汉这样才对嘛。”


    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我又是个不便交流的对象,临也并没有在店内停留多久。


    “再待下去,我就要有不必要的麻烦了。”


    简单的用餐过后,他以意味不明的感叹作结,同我告别,不待我反应就先一步离席。


    留下我一人耐心将询问他事情的纸张收入文件袋。虽然说话方式惹人讨厌,但在对城市了解上,临也的确无人能及,席间我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等到前往柜台买单,方才得知临也刚才话语的含义——


    赛门将钱推回我面前,笑着解释说:


    “临也老弟已经付过钱了哊。”


    “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战斗,好好休息身体才会更强壮——安静的小小姐,早点回家吧。”


    就算没有赛门的提醒,我也不打算在外逗留。就在刚刚,手机提示要好的前台小姐发来消息:


    “找工作还顺利么?第一次尝试尽力就好,早点回来吧。我还没有下班,可以给你卸妆。”


    藤原香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留有一头刚到下巴的黑色短发,配上艳丽大方的五官,身着套装的她看起来英气又干练,但性格却十分开朗热情。


    帮我买了各种生活用品、还将换洗西装借给我求职使用,和她的良好关系给我生活增添了许多便利。


    在看清我面容后,她惊讶地从前台起身:


    “啊呀,你的脸是怎么了?!”


    “请等我一下,办公室有一些急救用品,我这就给你拿过来!”


    我在香织翻找急救箱的时候写好了解释,笑着安抚神色的紧张的她“说”:


    “是我不小心,第一次穿高跟鞋没站稳,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还好血没有蹭到西装上。但、有点皱……等我洗干净就还给你。”


    单纯的她并没有对此起疑,反倒叹着气安慰我说:“这都是小事、不要太勉强自己。”


    光是“摔倒”就是勉强自己,要让她知道真正发生什么一定会很麻烦。


    闭眼感受湿润的化妆棉擦过脸颊,我乖乖点头作为敷衍,随后将话题转移到香织身上:


    “香织的男朋友还没有下班么?我会打扰到你们么?”


    早上,香织以和男友约会为由,拒绝了我请她吃饭的提议。


    不久前,她联谊中认识了在附近上班的男友。现在正是热恋期,谈起恋人,香织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甜蜜的气息:


    “不会的,刚好仁君今天加班会晚一点,说是在过一会儿才会来接我。作为害我久等的补偿,这次要让他请我吃大餐!”


    之前帮我买的吊带睡裙便包含了香织对恋情的浪漫想象。


    作为香织帮助我的回报,我在男友来接她之前,又陪她坐了一会儿,亲眼确认了她的恋爱对象——


    “虎杖仁”,高挑男青年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笑着向香织挥手,鲜亮的肉粉色短发格外引人注目。


    两人并肩而行,亲密模样叫我心生羡慕。


    作者有话说:


    是的,这是悠仁的亲爹亲妈


    没想到吧!


    临也在幽会挨打的边缘游走。


    祝我的富婆么新年快乐,来年继续富裕美满,身体健康。


    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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