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枪击
一具身躯倒下,却没有发出太多声音。
八点四十分, 湄沧江上。
“少爷,出事了。”先前将赛索社几人拖下去处决的马仔出现在甲板上,朝邵烨快步走来, 语气虽然平静,却能听出显而易见的急切。
邵烨目光落在那人脸上, 但不过是数秒的功夫, 边又恢复了冷静的神色:“陆锋,我还以为你会是这艘船上最冷静的人之一, 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着急。”
“您的贵客, 失踪了。”名叫陆锋的中年男人顿了顿, 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这艘船上所有长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邵烨对这个所谓的贵客到底有多么看重。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 这所谓的贵宾根本就是警方的人。
哪怕简沉屡次暗示自己已经心悦诚服, 但今晚依旧闹出了这样一场风波。
船上人本就对简沉这个存在心存不服。
要不是今天赛索社恰好在甲板的角落上和几个人吸毒打诨, 又偏偏胆大包天地吸高了,忘了邵烨吩咐过的禁止在船上闹出任何动静。
那群佤族汉子非要在汉人面前炫技,更是想着灭灭简沉的威风,特意挑了简沉窗口飞出的那只鸟。
也偏巧是那只鸟,带出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更是让简沉暗中试图向外传递消息一事暴露。
可即便是闹到了这个地步, 也不见邵烨对简沉有半点惩罚, 反而是把揭穿此事的赛索社给处决了, 此刻尸首早不知道顺着江水漂到了哪里去。
陆锋生怕自己说完简沉的失踪, 也会和赛索社落得一个下场。
“你在害怕什么?”邵烨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透过金丝边眼睛露出一个探究的微笑,“怕我和杀了赛索社一样杀了你吗?”
“……”
陆锋脸上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一言不发地看着邵烨。
几年前这个少东家出现的时候, 几乎没有人相信他就是已故魔术师留下的唯一独子。
如果不是当初有波坤替他担保, 很难说邵烨能不能活过入伙的第一天。
然而,仅仅是几个月,他就用雷厉风行的狠辣手腕证明了他比魔术师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圆滑,更缜密,更狠毒,也更无情。
这样的人,总会让人下意识紧紧追随,却永远不得不绷起一根筋如履薄冰。
“陆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波坤之后,我最看好的打手。”邵烨闭上眼,再睁开时满眼温柔诚挚,目光瞥向简沉居住的顶层,语调柔和道,“简沉是怎么失踪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们一直按您说的,在房间里寸步不离看着他,也从来没有让他从我们眼前消失过一秒,哪怕是简沉要去上厕所,我都是开着门盯着的。”陆锋认真道。
邵烨眯起眼,语调轻松却给人一种暗藏的压迫感:“陆哥,我只想听他是怎么失踪的,不是你们如何尽忠职守地让他失踪的。”
“就刚刚,对面来了一艘船,开了很强的远光,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几秒的功夫,他就失踪了,窗外门外统统没有。”陆锋犹豫了一下,喉咙一哽,继续道,“然后我们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顶的排气管弄松了,排气扇直接掉了下来。”
简沉在这艘船上被关了数日,几乎没有得到离开房间的许可,每天除了睡眠以外也没有独处的时间,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早有准备,将排气扇撬松了螺丝,又虚虚利用螺孔和螺丝的摩擦力,将排气扇安回原处,放在头顶。
遮掩不住的杀意瞬间爬上邵烨的眼底,他伸手握紧栏杆,看着无边的夜色,从牙缝里挤出克制的语句:“去找。”-
江风四起,顶层套房的窗外,简沉满脸豆大的汗水,紧紧攥着下层阳台的栏杆。
两只手不同程度的烧伤让他痛感几乎攀上每一根神经,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晕厥过去,他用力闭上眼摇了摇头,目光瞥向四周,朝着不远处的一块凸起跳去。
刚刚陆锋查看窗外的时候,他时候扒在阳台的正下方视觉死角里,此刻人一走,不堪重负的双手立刻脱力,整个人借着双腿的力量,直直撞进下层的阳台玻璃门内。
鲜血四溅,巨响中,简沉顾不上止血,硬生生拖着身体站了起来-
八点四十分,蒙镇港口。
“哗啦——”锁链声在安静的甲板上骤然响起。
“砰!”子弹划过夜空,穿过短暂的十余米局里
,朝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击中了摇晃的铁索。
冉焕兰眼皮一跳,朝着铁索又看了一眼,吐出一口烟,左手将□□塞回腰间,右手始终稳稳扶着架好的机枪,小声嘟囔了一句:“今晚这是什么妖风。”
今晚的风确实大得出奇,不仅吹动了船上的铁索,也将码头的中心吹得惨不忍睹。
霍无归和林海森的面前,是源源不断倾泄而下的黑色铅屑瀑布,矿石随风扬起的粉尘不仅干扰了林海森的信号,也干扰了冉焕兰的瞄准。
“哗啦——”铁索再一次被风吹动。
冉焕兰抬头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随即脸色震动,瞬间反手从腰间拔出□□,瞄准对面。
“谁!”冉焕兰大吼一声,手中的枪瞬间发出子弹,“去死!”
一声沉闷的枪声后,娇小的身影举着枪出现在她眼前。
“别动,放下武器,否则——”赵襄字正腔圆地直视着冉焕兰,第一次毫无颤抖,流畅地开口。
冉焕兰死死盯着赵襄手中的枪,将赵襄未说完的话打断,冷冷道:“你是想跟我比一比谁的枪更快吗?”
这样的场合下,仅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个人手中都是一把□□,都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是几乎不可能出现失误的情况。
如果有人开枪,那引来的必然是对方几乎同时的出手,没有一个人能够从这场对峙里活下来。
此时此刻,枪的作用从攻击,变成了威慑,谁都知道,一旦开枪,就是两个人的同归于尽。
“砰——!”
然而赵襄没有回答,抬手就朝着冉焕兰头顶开了一枪,与此同时,桅杆上悬挂的旗帜伴随着猎猎风声猛然坠落。
整个蒙镇码头上,火光,枪声,叫声,咒骂,追逐,哭喊,声音此起彼伏,显得那面旗帜坠落的声音几乎微不足道。
“不许动!”赵襄大吼一声,朝着冉焕兰扑去,“不然我有权击毙你!”
她和那面坠落的旗帜同时出现在冉焕兰眼前。
这艘伪装成游轮的巨轮上,桅杆顶部悬挂着旅行团logo的旗帜,一个名叫马戏团,莫须有的旅行团。
巨大的logo带着狞笑的小丑,落在冉焕兰脸上,将她的眼底印上小丑猩红嗜血的狞笑。
赵襄的动作行云流水,双脚滑铲,整个人靠后,压低中心,在瞬间将自己送到了冉焕兰面前,一手持枪,一手朝冉焕兰袭去。
“放弃抵抗!”赵襄看似纤细的胳膊坚实有力地紧紧勒住冉焕兰的颈部,枪抵着冉焕兰的太阳穴,咬牙厉声道,“邵烨在哪里!”
冉焕兰的枪在电光火石见被撞飞出去数米远,赵襄看见那扔在打转的枪一路越过栏杆,落进海里,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赵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
虽然此时此刻林海森置身陷阱,他的所有马仔和手下都已经倾巢而出,全部在码头上跟警方混战,正被杜晓天拖在集装箱区域,至今没有人能靠近霍无归和林海森所在的警卫室。
但船内还有被林海森诓骗的上千名猪仔,他们此刻不仅是林海森的人质,也是至今不明真相的暴徒。
他们现在还对林海森深信不疑,认为林海森即将带着他们跨越边境线,抵达缅甸,开始带着大家一起吃香喝辣,此时此刻要是这些人从甲板下出来,得知林海森被捕的消息,很难不发生更大规模的混乱。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能杀死冉焕兰。
如果林海森那里没有办法套出邵烨目前所在的地方,冉焕兰作为邵烨的心腹手下,就将成为警方唯一可能得到邵烨位置的信息来源。
所以,既不能杀死冉焕兰让信息石沉大海,更不能闹出任何动静。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不仅仅是赵襄自己命,更是霍无归和简沉的命。
“去死!你做梦吧!”冉焕兰一声大喝,双腿发力,一脚狠狠向前踢去——
甲板前方的观景台上,透明的观景玻璃瞬间四分五裂,玻璃碎片径直飞出,冉焕兰不顾尖锐的玻璃将自己扎得鲜血横流,硬生生用纤细苍白的手指握紧玻璃,反手朝着赵襄划去。
局势一瞬间产生了变化,赵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猛然下腰,躲过冉焕兰迎面袭来的玻璃,勒住冉焕兰脖子的手臂不得不放松了些许。
下一秒,重新获得新鲜空气的冉焕兰大吼一声,转身朝着赵襄袭来。
“想跟我玩,你在做梦?你以为自己算老几?”
和今年刚刚毕业,至今还没有一次像模像样实战经验的赵襄不同,冉焕兰从邵烨回归马戏团开始,便被邵烨纳入麾下,她手里流过的血,是赵襄所无法想象的。
“我不算什么,我只是海沧北桥分局一个普通见习警。”
赵襄喘着粗气,抬腿朝冉焕兰劈去。她身量比冉焕兰矮了许多,想要在冉焕兰手中占据优势,必须抢下先机。
然而,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冉焕兰右手反背到身后,从身后抽出了一把枪。
“——!”赵襄眼底紧缩,意识到冉焕兰手中竟然有两把枪。
“去死吧!”堪称妖艳的女人此时此刻竟然还有心情朝赵襄眨了眨眼,明媚的红唇一开一合,却吐出冰冷的话语,“要怪就怪你太不自量力了,我已经放过你一次,谁知道你居然还上赶着来找死!”
“砰——!”
一具身躯倒下,却没有发出太多声音-
甲板上的枪声对喧闹的码头来说,无异于一颗石子落进大海,整个码头没有人有闲情逸致顾及巨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集装箱区域里,杜晓天浑身沾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偏过头朝着没有携带通讯设备的霍无归大喊一声:“甲板出事了!注意安——”
霍无归刚刚假模假样给林海森修改了信号屏蔽装置的应用范围,但实际上,真正被屏蔽的信号只有码头区域,而今晚,所有警员的通讯设备都经过特殊配置,不会收到任何影响。
所有人里,只有霍无归无法得到任何消息,更不知道甲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注意安全的话语还没有完全说出口,一颗子弹划破夜空,径直朝着警卫室的方向射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杜晓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数秒里,霍无归的双腿已经开始行动——
红点透过漆黑的铅石粉尘,落在林海森紧贴着巨型矿卡轮胎的身上。
霍无归飞身朝着林海森的方向扑去,死死按住林海森的身体。
一秒的时间,却成了决定生死的时刻。
“噗——”
子弹射穿血肉,漆黑的矿石中出现了一抹猩红。
林海森喘着粗气,半晌没有动静,苍老的眼睛注视着霍无归,随即目光下移,看向自己的腿。
右腿上,一个醒目的血洞刺进眼底。
林海森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腿,趁着所有人愣神的功夫,猛然起身,朝前跑去。
作者有话说:
小赵!!!!你等等,妈妈现在速速码字,一会就来救你了!
第122章 消失
这湄沧江今晚就会多一条孤魂野鬼。
“林海森跑了!”巷道里, 杜晓天额角沾着血迹,回手一个肘击,将身后追来的马仔击倒在地, 长出了一口气,在频道内补充, “林海森朝码头跑了!”
腿上鲜血汩汩的林海森正忍着剧痛在巷道内穿梭, 霍无归在他身后拨开蜂拥而至的马仔,紧追不舍。
听见杜晓天的话, 正在逃窜的马仔们越发激动起来, 咒骂、叫喊和脚步声纷纷朝着码头中心涌来。
与此同时, 远处的甲板上一个瘦削的身影站了起来。
“谢谢。”赵襄从地板上爬起, 随手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朝身后的人道谢。
不久前上船的引水员谭虎紧握着枪, 黑洞洞的枪口依旧有刺鼻的火药味萦绕——
刚刚冉焕兰的枪被赵襄踢开,正是落在了谭虎手里。
赵襄中弹倒下后的那一秒,冉焕兰冷静地转身趴下,朝着林海森开出了那一枪。
与此同时,冉焕兰的背后, 谭虎开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枪。
分毫之内的干扰, 让那本该要了林海森命的一枪, 命中了小腿。
小女警精疲力尽地站在甲板上, 抹了抹脸上的冷汗, 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都贴在了身上。
哪怕是身穿防弹衣,但近距离地接下一枪,依旧让她浑身内脏都感觉重置了一般, 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任务完成。”她按紧耳麦, 朝霍无归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码头上传来马仔的大吼声, 有人不由分说地将林海森一把推向码头:“老大,跑!”
湄沧江黑沉的江面被一束强光照亮,一艘摩托艇飞跃出水,甩出的白色碎浪在刺目光线里久久不散。
在数名马仔的拼拼死接应下,林海森竟然成功拖着伤腿,穿过集装箱区,冲到了巨轮前。
按照林海森的原计划,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卸货,只需要带着猪仔们再航行半天就能够平安抵达目的地。
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林海森深知船也已经不再安全。
此时此刻,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舍弃了这笔难以估量的财富,头也不回地跳上停在船下备用的摩托艇,朝着江中飞驰而去。
林海森身后,霍无归迅速跳上另一台备用摩托艇,在电光火石见打火、发动。
“霍队!接着!”即将发动的前一秒,甲板上传来一道女声。
赵襄探着脑袋,抡起手臂,朝着摩托艇狠狠投掷——
通讯器的线缠绕着一把枪,一并落了下来。
码头。
林海森逃离的瞬间,警用照明装备立刻全面开启,整个码头亮如白昼,警灯闪烁的同时警笛盘旋,先前隐匿在码头、低调行事的特警涌入码头。
不久前还觉得双方势均力敌的马仔们顷刻间被集体制服,在中心广场上被刺眼的大灯团团包围,抱头蹲在地上面面相觑。
“管局!王局!”杜晓天锁上最后一个马仔的手铐,起身朝迎面走来的两人汇报,“林海森犯罪团伙的所有核心成员都在这里了,跟着他们下船的乘客也都在这里,二队和蒙镇的人已经准备上船解救其他乘客了。”
管弘深抬手拍了拍杜晓天的肩,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些微的疲惫:“很好,时刻注意霍无归的动态,发现邵烨所在方位立刻进行布控。”-
三十分钟前——
林海森的巨轮尚未靠岸前,侦察船内,所有人面色凝重,黑夜笼罩着整个江面,寂静在人群中蔓延,但每个人心中却满是忐忑。
“航拍图来了!”突然,有警员发出一声低呼,随后立刻捂住嘴,继续沉默地用唇语交流起来。
显示器上,林海森和霍无归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高清画面中,冉焕兰的身影也无处遁形。
“管局,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藏在简沉右手纱布内的金唇窃听器至今没有消息,航拍图中也没有任何简沉的踪影,看来简沉和邵烨并不在林海森的船上。”技术员对着多个角度、时间点的航拍图核对了数遍,最终给出了结论。
周围传来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谁都知道,简沉是管弘深的儿子,现在简沉不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她——”管弘深伸出手指点了点屏幕,语气里略有疲态,“冉焕兰,这是邵烨的人,她在林海森的船上,必然是邵烨派来监督林海森的。”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一旦我们对林海森实施抓捕,冉焕兰……”
冉焕兰必然会在第一时间给邵烨传递消息,那么简沉的处境就将更不容乐观了。
“我们必须在抓捕林海森的同时,保证冉焕兰始终无法给邵烨传递消息,同时——骗出邵烨的所在地。”管弘深说话时语调平稳,听起来胸有成竹,“咱们得给冉焕兰和林海森演一出戏。”
听见一如既往的低沉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样,对管弘深深信不疑。
毕竟过往的几十年里,管局也确实从未行差踏错半分。
船内昏暗,几乎无人看见管弘深眼中的波动和眼底猩红的血丝。
“杜晓天,霍无归必然会想办法困住林海森、阻断林海森的通讯,务必配合他的行动,给他提供最大的便利。”管弘深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转向赵襄道,“赵襄,跟我来。”
船尾的小会议室里,赵襄亦步亦趋跟在管弘深身后,呆愣地看着他关上门,小声问:“管局……您找我什么事?”
“赵襄,你是唯一一个和冉焕兰打过照面的人。”管弘深顿了顿,深深望了一眼面前的女警。
她不过刚来北桥几个月时间,已经晒得黑了几分,一头短发因为几日来的奔波沾染了些灰尘,板在额头上,更显得稚嫩。
管弘深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是演这出戏最不容易引起冉焕兰怀疑的人。”
她在上一次遭遇冉焕兰的时候,毫无防备地被冉焕兰一击打昏,堪称一名刑警的奇耻大辱。
“我需要一个人登上甲板,诱导冉焕兰攻击林海森。”管弘深说完犹豫了一下,再度开口,打算向赵襄解释,“——”
谁料他尚未组织好语言,赵襄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要让冉焕兰觉得,不需要通知邵烨,就能解决掉我,是这样吗。”
管弘深一愣,意识到面前的小女警似乎和不久前的那个女孩有些不同了。
她似乎早已明白了自己的目的。
冉焕兰年纪并不大,心高气傲,急于在邵烨面前证明自己。
如果是面对赵襄这样弱小的手下败将,在她的判断中这在自己能解决的范围内,必然不会通知邵烨。
当冉焕兰意识到自己无法解决时,心中分寸自然会被打乱,进而意识到场面已经失控,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为了防止林海森被捕后泄露消息,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抹杀林海森。
如果冉焕兰判断警方居于下风,她狙击的目标就会是霍无归。
相反,只有危机感,才能让她将目标换作林海森。
意识到冉焕兰要抹杀自己后,林海森自然会清楚局势已经完全逆转、回天无力,他唯一的出路只剩下了投奔邵烨——
哪怕知道此举可能会被警方跟踪,也知道邵烨可能正想着杀了自己。
但对林海森来说,与其落入警方手中,不如找到邵烨,争取一个谈判、翻身的机会。
“你要让冉焕兰攻击林海森,但不能让林海森死,明白吗?蒙镇当地派的水警会伪装成引水员在船上协助你。”管弘深伸手拿了一件防弹衣,却在递给赵襄前停住了手,“你是见习警,参与这个任务并不合规,如果你现在拒绝,我会换个选择。”
船舱外,夜风在江上呼啸,船舱内,赵襄脸色肃穆——
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太过挑战。
她要面对比自己更强、更游刃有余的冉焕兰,不能表现得太过强大,却不能真的居于下风。
她要时刻紧追着冉焕兰,如同一头狩猎的母豹,让冉焕兰神经紧绷、惴惴不安,才能诱导她对着林海森开出那一枪。
赵襄眼皮轻轻颤抖,接过防弹衣,哑声道:“管局,谢谢您给我再证明一次自己的机会。”-
与此同时,湄沧江上。
邵烨站在甲板上,朝着上上方举枪。
两层高度的头顶,一个染血的身影站在窗口。
那副身躯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只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仿佛时刻会倒下版摇摇欲坠,却始终在肆虐的江风中站着。
“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下来,你依然是我的贵客。”枪口对着简沉,邵烨冷冷开口,“不然这湄沧江今晚就会多一条孤魂野鬼。”
船上颠簸,简沉与邵烨站在船尾对望。
浪声与机械声交织,震耳欲聋,但这两层楼间却寂静得可怕,除了简沉的衣角随风动了动外,时间如同凝固一般。
短暂却显得格外漫长的十秒后,简沉抬手撑住阳台栏杆,望了一眼深不可测的黑暗——
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那道瘦削的身影翻身跃下,朝着冰冷江水跳去。
邵烨眼皮一跳,将枪随手抛开,疾步追去,伸手试图拉住简沉,然而颠簸中他不过刚刚靠上栏杆,便眼睁睁看着简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睡觉去了,睡醒继续写,很急。
第123章 相逢
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觉得很熟悉了。
“轰——”
预料中的落水声并没有出现。
巨轮在江面投下偌大的阴影, 船身如同一面森严死寂的高墙,暗影之下,却有两台水上摩托先后划破江面。
四溅翻涌的浪花中, 霍无归伸出手臂,坚实有力的上臂展开, 猛然将简沉拉进怀中, 任由前方的摩托脱缰野马般飞驰而去——
“你怎么——!”简沉已经蜷缩好身体,做好了落水的准备, 谁知竟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霍无归稳稳接住, 自己都吓了一跳, 刚要说话却被微冷的唇堵了回去。
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吻来得太过突然, 也太过短暂, 几乎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还来不及暖热被江水冷透的两个人,就已经离去,甚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简沉迅速反应过来,带着一手淋漓的血环抱住霍无归的腰, 翻身坐稳。
摩托艇顺着巨轮, 不远不近地跟着前进, 既没到会被卷入涡流的距离, 又紧紧挨着视觉死角, 放缓了油门,被前方林海森的带来的骚乱遮掩了一切踪迹。
“具体的来不及跟你解释。”霍无归偏过头,在轮船的巨大轰鸣声中嘴唇擦过简沉耳廓, 低声道, “林海森的人已经全部落网, 只剩这尾诱饵,等他调邵烨上钩。”
邵烨手里,还有制毒的原料、金佛、一干马戏团犯罪组织的核心成员,背着数条人名和惨无人道的谋杀案,决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他的这条船,比起人生地不熟,临时组建草台班子的林海森来说,更像是一个秩序井然的铜墙铁壁,没有任何漏洞。
——这个局面,就等着林海森这尾诱饵来打破了。
他能这么不管不顾地只身来闯邵烨的地盘,必然手里还有什么无人知晓的底牌。
“我很想你。”霍无归话音刚刚落下,简沉没头没尾地开口。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霍无归却立刻道:“我也是。”
说罢,他抬头朝着船上看去,眼神落在了一片混乱的甲板上:“鱼群活了。”
林海森上甲板了-
“我艹你娘!”林海森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怒吼夹杂着佶屈聱牙的土语,“邵烨!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他妈的活!郭廷!”
经历过傍晚那一场风波,亲眼见过四个船员被轻轻松松处决、转眼间就被抛下船,所有人心里都上了根弦,哪怕林海森叫嚷得再聒噪,也没有人敢用正眼打量他,全都低着头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只留个耳朵偷听。
作为分头行动的保底,邵烨将自己的心腹冉焕兰送上了林海森的船,同理,林海森也将自己的心腹郭廷留在了船上。
这个交换,换的既是人质,也是盯梢。
“郭廷!”郭廷迟迟没有出现,林海森紧攥着枪,眼底闪过丧心病狂的杀意,嘶哑的吼声在夜色中很快消散。
夜晚江风肆虐,林海森腿上中了一枪,血流如注,在江水中穿梭便更显狼狈。
邵烨注视着林海森,脸上神色依旧淡然,微微朝后偏了下头:“把郭廷带上来。”
林海森一愣,目光透过邵烨肩头,看向背后的船舱。
他年纪已经太大了,在这厚重的黑暗中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但他心中已经升逐渐爬满犹疑。
“老板,人带来了。”邵烨的话刚说完,黄力便躬身进了船舱,没多久便带出了个戴黑头套的人。
邵烨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开口,淡淡道:“林老板,您是在期待郭廷为您引爆那些提前准备好的火药吗?”
林海森一愣,咬紧的牙关下意识一松,胸中的一口气也好像瞬间被抽走一样,面色灰败下去。
“郭哥,实在不好意思,虽然咱俩也算有过同事情,但各为其主嘛。”黄力听起来憨厚老实地笑了声,将被反绑双手的郭廷往前推了推,揭下了他的黑色头套。
乍一见到光线,郭廷半眯起眼,侧头朝着黄力狠狠吐了口痰,喉咙里咕噜了几声:“……”
当初共同监视霍无归和简沉的时候,和黄力说过,缅语里郭就是哥的意思,黄力装模作样叫了许久廷哥。
如今形式一变,黄力的称呼方式立刻换了回去。
他很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在邵烨的船上,就要遵守邵烨的规矩。
“你以为你们抓到我的时候,我刚开始布置吗?”郭廷本就看起来凶悍的三角眼眯着,眼白里满是狠戾,冷笑道,“还有一颗炸/药,你们猜猜,在哪里?”!
黄力瞬间愣住,惊恐地看向邵烨-
与此同时,船尾。
空无一人的摩托艇留在夜色中,霍无归身体紧贴着船壁,抓着狭窄的钢铁扶手,朝下方的简沉垂下头:“把手很滑,注意安全。”
船体后方的扶梯本是停泊时给维修工使用的,行驶途中因为船尾浪大,扶手湿滑,船体颠簸,几乎不可能有人能顺着扶梯上船。
趁着所有人都集中在船头甲板上,霍无归朝简沉招了招手,上臂肌肉发力,翻身跃上船,随即俯身朝简沉伸出手——
夜风掠过,巡查的灯光自船顶扫射而至,生死关头,霍无归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将简沉凌空拉起,旋即揽着人紧搂进怀中,闪身躲进角落。
光线在霍无归浓黑的眉峰下描出一片阴影,灼热的体温自后心而来,简沉愣了片刻,才开口道:“家里什么计划?”
“不论如何,不能让邵烨这艘船上的任何人越过国境线。”灯光早已过去,霍无归却始终紧紧搂着简沉,“拦截邵烨,回收金佛,至少在大部队追上之前拖住邵烨。”
简沉抬起头,将沾血的手藏在身前,毫不犹豫应道:“好。”
他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霍无归嘴角紧绷的脸。
漫无边际的浩渺江面,笼罩一切的黑暗,和席卷夜色的晚风,将两个人吞没。
此时此刻,周遭没有任何支援,被黑暗和罪恶团团包围,他们的心却终于感到了些许踏实和安定。
“我们亲手把邵烨送进监狱。”霍无归悄无声息地伸手,将简沉藏起的那只手拉起,盯着那尚未干透的血痕,眸色暗了暗,“然后回家。”
“还有林海森。”简沉避开霍无归眼底的情绪,补充道。
说罢,他仰头,指了指头顶:“这几天我一直被邵烨关在顶层的套房里,只找到了一次外出的机会,不过我注意过每天来的保洁。”
“我的套房是电梯前第一间,保洁每天从电梯出来,推着保洁车,先去隔壁的房间,开门关门共计四次,之后才来我的房间。”简沉闭着眼睛慢慢回忆,“但我被邵烨带出去时,看见走廊里一共有四间房,也就是说,有一间屋不需要保洁。”
简沉顿了顿,沉声道:“所以我判断,金佛可能存放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以邵烨的谨慎,他绝不可能让简沉或金佛中的任何一个离开自己的视线。
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邵烨将自己的心腹、金佛、简沉和自己安排在了同一层楼。
“走。”霍无归言简意赅,径直转身踏上楼梯。
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楼下,邵烨向来不让人靠近顶层,此刻通往顶层的路反倒通畅起来。
霍无归踏上顶层的同时扫了眼走廊,尽头的房门紧闭着。
“怎么办?”简沉看了眼崭新且精良的锁,小声问。
这种锁除非有专业工具,否则折腾半天都很难打开,霍无归全身上下除了赵襄最后扔下的定位器和枪再无它物,连根别针都找不到。
楼下的混乱声已经逐渐弱了下去,邵烨随时有回来的可能,霍无归毫不迟疑,抬腿一脚——
走廊的光线瞬间涌入黯淡的房内。
通身镀金的大佛安然盘坐,在随浪颠簸的船上依旧不动如山,面目是似曾相识的超然脱俗,恬静而庄重。
随着光线的涌入,金佛浑身上下满缀的宝石熠熠生辉,看起来极致奢靡。
“明明是第一次见。”简沉静静注视着那尊金佛,垂眸低下头沙哑道,“却觉得很熟悉了。”
霍无归侧头望向简沉——
他闭着眼,在这样随时可能面对死亡的时刻停下了片刻,动作像极了求神。
但他能清晰分辨出区别,那不是虔诚的双掌合十,而是沉痛的哀悼。
“这里封存了五条生命。”霍无归声音冰冷,“因为它,还有五个人为了一些人的贪欲枉死。”
跨越百年,前后十个少女的生命,埋葬在这尊富丽堂皇的大佛内。
简沉抬起眸,嘲讽道:“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们却趋之若鹜。”
等邵烨解决了林海森造成的混乱,必然会上楼检查,发现这扇门开了只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我们只要守株待——”
“算你聪明。”简沉的话尚未说完,林海森的声音骤然传来,“但猜到炸/弹在哪又如何,遥控在我的手里。”
刹那间,霍无归瞳孔紧缩,拔枪的同时侧身将简沉让到了背后:“退后!”
脚步声传来,黄力随之大吼:“你怎么敢把炸/弹藏在佛像里?!”
作者有话说:
这回是真快完结了咱就是说
第124章 爆炸
骨骼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佛像里有炸/弹?”简沉一愣, 猛然转头看向身后的佛像,胸中心跳声呼之欲出。
大佛依旧面露慈悲,和炸/弹这种杀人利器看不出半点关联。
霍无归冷静地瞥了一眼门口——
门锁已经被他一脚踹坏, 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黑暗的走廊有灯光亮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
“离霍队还有多远!”杜晓天一手扶着快艇栏杆, 一手紧握步话机,紧盯着浓重的夜色。
快艇上人并不多, 所有人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为了不引起林海森的警惕, 让他顺利带警方找到邵烨, 快艇始终不能靠近, 只能远远追着霍无归的定位跟着, 速度远不及霍无归。
“不算对方航行速度的话, 至少五分钟!”技术队的林北将电脑放在膝盖上,随着船只颠簸,肾上腺素让晕眩和恶心短暂地被大脑屏蔽,戴眼镜的青年咬着牙回答,“霍队的定位开始匀速移动, 应该是上了邵烨的船。”
杜晓天听完神情并没有丝毫送下来的迹象, 脑海里浮现出的只有那尊金佛和至今仍在北桥分局的……那对父女的尸体——
霍无归只身一人找到邵烨的船, 并非什么好事。
毕竟那艘船上的, 是真正毫无人性的恶魔。
五分钟的时间, 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几秒过后,杜晓天长出了一口气,掩饰住微微颤抖的手, 回头道:“还是没办法联系到霍队?”
角落里, 赵襄小声道:“对不起杜队, 我的错,我给霍队扔了枪和追踪器,但没来及把我的通讯器摘下来。”
砰——!
赵襄的话被突然打断,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随性的技术员身上。
“有信号了!”林北突然起身,被船顶狠狠撞了头,又坐了下去,语无伦次道,“金唇!收到信号了!”
简沉离开得匆忙,除了这个早已被淘汰的小东西,什么都没带走,他只身一人,除了这枚体积极小的装置,也藏不了任何东西。
但此刻,伴随简沉蛰伏了数日,也沉寂了数日的金唇窃听器,终于有信号了。
“立刻开始破解!”杜晓天压抑着激动地情绪,沉声道。
金唇的信号只能在短距离内主动接收,哪怕如今经过了优化,这也是致命的弊端。
也因此,才会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技术人员带上船。
“炸——弹!”
江面上水声不断,浪花拍着船舷如鼓点般令人感到踏实,接近九点,周遭零星的渔家已经做完了晚餐,一户户人家枕着浪声在船头围坐。
但这声音在这艘快艇上,却如同临阵的鼓点,越发紧迫地槌在所有人心头。
整个快艇一众哗然。
“林海森的心腹在邵烨的船上装了炸/弹。”林北一字一句说着破解的信息,声音越发沙哑,“就在金佛上,霍队和简法医也在那里。”
一股暗流用来,快艇猛地颠簸一阵,将江上即将入睡的渔家远远甩在身后。
杜晓天望向夜色,眼底满是焦灼:
“用最快速度,追上邵烨!”-
“老实交代,遥控器在哪里!”黄力紧紧掐住郭廷后颈,膝盖顶着人朝前走去,一路逼问。
简沉听着越发靠近的声音,抬头瞄了一眼佛像,迅速闪身,从消防柜中抄起一把强光手电。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去死。”邵烨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带了几分轻佻,笑道,“太客气了,你自己回来就好,不用把霍无归也亲自送到我眼前。”
邵烨身旁是脚步踉跄的林海森。
他腿上中的弹至今没有取出来,伤口泡了水,皮肉翻在外面,血肉模糊,看起来触目惊心。
对已经七十的老人来说,能够忍耐着剧痛走到这里,已经算是奇迹,就更不必考虑威胁性了。
唯一有威慑力的郭廷则被黄力用尼龙扎带反绑着手,一路推了进来。
门被装模作样地关上了。
那门板上霍然是一个洞,被踢坏的门锁松垮地搭着,已经无法关严。
霍无归打量了一眼邵烨,眼底沉静,低声道:“至少在这颗炸/弹爆/炸之前,我们不会是敌人。”
现在的局势,最不可控的已经不是邵烨,而是失去了一切的林海森。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所有扈从都被捕,断了一切希望的林海森会做出什么。
气氛沉默了几秒,就在简沉准备开口说些神峨眉的时候,邵烨动了。
“他不会引爆。”邵烨瞥了眼林海森,轻蔑道,“他比任何人都爱自己这条老命。”
能在缅甸那样的地方混了快三十年还毫发无损,林海森的惜命程度可见一斑,现在炸/弹是林海森的筹码,但他自己却绝不可能引爆。
“把遥控器交出来吧。”黄力推了推郭廷,冷笑一声,“你以为攥着个遥控器就有用——艹!”
黄力的话说了一半,郭廷猛一发力全身重心向后,被自锁扎带紧紧束缚在身后的双手狠狠向上扬起,撞上黄力的手,随之,“啪”的一声,扎带立刻断开,碎裂的尼龙迸射进黄力的眼睛。
他自身重量极大,顺势倒下将黄力扑在地上,这一撞将黄力狠狠撞了个趔趄,两个体格强壮的男人发出极响的撞击声。
“不许动!”在一旁拖着条伤腿、踉跄跟上的林海森趁乱俯身,一把从黄力手中抽出枪,转身瞄准邵烨。
霍无归反应迅速,动作甚至比大脑先行一步,听见声音的瞬间已经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枪,对准林海森:“别动!”
一切都来得到太过突然,仅仅是十秒不到的功夫,刚刚还看起来平和的局面就产生了剧变。
郭廷死死压着黄力,靠强悍的体能完全压制了初出茅庐的青年。
一个在缅甸久经沙场的佣兵,论空手肉搏,想打败一个没什么经验的理论派,属实不费吹灰之力。
与此同时,林海森的枪直指邵烨,而霍无归的枪则抵上了林海森的太阳穴。
成为混乱中心的邵烨轻佻地眯起眼,瞟了眼站在一旁的简沉,在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下,咧开唇微笑道:“我是不是也该拔个枪瞄准你,才比较应景?”
“谁敢动我现在就引爆!别以为我不敢!你们哪个命不比老子值钱!”瞥见邵烨装模作样抬起手臂的动作,林海森的枪又往前递了一些,厉声大喊,“都给老子停下,谁都不许动!”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枪,另一只手平直地向前指去,朝邵烨、霍无归和简沉环了一圈。
这艘船上,有一名警察,一名法医,这俩人一个是烈士遗孤、海沧巨富的养子;另一个是海沧目前最有潜质的天才法医、市局副局长的养子。
除了他俩,警方追了快三十年的犯罪组织马戏团,首领邵烨和一干骨干统统在船上。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尊价值连城的佛像,和大批制/毒原料。
要是真的引爆,林海森这条命或许还真排不上号。
“哦——”谁知邵烨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拉长声音道,“原来遥控器在你这里啊。”
林海森脸色一沉,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简沉低低骂了句:“疯子。”
林海森丧心病狂了,但邵烨竟然比他更疯,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淡定地套林海森的话。
“黄力!”邵烨快速地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被压制的黄力挣扎着反手朝下探去,从作训裤的侧面口袋里抽出微型手/枪——
“砰——!”
“艹!真当我只有一把枪吗!”火光迸射,子弹出膛,硝烟气味弥漫。
黄力攥着枪,朝身后郭廷的方向盲开一枪。
伴随着郭廷在千钧一发之际的闪身,子弹射中天花板,木料碎裂,纷纷落下,头顶顷刻间出现了一个弹孔。
不知是不是被击中了电路,灯光骤然暗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黄力原本也没指望击中郭廷,只是在郭廷闪避的瞬间发力蹿了出去,成功脱身。
“真够精彩的。”简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一束强光朝着几人打去——
大功率的消防手电,体积大得足够砸晕一个人,放出的光线个更是让被照射的区域瞬间亮如白昼。
那尊目露怜悯的佛像处在纷争中心。
不管周围如何混乱,也不管这一船人如何各怀鬼胎,那尊大佛就这么端坐着,慈悲地望向每一个人。
半人高的底座将大佛高高托起,大佛仿佛是用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渺小的众生。
在强光照射下,那些熠熠生辉的红蓝宝石流光溢彩,甚至有些刺目。
黑暗中,郭廷和黄力如同发怒的野兽,怒视着对方,缠斗在一起。
“灯是你关的?”霍无归冷不丁问了一句。
“是,闭眼。”简沉的手伤得太重,消防手电的重量并不轻,在他手里晃得厉害。
每一次晃动,照射在大佛上的光线便也随之晃动,炫目的光线快速闪烁。
在三人对峙的生死时刻,霍无归毫不犹豫地闭上眼。
短暂的一秒后,邵烨迅速反应过来,紧随其后闭上了眼睛。
只剩林海森一个人抬着头,举枪对准邵烨。
简沉独自一人沉没在黑暗中,猛地开灯后朝窗口跑去,一把拉开窗帘:“霍无归!炸/药!”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解释更多,但只需要几个字,霍无归已经立刻心领神会。
“好!”霍无归眼神一凛,瞬间转身,朝佛像扑去。
“艹!”郭廷不知为何爆发出一声大吼,放开黄力,紧随其后。
林海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手按向口袋,暗中攥紧了遥控器。
黄力正打得上头,发了狠劲朝郭廷追去,谁知邵烨突然开口:“黄力!跑!”
说罢,邵烨已经毫不犹豫,拔腿就朝门口跑去,身后黄力一头雾水,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整个房间顿时乱作一团。
遥控器出现在林海森手中,他苍老的眼睛犹豫地看了一秒佛像,突然一阵晕眩,脚步不稳地后退了几步,捂着喉咙痉挛着跪倒在地。
在全黑的环境中,佛像上的宝石被强光照射,随着简沉的抖动,宝石的各色光线快速交替。
对视力良好的青年来说或许不成问题,但对视力和大脑均在衰退的林海森来说,只需要几秒就足够成为光敏性癫痫的诱因。
被林海森的摇晃吸引了目光,郭廷回头看了眼自家老板,冲向霍无归的脚步慢了一拍。
“嘭!”一声巨响平地惊雷般穿透房间。
霍无归手臂上随之出现几道蜿蜒血痕。
他一拳击破了佛像的实木底座,不顾碎裂的尖锐木刺,伸手从中抓出什么,看都不看地冲向窗口——
大佛是纯金质地,就算郭廷有心也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凿开大佛,往里面塞入一枚炸/药。
林海森和郭廷没办法取得联系,才会误以为炸/药藏在了佛像里,误导了所有人。
“快!”简沉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哗地拉开窗户。
炸药扔出窗户的瞬间,霍无归揽住简沉的后背,半推半抱将人护在怀中,向着反方向飞速跑去,追上邵烨的步伐夺门而出。
在视神经刺激引发的癫痫作用下,林海森无意识地开始痉挛,蜷缩的手指紧紧攥着遥控器。
“老板,走!”郭廷音调陡然升高,紧紧扣着林海森的肩,试图将人从地上拉起。
自制炸/弹被霍无归扔出窗外,不再受控,随时有爆炸的风险。
江风呼啸着灌入大开的窗户。
林海森目光迟滞地盯着佛像,身体因为痉挛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紧捏着遥控器的手指已经泛白,喉咙里咕噜着挤出嘶哑的话语:“什么都没了!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你——”
佛像一言不发,一成不变。
只有林海森的声音越发扭曲失控:“只要还有你,老子还有机会翻身!你们一个都别想——”
下一秒,他不受控的手指按下了遥控。
窗外传来一片炫目的光,爆炸的巨响随之传来,整个黑暗的江面瞬间被照亮,巨大的冲击中,船身猛烈摇晃起来。
火光冲天,世界突然失去一切声音。
本就支离破碎的金佛底座分崩离析,沉重的纯金巨佛轰然倒下——
郭廷的嘶吼和林海森的嚎叫同时响起。
百斤重的佛像在刹那间狠狠压在林海森的身上。
骨骼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作者有话说:
送走一个老登,还剩一个小登,进入完结倒计时。
第125章 三人
“又一次,只剩我们三个人了。”
临时指挥中心。
“爆炸?”管弘深一整个晚上都岿然不动的面色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下意识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嘎吱”一声。
刚刚解决了蒙镇港口上的混乱,警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
“根据金唇反馈的信号,林海森安排心腹郭廷在邵烨的船上安装了一枚自制炸/弹, 就在刚才, 邵烨的船上发生了爆炸。”汇报消息的技术队员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底闪过欣喜的光, “但金唇的信号还在!”
金唇窃听器完全根据振动反馈消息, 没办法辨别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在混乱中能起到的作用更是微乎其微, 唯一的优点是不会被任何检测装置发现, 也不会被屏蔽信号。
信号在, 只能说明窃听器本身没有被破坏,却没办法证明携带者的安全。
管弘深攥紧技术员的椅背,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继续破解!”
周围立刻安静下去,临时安置在蒙镇的会议室里人头攒动,脚步繁忙, 通讯不断, 却不再有人高声说话。
“报告管局!一队已经到达霍队信号所在地!刚刚船东侧发生了剧烈爆炸!”杜晓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从频道内传来, “船体东侧受损有浓烟升起, 由于视野问题目前无法观测西侧具体情况,正在安排无人机。”
杜晓天的话已经说完,管弘深却始终没有放下放下通讯器, 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
“无人机画面已传回!”杜晓天的声音几秒后又传了出来。
一秒后, 电脑上出现了同步传回的无人机画面。
两台摩托艇正先后追赶着, 转眼的功夫便已经将浓烟远远甩在了身后-
船体西侧,两分钟前。
“跳!”霍无归揽着简沉冲出门,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对面房门,脚步不停,径直冲向对面的落地窗。
刚刚的强光对身体、视力均处于正常值的霍无归毫无作用,对邵烨和黄力亦然。
但对眼睛本就有伤的简沉来说却是致命的。
简沉双眼紧闭,苍白的眼睑透出青色血管,睫毛乃至嘴唇都在发抖,连双腿都显得有些踉跄。
但随着霍无归话音落下,他依旧带着全然的信任,随着霍无归纵身一跃。
炸弹被扔出的瞬间,邵烨和黄力是第一个离开的,留给他们的时间还足够向两侧跑去,但留给霍无归和简沉的时间,只够他们走最短的直线。
与响彻云霄的爆炸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被完全掩盖的落水声。
哪怕是盛夏,入了夜的江水也变得刺骨起来,霍无归将简沉从水中托起,架着简沉的双臂,瞥见人双唇苍白、双眼依旧紧逼,顾不上形势,本能地喝出了声:“简沉!简沉!醒醒!”
“简沉!醒醒,家里人马上就到了!”霍无归余光扫了眼远处,心中暗自算着杜晓天还有多久能到,“最多两分——”
轰——!
霍无归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引擎轰鸣声打断。
抬头的瞬间,之间夜色深处有一台摩托艇蹿出水面,邵烨整个人俯身紧握油门,朝南飞驰而去。
船上浓烟阵阵,远处水警、刑警、特警正在分批赶来,空中已然有直升机的轰鸣声靠近。
霍无归拖着简沉的手指收紧,脑海中各色念头飞速涌来——
如果此刻不追上邵烨,以湄沧江这错综复杂的水文情况,谁也不知道邵烨将躲进哪条支流、哪片丛林。
但简沉已经陷入昏迷,一旦放手就必定会沉入水中。
如果将简沉留在邵烨的船上,此刻的情形,船上的人都知道大势已去,指不定要闹个鱼死网破。
再迟疑几秒,邵烨的影子就要不见了。
霍无归一咬牙,朝着先前停放的摩托艇游去-
现在。
“报告管局,一队已经登船,目前船体受损,邵烨已确认逃逸。”杜晓天一手举枪,一手按着耳麦,望着一片混乱的顶层,低声骂了一句,“发现林海森和其心腹郭廷,以及海沧光缅寺失窃的金佛。”
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及,原本装饰富丽堂皇的顶层套房一片狼藉,庄严端坐的金佛侧倒在地,紧紧压着林海森的腰间,郭廷正奋力试图推开那尊佛像。
但林海森身下成片的血迹已经蔓延开,整个地上触目惊心,对一个老人来说,这个失血量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随着杜晓天的登船,记录仪的画面同步出现在监视器屏幕上。
整个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唏嘘。
给最近的海沧带来这一系列混乱的源头,便是林海森向邵烨订购了这尊金佛。
为了这尊大佛,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先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真是讽刺。”坐在会议室里的赵襄忍不住低声道,“他居然是被这尊大佛砸死的。”
“便宜他了。”杜晓天嘲道,随即按了按耳麦,猛地顿住脚步,“——没有信号了?”
耳麦中,随行而来的林北重复道:“简法医的窃听器失去信号了,霍队的定位器正在高速移动,无法实时追踪,初步判断已经离开了金唇能接收信号的最大范围。”
砰——
会议室里,管弘深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盯着屏幕艰难道:“通知邵烨可能逃跑路线沿线水警加强巡逻,对邵烨进行拦截布控。”-
江面上。
“霍……”疾驰的摩托艇上,霍无归胸前传来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无归……”
“别动。”霍无归抬手,将人按回胸前,目光直直注视前方。
只要警队再早来两分钟,或者简沉只要再早醒两分钟,他都不需要冒险将昏迷的简沉放在胸前,一路追赶邵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简沉醒得很快。
“你昏迷了两分钟,邵烨现在正开着摩托艇逃逸。”霍无归波澜不惊的语调下,极难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公主你倒是心大,这情况都能睡着。”
他甚至故作调侃地将简沉的昏迷一笔带过。
然而窝在霍无归怀里的简沉耳朵紧贴着炽热的胸膛,耳边是霍无归猛烈的心跳,那阵搏动鼓点般强烈,没有半点轻松的样子。
“没事。”简沉抬手,艰难地拍了拍霍无归的胸口,“别怕,我只是落水时姿势不太对,被水拍晕了。”
黑暗中,简沉悄悄抬手,按了按后脑,掌心是一片湿热。
江水冷得彻骨,这点热血此时此刻甚至显得有些烫手,简沉愣了片刻,一时半会竟分不清血究竟是手上的,还是头上的。
“坐稳了,我要抄近道了!”邵烨的身影始终在前方若即若离,霍无归目光凝重,狠狠一拧油门,摩托艇一个急转,顺着水流猛冲出去。
虽然晚了邵烨片刻出发,但论及对这些钢铁巨兽的驾驭能力,霍无归自认绝不会给邵烨半点活路。
下一秒,前方摩托艇带出的尾浪劈脸而来。
邵烨的摩托艇瞬间近在咫尺!
“邵烨!”简沉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情况,抬手从霍无归腰间摸出枪,浅琥珀色的眸子眯起,朝着邵烨瞄准,“停下!”
不过十米的距离,简沉眼睛再不好,击中摩托艇这样巨大的目标也不成问题。
前方的摩托艇继续飞驰,邵烨眼底闪过冷光,攥着油门的双臂肌肉紧绷,身上素来得体的浅灰色西服已经被江水打湿,狼狈地紧贴着。
他们已经从开阔的江面进入了支流。
水深不断变浅,水道逐渐狭窄,两岸已经出现在眼前,周围的密林越发朝着水面收拢,云层遮蔽着月亮,四下一片漆黑。
再往前去,就不是摩托艇能走的路了。
“不想死的话就停下!”简沉一手搂紧霍无归精悍的腰,半个人探出身,举枪瞄准邵烨,说话间从口中呕出一口血,顶着晕眩堪堪开口,声音沙哑,“前面是瀑布!”
河道两边的树木丝毫没有减少的走势,两岸依旧丛林茂密。
只有仔细看才会发觉,前段水面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段水道两岸夹着峭壁,除了水面有高度落差,两岸的峭壁一点都没有变化,极具欺骗性。
如果用这速度跌下去,就就是昏迷两分钟这么简单的事了,不被直接拍成肉饼,也得丢个大半条命。
“你的眼睛都看得到见,我会看不见吗?”邵烨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
随着瀑布越来越近,水流越发湍急,浪卷得一波更比一波汹涌,摩托艇随之被水流高高托起。
月亮从云层中浮现的同时,远光照亮前方——
一座钢铁人字桥横跨峭壁,坐落在二十米开外,远处,有火车正朝着大桥驶来。
“我们还会再见的,简沉。”邵烨挑唇微笑。
他和林海森那个蠢货不一样,不会把所有家当押在一艘船上,林海森登船那一刻他便知道了,船绝对会被警方找到,没必要再多眷恋。
只要回到对面,他有得是足够重来一次的财富。
“艹!”霍无归看着前方,忍不住失声骂道——
即将坠下瀑布的瞬间,邵烨骤然俯身,将油门拉到最底,摩托艇顺着水流弹射而出。
水花迸射中,极速飞驰的摩托艇凌空抛出十余米远。
那座钢铁大桥仿佛只有一臂之遥时,沉重的机身终于抵挡不住重力极速下坠。
与此同时,邵烨在空中飞身跃起。
霍无归瞳孔紧缩,瞬间意识到邵烨的目的,当机立断,立刻拧死油门,在湍急水流声中吼道:“抱紧我!”
简沉一愣,抬头瞥见霍无归棱角分明的面容,那张脸上没有丝毫动摇,坚毅且一往无前。
“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一件事——”简沉伤痕累累的指节紧搂着霍无归的腰,声音里浸透了江水的寒气,眼底平静柔和,逐字逐句道,“我爱你。”
霍无归一怔,迅速道:“又不是要一起去死,这话等回家,我会让你用行动证明,现在只管相信我就好。”
瀑布越来越近,不绝于耳的水声仿佛消失一般,霍无归鼓点般的心跳奇迹般地抚平简沉焦躁的情绪。
银亮月光连接着绵延水路,简沉露出一个微笑:“好。”
摩托艇飞跃而出-
“无人机跟上了!”临时指挥中心里,传来一声欢呼。
众人脸上顿时挂满喜色。
画面出现在大屏幕的瞬间,会议室里众人还没来及落下的嘴角骤然僵住-
火车在钢铁大桥上驶过。
下方是落差二十余米的深渊。
邵烨单手紧紧扒着火车顶,双腿登着光滑的车厢,整个人悬挂着,随时可能跌落。
与此同时,一台摩托艇划破夜空,带着猎猎风声,急速下降。
砰——!!!
摩托艇的橡胶底狠狠撞上车厢顶部。
霍无归的车技远胜邵烨,竟直接从天而降,落在了火车顶上。
水花四溅,摩托艇底部湿滑的橡胶在车顶飞速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半个前段已经探出车顶,悬在空中。
“护着头!”霍无归搂着简沉,从车上侧翻而下,两人沿着车厢狠狠滚了几圈。
砰——!!!
又是一声巨响,摩托艇整个滑出车外,坠入深谷,激起数米高的水花。
来不及站稳,简沉紧握着枪,对准前方——
邵烨吹了吹手掌,站在另一端的车顶,朝两人勾起嘴角:
“又一次,只剩我们三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老登下线了,小登还会远吗。
第126章 钥匙
“完成当年没完成的复仇吧,我的朋友。”
车顶。
枪口被月色照亮, 闪着银光。
邵烨镇定自若地直视着简沉:“你不想听听,十七年前的故事吗?”
“等你进了局子,有得是时间听。”简沉刚从翻滚中起身, 恍惚了几秒,迅速将意识拉回脑海。
邵烨站在十米远的车厢另一端, 瘦长的身体侧着站在风中, 脸上浮现出熟悉而轻佻的笑,眼中满是轻蔑:“看来是我对你太客气了。”
说罢, 他目光流转, 落在地上, 从腰后干脆利落地掏枪——
砰!
砰!
砰!-
指挥中心内。
所有眼睛聚焦在屏幕上, 无人机正忠实地记录着列车上发生的一切。
山林摇摆, 风从峡谷穿过, 强烈的对流让无人机只能传来震耳欲聋的噪音,管弘深皱着眉按了静音。
声音顿时像被黑暗吞没了一般。
“这车要去哪里?”管弘深嗓音微哑。
“这是运茶叶的跨境列车,这条路线因为速度太慢效率不高,今年已经打算废弃。”一直在围观的杨俭举了举手,迅速解释, “我爸妈就做货运生意的, 这应该是滇市的辖区内, 过了这段桥, 后面就全是原始森林。”
管弘深闻言打断道:“各单位沿途设卡布控, 联系铁路方面,让司机停车。”
“管局——可能,设不了卡了……”二队队长徐卓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 指了指屏幕, “出事了。”
画面中, 邵烨从腰后拿出枪,面朝车厢连接处,枪口向下。
虽然没有声音,但从金属碰撞造成的火花中不难看出,邵烨正在开枪。
“他想做什么?”赵襄差点破音的叫声在会议室里回荡,“那是火车!开枪有什么用!”
虽然看画面就能猜出,邵烨的目标是车厢连接处。
但火车又不是小轿车,连接车厢的关节式车钩重达百斤,一旦抱紧、插好插销,就不可能松开。
“风管……”杨俭脸色一沉,凝重地开口,“他的目标是风管,火车运行需要风泵输送储存在风缸里的风压,否则无法开车、刹车……”
邵烨那几枪,击中的分别是链接车厢的销子、风管和中间缓冲器。
这三样东西一旦损坏,就是一场灾难。
——那些电视剧里分离车厢的戏码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几十年前的老式火车,只要明白原理,几颗子弹就能酿成大祸。
“管局,联系上铁路那边了。”徐卓脸色铁青,眼睛里倒映着屏幕上的画面,声音冰冷,“车子已经失去制动,当前区域整个路段都是上坡,列车开始往回倒了。”
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所有人的头迅速抬了起来,一时间会议室里几乎连呼吸声都不复存在。
就算没有满载货物,火车本身的重量就已经难以估量。
更何况这还是一辆满载的货运车。
徐卓说着将路线图递给管弘深,指向图中一个弯道:“以列车目前的速度,退到这个弯道时将撞上山壁。”
“好消息是,这里无人居住。”
“坏消息是,这里是山体滑坡危险区。”
管弘深的瞳孔瞬间无声地缩紧,紧盯着屏幕上疾速后退的列车-
感受到列车的后退,霍无归迅速伸手,将简沉拉进怀里,双腿在呼啸飓风和逐渐加速的后退中稳稳定住,瞥了眼邵烨:“邵老板的倾诉欲就这么旺盛吗?”
“十七年不见,当然是想跟老朋友叙叙旧的。”邵烨勾唇,遥遥看了霍无归一眼。
霍无归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眼神桀骜冷漠,毫不留情地开口:“谁跟你是老朋友,我们是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吗,到底是谁杀了邵天高。”邵烨举枪的手没有放下,眼底深处暗藏着戒备,却让语调保持了一贯的轻松,“是你,简沉,另一个你。”
——另一个你?
简沉猛地吸气,刚从短暂昏迷中醒来的大脑蓦得一阵疼痛。
一双温暖粗粝的手迅速覆上双耳,霍无归哑声道:“别听。”
那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一双手能阻隔的最多是肆虐的冷风,声音依旧无孔不入地顺着缝隙钻进脑海。
“也难怪你们两个都失忆了,毕竟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想起那样的往事吧?”风声猎猎,车顶的空气却像是停止流动一样,邵烨耸肩微笑,“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有病的是简亦语?有病的是你,简沉。”
车身的颠簸越发剧烈,车子早已离开开阔的峡谷,驶入密林。
原始森林至今没有开荒,这段路线,除了极为熟悉路况的司机,普通人白天都不敢入内,更遑论入夜。
“是吗,什么病。”简沉淡淡问。
鱼上钩了。
邵烨的眼睛在黑暗中眯起,大笑起来:“我说个故事,你随便听听。”
“十七年前,有个变态连环杀手,绑架了三个孩子,将他们囚禁在密室中……”
简沉冷静地将指节放在扳机上,一动不动。
“别冲动。”明明他没有任何动作,但霍无归似乎永远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温热的胸腔贴着简沉后心,心跳紧紧相贴,声音从骨骼内部闷闷传来。
邵烨还不能死,他死了,马戏团背后盘根错节的人员、几十年来的走私路线、经手的无数上下游,去哪里找线索。
“放心。”简沉低语。
邵烨一身衣衫早已被江水浸透,西装在一路上变得千疮百孔,仍维持着风度翩翩的语调,娓娓道来:“有一个孩子,他承受不了杀手的折磨,决定逃离。”
“很不幸,他在逃离的路上,遇到了来寻找另一个孩子的妈妈。”
简沉心头一震。
他知道邵烨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位母亲,为了保护这个孩子,被杀手抓住,带了回去,在三个孩子面前公开处刑。”树叶被狂风卷起,划过邵烨侧脸,一道血痕瞬间出现,他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管局!技术处理好了,无人机能收到降噪后的声音了!”会议室内,徐卓激动地大吼一声,随即接通大屏,让画面同步起来。
一秒后,第一句话涌入所有人的大脑。
“砰——!”降噪后的声音依旧带着沙沙的底噪,邵烨浮夸失真的声音穿透夜空,“子弹穿透那个母亲的头颅。”
简沉不断换气,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束肌肉纤维仿佛都在瞬间失去控制。
风声,夜色,列车,森林,一切在眼前稍纵即逝,沦为虚无。
简沉脑海里只剩那个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画面。
滚烫的血洒了满脸,怀里的身躯却一点点失去温度。
邵烨修长的眼眸打量着简沉,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可仅仅如此,那个变态杀手还觉得不够——这惩罚还不够强烈,不足以让一个逃跑的孩子感到恐惧,于是,他留下了一把匕首。”
“一把生锈的匕首。”邵烨说着朝简沉走近了一步。
距离越来越近,他眼底的疯狂也越发明显,死死盯着简沉道:“杀手问,有谁愿意代劳,替自己惩罚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一些始终深藏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松动,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也开始钻进脑海。
“恰好,有个人和他有仇。”
简沉一怔,下意识向前迈了一小步。
紧贴着霍无归胸腔的背接触到空气,寒意立刻伺机侵袭,无孔不入地攥紧每一个毛孔,背后坚实稳定的心跳声消失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但……霍无归究竟是如何失忆的?
在没有受到脑部创伤的情况下,失忆往往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霍无归这样自小坚定勇敢的人,究竟要遭遇什么,才会丧失了那几个月里的全部记忆。
简沉几乎下意识嗫嚅道:“霍……无归……”
他几乎没有感觉到,脸颊就划过一阵湿冷——
狂风涌入眼睛,让脆弱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流泪,转眼已经连成一串,从下颌滚落。
“还没想起来吗?”邵烨抬手,做了个利刃抹过脖颈的动作,“你是如何用那把匕首对待霍无归的。”
会议室内,正盯着屏幕的管弘深和王胜利交换了一个眼神。
十七年前的事,警方赶到时就已经只剩一片火海,没人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放心。”王胜利拍了拍管弘深的肩,略有迟疑地安慰道,“我看着霍无归那小子长大的,他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动摇的性格。”
虽然是紧要关头,但管弘深还是忍不住转头瞥了王胜利一眼,不满道:“怎么,你以为简沉就是会动摇的性格——”
他的话忽然停下,血压急速攀升,熬了几天的眼睛猛然瞪大——
“你或许还不知道,开启某个开关的钥匙。”邵烨嘴角的笑意森然可怖,“或者也没有人告诉过,警方曾一度怀疑现场有过四个孩子。”
简沉的表情仿佛凝固在脸上一般,牢牢锁住了所有情绪,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他身后的霍无归喉结微微滚动,原本直直站着稳住身形的双腿错开一些,不露痕迹地屈膝,整个人稍稍前倾。
那是为格斗做出的准备。
会议室里,管弘深眼睛紧缩——
这是警队内部的绝密,虽然现场只能找到三个孩子的生活资料,但心理学家曾屡次指出,应该还有第四个孩子在现场生活过。
哪怕是被绑架、被限制了活动自由,但每个人生活的细微习惯还是会留下痕迹。
根据心理学家的推论,那四个孩子两两结伴,形成了两种对立的阵营,互相倾轧。
但最终,因为现场只有三个人的衣物、足迹、生物信息,这一推论被否定了。
——锵!
一把匕首被邵烨从贴身的衬衣内部拿出。
那双漆黑狭长的眼里写满戏谑,邵烨神色嘲弄地将匕首扔在脚下,朝简沉替了过去。
“捡起你的钥匙,完成当年没完成的复仇吧,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最后几章啦,沉夜的故事会在本周完结。
完结后我会先养好身体,年后再战悬疑,洗心革面,绝不断更。
目前有两本悬疑预收,分别是:
现耽刑侦《于无生处》,偏执刑警X听障痕检的组合。
古代探案《羁旅客》,没头脑假神探X不高兴假神棍。
现代文能使用更多科学破案手法,但古代文能写很多现代设定下不方便写的吊诡案件,各有各的优点。
文案都在专栏里,大家可以挑喜欢的收了它,顺便评论一下更想先看哪个,我很听劝-
作为过渡,年前会写2个短篇言情。
分别是专栏内的《言言言而无信》和《我只喜欢你的饭》
前者是指挥家X钢琴家,后者是轻喜剧校园文。
blbg都吃的姐妹也可以移步专栏pick一个喜欢的。
不看bg的姐妹咱们年后见(不是,下章见)
第127章 好运
“但我知道,你会把好运气留给我。”
霍无归凝视着身前的人。
那人已经转了过来, 手里攥着匕首,面朝自己,背对着邵烨, 将最没有防备的后心留给了对面的人。
嶙峋的骨架和满身血污掩盖不了简沉眉目中的清俊。
他的长相始终是好看的,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 但此刻脸上的笑意却变得难以捉摸。
“十七年不见了, 我的朋友。”邵烨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眼中的兴奋几乎溢出, “小沉。”
简沉挑眉, 嘴角的弧度狠厉而冷漠。!
霍无归的心脏猛然震动了一下。
这表情……和他认识的简沉仿佛不是一个人。
“阿叶。”简沉抬手, 把玩着那柄匕首, 手法异常熟练, “眼熟吗, 这把匕首,和警队证物袋里那把像吗?”
明明是同一个人,一模一样的眉眼,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不可能……
但如果是这样,一切好像又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十七年前的自己失去了被绑架期间的几乎所有记忆——
因为那段记忆里, 有自己始终不愿面对的东西。
为什么整整十七年, 警方、心理专家、痕迹专家, 来来去去, 无数人分析过了当时的绑架案, 也有无数人来和自己、简沉问过话,却没有人得出最后的结论。
为什么简沉总是做同样的噩梦。
如果那第四个人真的存在,那么所有令人费解的关节就全都打通了。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霍无归突然感到嘴唇干涩, 动了动唇, 却没有出声。
简沉眼神微动, 哂笑道:“你好,阿叶,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
太说着抬手,将匕首抵着霍无归的颈动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那颤抖并非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随着颤抖,刀刃已经压入颈动脉中,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随时可能让鲜血四溅。
即便风声呼啸,也已经能听清简沉的笑声:“阿叶,是你赎罪的时候了。”
那声音如同深藏暗绿水底的水蛇,湿冷地缠绕着霍无归的灵魂,将人死死拖进回忆深处。
临时指挥中心的会议室内,简沉的声音夹杂着底噪,却异常清晰:“我只觉得遗憾,没在十七年前就带你去见我妈妈。”
匕首直勾勾地抵着动脉,所有人脸色一变,王胜利几乎要扶着椅背才能站稳。
“小沉。”紧要关头,邵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频道内,“你难道不想玩点更刺激的吗?”
砰——!
枪声响起,在急速飞驰的火车上,子弹击中简沉手中的匕首,强烈的震动瞬间让匕首飞出数米。
匕首撞击车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邵烨!你疯了!”霍无归面朝这邵烨,失声大吼。
这样颠簸的车上,随时可能走火,邵烨这简直是在拿简沉的命开玩笑。
邵烨远远站在车厢另一头,与霍无归对视一眼,露出熟悉的微笑。
就在会议室里所有人以为不会有更震撼的情况出现时,邵烨再次开口了。
“时间差不多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开始觉得奇怪。”邵烨看了眼简沉,忽然又笑了,“比如——胃疼,肌肉麻痹,呼吸困难。”
如果是平时,身上出现这些情况,简沉必然会察觉到,但偏偏是现在——
简沉的胃本就不好,上船之前因为那颗击中心脏的空包弹更是引发了一系列心脏问题,手脚麻痹、呼吸困难都是常见的并发症。
管弘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无声地看向魏国。
一直随行却从未说过话的魏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铊。”
那个字很轻,如同破碎的气泡一样,几个年轻小刑警坐在会议室最后端,离魏国最近,一头雾水地问:“他什么,魏主任你怎么不说完?”
然而技术和法医的区域,却已经有人吸起了冷气。
“是铊中毒!”李仲洋失声叫了起来,“已经三天了,铊中毒一秒钟都不能拖,拖越久造成的损害就越不可逆。”
车上一片漆黑,急速倒退的车遇上一个转弯,顿时一阵摇摆,风驰电掣中,邵烨微微降低重心,观察简沉的面色,了然道:“看来你猜到了,铊中毒。前三天我放的剂量都极小,但今天的晚餐,你摄入了足够致死量的铊元素。”
“放心,我当然舍不得杀了你,我亲爱的朋友。”邵烨眼神温柔,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浮夸的心疼,“虽然论毒理药理我不如你,但这剂量我也是精准计算过的,服用完三小时内摄取足量普鲁士蓝的话,你不会死。”
“但这普鲁士蓝当然不能平白无故送给你。”邵烨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喉咙里溢出哼歌的调子,如果此刻有红酒的话,他或许应该已经端起来了,“我有个提议——把你们的枪扔过来。”
他嗓音温润,听起来像是极为诚恳礼貌的询问。
霍无归心头一凛,紧紧盯着面前的简沉。
他所有的神色变化,都落在简沉眼里,几秒后,简沉双手微微颤抖,叹了口气道:“我这手都这样了,还有人舍得朝我开枪,也是够稀罕的。”
“就这一把枪,接好了,别丢了。”他说话的同时,动作不那么利索地从口袋里摸出枪,连转身都有些迟缓。
犹豫了几秒后,简沉俯身将枪放在地上,朝邵烨踢了过去。
砰!
砰!
砰!
——砰!
数声枪响在对面响彻丛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但又转瞬即逝——
失控的列车运行速度越来越快,那一小片被硝烟污染的空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被远远抛开。
“现在,这两把枪里,只有一颗子弹。”枪声过后,邵烨举起双手,嘴角勾起,晃了晃手中的两把枪,“你们一人选一把。”
月亮不知何时爬到了头顶,车上被照得一片银亮。
简沉的视线越发模糊,疼痛席卷着每一根神经,始终支撑着身体的双腿终于承受不住,踉跄了一下,霍无归迅速伸手扶其简沉,却被冷冷甩开。
他抬起越发沉重的眼皮,望着霍无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别碰我。”
皎洁月光下,简沉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爬上一层冷汗。
霍无归心头一惊——
那是已经许久没见过的接触障碍。
他目光极其平静,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邵烨站在原地,并没有移动半分,语调却如同简沉最亲密的朋友,温声道:“你们一人选一把,同时开枪。”
“要么小沉你替你的妈妈报仇雪恨,吃下我给你的解药,我带你远走高飞。”说到远走高飞,邵烨语气几乎温柔到了极致,连一向轻蔑冷漠的眼角都藏着笑意。
随后,他抬头,冰冷地看向霍无归:“如果小沉你的运气不好,那我就杀了霍无归,让他给你陪葬。”
说罢,他将两把枪朝简沉和霍无归的方向推了过去-
临时指挥室里,王胜利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在会议室中踱着步来回徘徊。
现在的情况,所有人都彻底看不懂了。
简沉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说出的每句话都让人震撼。
更焦心的是,直到现在,警方的救援车辆也没办法靠近——
哪怕是想安排狙击手,这样高速移动且不受控制的火车上,也没人敢保证不会射中简沉和霍无归。
至于拦截更是无稽之谈。
现在,只有祈祷车上的简沉和霍无归能够随机应变了。
“无人机可以向他们喊话吗?”管弘深沉默了几秒,端起茶喝了一口,满脸憔悴,眼窝深凹着。
徐卓点了点头,递给管弘深一个麦:“可以,用这个就行,我现在替您打开。”
“霍无归,简沉。”头顶的黑夜里,传来管弘深苍老嘶哑的声音,“你们的首要任务,是活着。”
黑暗中,无人机再次陷入沉寂,直到邵烨抬手,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出一枪。
“管局!一号机被击中坠落了!”
“备用机呢!切二号机的画面!”
“快!铁路沿线的监控都给我连上!赶紧去要铁路那边的授权!”
……
临时指挥中心里,立刻混乱起来-
两把枪停在简沉和霍无归面前。
身后的密林中,传来无人机坠落的凌乱噪声。
简沉盯着枪,几秒的时间里,狂风卷过每一缕发丝,疼痛越发明显的大脑里一片清晰,片刻后,他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阿叶,你先选吧,我从小就运气不好。”
那是熟悉的嗓音,和陌生的语调。
霍无归同样没有出声,观察着简沉的表情,目光静静在简沉脸上移动,划过他平和的眉毛、浅琥珀色的眼睛,薄却看起来格外勾人的双唇,一遍遍描摹那张苍白的面孔。
许久后,霍无归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将两把枪握在手中。
“这把给你。”他表情中有种难以捉摸的决然,将枪递给简沉时怔愣了几秒,指尖隐隐触碰着简沉的掌心。
像是再也见不到、再也碰不到一样-
“连上了!”
“画面来了!”
临时指挥中心里,传来一片欢呼。
那欢呼,只持续了一秒不到的时间。
砰——!
枪声打破了所有人心头的激动,指挥中心里鸦雀无声。
画面中,霍无归无声地倒下,心脏处是一个醒目的血洞。
简沉扣着扳机,将先前那句话补完:“但我知道,你会把好运气留给我。”
作者有话说:
很急,这就去写下一章,森林里天凉,舍不得霍队躺太久。
第128章 重返
“和我死在这里,简沉,你觉得不甘心吗?”
霍无归的尸体平静地躺在车厢顶部。
王胜利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一片灰白。
“那可是心脏!”杨俭忍不住失声, 却连吼出来都没办法,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哭腔。
从霍队和简沉的第一次离开,他们就能猜到, 那是一场卧底行动。
可……那是心脏。
赵襄心脏疯狂跳动,看着屏幕, 张开嘴半天却发不出声音, 努力拍了几次胸口,才终于将话语吐了出来:“上次……上次我也看着霍队开枪打过简法医的心脏……没事的, 肯定是演戏……”
“肯定是演戏!”赵襄又重重说了一遍。
实木长桌倒映着她的脸, 满脸来不及擦干的泪珠, 赵襄自己都知道, 自己说来的话有多不可信。
上次简沉中弹, 她亲眼看着, 简沉的胸口并没有那个血洞。
可霍队的胸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血洞。
难道,简法医真的有双重人格……那个人格真的曾在十七年前为虎作伥,和绑架犯为伍,虐待伤害过霍无归, 又在十七年后杀了霍无归?
车顶, 简沉脱力般随手将用尽子弹的枪插回口袋, 半蹲着走向霍无归, 眼睑轻颤, 微笑道:“霍无归,你在码头朝我的心口开了一枪,还给你了。”
说罢, 他从地上捡起匕首, 俯身贴近霍无归。
时间几乎静止, 他们的衣衫、发丝在风中猎猎作响。
简沉举起刀,看了眼不断后退的列车,抬手朝霍无归胸口狠狠落下——
血喷涌而出。
“这一刀,是替我的妈妈还给你的。”简沉眼里,是仿佛释然的平静。
临时指挥室里一片哗然。
霍无归始终没有闭上眼睛,死死盯着简沉,瞳孔内逐渐黯淡无光。
简沉眼中浮现笑意,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月亮越发耀眼,无人机在头顶盘旋,前方的路逐渐开阔,列车即将驶入一段不足五米的短桥。
“永别了,霍无归。”简沉捏紧匕首,朝霍无归抬起腿。
列车“哐当”一阵颠簸,上了桥。
简沉如同踢一个麻袋一样踢了一脚,霍无归的身形从车顶消失了。
指挥室里的鸦雀无声。
管弘深沉沉叹了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那张板着的脸却几乎比哭还难看。
“到我身边来,简沉。”终于,始终和简沉分立在车顶两端的邵烨开口了。
飞驰的车顶,寻常人轻易连挪动一下都会胆寒,但听见邵烨召唤的那瞬间,简沉连再看一眼都没有,毫不留恋地转头,虽然身体有些摇晃,却步履坚决地大步朝着邵烨走去-
临时指挥室。
“管局,要把简沉列入……”徐卓迟疑着开口。
管弘深是简沉的养父,而这里大部分人都是一队的,和简沉的感情更加深厚。
别人开不了的口,他没办法,也不得不替大家开口。
“不。”魏国的声音冷冷响起,“赶紧让水肺下去捞霍无归吧。”
管弘深微微仰头,闭上眼,藏住眼底的绝望,黯淡道:“让医疗组和水肺派人去接霍无归,其他人在最后一个弯道处待命,如进入弯道前没有变数,击毙邵烨。”
徐卓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指着屏幕问:“霍队不是……了吗?”
“霍无归的心脏有个秘密。”魏国自言自语般小声说,“他和普通人的左心位不同,是先天的右位心。简沉击中的不是心脏,是肺。”
赵襄眼皮一跳,拍着桌子站起来,语无伦次道:“简法医追捕邵烨路上昏迷过几分钟,当时他一直靠在霍队胸口!!他听见了!!他知道!!王局,他知道!”
那不是巧合,不是霍无归福大命大、侥幸逃过一劫,是简沉一直听着霍无归的心跳。
“冷静点。”王胜利摆了摆手,脸上的神情略有些许缓和,“你这像什么样子,赶紧坐下。”
徐卓脸上的表情有瞬间割裂,一边是难以置信,一边是如释重负,哂笑着问:“可他还刺了霍队胸口一刀……”
“白痴,那是紧急心包穿刺。”魏国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反而更说明你们得赶紧去捞你们的宝贝霍无归,他要是当场就死了,简沉多余给他做穿刺。”
他那句“永别了,霍无归。”
分明是在替自己告别,他把自己独自留在了这辆车上-
“好久不见。”简沉停在邵烨面前,枪口对准邵烨,“不过,是时候也和你说再见了。”
简沉果断利落地将枪口抵着邵烨额头,丝毫没有犹豫,更看不出半点先前的影子。
仿佛猜到了简沉所有的心思一样,邵烨倏然笑了:“怎么,你打算杀了我替霍无归报仇?可朝他开枪的不是你吗?”
邵烨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阴森道:“你别说不知道子弹在谁的枪里。”
以霍无归对简沉的感情,他必然会把有子弹的枪留给简沉,这件事车顶上的三个人全都知道。
“霍无归不会死。”一整个晚上,手部的重伤泡了水,又反复持枪、抓握匕首,让简沉此刻光是举着枪都渗出一头冷汗,他微微喘了口气,在头顶的银亮月光照射下,裹着一身狼狈,露出一个清俊如初的笑。
“邵烨,我对你不被爱的悲惨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你不该对我有太多执念。”他平静得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以至于在留下子弹时,你选了自己的枪。”
他不曾被爱的童年,没有伙伴的岁月里,意外捕捉到一个沐浴在所谓的“爱”里长大的简沉,将这个意外当做光,亦步亦趋地膜拜。
忍不住靠近,忍不住看看被爱的人会变成怎样,更忍不住将这人一起拉入深渊。
“你怕我死。”简沉淡淡道。
霍无归带的是从赵襄那里拿来的统一配枪和子弹,而邵烨的则是黑市买来的改装枪,子弹阻止力更差。
子弹穿过肺部,没有碰到任何重要血管和骨头,膨胀效应很低,加上简沉极为精准的一枪,给霍无归带来的是轻度的血气胸和心包填塞,在立刻进行穿刺后,只要救治及时,并不会死。
这是邵烨的保底。
如果霍无归真的拿走了有子弹的枪,也有机会给简沉留下一线生机。
“既然确定霍无归会把子弹留给我,何必怕我死。”简沉被伤口持续不断的剧痛侵扰,双手不住颤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朝前又迈了一步,枪口狠狠顶住邵烨额心,“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不留给我。”
一颗子弹的重量微乎其微,但对于常年与枪械为伍的霍无归来说,分辨枪里有没有子弹轻而易举。
列车经过岔道,换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简沉浅琥珀色的眼眸映着金属枪身的冷光:“前面还会经过一次水面,跟我跳桥还能算你自首,否则的话你就死吧。”
“是吗?”邵烨突兀地笑了一声,“那你先死吧。”
简沉的身体在翻涌的风中无意识地轻轻摇摆,风灌进湿透的衣服,早已伤痕累累的身躯感到彻骨的寒冷。
从上车到现在,看起来发生了不少事,可实际上也就三五分钟罢了,他完全没时间从先前落水、受到冲击的晕厥里缓过来。
也不指望能用这样的身体,在和邵烨的搏斗里全身而退。
“没关系,我压根就没打算活。”简沉说。
话音刚刚落下,邵烨猛然躬身,趁简沉不备,抬手握住枪管,当机立断扣着简沉满是血污的手,按下扳机——
砰!
“你只藏了一颗子弹,对吗?”第二次扣动扳机只剩下空响,邵烨了然,“刚刚你拿枪那会磨磨唧唧,我还当你是中了毒行动迟缓,原来还留了这么点心眼。”
说话一点也不碍着邵烨行动。
都是练过的人,一个跟着农场里的佤邦汉子们练,一个跟着货真价实的缅甸佣兵练过,打起来都不讲任何规则。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邵烨迅速起身,飞膝朝着简沉胸骨袭去,将人逼得连连后退,顺势抬腿,打算将人直接劈晕。
谁料简沉身量太过清瘦,反倒更易活动,刚刚还一副虚得要原地吐血三升的样子,此刻竟靠着强劲腰力向后仰去,早已不堪重负的双手向后撑着车顶,借着空翻的势头双腿离地——
那双长腿在空中径直下砸,踏着邵烨脊梁,旋身拧住邵烨脖颈,膝盖骨结结实实砸在邵烨肩头。
与此同时,简沉将重心移动到邵烨肩头,撑在身后的手闪电般向后伸出,摸到掉落的匕首。
——随着简沉挺腰起身,一把匕首自上而下,斜插进邵烨胁下。
临时指挥中心里,一干刑警直接看得目瞪口呆,沉不住气如杨俭,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不是,简法医是法医对吧?而且他中了毒,还受着伤?”
简沉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文弱的样子,甚至动不动就闹闹头疼脑热、胃疼眼睛疼,可打起人来竟是这样干脆果决、酣畅淋漓。
那副嶙峋的身躯简直像冬眠蛰伏的野兽,一旦醒来凶悍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刑警。
邵烨自己也没想到,简沉还有力气发这样的狠,哽着嗓子问:“你——”
简沉手持匕首,膝盖压制着邵烨,眼神冷峻:“你给我下的铊包裹了缓释层吧?”
否则铊一进入身体就开始毁灭性的肆虐,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就算邵烨准备好了解药也无法挽回造成的损伤。
“你忘了一件事,十七年前,我的胃就坏了,现在又受了重伤,消化系统运作的速度比常人慢了很多。”简沉拔出匕首,刀锋划过邵烨下颌,带出一道蜿蜒血痕,“如果继续拘捕,毒死我之前,你会先死在我刀下。”
“既然这样,那我选择和你一起死。”邵烨对自己身上刚被扎了一刀似乎毫无感觉,朗声笑道,“简沉,和我死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再拖下去,错过了即将到来的那片水域,跳车必死无疑,不跳车也只能撞死在过弯时。
就算简沉的毒暂时不会发作,他们也没有任何活路。
他狭长的眼角锋利,闪着冷厉的光,汩汩流淌的鲜血似乎越发刺激邵烨的神经,他那些掩盖在衣冠楚楚外表下的狠厉声势浩大地死灰复燃,挺身发力,狠狠撞击骑在自己肩头的简沉。
简沉已经太过虚弱,被邵烨狠撞了几下,险些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和我,只和我,死在这里,简沉,你觉得不甘心吗?”邵烨趁简沉身形恍惚,迅速翻身压制简沉,双手毫不留情地扼住简沉咽喉,“但我很高兴。”
下一秒——
哐!
车顶铁皮发出一声巨响。
临时指挥中心内,响起焦躁的声音:“管局,掉落范围内没有搜索到霍无归。”
作者有话说:
替小沉做个翻译。
“霍无归,你在码头朝我的心口开了一枪,还给你了。”——你没杀我,我也不会杀你。
“这一刀,是替我的妈妈还给你的。”——我的妈妈替林海森干过事,我替她救你一命。
“永别了,霍无归。”——你好好活着,我替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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