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熊的烈火之中,白绪是看上去最为镇静的那一个。
他没有像宋佳辛那样狼狈地在地上惨叫，也没有像宋顾城夫妇试图用感情牌去哀求宋时意。
开玩笑，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扭曲的发泄，阴暗的情感,粉饰太平后虚伪的大团圆。
场面滑稽到连他都觉得作呕,他都不理解宋时意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答应这场婚礼的。
原来不是完全的窝囊废啊。
在捅完宋佳辛以后,宋时意扔掉了手里沾血的刀子，然后平淡地坐到地上,虚无的瞳孔中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痛哭流涕的林念和宋佳辛，慌乱无比但仍然试图维持体面的戚宣和宋顾城，还有满脸不可思议，仿佛遭到了天大背叛的宋顾城。
曾经如同山一样的噩梦形象伴随着这场吞噬一切的大火轰然倒塌,连带着堵住胸口的郁气也随之散去，明明空气中的浓烟是越来越呛人。
「你不逃走吗？」
宋时意一点点转过头，看着微笑出声的白绪。
「现在还来得及吧，火还没有完全烧起来，从正门就可以逃出去。应该也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吧，毕竟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面，你只是一个幸免于难的可怜鬼而已。」
白绪的建议听起来非常诚恳,但偏偏是在这样的场合里面，显现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戚宣跟看个疯子一样看着他,用手肘推他示意他不要发癫。
「你和顾烨不是领了证吗，那他的遗产就该由你来继承了，还有宋氏，有了那么大的一笔钱,加上没了我们，你应该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了吧。」
宋时意抱着膝盖,安静地倾听着白绪为他分析利弊。
原来心里都是清楚的。
清楚他们才是自己这一生不幸的万恶之源。
但还是跟甩不掉的臭虫一样粘着他，把他拖入更加难以挣脱的深渊。
为什么事到如今，反而要主动放手了？
以退为进，还是突然想开了。
算了，其实都无所谓。
宋时意厌倦又疲惫地闭上眼睛，拒绝了剩下的交流，打算就这么将一切都画上句号。
温驯了一辈子，即使是最后的反抗，在毁灭他人的同时也在毁灭自己。
突然间，杂物间里面传来不知所措的哭泣声。
他怔然地睁开眼睛，从地上起来，打开房间门，看到了缩在狭窄角落里面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为什么……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他垂着眼眸，毫无神采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眼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淘气藏起来的孩子。
然后一把将吓傻的人抱进来怀里往外走出去。
为了防止有人误入，他反锁了房间的门，已经蔓开的火焰烧融了金属把手和里面的零件，把这里变成了彻底打不开的密室。
只能一下又一下，用身体去强行撞开这扇紧闭起来的门。
烟雾散得更浓了，燃烧着的梁柱从顶上砸下来，挡住了门口。
幸好在前一秒，他已经撞开了门。
吸进肺里面的烟雾颗粒呛得他喉咙都在发痛，身后几个人的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宋时意昏昏沉沉地想到那群人以前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
他将已经吓傻了的男孩托起来，越过梁柱把对方送到外面去。
在男孩着地以后下意识往里面看过来时，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下去。
喉咙已经哑到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口型无声地和对方说了一句。
对不起。
然后又是一根梁柱砸了下来，彻底封住了可以逃出去的道路。
看着希望彻底破灭，陷入完全绝望的顾烨等人面色已经一片惨白。
只有白绪，在围观了刚才的一切后，脸上露出奇异又微妙，要笑不笑的表情。
一直都是这样。
不管是当年为他流下的那滴眼泪，还是对于赵存一次又一次的伸出援手。
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们特殊，只是因为宋时意就是这样的人而已。
所以记住了的人只有他一个，只有他陷了进去，而宋时意却在重逢时根本记不得有过他这么一个人。
大火渐渐将他们全部吞灭，周围的鬼哭狼嚎比身上的灼痛感还要让人厌烦，在意识的最后，他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甘。
他甚至无法理解宋佳辛那群蠢货在嚎个什么。
不管是财富，地位，还是他才走了五分之一的生命，即将失去这一切对他而言，好像也不算什么。
没有一个是真正想要的。
拥有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反正赵存那个恶心人的玩意也已经死了，白家的财产不管掉到哪里去，其实也无所谓了。
他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一帆风顺到无趣，所以一直放纵自己和宋佳辛他们混在一起找乐子。
但最后，宋时意还是没有想起来他是谁。
回忆起上一世宋时意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看向他，而是透过缝隙望着外面的样子，白绪很轻地啧了一声。
他站在最顶楼天台的栏杆边上，非常恶劣地说道：“时意，我知道你特别特别地恨我，因为我也已经全部看到了，我们这群人渣曾经毁掉了你，所以重来一次，你才要不顾一切地想要向我们复仇，不是吗？”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着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任何防备地倚靠在栏杆上面，“这里没有监控，所以就算你在这里把我推下去了，也不会留下任何的证据，非常地一劳永逸，不是吗？”
他等待着，但眼前却安静地只剩下风声，睁开眼睛往前看，才发现宋时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
“啧。”
白绪兀自笑了一下。
和上一世不同的选法吗？
是因为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说……
他咬着指甲，眼中闪过不怀好意的神色。
是因为秦怀没死呢？
想到上一世和秦令明做下的交易，白绪活动了下脖子。
看起来还是得再交涉一次。
宋时意在离开以后，面无表情回头看了眼。
傻缺。
他的未来不可能再和这些脏东西扯上任何关系，不管是因为什么。
他要干干净净地将一切了结掉。
出神间一个往前奔跑的小男孩没有看路，撞在他的身上，攥在手里的气球在一松手间飘上了天空。
瞬间觉得失去了全世界的小男孩眼睛里面已经涌出了眼泪，呆呆地看着天空上越飞越高的气球。
虽然好像不是他的责任，不管也没什么事……
宋时意没有多想，还是从旁边卖气球的老爷爷那里买了一个过来，弯腰递给男孩。
失而复得的男孩重新露出了笑容，对着他道谢后又兴高采烈地往前继续冲过。
看着好像有点眼熟，不过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
宋时意并没有放在心上，朝着相反方向继续走过去。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顾烨的效率还真是快到可以鼓个掌的程度，甚至比上一世还要快。
清淡的笑容被掩藏在围巾下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警局里面，宋佳辛也在。
“这位就是宋先生，是吧。”负责的警官对他点头示意，“是这样的，我们刚才接到检举，说您与一桩杀人案有关联。”
顾烨站在后面，冷淡地看着他，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们的鉴证人员确实在被害人的指甲里面找到了沾血的纸屑，现在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对比一下DNA。”
“可以啊。”
宋时意答应得非常轻巧，但他抬手指向顾烨和宋佳辛：“顺便让他们两个也一起来测一下吧。”
警官愣了一下。
“理由的话，我现在也检举他们两个，和同一桩杀人案有牵扯。”
这就是很明显的临时污蔑了，警官犯难地皱起眉头。
但顾烨已经拦在了明显有点心虚的宋佳辛面前：“可以，我也来测，阿辛就不需要了吧，反正你主要也就是想针对我。”
他说得风轻云淡，显得宋时意明显是在无理取闹。
但宋时意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攀扯，随手摘掉了围巾：“那就这样吧。”
过于随意的态度让顾烨心里一突，但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后手。
天衣无缝，这是决定性的物证，宋时意根本没办法狡辩。
采完DNA后他们坐在过道的凳子上等待，因为这里是警局，所以顾烨也做不出多放肆的举动，只是时不时看一眼安静垂眸的宋时意。
现在的这份镇定，只不过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顾烨直白地用手握住宋佳辛冰冷颤抖的手，试图给对方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
期间宋时意打了个电话，似乎是在约什么人过来。
顾烨皱着眉头，原本稳操胜券的内心更加不安起来。
又过了一会时间，他才看到，来的人居然是顾书黎。
看着那张春风得意的笑脸，顾烨的眼角跳了一下，直接忽略对方友好的问候语。
宋时意在这个时候把那私生子叫过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终于熬到了结果出来，顾烨一下站起来迎上去，他实在是太过于急切，以至于没看到警官脸上相当古怪的表情。
冰冷的手铐直接扣在了他的手腕上，顾烨有些懵逼地看着自己的手。
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走向的顾书黎睁大了眼睛，但他反应很快，从警官严肃的对话中拼凑出了事情大概的经过。
然后丝毫犹豫都没有地掏出电话拨打给顾儒康。
“警察先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顾烨还在试图挣扎，应该被测出吻合的不应该是宋时意吗。
慌乱间他根本听不进去警察在说什么，下意识就看向了站在那里的宋时意。
那张从进来时就冷淡的脸上勾出了一个笑容。
傻逼。
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动了一下，非常清晰又无声地做出口型。
然后单手非常隐晦地做出了那天拥抱的姿势。
被忽略掉的细节在这一刻重新涌上脑海，他猛得想起来，那天受伤的不止宋时意。
只是当时实在是紧张，身在局中没能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样子……
他额头上都已经爆出了青筋，开口刚要说话，但猛得止住了嘴。
不行，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只会将一切都指向他，因为宋时意严格来说并没有参与进任何一个过程。
怎么办？得想办法动用其他人脉去周旋，必不得已的话还要想办法让父亲……
突然间他一下看到顾书黎鬼鬼祟祟的动作，双目瞬间赤红了起来。
想都不用想顾书黎现在要干什么，肯定又要在父亲面前告状。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往前冲过去，一巴掌拍在顾书黎的手上将对方的手机扇飞，然后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就要踩上去。
但这个动作在完成前，顾烨就被眼疾手快的警察给制住。
“天啊，好可怕，居然当场对弟弟行凶，看起来杀人凶手这件事情，可信度确实非常高啊。”顾书黎笑眯眯地甩了下发麻的手，“真亏我来之前还那么相信你的，顾烨。”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
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稳操胜券的意思，顾烨都快要气疯掉了。
“这位先生，这里是警局，请收敛一下你的行为！”
“都说了这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那天甚至都不在宿清市，不在场证明的人证物证我都可以提供！”顾烨维持着最后的理智解释道。
他还想再辩驳点什么，但地上的手机却闪烁着响起了声音。
刚才的那一巴掌，把通话页面变成了扬声模式。
“够了，你是想要反了天吗？”顾儒康冰冷的声音传出来，“简直就是目无法纪，丢我的脸。”
“父亲，不是我，我没有杀人。”顾烨一边用要吃人一样的眼神剜着顾书黎，一边解释道。
顾书黎洋洋得意地挑起眉，打他手机又怎么样，他早就先用文字发了条短信给顾儒康告状了现在的情况。
“但我只看到了结果。”顾儒康的声音没有丝毫动容，“真是让我失望，顾烨。”
这句话也是直呼其名，顾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他从中窥出父亲彻底的失望和放弃。
“实在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您，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赶紧向您汇报，毕竟兄长的所作所为，可能会给顾氏带来不可估计的损失。”顾书黎真诚地说道，一步步走向地上的手机，他的头脑运转地非常快，并且已经看到从这件事情中压垮顾烨的极大可能性。
虽然场合不太合适，但他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翘起。
原本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想，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虽然知道顾烨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但既然证据都已经确凿，那就不用任何犹豫地压垮对方就行。
父亲看起来已经对顾烨彻底失望，毕竟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面捅出来一个天大的篓子。
那么接下来，作为这件事情代理人的，就必定是他了。
那到时候需要什么样的辩护律师，中间的关节是否要打通，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是他绝对的胜负局。
顾烨同样想到了这一点，要是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到时候由顾书黎来掌控局面，他一定会完蛋的。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懊恼也没有用了，只能尽量减少损失。
他冰冷的目光落到了宋佳辛的身上。
此时此刻，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他头一次对宋佳辛产生了怨怼的情绪。
原本笼罩在对方身上的光芒全部消散，就连那场救命之恩，都已经被丢到了脑后。
早知道就不插手这件事情了。
对了，原本直接把人交上去就行了，大不了就是做几年牢的事情，又不是生离死别。
看着顾书黎从地上捡起手机，即将将扬声键按掉的那一刻，顾烨毫无犹豫地开口:“警官先生，我确实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我身边的宋佳辛。”
“至于你们所测出来的DNA，是宋佳辛要求我替他做伪证的结果。”
原本已经彻底被搅乱心神不知道现场情况究竟怎么演变的宋佳辛一下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旁边突然背刺他的顾烨。
感受着那份焦灼的目光，顾烨心里没有任何的动容。
他为了阿辛，这些天忙上忙下各种疏通人脉，结果换成他不小心阴沟里面翻船了，反而跟只鹌鹑一样在那里不声不响的。
怕不是觉得不管是谁背这口黑锅都行，只要能让自己洗脱出来。
简直是自私至极。
他瞬时间更加理直气壮。
顾书黎的手按在半空，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哈？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天龙人哥哥居然是个这么恋爱脑的人？
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心情管别人的事情。
不过……
顾书黎脸上笑容更盛，这张紧急打出来的牌，是好是坏还未知呢。
他陪在顾儒康身边的时间更多，自然也更加了解那个男人。
表面上好像让自己身上的罪名减轻了，但在涉及到集团利益的事情上都如此拎不清，这样的人，真的适合继承顾氏吗？
优势依然在他，不慌。
顾书黎礼节周全地和顾儒康道了再见，没有多问一句该如何处理。
然后站在宋时意旁边看起了好戏。
“等等，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再说什么！”已经彻底傻了的宋佳辛下意识就要把自己拖出去，殊不知这幅急于撇清自己丝毫不顾另一人死活的态度，在此时只会勾起反效果。
“你真的确定，你什么都不知道吗？”顾烨用从未对着宋佳辛展露过的森然微笑，看着对方。
“我真的不知道啊，这件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宋佳辛现在慌乱地只能重复这一句话。
“大难当头各自飞啊。”顾书黎声音很轻地嘲讽道，“看样子，宋三是不打算接这口黑锅了，到最后，最后的小丑还是顾烨。”
“那可未必。”宋时意弯起眼睛，注视着这对曾经认为无懈可击的有情人，“毕竟顾烨，说到底还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还没有等顾书黎回味过来，宋佳辛已经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说都是我指使的，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听到这句话，顾烨脸上突然间露出一个无比毛骨悚然的微笑。
“说到证据的话，我有当时全部经过的录音。”他缓缓掏出手机面向已经看傻了的警官，“需要我现场回放一下当时的经过吗？”
噗。
宋时意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音。
干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他就知道，顾烨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救命恩人又怎么样，连真正救了自己的人是谁都没有猜到，迟钝又自大地自我感动，弄得好像有多高尚一样。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顾烨替宋佳辛背黑锅。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宋佳辛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62章
在如此有力的证据之下,宋佳辛自然作为嫌疑犯被扣了下来。
还有顾烨，买通内部制造伪证这件事情性质十分恶劣。
“但毕竟不是杀了人，如果是动用顾氏的人脉，也不是捞不出来。”顾书黎在宋时意耳边说道。
“所以我才第一时间把你叫了过来。”宋时意都懒得给对方多一个眼神,对于这份故弄玄虚的语气不予置评。
只要有顾烨压在头上,那顾书黎这一辈子都别想做出什么成就来。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根本不需要给出任何筹码，利益就是最诱人的肉骨头,会驱动顾书黎和顾烨恶狗互咬。
“就先提前对你说一句恭喜了，顾氏未来的继承人。”宋时意微笑着为对方添上最后一把火，然后冷眼看着顾书黎脸上露出难以自持的笑容。
从客观上来说，顾烨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他从小就接受着精英教育，在商业上面，杀伐果断又富有全局观。
顾书黎目光就明显浅薄很多。
顾氏落到顾书黎的手上，只会慢慢走向没落。
反正这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我现在就回去，把这件事情的热度给炒上去，让顾烨彻底身败名裂。”说着顾书黎还自以为非常高明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宋佳辛,没有了这块绊脚石，你就能分到宋氏更多的股份了吧,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比起兴致勃勃的顾书黎，宋时意的情绪就明显淡漠很多，他的双手插进大衣的衣兜里面，一步步从警局往外走出去。
灰蒙蒙的天空挡住了太阳的光线,空气冷到刺骨，在走到室外的一瞬间,宋时意仰头看向了天空。
“和宋氏的股份没有关系。”宋时意平静地说道，“你相不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可能从宋顾城那里拿到一分股份。”
顾书黎的表情有些微妙，因为宋时意过于笃定的话。
父子关系居然差到这种地步吗？那他就有点不太理解了，宋时意这一系列下来的筹谋和进攻，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本还以为就是想踹掉宋佳辛，就像他想毁了顾烨那样。
整个宋氏的家产，当年是母亲和那个人渣一起扶持打下来的。
但在生命一点点燃尽的过程中，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但他能够感受到，母亲是恨着这个蒸蒸日上，越做越强的公司。
天空中飘下了雪花，轻盈又洁白，在寒冷的风中纷纷扬扬降落到他的身上。
今年的雪，终于是要落下来了。
上一世降雪的时候，是他最为至暗的时候。
一直支撑着他的秦怀死了，母亲的骨灰没能守住，还要被曾经以为最亲近的人逼迫着扣上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但现在不一样了。
宋时意伸手让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这一次将成为他的新生。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顾先生。”他偏过头看向顾书黎，大雪落在质感深沉的大衣上，连带着眼睫也粘上了不少，让他看起来冰冷又美丽。
顾书黎心里一动，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替他抚去雪花，但却直直撞上宋时意漆黑的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缘故，顾书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连带着手指都僵在了原地。
“快点回去吧，时间不等人。”宋时意虚搭在顾书黎的肩膀上，毫无感情地将人推了出去，“记得要强调宋氏集团的三公子，而不是宋佳辛这个人。”
顾书黎在上一世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还没熬到现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下线，被顾烨弄到了国外去。
但也仅仅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顾书黎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是不可能拯救他的人。
但他已经不需要被任何人给拯救，他的未来，秦怀的未来，他们共同的未来，他会亲手去清除掉一切的障碍。
宋清文名下的公寓中。
虽然天气很冷，但因为开了地暖，房间里面温度甚至有点偏高。
但即使是这样，靠坐在躺椅上的宋顾城依然在腿上盖了块毛毯。
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不得不服老了。
年轻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娇气，出门应酬时为了给自己底气，即使寒冬腊月都穿着笔挺又不抗冻的西装，白酒一瓶瓶地往肚子里面灌。
就是在那个时候伤到了根本吧。
宋顾城有些懊恼地想着。
那时候，唯一会关心他身体的只有陆晚琴，总是嗔怪着把醉到路都走不稳的他扶进来，然后忙进忙出地照顾他。
时过境迁，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对着全场点头哈腰的穷小子。
回忆的底色一点点明朗温暖起来，将第一次婚姻所带来的倦怠和烦闷早已经冲刷干净。
真是个好女人啊。
当时怎么想的，居然抛下了晚琴，选择了林念。
一想到自己被带了那么多年的绿帽，宋顾城的胸口又开始闷堵起来。
那个贱人……
“宋先生，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坐久了，要不我扶您起来走一走吧。”身边照顾的护工连忙迎了上来。
宋顾城阴沉沉地看着对方。
这份怨气倒不是针对护工，从专业和敬业程度来说对方堪称模范。
当时被宋佳辛下药和林念下药两件事情砸的失去思考能力，他下意识就依赖大儿子，没过脑子地转移到了这里。
现在倒是好了，走都走不了了。
说是照顾，和软囚禁有什么区别。
这些天下来，别说了解公司事宜了，他那个好儿子，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给自己过。
真是好的很。
电话响起，护工连忙转过身去接，恭敬的声音很明显就能猜出对象是谁？
“清文打过来的？”宋顾城森冷地开口，“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和我这个当爸的说吗？”
护工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咬牙将手里的手机递了过来。
宋顾城微微一愣。
他才到这里时，就被偷藏了手机，为的就是让他联系不上外界，中间不论怎么要求，砸了多少东西，甚至有一次气的差点病发都要不回来。
为什么现在反而给的那么痛快。
宋顾城迟疑地接过手机，就被上面已经点开过于惹眼的标题吸引了注意力。
「轰动一时的水泥藏尸案已经水落石出，凶手竟是宋氏集团的三公子。」
他两眼一黑，又继续往后翻过去，聊天页面上附赠了集团最新的财务报表。
股票大幅度跳水，其中蒸发掉的市值看得宋顾城心惊肉跳，手指颤抖个不停，都要拿不起手机。
他一张张划过去看，都已经忘记自己想要手机的目的是去联系外界。
划到最后一张照片时，宋顾城的手指死死按在了屏幕上。
那是林念眼神躲闪，鬼鬼祟祟在翻公司保险箱的照片。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个贱人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瞬时间无数的猜疑涌上心头，因为过于震惊，直到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才猛得转过头去。
身后是俨然好几天找不到人影的大儿子。
宋清文将沾雪的衣服脱下来，放到沙发上，然后一步步向宋顾城走过去。
“你还知道来见我？我还以为你要彻底把我这个父亲关起来了。”
“这几天公司的事情烂成一团糟了，处理不太过来，就没及时顾到您，还请见谅。”
藏在平光眼镜后面的眼睛一片温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将宋顾城的注意力一下转移了过来。
“是因为这次杀人案的丑闻吗？舆论公关有没有及时做？务必将损失降到最少……”宋顾城一下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句句讲的都是公司，根本顾不上宋佳辛的死活。
“不仅是这个，还有一点，公司的财务状况在这个时候被泄露了出去，您知道的，都是真实的数据，处理起来非常棘手。”
想到刚才看的那张照片，宋顾城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是林念那个贱人，居然在这时候背刺我。”
因为过于生气，他甚至没问宋清文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当时怎么没及时组织。
宋清文淡淡地看着宋顾城暴怒的样子，林念就是个蠢货，即使手里握着这些东西，也打不出什么有利的反击。
这些东西自然是他泄露出去的，在宋时意的指示下。
“不行，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让我回公司，这种时候需要主持大局的人！”宋顾城深居高位习惯了，下意识就抬起手让人扶他起来。
但一个人也没有动起来。
宋顾城下意识看向站在他前面的宋清文。
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在此时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主持大局的人，现在不就在您的面前吗？”
宋清文慢条斯理地将对方按回了座位之上，然后继续说道:“您生病的这段时间里面，我一直将集团打理得很好。”
“我从小被您教育，抛下了一切自己喜欢的东西，作为您最优秀的继承人学习着如何管理公司，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您就放心养病，把公司交给我吧。”
宋顾城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但他面上仍然装着糊涂:“我当然相信你，对于你在公司的决策，我一直都给与了最大的理解和支持，以后也会是这样……”
“不，看起来您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宋清文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是要您将宋氏的股份转让给我。”
宋顾城脸色瞬间变色，情况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你疯了吗？”
“有没有我不清楚，但宋氏目前的处境，我都已经展现在您的面前了。就像您说的那样，宋氏现在缺少一个主持大局的人，而只是代理管理的我，根本压不住那些股东。”
“公司现在人心惶惶，宋佳辛捅出来的篓子，都还没有开始进行任何的处理。”
一听到这里，宋顾城眼前一黑，任由舆论发酵下去，后果他根本不敢相信。
毕竟宋氏树大招风，把它踢下去，其他公司就有了出头的机会。
“你是要和我耗在这里，耗到宋氏一点点被蚕食再也不复从前的风光，还是干脆将一切都交给我，有了实际的利益，我才好用心打理这份财产。”
“不然再怎么费心费力，说到底也不过是在替你打工。”
宋顾城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番言论，他从来没有想过，即最宠爱的小儿子想要害死他以后，这个最让他骄傲的大儿子，居然也怀着不轨的想法。
简直就是狼子野心，这是要夺权篡位，反了天了。
“作为您的孩子，我可以发誓，后半辈子会保证你衣食无忧的，宋氏到了我的手上，说到底还是姓宋，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这是您一生的心血，总比落到别人身上，或者就此陨落要好吧。”
宋顾城的手指按在扶手上，按到指节发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哑声说道:“可以，就按照你说的去来。”
“只是有一点。”他话音一转，“我得和你签订一份协议，宋氏的股份，绝对不能转让给宋时意。”
一想到那个没有陪伴过多少时间，知之甚少却把他们家闹得天翻地覆的孩子，他就一阵阵心堵。
和现在偶尔可以心平气和怀念的亡妻不同，那个孩子对于他的恨意，简直是太过于明显了。
即使不愿意承认，他其实早就已经怕了，害怕对方眼中的仇恨真的毁掉了自己。
自己奉献了大半生的心血，绝对不能让宋时意沾染到一点。
这同时也是对于宋清文的一个小小试探。
为了试探这两兄弟是否暗地里勾结在了一起，共同图谋他的财产。
宋清文没有任何犹豫，勾唇欣然答应:“当然，我冒着顶撞到您的风险，自然不是为了让自己手中的份额损值。”
第63章
手机不停地震动着,被挂断的电话还在契而不舍地试图打进来。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今天依然是下着大雪，即使把人全部包裹进衣服里面，也抵挡不了冷到骨子里面的空气。
盖住半张脸的围巾阻挡了从口中哈出来的白气，宋时意垂着眼睛,加快了步伐,并且再一次按掉了手机。
自从那一次和秦令明交谈以后,他们之间就形成了某种脆弱的联盟，开始了私底下情报的交换。
但毕竟明面上的立场是很明显站在秦怀那里的,要让秦令明完全相信他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装成贪婪和市侩的人设，让秦令明高价从他那里买取信息。
比起免费，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才更加容易陷进去不是吗？
在这一次按掉电话以后,另一边似乎终于得以放弃，不再进行骚扰。
但事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了结。
通过他的暗中配合，秦怀已经将秦令明逼入了绝境，砍断了对方所有的爪牙。
可就在胜负已定的过程中，秦令明突然间就失踪了。
毕竟腿长在别人身上，又没有囚禁起来，确实也管不了。
在这个群魔乱舞到处是违法乱纪分子的世界里面,遵纪守法的秦怀还是略显保守。
租房门口也没有再出现白色雏菊花，白绪已经好久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了,甚至从窗口望向对面房间，也一直看不到人影。
偏偏在差不多的时间点一起不见，稍微有点过于巧合了。
虽然秦怀说让自己不要担心，一切有他处理。
但上一世,就是白绪和秦令明勾结在一起，才让秦怀死于非命。
冥冥之中事情好像又在往同样的方向发展。
就算复仇成功,但如果秦怀，如果秦怀他出了什么事情……
过了这个转弯就要到达秦宅，宋时意的思绪稍微飘忽了一下，因此没能注意到来自死角处的威胁。
一把刀刃轻巧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宋时意微微睁大眼睛。
“好久不见，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白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虚贴在皮肤上的刀口让他连稍微扭转脖子都做不到，一不留神就容易划出伤口。
就在刚才，他预设过白绪可能会采取的行动，但差一点就忘记了，这个人就是个无视法律的神经病。
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偏偏就要选择最没有缓和余地，最为暴力的那一种。
碰头时，秦令明也非常明显地愣住了。
他是被白绪主动找上门来的，信誓旦旦地说宋时意那边交给他来处理就好，结果所谓的能够处理居然是直接把人绑了过来。
“给秦怀打电话吧，让他赶紧过来。”白绪一手按在宋时意的肩膀上，一手维持着架刀的姿势。
硬要说起来也确实是一个机会，秦令明非常干脆地做下决定要搏一把，将电话拨打出去。
“害怕吗？”在一分一秒等待的过程中，白绪轻声问道，他看上去格外游刃有余，还有精力替宋时意拍掉肩膀上面的雪花。
宋时意的反应看上去冷淡又平静，没有丝毫的动摇：“真是无聊，白绪，我还以为你会更加聪明一点。”
“哈。”白绪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果然变了很多，如果是上一世，别说把刀架在脖子上，稍微吓几句就慌得不成样子。”
果然和他猜的一样，白绪也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毫不悔改，并且更加的恶劣。
真是烂透了。
“不管哪一世，你都不肯放过我。”宋时意感叹道，“就算是要亲手杀人，你也要彻底毁了我。”
“究竟是为什么呢？白绪？”
他并不是要和白绪谈心，只是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去寻找破局的方法。
“我把秦怀牵扯进来，让你心疼了吗？不管什么时候，你都那么依赖他，看起来你更加喜欢温柔一点的。”白绪故意用很温柔的语气说话，他比宋时意要高一点，因此可以以非常轻松的姿势禁锢住对方。
上一世他也确实和秦令明走到一路，毕竟他们共同的目标都是将秦怀踢出局。
只是秦令明的谋划太过于弯弯绕绕，听得白绪心烦。
他一向任性惯了，下意识就想要用最快速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秦家在七年前老家主暴毙身亡，用猜的也知道，里面少不了秦令明的手笔，只是当时背锅的人是秦怀。
所以对方这次投鼠忌器了，如果秦怀也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最后得利者的秦令明就有了很大的嫌疑。
比起按部就班，白绪更想要看到秦怀死后，宋时意脸上究竟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而且由宋佳辛引起的这桩杀人案，他也希望扣在宋时意的身上好，彻底断掉对方的未来。
可不能再让秦怀出来碍事了，至于烂摊子，他不怕秦令明不会去收拾。
但这一世的情况变动实在是太大了。
“那么等一下，秦怀来了以后，就交给你来对付了。”白绪看向秦令明，暗示性地在宋时意的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楼房下已经传出来汽车停下的声音，白绪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的那么快，他对于自己的东西还真是有够上心的。”
“白绪，你说错了，我不是谁的东西。”即使已经感受到秦怀的到来，宋时意的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应该说他现在冷静到不可思议。
“我并不是属于秦怀的东西。”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当然也不是属于你们的。这一点，就算是上一世，我也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场烧尽一切的火焰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猜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吧。但我都已经不记得我到底为你做过什么事情了，你居然还能够牵肠挂肚到这个地步，你的内心还真是空虚到可怜啊。”宋时意用稍带怜悯的声音说道，按照自己总结出来的线索，对于白绪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与接近去剖析对方。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白绪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刀刃的冷意对于脆弱的皮肤而言格外明显，但宋时意还在继续说着，他必须要在秦怀上来之前打破僵局。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秦怀，第二，杀了我。但不管是哪一个选择，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明明就已经试验过一次了，这是一个无解的局面，你却一定要和赌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去再试一遍。”
“不对。”白绪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第三种选择。”
脖子上的刀突兀地松开，宋时意转头往后看，却发现白绪已经扔掉了刀，然后在秦令明愕然又震撼的目光中，后仰着从窗口倒了下去，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容。
情况变化太快，宋时意下意识往前一步去看，伴随着轰然落地的声音，白绪已经重重砸了下去。
宋时意的视力很好，因此能够看得清楚。
白绪脸上的神色已经恍惚了起来，但他的手还在动作，用尽最后的力气沾血写字。
在写完宋这个字以后，他刚要继续写下时，突然间一只皮鞋踩上了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手上。
在因为失血不断发黑的视线中，他看到了秦怀那张居高临下的脸，
只是不同于上一世，立场和姿势都改变了。
真是碍事，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碍事。
早知道先让秦令明把人解决了再跳。
稍微有点情绪化了，虽然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原本想要用这条生命的死亡，将他和宋时意彻底联系在一起的。
让宋时意作为杀死他的最大嫌疑人，白纸黑字，永远永远地把他们的名字记在一起。
白绪咳了一口血，勉强用最后的意识，向上去看宋时意。
却发现即使是在这样的关头，对方的视线依然没有在自己身上，而是专注地看着秦怀。
就像上一世的火灾中，明明他才是对方最应该恨的人，但在熊熊大火中，宋时意的目光只是看着空无一人的天空。
就像一片即将随风而逝的羽毛，毫无重量，怎么也抓不住。
早知道，就应该选第四种了。
虽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第四种选择应该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选择，才能够抓住那片羽毛……
宋时意还在往下看，白绪的死亡并没有给他带来过大的冲击，相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的注意力放在秦怀身上，刚想要叫住对方，但秦怀在看到他以后动作很快地往上走。
白绪死了。
过程并不重要，有这个结果就行了。
宋时意漠然想着，然后不再留恋地转过身，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推到了他的身上。
身体的平衡瞬间瓦解，宋时意脸上是难得的空白，只来得及把看到罪魁祸首金丝眼镜之后，没有任何动摇的目光。
他差一点就忽略了一件事情，在那么小时候就能对老家主动手的秦令明，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真离谱，他身边怎么有那么多的神经病啊。
在即将感受到下坠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他。
秦怀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崩开了裂缝，他喘得很厉害，另一只手也同时用力，将宋时意一点点拉了上来。
秦令明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一块砖头，下手又黑又狠地砸在了秦怀身上。
鲜血瞬间从脸上流了下来，但在脱力之前，宋时意自己也按住了窗沿，咬牙借力翻了过来，捡起白绪仍在墙角边的小刀直接刺向秦令明。
后者堪堪躲了过去，但一个没稳住失去平衡摔倒了地上，宋时意直接拽着他的头往墙上砸过去，直到将对方砸昏厥了过去，才抽过对方的领带将人反手绑起来。
昨晚这一切后，他赶紧冲向满脸鲜血，摇摇晃晃半跪在地上的秦怀。
在脱离危机之后，他的头脑还有点没缓过来，上一世亲眼目睹秦怀死亡的画面和阴影无法控制地浮现上来。
手指在漫天的飞雪中触碰到了那具冰冷，早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仿佛天塌下来一样的崩溃感席卷了他。
也就是在那时，他终于挣脱开了顾烨施加在他身上PUA的爱意，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然后在三年牢狱之后，抱着玉石俱焚的决意，和那群人一起下地狱。
他机械地按打通救护车的电话陈述好地点，这时温热的手掌抚摸上了他的脸，秦怀勉强睁开了被血糊住，但依然能够看到灰蒙蒙底色的眼睛。
“没什么大事，就是头有点晕。”
“还好赶上了。”
秦怀笑着说道。
他好像，一直在不停地错过宋时意。
第一次见面是被污蔑杀害老家主，被叔父拍出来的人追杀时。
那是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他还没能收拾好生父去世带来的悲痛，还没能亲自为对方守灵，却要和只阴沟老鼠一样四处逃窜。
有时候经过大桥时，看着底下奔流的江水，即使并没有要辞别人世的准备，但还是有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归根结底，他也就只是一个还没有经历过世间残酷的少年。
再又一次被发现踪迹时，他慌不择路地翻墙逃进一片别墅群里面。
悠扬的钢琴声从远而近传过来，这样象征着闲适和舒雅的音乐已经离他的生活很远很远，如同飞蛾扑火般，他捂着受伤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比他年纪还要小一点的男孩，正午的阳光均匀铺撒下来，在对方身上镀上一层金色，就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一样。
男孩只是懵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专注指尖的琴键。
那一幕深深印进了他的头脑之中，就像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对于光亮就会格外敏感一样。
但他的头脑依然非常警醒，换了条隐蔽的小道，没有任何停留地继续往前走，错开了男孩所在的别院，下意识不想给对方带来麻烦。
走了一会后，身后隐隐传来问话声，钢琴声瞬间停住。
脚下踩落叶发出来的声音可能会引起注意，所以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想要掌控追杀者的动向。
却看到刚才明显看到他的男孩，指向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然后重新弹奏起钢琴，流淌出来的音乐声刚好可以掩饰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他趁机离开了这里。
明明只要装作不知道保持沉默就行，但却还是帮助他了他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真的像是一个天使一样，为迷茫的他提供了救赎。
那是在这么多天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所得到的唯一善意。
后面在他回到秦家，反击掌握局面以后，他重新去了那栋别墅，但却被告知，原主人已经变卖了房产离开了这里。
然后就这么错过了。
多年以后，在一次偶然之间，他重新看到了那个男孩，正在大厅的钢琴架边专注地演奏着。
虽然外貌随着生长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
他当时只是上前打了声招呼，得知对方的名字叫宋时意。
看着对方什么都记不起来的神色，打算循序渐进地接近，
但等下一次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辞职了，同一时间，他收到了小道消息，宋家新接进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少爷，就叫宋时意。
时机好像又没有对上，但他当时只想着，以后就在同一个圈子里面，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只是不管是宋家也好，还是以男朋友身份自居的顾烨也好，带给那个男孩的，都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如果先一步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
或许所有的悲剧都不会产生，他会在一切到来之前，为那个孩子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
在最后被突兀地捅了一刀以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黑暗，仿佛又独自行走在当年那条孤独的道路上。
他还想要再看一眼宋时意，再看一眼他的光芒。
但在这个愿望实现以前，难以支撑的身躯轰然倒下，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依然错过了宋时意。
记忆一片片皲裂开来，秦怀放松下身心，整个人倒进宋时意的怀里，将脑袋枕在肩膀上。
还好这一次，终于没有错过了。
第64章
医院里面。
秦怀头部的伤口已经做了妥善的包扎,秦令明确实没有手下留情，诊断结果为中度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秦令明那边……”
“放心，我有分寸的。”秦怀淡淡地说道,并没有遮掩言语间的狠厉和果断。
宋时意点点头,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即使和秦怀相处那么久，他也不会忽略掉,对方是用什么样的铁血手腕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
反正白绪这个最大的变数已经死了，剩下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只需要一步步慢慢收尾。
宋时意一边思考，一边低头削着苹果,突然间门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发现是林念。
终于得到消息赶过来了吗？
看起来被赶出宋家以后，消息确实闭塞了很多。
才几天不见，林念看起来憔悴到有些吓人，原本悉心打理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时意。
宋时意然后微笑着看向林念:“好久不见。”
他们是在单人病房,所以不用担心对话被人听到。
林念反手掩上了门，冷冷开口:“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你所愿了吗？”
“如愿什么？”宋时意还在继续削着手里的苹果，果皮一圈圈剥落，没有丝毫的断裂。
林念看到了，忍不住提高声音讥讽道:“当初你爸躺医院里的时候,都没有见你那么殷勤，连过来看都没来过看一眼,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惹得外面路过的小护士都忍不住看了一眼。
“我不仅没过来，而且那几次宋顾城住院，都是被我气进去的，我再来看一眼，他不得被我气进ICU了。”宋时意并不在意林念这点小心思，干脆和她一起提高了声音。
他现在连口头上的客套都懒得加，直接直呼其名。
毕竟那个男人在他眼里，根本配不上一声父亲。
外头的吃瓜群众听得一脸震撼，对上宋时意似笑非笑的眼神时，赶紧尴尬地离开了这里。
宋时意随手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秦怀。
人有时候还是得没素质和厚脸皮一点。
这下他手里的刀就空闲了下来。
一想到对方劣迹斑斑的前科，林念下意识就往后推了一步。
这疯子对着亲生父亲都敢那么放肆，何况是她这个后妈，保不准一犯病就捅人。
“但不管我来不来，结果都没差不是吗？反正宋氏的股份我一分都没有分到。”宋时意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里的刀刃，寒光闪瞎了林念的狗眼，“哦对了，你和宋佳辛也一分都没分到。”
这一下就戳到了林念的痛点，她的脸色勃然大变。
她确实没有想到，宋顾城居然闷声不响，这么快就完成了股份的转移，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股份都给了宋清文。
连提前吱会一声都没有，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居然说割席就割席了。
所以她现在全部的怨气其实都在宋顾城和宋清文身上，以往最看不过眼的宋时意，因为没有了利益冲突，反而内心平静了很多。
而且……
她颇有些忌惮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秦怀，即使穿着病号服，脸色还有些苍白，依然也掩盖不了对方那种久居高位的气质，那双灰色的眼睛正平淡地看着她让她心里一抖。
“你现在找我也没有用，不如去找宋顾城好好理论一下。”
林念刚想说要不是找不到人在哪里，她至于来这地方吗。
自从宋顾城那一天被宋清文带走，就彻底失去了联系，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却看到宋时意撕下床头边的便利纸，在上面写下一串字符，然后揉成一团扔在她的面前。
“他现在的住址，你去找他呗。”
林念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宋时意，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扫了眼上面的地址。
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很突兀地笑了一下:“原来你早就和宋清文勾搭在一起了，只可惜算盘没打好，他好像一点甜头都没有分给你，还真是白帮活了一场。”
抛下这句话，林念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定力，心急火燎地踩着高跟鞋跑了出去。
被他抛在身后的宋时意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你被人算计了？”一直保持沉默任由宋时意发挥的秦怀终于开了口。
他之前就得知了宋氏股权变动的消息，但因为这几天事情太乱太杂，现在才有时间问。
“放心，我有分寸的。”宋时意眨了眨眼睛，用同样的话来回应。
秦怀看上去还有点无奈。
宋时意放下刀，将双手搭在秦怀的手上，喃喃说道:“我一直都知道宋清文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对于对方自作主张，将股份全部转移到自己手里的行为，他丝毫都不意外。
“而且这件事情，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宋时意低下头，将脑袋抵在秦怀身边，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容被遮挡住，“你现在就别操心好好休息吧，到时候我可还需要你的助力。”
察觉到对方语气中明显要搞事情的意思，秦怀刚要说话，却感受到扫在皮肤上的热意和均匀的呼吸声，柔软的发丝和侧脸毫无支撑地倒在他的掌心中。
睡着了。
想起来也是，将他带到医院以后，宋时意几乎是没怎么休息地陪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情况终于稳定了，心神一放松，才会这么快睡过去了。
秦怀用空着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拉过放在旁边的毛毯，动作很轻地盖在宋时意身上。
那就先好好休息吧，他们两个都是。
另一边的林念已经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效率来到了纸上写的地点。
直到按下门铃的一刹那，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如果宋时意只是拿她开涮该怎么办？
好在确实有人给他开了门。
护工对她点了点头，客气地把她迎了进去:“先生就在卧房里面，您自便就好。”
林念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这个男人的反应太过于平淡，就好像提早被告知了她要过来，而且还让她进去，怎么说这个关键点，宋清文也不可能让她见宋顾城吧。
但现在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林念捋了捋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然后整理了下大衣，迈着步伐直接往里面走了进去。
宋顾城的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还差了很多，最主要是精神气都弱了下去，完全没有了以往雷厉风行的精英模样，就连两侧的脸颊都凹陷了进去。
看到走进来的林念，宋顾城脸色扭曲了一下，张口就骂道:“你个贱人，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个敢撬他墙角的韩秘书，宋清文倒是非常有眼力见地早就把人开除，并且在业内封杀了对方。
也就是因为这样，宋顾城还能勉强安慰自己，大儿子还是爱他的。
但为什么林念还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想到那些照片，宋顾城就气得牙痒。
看宋顾城丝毫不留情面的样子，林念也懒得做戏，劈头盖脸就问道:“股份的事情到底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全部给了宋清文，那阿辛这么办，他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
林念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给宋顾城操持了那么多年，而且还是在有一个孩子的情况下，居然连一点宋氏的股份都捞不到！
“我的孩子？我没有这样的孩子！”宋顾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自然不可能告诉林念自己有被威胁的成分，加上一想到自己现在这惨样还有宋佳辛一份功劳，更是怒不可斥，直接大声咆哮了出来。
但这句话说完，他就立刻岔了气，只能捂着胸口小幅度地缓缓。
但落到林念眼里，她却脑回路非常神奇地想歪了，于是她难以置信地说道:“你难道觉得阿辛不是你的孩子？宋顾城，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这种事情你都没有自信？”
好不容易顺回了气，宋顾城看林念越看越厌恶，也懒得辩驳，直接冷笑一声:“毕竟你跟姓韩的都能亲热成那个样子了，谁知道十几年前你有没有其他下家。”
“宋顾城！”林念尖叫一声，分贝大得让人耳膜一震，她也已经彻底口不择言，因为宋顾城说的是事实，让她一下心虚了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也包养了那么多女人，你敢给我带绿帽子，我就不能给你带？每次都得提前吃药，还好意思找那么多人，要不是有几个钱，你以为谁愿意和你这个金针菇……”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歪了林念的脸，扇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再敢说一句，行不行我把你嘴巴撕烂！”涉及到男性尊严的问题，宋顾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嗡鸣声还在耳边响起，林念被这巴掌打蒙了，压抑了多天的火气直接一股脑蹿了上来，她恶向胆边生，直接揪住宋顾城的衣领，没有脱下来的高跟鞋狠厉地踹上去。
宋顾城疼得叫了出来，双手扯住林念的头发就往外拽。
原本宋顾城的力气肯定要比林念大，但生病以后他就力不从心了很多，此时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间难分高下。
站在外面的护工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看上去有点忐忑，手机停留在和宋时意对话页面，看着雇主那句等会有客人回来，把人放进去，随她闹吧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不去干涉。
而他很早开始放在房间里面，位置隐晦而且每天都会悄悄收回的摄像机，正如实地记录着这一幕。
第65章
几天以后,一则爆炸性的新闻发布。
非常高清的男女拥吻视频。
配上他们的身份，宋氏集团老总夫人和他手下的秘书，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宋顾城一向注重经营外界形象，因此在大众范围内还是有些知名度的。
白手起家的励志传奇,投身于慈善事业的好心企业家,以及笃实顾家,夫妻恩爱的和谐形象。
这些假象一旦被戳穿，所产生的影响和传播度都是难以预估的。
但这仅仅是拉开序幕而已。
接下来是宋家三少当场发情要撅顾氏继承人未遂的视频,以及两人涉嫌杀人，双双关进局子的消息。
这些花边新闻最能够满足大众猎奇吃瓜的心思，因此热度很快就飙升。
「卧槽，只能感慨一句贵圈真乱啊。」
「好恶心,居然当众发情想要干那啥事，明面上都这样，真不敢相信私底下玩的得有多花……」
「真是服了，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我们也是他们play的一环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烂锅配破碗，这宋和顾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居然还一起杀人，说起来顾的消息我是看到了,但好像新闻里面根本没有提到姓宋的？不会是背后有人在保吧？？？」
「简直就是法外狂徒，这边建议立刻严查。」
宋时意将下面一条条的言论尽收眼底，幽幽的蓝光印进他的漆黑的眼睛里，还有那张面无表情表情的脸,显现出一种无机质的冰冷。
然后房间里面的灯啪的一下打开，暖光驱散了原本压抑暗沉的氛围。
已经满血复活出院的秦怀走进房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宋时意的脑袋：“说了多少次，玩电子产品的时候要开灯。”
宋时意才注意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原本趴在沙发上的黑猫感受到动静轻盈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来凑热闹，一下钻进了宋时意的怀里。
说起来第一次知道秦怀还养了只猫的时候，他还挺震惊的，毕竟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对所有人都高贵冷艳的猫咪，对他倒是一见面就非常亲近。只是第一世秦怀死亡以后，他的情绪实在太过于崩溃，加上马上就被顶罪送进监狱，以至于根本管不上猫的事情。
估计最后就变成了没有人管的流浪猫了吧。
看宋时意rua猫rua得出神，秦怀扬了下眉：“这么喜欢？”
宋时意握着猫咪的爪子，对着秦怀隔空敲了几下，企图萌混过关。
秦怀也已经拥有上一世所有的记忆，因此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任何隐瞒起来的事情。
“事情有按照你的预想在发展吗？”秦怀自然不再揪着这件事情，而是换了话题提问。
“当然。”宋时意将面前的电脑转到秦怀面前，笑容恶劣地向对方展示。
作为一个早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富有逼格的霸总，这种烂俗新闻秦怀平时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但看着宋时意亮晶晶的目光，他还是非常认真地将视频一个个点开来看。
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和普通吃瓜群众不同，秦怀看多了几个当事人人模狗样的样子，当下只觉得更加难以言喻。
又扫了眼配文，他点点头，非常中肯地评价:“稿子写的很好，你请的人不错。”
虽然真的很烂俗且哗众取宠，但不得不说，这一套经久不衰，非常吃得开。
“那当然，毕竟我构思了很久。”宋时意回答的理所当然而且理直气壮。
秦怀差点没有绷住，又看了眼稿子，将原本脑补的敲着键盘，眼镜反光的猥琐形象默默抹除。
没想到天赋居然点在了这么奇怪的地方。
但比起前世印象中哀伤柔软，又或者是之前戾气满满又极端的样子，现在的宋时意，稍微有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视频自动跳转，最后一段是宋顾城和林念体面全无大打出手的形象。
秦怀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点了暂停:“你在宋清文那里按了摄像。”
信息实在是太没有悬念，所以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你还打算要对付宋清文。”
“没有错。”宋时意依然在笑，他穿着白色的家居服，懒散地半靠在床边，显得非常人畜无害，“虽然有点麻烦，但他又凭什么好过呢？”
“不管是宋氏集团还是他，我都不可能会放过。”怀里的猫仰头去蹭他的掌心，宋时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抚摸，“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秦怀。”
他才不会自顾自地背负一切，快刀斩乱麻，早点清理完就行。
“随时奉陪。”对于宋时意完全敞开心扉的表示，秦怀自然非常乐意。
*
经过了一系列的流程以后，顾烨和宋佳辛的判决书终于出来了。
因为证据人证物证确凿，所以过程并没有很长。
中间的开庭审判中，顾烨方请来的是一个非常蹩脚的律师，不仅没有为他们扭转局面，还让情况雪上加霜。
想也不用想都能猜到是顾书黎的手笔。
也不知道对方这么蹦跶，还没有老糊涂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顾儒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对顾书黎产生隔阂。
但这和宋时意也没什么关系了。
只有一点，顾烨已经彻底被放弃了。
期间被对立公司落水下石，捅出来大大小小的几件经济犯罪，全部被扣到了顾烨身上。
这也导致了对方最后判得非常重。
宋佳辛就更别提了，他连律师都请不起，又是杀人案的主犯，结果可想而知。
因为案件影响太过于恶劣，加上最近宋氏集团又在风口浪尖上，因此判决结果一出，官方就立马发布了公告。
在过了规定时间以后，宋时意申请了对顾烨的探望。
虽然他实际上对于顾烨这张脸有着生理性的厌恶，完全不想再看到。
但有一件事情，他还没有告诉对方。
隔着玻璃，他看到顾烨一步步走向他，对方形容憔悴，穿着囚服，精心打理的头发剃成了寸头。
宋时意面带微笑，对着顾烨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
顾烨不说话，阴沉地看着他，早就没有了当初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
“你还有脸过来。”
“来看望你一下而已，毕竟除了我，现在也不会有人愿意来看你了吧。”宋时意姿态舒展，交叠着腿，双手自然地放在上面，“不管是你正在收拾烂摊子的父亲，还是忙着圈地盘的弟弟。”
“哦，我差点忘记了，毕竟你判了那么多年，还有他们的手笔在里面。”
“你这个%/!#$。”顾烨被戳到痛处，脸色一变，嘴里骂出来的话不干不净。
宋时意相当新奇地听着，毕竟这些下三滥的话，从接受精英教育的顾烨嘴里听到，显得非常……可笑。
就像是被彻底拖入泥潭之中，狼狈得让人想要发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面对顾烨不管不顾地质问，宋时意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
这一世立场对换，顾烨，你也终于能够尝到被家人亲自抛弃的滋味了。
眼看着顾烨扭曲，失去了一切的样子，那股生理性的恶心突然缓解了点。
汹涌的情绪泛上心头，并不再是愤怒和负面。
简直就是……
爽死了。
宋时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烨，扬起笑容抛下了他一直没能说出来的话。
“最后一件事情，顾烨，当年救你的人是我。”
他看着顾烨从呆愣，到反应过来，渐渐崩溃的脸，心情非常好:“真是薄情啊，这么容易就认出了人，亏我当初那么卖力救你，小哥哥。”
熟悉的称呼像是破开了悠久的时光，将一切彻底打碎，连同贯彻到如今的信念都轰然瓦解。
和当初他在意识模糊时听到的称呼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话，宋时意转头，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身后的顾烨却突然暴起，撕心裂肺地趴在玻璃窗上大声吼道:“宋时意，给我回来，解释清楚一点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回来——”
一边负责看守的警卫连忙想要把人制服，但因为对方情绪过于激动，两个人一起上都制服不了，只能抽出警棍用电击去强行制服。
顾烨瞬间失去了反抗，扑通一下倒下，然后被人粗暴地反剪手臂压在地上，从嘴里吐出抽搐的白沫。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如果救他的人是宋时意的话，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曾经和宋时意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麻木的脑海中，无法安置下来的感情最终汇聚成了泪水从眼角滑落。
电话铃声在这时候响起，盯着顾烨的鬼哭狼嚎，宋时意滑下按键接了起来。
是照顾宋顾城的护工打来的电话。
“嗯？你已经离开宿清了？没事，你的工作本来就已经结束了，钱我稍后打到你的账户上。”
宋时意一边对门口的警察点头示意，一边继续交流。
“啊？宋顾城该由谁来顶班照顾？你还真是敬业啊，居然连这个问题都考虑到了。”
“放心吧。”宋时意富有深意地笑了下，“顶班的护工我已经叫好了。”
短短几天，宋顾城休养的公寓又换了一家。
护工不声不响地带他离开了这里，任由他怎么问都不回答。
也不知道宋清文在搞什么鬼。
宋顾城骂骂咧咧地想着，宋清文得到股份以后就看不到人影了，中间居然还让林念那贱人找上门，害他好一顿狼狈。
幸好事后宋清文还没算把他放在眼里，说会为他讨回公道。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护工换了个新闻频道。
上面播报着最近宋氏集因丑闻破产，被秦氏合并的新闻。
宋顾城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那则新闻，眼睛瞪到都要凸出来为止，脸上青筋暴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哗众取宠的新闻都能上去了，电视台都不确认消息的吗？”
护工低着头，语气非常冷淡，却击碎了宋顾城最后的希望:“老爷，都是真的。”
说着他点开手机里面的文件给宋顾城看。
在过于震惊中，宋顾城都没有想到，为什么区区一个护工，会有这种东西。
他两眼一黑，一头栽到过去。
然后就被送往了医院。
这次的结果格外严重，直接导致了半身不遂，因为面部神经瘫痪，连说话都说不清楚。
他只能毫无尊严，跟植物人没什么两样地被拨弄来拨弄去。
除了医生护士，一个来看他的人都没有。
宋顾城这些天被摧残的心灵更加负面。
但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病房里面。
林念。
宋顾城感到无比不可思议，但脸上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反而嘴角漏出了口水。
林念板着个脸，如丧考妣地走进来，抽过纸巾粗暴地给宋顾城擦去。
这自然不是因为她善心大发。
而是宋时意那个魔鬼。
故意给她地址让她来见宋顾城，害她没忍住大打出手，结果被宋清文要求赔偿大笔的费用，不然就会直接法庭上间。
自然不是对手的林念被迫失去了手头所有的财产，以至于连宋佳辛的辩护律师都请不起来。
她本来就没什么学历，养尊处优惯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工作加上她偷情的视频被传播这么广泛，出门都可能被指指点点。
走投无路中，宋时意却突然找上来要给她一份工作。
就是给宋顾城当陪护，按照标准的护工价格给。
居然，居然让她过来伺候宋顾城！
林念一直是被人伺候惯了，哪里能去伺候别人，何况那个人还是让她失去一切的宋顾城。
无视对方含含糊糊想要喝水的要求，林念翻了个白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突然一股恶臭传来，宋顾城一下子僵住了脸。
林念捂起了鼻子，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瞬时间脸色大变。
难不成，难不成还要她给……
外面过来查看的护士发现情况也微微皱了下眉，然后看向林念:“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帮病人换了，免得捂出毛病来了。”
看着就一幅五指不沾春水的样子，哪里像个护工，但病人家属都这么说了也没办法。
预感到以后会很麻烦的护士抛下这句话后直接不给拒绝地离开了这里。
林念脸色扭曲地看着宋顾城，再也忍受不住尖叫着地拧了对方一把，然后颤抖着手去把人翻过来……
收到护士投诉信息的宋时意轻笑了一声。
很明显，这些工资根本不够过惯了贵妇生活的林念使用，但为了生存，她也只能接受，守在瘫痪在床任人摆布的宋顾城身边，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这个结局，不是最适合他们两个了吗。
……
刚挂完电话出去以后，宋时意非常凑巧地和宋清文撞了个对面。
宋清文看起来毫不惊讶，估计就是警局中有认识的人，得到消息以后特地赶过来的。
对方的状态虽然没有顾烨那么差，但也算不上好，眼下的黑眼圈看起来更重，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都喜欢问他为什么。
宋时意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
即使这一世伤害还没来得及形成，但这群人，到底哪里来的脸问他为什么。
“这个点了还在外面乱晃，还真是有够悠闲的啊，哥哥。”宋时意看了眼手表，然后装作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也是，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宋氏的总裁了。”
说道这里，宋清文脸色更加不好看。
最开始看到那几则花边新闻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将其定义为宋时意对于林念和宋顾城发泄的报复。
虽然对于公司产生了影响，但他还是选择包容。
毕竟确实是自己的弟弟受到了委屈。
因此他甚至没有采取公关措施去压。
但没过几天，就出现了更加爆炸性的新闻。
他逼迫宋顾城让位给他的视频。
为什么会有这个？
这件事情被爆出的时候，他反应很快地跑回了公寓，却发现护工早就已经不见了。
他被摆了一道，被他信赖的亲弟弟。
到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已经不言而喻了。
从最开始他们联手开始，宋时意就没有信任过他。
并且在最后关头，背刺了自己。
然后继续爆出来的是公司核心的财务私密，他只是略看了一眼，就发现是当时逮到林念的那次。
当时他也并没有在意，由着林念拍摄上传，还直接拿着资料去找宋时意。
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宋时意口口声声说要毁掉公司，并不是孩子气的气话，而是要来真的。
傻不傻啊，那么庞大的利益，居然要掀桌全部砸烂——
他所抱着的游刃有余的态度，现在全部成为了刺向他的刀。
紧接着，秦氏向他发威了。
作为老牌企业和地头蛇，他们和秦氏根本就不是一个体量的，何况还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算上竞争公司的落井下石……
无疑是螳臂挡车。
“为什么？时意，你是在报复我瞒着你接收了所有的股份，什么都没有留给你吗？”宋清文情绪是难得的波动，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温和的面具。
“当时情况都是迫不得已，你要知道，就算你耍小聪明一时间蒙蔽了宋顾城，但只要血缘还在，难保他哪天就对宋佳辛心软了，所以要快刀斩乱麻，撑现在赶紧动手。”
“我接手了宋氏，也是为了解决你的后顾之忧，给你提供一个强有力的后援而已。”他满是失望地看着宋时意，“为什么你就这么不懂事呢？一点都不能体谅我的难处。”
宋时意张了张嘴，原本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真是服了宋清文了。
自我感动的逻辑体系还是那么牛逼。
口口声声说为了他，但细究起来，只不过将所有的理由攥到了自己手里，控制欲过剩，想要掌控一切而已。
“我从来不懂你的苦衷，宋清文。以前不懂，以后也不想懂。”宋时意淡淡地说道，“反正结果就是你输了，并且失去了一切，刚才我才观赏过顾烨的败犬姿态，没想到你又要主动凑上来。”
“我没想到，你居然让秦怀插手了这件事情。就算他对你再怎么好，终究也只是个外人而已，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你未来的靠山，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看明白一点……”
“亲人啊。”宋时意语气自嘲地喃喃念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可我已经不把你们当家人了。”
那语气中没有任何怨恨和赌气的成分，反而满是释然。
听得宋清文的心突然就空了一块，原本的愤闷和痛心都消散不见。
他下意识往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宋时意。
但对方已经转身离开。
宋清文站在原地，本来想要追上去，但脚跟被钉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了。
他只能怔然地看着自己那个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的弟弟，一步步从他的视线中走远，走远。
然后和过来接他的秦怀并肩同行，逐渐在他的视野中消失。
就像当年，他眼睁睁目睹着母亲牵着年幼的弟弟离开那样。
现在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母亲，弟弟，还是曾经禁锢着他，又成就了他的公司。
他再也维持不了表面上的平静，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
已经走远了的秦怀不动神色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样就好了吗？”
“嗯，这样就好。”宋时意面色平静地说道，“宋清文已经失去了他自以为最重要的东西，并且他的性格会让他被一辈子被困在里面。”
“我是说宋氏，这样就好了吗？”秦怀摇摇头。
“嗯？”宋时意难得迷惑地仰起头，“你不是已经从宋清文那边接手过来了吗，直接吞并进去就行了。”
秦怀下手确实够狠，加上他爆出来的这些料，留给宋清文的只有两条路，继续坚持被送进监狱，或者将公司转让出去。
“你不想要它吗？时意。”秦怀很郑重地问道。
宋时意一怔。
“你也曾经和我说过，这里面有一半是你母亲的心血。”秦怀将手搭在宋时意的肩膀上，“我当然可以把它合并进来，但这样的话，这家公司，以后就彻底不存在了。”
没错。
这是母亲年轻时候付出那么多心血才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公司，只是后面被哄骗让渡了权利，一心回归家庭。
而他因为宋顾城的关系，对公司一直非常抵触。
最后的心结终于被解开，在接连的大雪以后，天气终于得以放晴，灿烂的阳光破开云层泼洒下来，均匀地镀在宋时意的脸上，他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想要。”
“那好，只不过这下公司就得改名了，叫原来的名字就晦气了。”这是两世以来，秦怀第一次看到宋时意那样的笑容，他情不自禁抚摸上了对方的脸庞。
“那就叫晚琴吧。”宋时意目光柔和地说道，他想要给母亲留下一点存在于世上的痕迹，“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秦先生这份赠礼太过于贵重，总觉得接起来有点烫手啊，而且以前都还欠着一堆，感觉还不过来了。”
他话语中的调侃不言而喻，但秦怀只是温情地看着他:“那如果我说，是订婚礼物呢，你愿不愿意接受？”
诶？
宋时意的头脑差点就要当场宕机，但身体却抢先一步反应:“当然愿意。”
说完以后他的耳垂一点点红了起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刚才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
宋时意主动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秦怀手上，虽然他以前调戏的时候也做过这个动作，但眼下明显更加郑重和真诚:“那以后就请多指教了，秦怀。”
“嗯，彼此彼此。”
温柔的风拂过他们两个的脸庞，将化雪后临春的暖意与他们分享。
在这一刻，想到未来，宋时意的世界终于拨云见日，不再被仇恨所笼罩。
从今以后，他将要向前看，向未来看。
与秦怀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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