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宋时意原本安然闭着的眼睛微微颤了颤。
清晨的阳光从忘记拉上遮光窗帘的里投射进来,洒在乱糟糟的床铺上。
他还有点不想起床,团过一个枕头盖在脸上企图逃避。
但放在旁边,设置成震动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扰人清梦。
宋时意啧了一声,眯着眼睛打开手机。
给他发消息的是林念。
当然不是发给他常用的那个号,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以聊天的地方。
「看到了没有,你之前给我推荐的那只股票暴跌了。」
「之前就一直在跌,当时你说没有问题,让我不要抛,会涨回来的。」
「但根本没有,我问了朋友,他们说那家公司都要破产了,这还能怎么涨回来。」
「现在该怎么办啊?我投了那么多钱进去,你倒是说句话啊。」
林念看起来是真的急了,一口气给他发了那么长的信息,对话框上面还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宋时意的睡意终于消散了点,他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坐好,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毫不遮掩脸上恶劣的笑意。
终于要钓上岸了。
那天在慈善晚会上,他故意和林念叫价,让她多花了一笔冤枉钱,并不只是单纯地为了找不痛快。
这么一笔钱,对于林念来说虽然是大出血,但也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但失去了的,肯定想要赚回来。
之前他就;依照上一世的记忆,伪装后向靠近一位比较大嗓门兜不住嘴的豪门太太,透露消息告诉对方该买哪一只股,慢慢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对方不出所料地将他的事迹传播出去。
急着回钱的林念眼巴巴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
刚开始投的还少,就算能赚,也赚不了多少钱。
但那几支股涨势非常喜人,周围几个投的更多的,都赚得盆满钵满。林念心里不平衡,干脆心一横,在最新的消息里,将大部分本金投了进去。
但这次,走进的却是宋时意精细为她准备的陷阱中。
「你想要我说点什么」宋时意回复。
“说什么?这不是你给我推的股吗?它现在跌成了这样子,你不该负责吗?”林念也是气糊涂了,直接语音发了出来。
「这位女士,炒股本来就是一件风险非常大的事情,作为成熟的大人,你应该要承担自己的后果。」
「当然确实是我的失误,下次会注意的。」
看着发过来的颜文字表情,林念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她就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有什么用!她失去的钱找谁来弥补!
还没等她来得及继续讲话,对面却继续发过来一条消息。
「说起来,你最原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那不如,我来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看到上面的文字,林念愣了一下,按住语音键的手缓缓松开,传过去的是她骤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你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宋氏集团最核心的财务报表。」
林念捂住嘴,压下窜到喉咙上的惊呼。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他要宋氏集团的财务报表做什么?
难不成,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商战?
从最开始的接触,到一次次交给她好股的信息,到最后将她彻底地套住。
林念细思极恐,瞬间脑补出了很多阴谋论。
“你在那里干什么?”
宋顾城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了,修养了那么久,他勉强可以离开轮椅走路,但情绪很容易起伏,现在看到林念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脸忍不住就拉了下来。
林念一下看了过去,她并没有马上把猜测告诉宋顾城,而是心思活络了起来,看看能不能用这件事在对方那里买个好,多捞点好处。
“亲爱的,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烦心事?”林念收拾了脸上的表情,满脸柔顺地旁敲侧击,看看对方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她不说还好,一说又让宋顾城更加烦躁。
其他的落脚处还没处理好,住在这房子里面,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就好像亡妻的幽魂,正在某处注视着他。
“你要是实在闲的没事情干,不如多去新房那里督促一下交付进度,省得天天待这里晦气。”
林念被他这么一呛,原本打好的腹稿都一时讲不出来,她张张嘴,欲言又止。
“干什么,你不会又要问我拿钱吧。”宋顾城的脸色变得更加不耐烦,“这个月下来你都要了多少次,还有完没完了。”
“挣又挣不进来,光会花钱了!”
“不是,亲爱的,我是想问问公司……”
“都说了多少次,公司的事情你少管,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你有这心思还不如好好管管宋佳辛,这孩子野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天天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真不知道你怎么教的。”
宋顾城干脆将全部的火气都发泄在了林念身上,训斥地对方眼睛都红了起来。
毕竟是多年夫妻,看着林念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宋顾城终于止住话头,他内心也是有点懊悔,但拉不下脸面,只能冷哼一声离开了这里。
人才刚走,林念就和翻书一样脸色瞬间狰狞了下来。
这个老不死的养胃男,在她面前耍什么威风。
她心下一横,直接答应了宋时意发来的要求。
既然他不仁,就不要怪她不义了。
宋顾城一直将她排在公司之外,就连宋佳辛也只是在里面挂了个无关紧要的闲职。
她根本没有考虑过是自己儿子太废不堪重任的原因,只觉得宋顾城是不是旧情未了,只想着把公司给大儿子继承。
反正现在左右也没有机会,说不定趁着这么一遭外部攻击,公司内乱,说不定宋顾城会觉得是宋清文管理不利,从而把对方拉下来。
核心的财务报表在公司顶楼的办公室里。
宋顾城把它放在最里面一间的保险柜中。
这个消息是宋时意告诉她的。
至于密码,她自己知道。
毕竟和宋顾城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对于对方设置密码的习惯,林念处于不知道什么样的念头,一直偷偷有在留意。
现在真的派上了用途。
虽然不怎么来,公司里的员工多少都认识她一路上没什么人阻拦,办公室里也恰巧没人,她拿着从韩秘书那里要来的钥匙,走了进去,然后找到保险柜,开锁拿出了里面的资料。
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光是核心的报表,林念干脆将其他所有的资料都狂拍了一顿,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途,换个大的。
但她同时也敏锐地留意着动静,在听到往这里的脚步声时,她赶紧将东西胡乱塞了回去,然后装作无事地撩了下鬓边的碎发。
来的人是宋清文。
“清文啊,刚才听这里的小姑娘说你不是有事要出去一趟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约谈方有事情,临时取消了。”宋清文带着挑不出错误的微笑,“倒是林姨,还真是稀客,居然会来这里,父亲身体不好,很少会过来,你是知道的。”
“我就是经过这里,顺便看看而已。”
宋清文含笑不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在林念找了借口匆匆离开后,他弯下腰,拨开了保险柜,将里面杂乱的资料拿出来,然后一点点重新整理好。
做完这件事情后,他想了想,然后发信息给了宋时意,想要见面。
消息回复地很快。
公司里现在暂时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宋清文大概交代了下后,就离开了公司。
宋时意还待在秦宅,秦怀因为要处理公司事务不在,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蜷着身体坐在草坪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虚掩着的大门被推了开来。
宋清文从门口走进来,他身上好像永远都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袖口严密地扣牢,无懈可击的样子。
“你又偷偷在干什么坏事?”宋清文将一叠纸质的东西直接扔给了他。
宋时意反应很快,稳稳接住。
打开看时,是他才和林念索要的东西。
被纸张遮掩起来的面容之下,宋时意缓缓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林念只是他用来试探宋清文的一枚棋子,他自然不会觉得,对方能够在宋清文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将东西偷到。
可是很显然,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有趣一点。
宋清文给出的反应,也过于耐人寻味了点。
“时意,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宋清文是难得主动的反应,他一步步走上前来,微微弯腰,语气平淡地看着宋时意,眼中是如同机器一样的精准夺测。
宋时意安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甜蜜的语气中带着让人能够悄然凝结的冷意:“我要毁掉宋顾城亲手打拼下来的江山。”
宋清文屹然不动的脸上,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第42章
宋清文扯了下嘴角,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微妙,有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副镇静而又疲倦的身体里面挣脱出来。
“你拿什么来和我斗?”他开口时的语调却仍然平稳。
一个我字,直接将二人放在了对立面上。
“父亲身体不好,所以这段时间下来,公司的事情基本都是你在处理,我知道的。”宋时意的声音依然柔和,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变化,”你看上去真的很累的样子。”
宋时意并不是随口乱说,宋清文的眼下还带着熬夜后淡淡的青黑,并不是小说里面刻板印象中雷厉风行的总裁,俊秀的脸上带着高度工作后显而易见的倦怠。
明明没有不要做到这个地步,但宋清文仿佛是压抑了个体所有的需求,将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这个公司。
真是畸形。
“只有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宋时意姿态随意地靠在栏杆边上,萦绕出松弛的氛围,“你小时候很喜欢画画,我那时候还给你当过模特,你还有印象吗?你给我画了很多张。”
他的脸上闪过追忆的神色,入冬后阳光没有那么刺眼,如同金粉般撒在他的身上,从漆黑服帖的发丝,到如同白瓷一样无暇的脸庞,显得一切都岁月静好。
“但宋顾城把你所有的画都给撕了,他说你是长子,要继承公司,怎么能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
“晚上妈妈就和他理论这件事情,她希望能够尊重你的爱好,最后不欢而散,这是我印象中他们第一次开始争吵。”
宋清文停下了话头,沉默地看着宋时意。
“从那天以后,你就再也没有碰过画笔,而是遵从宋顾城的安排,进入公司学习,接触各方面的事务。”
“那些都是孩子气的感伤了。”宋清文温和地打断他,他早过了介怀童年的年纪,敏锐地察觉出宋时意企图要打感情牌。
“我知道你恨父亲,恨他抛弃了母亲,恨林阿姨破坏了原来的家庭,恨宋佳辛针对你。”
原来你全部都知道。
宋时意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莫名,但他的心态却实在冷静到不可思议。
可能是因为终于丧失了全部的期待,所以并没有那么难过。
“这公司是父亲和母亲所有的心血,起初母亲也是有股份的,两人扶持着创立了公司,名人堂上面还有她的名字,只是为了父亲有更大的话语权,所以才将股份全部转让了过去。
“那是她存在过的证明,你真的要毁掉它?”
宋时意短促地笑了一下:“就是因为他纠缠着两个人的心血,我才要毁掉它。”
“我不会再让妈妈,和那个人渣并列在一个地方了。”
在医院看不到尽头的治疗中,他亲眼目睹着,妈妈是怀着怎么样不甘的恨意,看着宋氏集团一条条蒸蒸日上的报道信息。
“倒是你,哥哥。”宋时意话锋突然尖锐,“我实在不理解,你怎么能做到和那群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只要没有影响到你的利益就无所谓吗?”
对于他突然的发难,宋清文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是她先不要我的,离开的那天,母亲手里只牵了你一个人。”
那天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楼梯上的女人,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牵着他还懵懂幼小的弟弟,神色悲伤而坚决地往下走来。
然后在他想要叫住对方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就这么漠然地看着前方,毫无眷恋地离开了这里。
母亲还有弟弟,把他一个人抛在了后面。
“几岁的人了,你自己不会跟上来吗?”宋时意冷漠说道,毫不犹豫地指责宋清文。
“你现在向我哭诉妈妈不要我,是为了取得道德的至高点吗?你不会这些年一直在自我洗脑,当时她没有带你走,所以你是个小可怜,加入新的家庭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样蛮横的指责对于宋清文意外很有效果,他敛住神色,一言不发。
“你凭什么指责妈妈不要你,而不从她的角度想想问题,想想当时她该有多难过多无助。我不想跟她分开,所以缠着她要走一起走,这是我的努力。”
宋清文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堪,他就这么看着宋时意,克制温和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明明是你自己退缩了,没有跟上来,才会被我们扔在身后。你当时已经在公司站稳了脚步,在宋顾城那里也有话语权,但你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在那里干看着,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击碎他的从容,扯下他的假面,把那颗伪善的心给挖出来撕个粉碎。
“你真的爱妈妈吗?”宋时意质问道。
“当然。”宋清文几乎毫无停顿地说道,就好像这句话是他喘息的节点。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宋时意平静地叙述着这个事实,将最黑暗最残忍的真相平白叙述出来,“她的身体被林念偷偷下了太多慢性毒药,伤到根骨,后来得了大病,因为缺钱,所以最后不治而亡。”
他无法形容宋清文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和他那天知道真相后的样子很像。
那张相似的脸上流露出近乎空白的迷茫,仿佛世界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后一点点回过神来,岌岌可危的理智勉强复位:“我真的不知道……”
“你可以闭嘴了,我一点都不想听到你任何的忏悔,马后炮真的很恶心。”宋时意平静地做了个暂停的动作,“还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有事情我会再联系你的。”
“时意……”宋清文在宋时意毫无留恋的离开时,叫住了他的名字。
“原来你也一样恨我吗?”
第43章
“我不恨你。”
宋时意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扯了一下,然后真情实感地说道。
在他的世界里面,需要憎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宋清文,更像是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没有推动他的悲剧,也没有阻止他的悲剧。
但在他复仇的计划里面,宋清文是必不可少,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宋清文看着那张沉静端丽的侧颜,突然之间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了他们久别重逢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血缘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明明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见,但就是有种莫名的连结,只是一眼,他就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俊秀的少年坐在餐馆正厅的钢琴前,垂眼专注地弹奏着。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对钢琴没有兴趣,但弟弟很喜欢,所以曾经是钢琴家的母亲会偏心弟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看起来,他们离开宋家以后,日子过得应该不太好。
宋清文在商场上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轻易地可以看出对方肢体之下传出来的局促和不安。
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听到母亲死亡的消息,在这里刚好遇到,他就把这个弟弟带回了家。
没有通知任何人,突兀亮相后,他平静地旁观着家里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
错愕,震惊,愤怒。
他的心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泛起微妙的快感。
毕竟一家四口相亲相爱的温馨场面,实在不适合这个从根子里就错误和腐烂的家庭。
一个小三,一个出轨男,一个私生子,加上一个被原配抛弃的孩子。
当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言笑晏晏地吃饭时,简直是一种抽象无比的黑色幽默。
他早就已经腻歪了宋顾城和林念的甜蜜恩爱,宋顾城对于他没有任何区别的培养,林念小心翼翼的讨好,宋佳辛自以为是的亲近。
只是他一向很擅长伪装自己。
带上温和的假面,成为最理想的继承人,善解人意的继子和可靠的兄长。
他曾经有机会逃脱这里,但最信赖的母亲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带着弟弟远走高飞,只留下他一点点深陷,再也挣扎不出来。
但他还是幻想有人有人来打破这一切,也就是宋时意。
他们是兄弟,是这个世界上血脉最接近的人,这一点连父母都无法替代。
所以别想着一个人独善其身,在这个脱不开的脏污泥潭里面,他必须和自己一起陷落。
他冷眼旁观施加在自己弟弟身上所有的不公和欺凌,没有任何阻止,私心期待着对方能够燃烧起火焰。
只可惜他的弟弟好像彻底被养废了,成了一个根本不懂得反抗的窝囊废,很好骗,会因为一点点不值一提的示好就眼巴巴地凑到别人身上。
泥潭还是那摊泥潭。
但就在他以为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的时候,宋时意却突然扫空之前所有的懦弱,用最极端而激进的方式展开了反抗。
“你到底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宋清文声音压抑地开口。
“你不用知道。”宋时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弯起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找你,在那之前,辛苦你继续扮演你的过家家游戏就行了。”
“当然,这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宋时意充满恶意地补充道,“毕竟在我和妈妈为了医疗费省吃节用住在地下室的时候,你还可以坦然地和杀人凶手一起生活。”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宋清文脸上闪过很短促的羞恼。
“这跟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宋大少爷从手指缝里面流出来的零头,或许都抵得上妈妈一个月的医疗费用。少觉得自己是多白莲花,你也一样是加害者。”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接下来就算是为了赎罪,闭上嘴按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宋时意用毫不留情的冰冷话语攻击对方,因为他意识到好言好语根本没有用,宋清文这人也贱!
宋清文给自己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内在逻辑,把自己从这段阴暗的往事中摘除出来,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他只需要将事实全部剖析出来,利用对方自以为是的对于母亲的爱,来掌控和推动这枚棋子。
宋清文难得没有继续回公司,而是去往了现在住的家。
也就是曾经他和母亲还有弟弟生活过的地方。
在母亲被逼走以后,宋顾城嫌晦气,没过多久就搬了新家。
林念这时候也已经回来了。
她在看到宋清文时还有些心虚,但也还算镇定,掩饰性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清文,你今天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她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
宋清文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那份藏在镜片之下审视的目光在现在的气氛中,无端显得冷漠。
“怎,怎么了吗?”林念撩了下碎发。
“没事,突然想起点事情,就回来一趟。林姨是不欢迎吗?”宋清文平淡地反问。
“怎么会呢?”林念连忙说道,“你这些天也辛苦了,回来也好,正好休息休息。”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直在焦躁地动着,才将报表信息发过去以后,对面好久都没有回复她消息。
这让林念不由地心慌,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泄露了机密却什么也没有捞到。
宋清文也没有应她,而是自顾自地解开领带,一直悬在心头的那股气随着这个动作一点点慢慢吐出来,他一边抽下领带一边往外走,在楼梯处刚好遇上了宋佳辛。
“哥。”
宋佳辛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工作太忙的原因,他和这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哥哥一直没办法处得很亲密。
虽然对方一直非常纵容自己,零花钱方面也基本没有短缺过。
当时宋时意那个杂种被宋清文领回来时,他还担心过,对方是不是对这小杂种另眼相看。
他并不是有多喜欢宋清文,只是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在当众针对了几次宋时意后,他就意识到宋清文并不把对方当一回事,还松了口气。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那晚饭要一起吃吗?”虽然心里千回百转,但宋佳辛还是神色亲昵地问宋清文。
“我刚才,去见了下时意。”宋清文很清楚对方心里的想法,但不同于往里里的虚与委蛇,想到宋时意无比犀利的质问,一下间回答的非常直白。
宋佳辛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去见他干什么?”
“随便聊了会。”宋清文边说边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肘上,微妙说道,“聊得还算愉快。”
宋佳辛没有领会到他话语中自嘲的意味,一时间都快要气炸了。
自从知道自己才是私生子以后,他也意识到宋时意和宋清文两人是亲兄弟。
这些天被林念喋喋不休的唠叨,害他满脑子都是公司和股份的事情,看宋清文这幅样子,他瞬间感受到了威胁。
“你和他有什么好聊的,那人就是个疯子,你没看到我们家因为他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吗?爸爸在医院里面待了那么久,你都不会心疼的吗?”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急了,宋佳辛赶紧打了个找补。
“哥,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但我们一家人原本生活地好好的,自从宋时意来了以后,就一直鸡犬不宁,他就是个丧门星,你还是离他远点好了,免得爸爸到时候又不高兴。”
宋清文安静地看着他在那里长篇大论,末了突然很突兀地笑了一下:“谁和你们是家人啊?”
空气瞬间凝固了下来,宋佳辛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一个带着私生子踢上门来的小三,过家家的游戏演久了,真当我也是从她肚子里面生出来的吗?”
“宋清文!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这些年我们对你难道不好吗?我妈把你当亲儿子,我也一直拿你当亲哥,我们身上确实也留有一半一样血液……”
“那可不一定。”宋清文打断了宋佳辛的话,这个角落空寂无人,只有黑暗悄然滋生,他并没有控制音量,“毕竟林姨和韩秘书走那么近,所以你和我是不是留了一样的血,这事情还真不好说。”
这句话实在是太过于有暗示性。
宋佳辛的脸色瞬间空白了下去,看着对方不可一世的脸上流露出三观震碎的表情,宋清文不可避免地泛起报复性的快感。
这样才对,所有人都不应该好受。
“你骗人!”
“是不是骗人,你可以自己回想一下,或者干脆去问问看。”
第44章
宋佳辛失魂落魄地冲到客厅,林念刚好还在和谁发语音,听到这动静吓得手机差点掉到了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转头嗔怪地看了眼宋佳辛:“多大的人了,走路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这里不是我们家吗?我想走多大声就多大声,倒是你,干嘛和做贼一样心虚。”宋佳辛直勾勾地盯着林念。神色看起来很僵硬,“你在和谁发消息?”
“我……”林念一哽,居然还有些支支吾吾回不上来。
看到母亲这幅作态,宋佳辛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很古怪地笑了一下:“不会是和韩秘书吧?”
“啊,对,就是韩秘书,和他聊点事情。”林念眼神一动,干脆就这么认了下来。
“早说嘛,遮遮掩掩的,还以为在聊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宋佳辛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晦暗起来。“聊什么呢,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能知道。”
“你也真是,大人的事情,问那么仔细干什么。”林念根本不想和他继续聊这件事情,干脆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是,有些事情我确实不该多问。”
她本来还担心阿辛这孩子脾气上来硬要问到底,心里还在编谎,但没想到宋佳辛只是很神经质地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外离开了这里。
换做是平时,她肯定会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息,但现在林念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根本注意不到。
离开客厅的宋佳辛一头栽进卫生间里面,他双目赤红地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过去十九年的时间里面,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怀疑。
他就是宋家名正言顺的二少爷。
周围能够玩在一起的,也基本都是家世差不多又臭味相投的。
脾气不好又怎么样,有的是人捧着他,讨好他,所以他向来是无所顾忌横惯了。
宋佳辛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和母亲有过一段回忆起来不算美好的生活。
倒也不是钱上面的问题,生活的条件还是很好,他想要的东西,林念都会买给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活的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即使是被乡里邻居嘲讽,母亲也只是抓着他的手陪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明明那群人都叫他杂种了。
母亲总是一遍遍强调,让他被别人问起来的时候要说爸爸是在很远的地方做生意,虽然会定时往家里寄钱,但根本没有时间回来。
可是他们的身边经常会出现一个长相英俊儒雅的男人,母亲让他管对方叫宋叔叔。
姓宋,和他一样。
那个男人总是西装革履,看着养尊处优,对他很温柔,坐车时会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带他去各种地方。
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敢看不起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偶尔还会听到一声二少爷。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二少爷,但这个称呼让他飘飘然了起来。
母亲跟他说,这个男人是她的远房亲戚。
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因为他有一次偷偷看到了,母亲和那个男人,在卧室里抱在一起激烈地亲吻着。
他们实在是太过投入,都没有注意到没有锁牢一点点敞开的门。
宋佳辛声音很轻地走过去,帮他们关上了门,藏住了这个秘密。
他不想再做杂种,而是要做被人尊敬的二少爷。
后来他确实得到了这个机会。
男人让他改口,抱着他说自己才是他的亲生父亲,然后要把他们带回去。
男人的名字是宋顾城,他还偷偷在网上查了下,是很有名的企业家。
他终于能做心心念念的二少爷了。
宋顾城带他回的家,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很多,和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的一样。
有很大的花园,喷泉,甚至还有仆人。
「二少爷。」
这个称呼让他猛地抬起了头,但说话的人却不是朝向他。
而是站在台阶上的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看着和他差不多大,长相很精致,像是摆在橱窗里展示的陶瓷娃娃一样,天真而又贵气。
让他心里莫名就产生了自相惭愧的感觉。
下一秒,男孩跑过来扑进了宋顾城的怀里,笑容腼腆地仰起头叫父亲。
周围的仆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微微弯腰行礼。
对象是他们的雇主还有男孩。
从那时候宋佳辛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二少爷另有其人。
而他只不过偷偷地窃取了这个名号一段时间。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期待之中众星捧月的生活并没有来到。
自从他们来了以后,这座宅院就半刻都不得安宁。
林念每天都化着精致的妆容,以主人翁的姿态巡视着这里,时不时就要和另外一个女人撕扯,然后大获全胜。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不仅现在是,未来是,以前也是。”林念动作轻柔地拍着他无精打采的脸庞,“只是我们稍微来晚了点,所以让别人给占走了。”
这番言论深深占据在他幼小的心中,林念也如愿获得了一切,从某天起,宋宅的二少爷,就只是他了。
那个碍眼的男孩和女人离开了这里,父亲对他和以前一样好,而原本就在这里的大哥,也向对待亲弟弟一样照顾他。
这样才对,杂种终于走了,他才是正牌货。
原本一切都逐渐走回了正轨,但有一天,那个杂种重新回来了。
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他二少爷的位置,在第一次听到下人叫他三少爷时,他气得直接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部砸了下去。
那个宋时意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他争。
他丝毫没有遮掩他的针对之心,甚至没有在父亲面前收敛起来。
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包括宋时意的亲哥哥,也没有哪怕是一点的阻拦。
甚至连那个杂种的男朋友,顾烨不过是巴在他身边的一条狗。
这就对了,宋家风光无限的二少爷,只能是他而已。
但为什么,就算没有任何人的帮助,那个杂种,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踩在脚下。
那张天真而又饱含着恶意的笑脸,几乎成为了他的梦魇。
尽管如此,宋佳辛一直坚信对方嚣张不了多久,只要作为掌权人的宋顾城还在,这么多极端的行为只是愚蠢地将人推开而已。
笑到最后的赢家还是他!
但现在他却突然被告知,他有可能并不是宋顾城的孩子?
最傍身的依靠被瞬间粉碎,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让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镜中的五官一点点扭曲起来,原本应该和宋顾城有五分相似的面容,都在不断的审视中一点点面目全非了起来。
*
梦中的场景依然是凌乱而又破碎的,恍惚中宋时意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眼睛。
“梦到了什么,怎么还哭了?”
微微下压的手掌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好几下,然后一点点睁开。
“又做梦了。”
宋时意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陷在柔软的躺椅里面,院子中灿烂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让冰冷的四肢一点点苏醒过来。
“一睡过去就很容易做梦,梦到不开心的时候就忍不住会哭出来。”
宋时意侧过头,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有几丝凌乱地沾在脸颊上。
秦怀就站在他的身后。
“年纪轻轻的,这么老是苦大仇深的。”秦怀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怀,你相信前世今生吗?”宋时意重新闭上了眼睛。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显然是有人在一条接一条发着消息。
但宋时意浑然不在意。
在收网前,还是得让猎物,再挣扎地更尽兴一点才行。
“我相信。”秦怀眸色一暗,如果没有那天梦中窥探到的零碎片段,他根本不会一时兴起跑去宋家。
那么大的火,如果察觉晚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后面一直没有再做相似的梦,但如果不相信的话,眼前的人可能就没法这么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我也相信的。”宋时意莫名地笑了一下。
所以他才有机会让身后的人,一直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而不是那么仓促地下线。
“你之前和我说,你被人栽赃害死了秦老先生,你堂叔趁着这机会想要铲除你。”
“但你后面重新掌握了秦家,你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吗?”宋时意重新提起了这个问题。
“我查过,但没有查出来。”秦怀没想到宋时意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我原本以为是堂叔,但他当时甚至不在秦家,顺着周围的人际查下去,也找不到买凶的线索。”
宋时意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元凶都还没有找到。
思来想去,他实在找不出白绪无故杀人的动机,总得有个催化的因素,或者说总得有人诱使他去这么做。
“会不会是秦令明?”
秦怀一愣,随即哑然地摇了摇头:“不会的,出事那年,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
宋时意晦涩地勾起嘴唇。
他见过的奇葩浓度实在是太高,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试探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45章
但宋时意还没来得及主动出击,率先向他发出邀请的反而是秦令明。
他们约在一家高级餐厅里面见面,宋时意到的时候秦令明已经在那里了。
秦令明冲他微微一笑,将手里的菜单递给他,绅士地示意他来选择。
人还没有完全坐下,宋时意已经哗哗翻起了菜单,没多少犹豫就点完了菜。
“以前来这里吃过?”秦令明笑着打趣道,“点这么快,很喜欢这几道?”
“也没有。”宋时意随手把菜单交给旁边的侍者,语调很随意,“这几道是上面最贵的。”
他抬头看向笑容微顿秦令明,对他回以微笑,“我这个人有点物质,不是最贵的吃不下。”
那语气要多理直气壮有多理直气壮。
“宋先生还真是爱说笑。”秦令明已经回过了神来,他也不差这点钱,自然不会因此露出太心疼的表情。
他扶了下眼镜,状似随意地说道:“不过你现在和我堂哥在一起,这点小爱好,他倒也养得起。”
“是这样,秦怀对我出手还是很大方的,前不久还送了块地给我。”宋时意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我直接把顾烨那个抠逼给踹掉了,事又多,还抠搜,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送我点什么东西。”
“之前表现的多气派,给我支票说随便写,我还没几个数字就被他夺回去撕掉了,这种人实在是不适合我。”宋时意讲着讲着,脸上已经带上了真情实感的不爽,“我当时愿意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图点钱嘛,不然那家暴男有什么好的。”
秦令明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但手已经不自觉握住了面前的茶杯,每多听一句话,手上的力道就忍不住加重几分,在宋时意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直接端过杯子喝了口水。
怎么好像,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你倒是……挺坦诚的。”秦令明继续续上了宋时意的话头,“我还以为,你很爱我的堂哥呢。”
“爱啊,我当然爱他。”宋时意很短促地笑一下,他将十指交拢,下颌轻轻抵靠在上面,往前倾了点身体,“毕竟他那么有钱,我最爱钱了。”
那一闪而过的笑容里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既轻浮又浪荡,透着纸醉金迷的糜烂和自我物化。
“那如果有比秦怀更加有钱的人出现,你也能一脚把他给踹了,然后对着其他人卖笑脸吗?”秦令明的声音暗哑了下去。
“当然。”宋时意毫无犹豫地回答,他改换了姿势,杵着脑袋眉眼含笑地看着秦令明,“比如说,我觉得你就很不错啊。”
“我怎么了?”秦令明心里一突。
“你难道不想把秦怀给踹掉,然后自己上位吗?”宋时意轻声问道,在脖子上很隐晦地划了一下,“那么大一个秦氏呢,从手里随便漏出来点东西,都能够保一个人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秦令明原本一直悠然的脸色终于变了一点,他下意识看向旁边正在上菜的服务员。
刚步入社会的小姑娘此时脸上颜色异常精彩,就这么一会,她大脑接收到的信息量已经要爆炸了。
豪门恩怨狗血□□红杏出墙谋财害命,现代社会有他自己的武大郎和潘金莲。
“行了你可以出去了,剩下没上的菜就不用端过来了。”秦令明出声讲道。
服务员弱小可怜无助地把抱住手里的餐盘,手忙脚乱赶紧离开了这里。
宋时意打量了桌上只上了一半的菜式,拖着声音抱怨道:“秦先生,男人太抠是会被唾弃的。”
“我只是单纯有些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门关上以后,密闭的包厢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时间秦令明那张一向温文尔雅的脸庞展现出少有的压迫感。
“字面上的意思。”宋时意拨弄着自己最前面那盆菜中上的装饰物品,认真问道“你不想要秦家吗?”
神经病。
秦令明想道。
但他的语调却放缓了下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和我堂哥关系很好的,他刚接手秦家还坐不稳位置的时候,都是我陪在他的身边,一起走过来的。”
“但是你脸上都写的很明显啊。”宋时意带着不太正经的嘲讽。
“哦?写了什么?”
“写你是个杀人凶手啊。”宋时意笑眯眯地说道,语气和刚才没有差别,就好像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聊天。
如果旁边有面镜子的话,秦令明一定会去端详一下自己现在的表情,需要摆出惊讶,被冒犯到的表情,而不能太过慌乱。
但他现在看不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露出破绽。
“秦家的老爷子,是不是你杀的?”宋时意还在继续说,他看起来还有点压抑的兴奋。
“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那种感觉,就像在梦中一脚踏空了一样,还有点不太真切。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难道说秦怀已经查到他的身上来了?
“算是直觉吧。我和秦怀聊过七年前的事情。”宋时意兴致勃勃地说道,“当时除了秦怀,最有资格继承秦家的就是你的父亲,老家主的弟弟,如果他真当上了,你就是直接受益人了。”
“你这都只是猜测,你有证据吗?”秦令明还没有打乱自己的步调。
“没有啊,都说了是直觉。”宋时意耸耸肩。
“那话就不能乱说了,当年我的父母确实做的不对,所以即使堂哥让他们坐了牢,我也从来没有怨恨过,相反为了弥补,我才会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一直做他的助力。”
说着说着,秦令明的声音已经冷了下去:“就算你是我堂哥的身边人,这样胡乱猜测,只会寒了人心。”
“但我如果非要告诉秦怀呢。”宋时意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改变脸色,他不由感慨道,“人心啊,人心这东西最不值得揣度了。你觉得秦怀是会信你这个父母有前科的人,还是信他现在正在浓情蜜意的小情人?”
宋时意轻佻地用手摩挲了下嘴唇。
“你……”秦令明哑然,他有点看不准现在的形势了,宋时意看起来并没有真的怀疑到他的身上来,反而只是在搅浑这滩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都已经有些后悔今天找上宋时意了。
实在是不按照常理出牌。”当然是要钱了。“宋时意捏了捏手指,做了个暗示性的动作,“这位先生,你得给我一笔满意的封口费才行啊。”
居然是为了这个?
秦令明一口气差点哽在胸口喘不上来,他刚开始就看出来宋时意这人市侩又浅薄,完全就是个跟着钱走的。
但没想到居然没有底线到这个地步!
“你有这么缺钱吗?堂堂宋家二少爷,难不成还短着你的零花钱了吗?”
“就是很缺钱啊。”宋时意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宋顾城给的实在是太少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宋顾城把我带回来的,那我就是宋家的少爷。那宋氏集团,怎么说也有一部分该是我的吧。我就问宋顾城去讨要股份,可他怎么都不愿意给我。”
“所以我就和他闹,闹的宋家一日不得安宁,还有顾烨,他不是宋家背后最大的支持吗,我就专门去打他的脸,传他和宋顾城的黄谣,让他们一见面就尴尬。”
秦令明安静了下来,目光幽深地看着宋时意。
“再后来,我把他们关了起来,威胁他赶紧把给我转让股份,如果不给的话,我就烧死他们。”宋时意手里的叉子在瓷盘内划出很刺耳的响声,莫名让秦令明的心战栗了一下。
那张半低下去的脸庞看起来天真又无辜,黑发垂落下去遮住了部分的表情,只能看到微微勾起的嘴唇。
他好像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
用一种炫耀的方式在陈述着。
疯子,赤.裸裸的疯子。
“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宋时意遗憾地总结,“秦怀除了那块地皮以外,也没有给我其他东西了。”
“所以你在约我见面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总算可以再捞到一笔了。”
宋时意摊出手:“现在就看你觉得,你和秦先生之前的信任,能值多少钱了。”
秦令明看着他,突然间笑了一下,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往后仰起头:“还真是服了。”
他身上那股自持而精英的气质突然间淡去了点,宋时意伸出去的手还孤零零悬在半空,秦令明已经直回了身子:“如果我真的很在意秦怀的信任,或许现在是该赚一笔钱给你这个贱人,免得从你嘴里说出坏了我们的关系。”
“但是怎么办呢,人好像确实就是我杀的。”
秦令明满意地看着宋时意突然睁大的眼睛,心里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毕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够压制住这么一个坏种,更加愉悦的事情了。
没有想到,踢到了一块铁板吧。
当年的场景时长还会在梦中回忆起来。
牢牢把控着权利,雷厉风行的秦家家主终于迎来了迟暮的那一天。秦家内部,气氛无比压抑,人心都因为利益和私心晦涩浮动着。
秦老家主有名正言顺且唯一的后代,所以在继承问题这件事情上没有丝毫的疑难。现在最好的医生团队还在为老家主的健康而尽职尽责。
没有人敢去触这个霉头,毕竟如果真要不行了,留下清晰遗嘱的时间,还是非常充分的。
「可惜了,本来如果没有秦少爷的话,怎么也该轮到……」
「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那天他听到父亲的部下在悄悄讨论这个问题。
那如果,老家主来不及安排后事就突然暴毙的话……
没有明确的遗嘱,他的父亲是不是就有机会去争取家主之位了。
他好像从小,就能够对生命的逝去做到无动于衷。
不管是一直陪伴着他老死的宠物犬,还是不小心掉下巢穴,扑扇翅膀拼命想要回去的幼鸟。
几乎凭着本能的天性和恶意,他在输液瓶中注射了原本只能微量使用的亢奋剂。
他表现得非常冷静,手一点都没有抖动,即使老家主只是浅眠,眼睛半阖着,好像随时都会新过来。
但过程还算顺利,针筒被他拆了扔进医疗垃圾里面,而那个药瓶,在出门遇到那位小继承人的时候,心念一动,不经意地放进了对方挂在椅背的西装外套上。
借题发挥的理由也有了,只可惜,他的父亲稍微有点不太争气,都偷偷努力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是让秦怀逆风翻盘了过来。
但现在,又有新的机会了。
秦令明保持着微笑,从衣兜里拿出录音机,声音平缓地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已经录了下来。”
“你也不想被秦怀知道自己在外面红杏出墙,想要傍新人吧,到时候落了个两头空,秦怀可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还会报复你,让你生不如死。”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乖乖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了吗?”
“我想要的确实就是秦家,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好。”秦令明刻意地放缓语调,悠然欣赏宋时意脸上非常明显的慌乱与求饶,“你就好好地物尽其用,来做我的眼线吧,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笔安顿费的。”
空无一人的包厢里面,宋时意已经收敛起来原本过溢的表情,他随手把玩着秦令明留下的名片,然后非常孩子气地叹了口气。
草了,演戏可真累。
第46章
宋佳辛冷着张脸,跨过蓝红闪烁的灯光和劲爆音乐,有几个喝嗨了不长眼的想往他身上凑,被他非常粗暴地推开。
白绪约他在蓝庭见面.
往日里舒缓沉静的古典乐都让他无比烦躁,他啪的一下推开门。
白绪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戚宣也在,还有赵存那个小跟班。
“干什么?吃火药了吗?“白绪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神色,只是淡淡说道。
“心情不好而已。”宋佳辛知道白绪疯,但他也没有多怕,所以只是找了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了一口。
“因为你家里那个好哥哥?”戚宣笑嘻嘻地问道。
宋佳辛习惯了他犯贱,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滚。”
“叫我来这里干什么?”宋佳辛没有理他,而是转头看向白绪。
“你猜猜?”白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操了。”宋佳辛低骂一声,虽然相处了那么多年,可他总是会落白绪下风,被对方轻易拿捏住。
就像现在这样,白绪可以非常闲情地和他打哑谜,因为该急的人是他,而不是对方。
“废话也别多说了,我们联手吧。”宋佳辛说得非常直接,“你不也是被宋时意砸了次头,还被弄到局子里面去了吗?这你都能忍吗?”
“就白叔那个性格,把你弄出来后,能没有给你苦头吃?”宋佳辛知道白绪最讨厌别人提自己家里事,但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逮着痛点直戳。
白绪哂笑了一下,但眼神已经阴冷了下来。
倒是旁边的赵存白了脸色,因为白绪把受到的气全部撒在他的身上了,那段时间他过的格外凄惨。
但很显然,白绪现在懒得分眼神给他。
“还有你,戚宣。”宋佳辛又看向戚宣,“你不也被他打过吗?之前有人无意冒犯到你,你都把他整的将近破产,怎么?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孙子?”
面对戚宣时他的语气还要更加不客气点。
戚宣已经收敛起了轻浮的表情,冷冷盯着他:“你是想死吗?”
“我被捆起来那一次,你大晚上被宋时意叫过来,他还和你聊了很久吧,怎么不和我说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呢?”宋佳辛根本不可能被他的表情吓到,反而更加发癫,“要不要现在和我们讲讲,为什么他就这么放过了你。”
“我和他聊什么关你什么事?”
“我不是怕你被他迷了魂,内部先瓦解了吗?”宋佳辛晦涩地盯着他,“那天回来以后,你跟哑巴了一样我提那杂种你就不吭声。”
戚宣冷笑一声,他已经注意到白绪把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他和宋时意的事情自然不能讲,但偏偏宋佳辛跟条疯狗似的逮人就咬。
“说起来,赵存,你不是和那个杂种一个寝室吗?你那么喜欢给人当狗,不会背地里也对着他摇尾巴吧?”
赵存没想到这场撕逼居然还有他的份,一时间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戚宣在这关头已经回过神来,他从沙发上缓缓直起身体,不耐烦说道:“知道你这几天过得很不如意了,憋了一肚子火气找我们来撒野了。”
“说起来还不是你自己没用,那么好的一手牌,硬生生被你打成这幅样子,宋叔还有林姨都肯定向着你,我要是你还不如一头撞死重新开局算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很阴阳地装作刚反应过来的样子,用手捂住嘴:“我差点忘记了,毕竟你才是私生子不是吗,果然就是上不得台面啊,不会宋叔根本就没有把你当成亲儿子吧,难怪输的那么惨。”
“看你这样子,也是一辈子被宋时意踩在脚下的命。”
“戚宣!你TM有本事再说一遍!”宋佳辛双眼通红,拽住对方的衣领伸手就要砸揍过去。
在宋顾城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这件事,都已经要成为宋佳辛的心魔了。
“好了!”白绪百无聊赖地旁观着这场闹剧,在事情演变得更加恶劣以前制止他们,“吵什么吵,就这么点小事。”
“我们今天之所以齐聚在这里,最主要的还不是因为宋时意吗?”
“怎么自己人反而和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戚宣看着白绪的眼睛,知道对方是欣赏够了他们相互攀扯的丑态,才出言劝阻的。
这几个人里面,他和白绪认识的最久,最清楚对方是什么德行。
“阿辛,这场事情里面,你吃的亏最多,牵扯到的利益也最多。”白绪歪头笑道,很心平气和地讨论,“你的想法是什么?”
宋佳辛一点点松开戚宣的衣领,他直勾勾地看着白绪,突然间很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要那个杂种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只要宋时意不在就行了,那他才会真真正正地成为宋家的二少爷。
“行啊。”白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答应地太快,快到连宋佳辛都愣住了。
毕竟他刚才的话,有七分是情绪作祟。
房间内也是一片安静,在此之前,他们虽然玩的百无禁忌,但也从来没有跨越过这一条线。
赵存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我……”宋佳辛刚想说点什么,但白绪已经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事到如今,你还要其他的办法吗?你的内心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吗?”白绪一点点咧开嘴角,眼睛因为即将到来的消遣压抑着兴奋,“那就做呗,我们又不是不会帮你。”
戚宣下意识摩挲着兜里的手机,心中的天平不断摇摆着,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宋时意提前报个信。
他都难得萌生了股退意。
因为既然白绪都已经这么说了,这件事肯定无法逃脱,宋佳辛不管愿不愿意,只会一步步被诱入深渊。
认真的吗,一个两个的,都疯了吗?连这种事情都敢做出来。
宋佳辛回去的路上都还有点浑浑噩噩。
他满脑子都是白绪刚才和他说的话。
「安心了,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花出去了,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
「就像我们之前做过的那样,阿宣当时把人玩的都住进ICU了,那家人拒绝和解,最后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
「到时候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捅到宋叔那里去,事情都发生了,就算是为了集团的名声,他难不成还会不保你?」
「这才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一次性解决问题的源头。」
脑子控制不住地按照白绪描绘的场景延展想象,宋佳辛呼吸都有点困难,他走的魂不守舍,一路上撞到了好几个人,顶着别人的谩骂声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一路走回了家。
客厅里看着没有人的样子。
进来以后,宋佳辛更加感觉到无端地阴冷整个人打了个寒颤,稍微清醒了点。
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戚宣不说,就算是给他出馊主意的白绪,也不可能和他共患难。
只是单纯想看狗咬狗而已,毕竟自己刚才也得罪了对方。
宋佳辛脱了鞋往上走,他下意识走到了父母的房间里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压邪气,床头的墙上挂了很大一副宋顾城和林念的结婚照。
床上扔了件皱巴巴的衬衫,衬衫领子上面还印着个鲜红的口红印。
像是故意在耀武扬威。
虽然对化妆品这类东西不敏感,但到底朝夕相处,宋佳辛知道,林念不会涂这么张扬的色号。
那到底是谁,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宋佳辛突然想起来,之前听墙角时,林念和韩秘书抱怨宋顾城在外面有人。
他一时间气促,连带着看那张结婚照都有些刺眼。
床头柜上放着宋顾城平时里吃的药。
看着看着,宋佳辛突然起了邪念。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拿起放在透明小塑封袋里的胶囊,小心翼翼地转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出来一半。
每一个都这么做。
宋顾城吃药都是一口闷,根本不可能发现。
宋佳辛大喘着气,双目通红,但手却稳到不可思议。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宋清文和他说的,自己可能不是宋顾城的种这件事情。
如果被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就不再是宋家名正言顺的二少爷了。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宋佳辛浑身都颤抖了下,他仓皇抬头,却看到宋清文正靠在门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的耳边佩戴了一直蓝牙耳机,似乎正在和谁通话。
非常凑巧地是,耳机刚好在这时候切断了连接。
于是宋佳辛就这么僵硬地听到,那个无比熟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哥哥?”
宋时意。
第47章
“我、”宋佳辛的脸色惨白了下去,手里的胶囊外衣被他一下子捏扁,瞬时间进退两难。
完蛋了……
一切都完蛋了……
按照大哥那个无情的个性,他一定会告诉父亲的。
宋佳辛都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清文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不算重的脚步声几乎要和他的心跳同频。
但宋清文走到他的面前后,却是弯下腰,用手在被单上轻轻拂了几下。
宋佳辛僵硬地低头,才发现刚才因为太紧张,药粉都洒到床上去了。
“做事稳重点,不要留下痕迹,父亲他又不瞎。”
被单上的药粉被一点点掸到垃圾桶里。
“等一下下去,记得把垃圾倒掉。”
宋佳辛不吱声,但心却在狂跳。
宋清文居然在为他掩饰,那他们岂不是变成了共犯……
一起去谋杀他们的父亲。
他的思绪千回百转。
是想要早点继承公司吗?还是说……
宋佳辛瞳孔骤缩。
是为了宋时意那个杂种。
蓝牙耳机已经重新连了回去,宋清文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电话对面那头有没有继续在说话。
见他一直不说话,宋清文突然间笑了一下,是和平时里没什么两样的温和笑容。
“吓懵了?”
“父亲快要回来了,出来的时候记得收拾好表情。”
宋佳辛看着这样的大哥,觉得无比陌生。
从小到大,宋清文都很照顾他,就算偶尔捅出了个篓子,对方也会帮他收场,还被需要自己给自己擦屁股的白绪和戚宣给挤兑。
除了比较有距离感以外,宋清文是一个完美的哥哥,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但对方现在在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宋清文表现得实在太过于自然,反而让宋佳辛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相处的时间太长,差点都让宋佳辛忘记,他的哥哥,实际上不过是个披着人皮,感情缺失的怪物而已。
说完这句话后,宋清文就先行下了楼,再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留在原地的宋佳辛,在对方走后瞬间扭曲了神色。
那个杂种,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宋清文。
原本还摇摆不定的杀意瞬间落实,他的把柄很有可能落在了宋时意的身上。
那杂种不死,他以后就别想睡得安宁了。
“宋佳辛行动力还挺强的。”宋时意笑意盈盈地在宋清文耳边做出评价。
“这药量减少了一半,宋顾城会死吗?”
宋清文很轻地顿了下:“他平时吃的药不止这个,时间长了身体可能会出状况,但不至于很快就倒。”
“那就好。”宋时意用叹息的语气说道。
“你心疼了?”宋清文语气古怪。
“我只不过希望他能活久一点。毕竟真正的地狱是在人间。”
宋清文在听到这句话时停住了脚步,因为宋顾城回来了。
他才从医院复检回来,被林念搀扶着往里面走,看到宋清文时,他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
毕竟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这些天他实在有心无力,公司的事情都是宋清文在处理,要紧事情还会汇报,让他不会产生被架空的感觉。
虽然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但对方优异的表现,足以让他抛下这些介怀。
况且,比起陆晚琴,这个孩子长的更像他。
宋顾城心里难得生出了点温情,刚好在这时,宋佳辛从楼上走了下来。
“阿辛也在家里呢,这些天都没在家,去哪里玩去了?”换做其他时候,他肯定觉得这孩子不着家,都不记挂自己。
但在宋时意的衬托下,他感觉自己这两个孩子哪哪都很顺眼。
“去白绪戚宣他们家里住了几天。”宋佳辛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但脸上已经装的和平时无异。
“好,你们都是同龄人,是该多交流交流。”宋顾城点点头,他和白家戚家生意上有诸多往来,孩子辈能交好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下他心里最后那点不满也没有了。
说话间他又拍了拍林念的手:“这些天我生病,也是辛苦你照料了。”
林念笑的温顺,直说应该的,然后不动神色地扯了下脖子上的围巾。
她才找着空闲和韩秘书温情一会,突然就被宋顾城一个电话叫了过去,只能匆匆用围巾挡住脖子上不小心弄上去的痕迹。
这老不死的,去趟医院还要人陪,真当她是保姆吗?
感受着一家四口的温馨气氛,宋顾城这些天下来被那个混账野儿子宋时意气乱的心情,终于平复下去很多。
将那个前妻甩掉自然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他的日子当然会步步往上,时间会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至于宋时意,秦怀哪天就腻了他还说不定,宋家的大门也不会向他敞开,至于股份,更是一点都别想了。
到时候有他哭的了。
*
「好久没有联系了,小疯子。」
宋时意冷淡地扫了眼桌边的手机,没有备注,但很容易就可以猜到是谁。
台上的教授正在用一种足以催眠全场的声音念着他的ppt。
这是节水课,宋时意转了下笔,在书上随便划了几行,然后打开手机。
「有事?」
「你是不是把我晾太久了点?」不带任何表情包的文字非常冰冷。
「因为有求于我的人是你,时机合适了,你自然会带着足够有价值的东西来找我,就像现在不是吗?」宋时意敲出同样冷漠的文字来回应。
等了好一会,对面才终于重新开始输入。
「宋佳辛想要你的命,白绪说要帮他」
宋时意的睫毛颤抖了下。
「杀人是犯法的,宋佳辛处于利益,白绪疯了,那么戚宣,你也疯了吗?」
啧。
戚宣烦躁地挠了挠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夜店浪了,一直在烦这件事情。
他们基本上是绑在一起,所以那两个人发癫,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你不是可以看到未来吗?怎么,难道没有看到自己的死相?」
宋时意垂眸,背景音的讲课声仍然在继续,他安静地敲着字。
「我可以看到,我是不会死的,但你们都会下地狱。」
一看到他这话,不管是真是假,戚宣退意更重,他完全不想陪他们发癫,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你不需要和他们站在一起,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
没错,就是这样。
戚宣皱了下眉头,他本来想用这件事来和宋时意做交易,但不知不觉中,自己反而处在了被动的地位。
「就这样吧,他们有什么动作,你记得和我汇报,我还要上课,先这样了。」
戚宣见状,连忙继续发消息想要说话,但确实没有再收到回复。
真是疯了。
他自顾自冷笑一声。
这也是个疯子,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心情上课。
但他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收回手机后,宋时意刚要往下翻一页,旁边突然凑过来个脑袋。
“时意,上课怎么能玩手机呢?也太不认真了点吧。”赵存笑眯眯地压声。
宋时意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在这里装什么。
赵存的成绩基本是年级里倒数的水平。
他甚至懒得做表情,赵存在他心里,就是块泡了牛奶,放在阴暗处发酵一星期以上的破抹布。
“和戚宣聊点有意思的事情。”宋时意偏头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因为距离过近而显得更加渗人,“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赵存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就想要往后退回去。
“看起来你是知道的,你们好像在打什么恶心的主意?”
赵存浑身一抖,往四周看了看。
摸鱼的在认真摸鱼,上课的在认真上课。
没有人注意他们。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赶紧否认。
“赵存,你说,如果我真的死了,这件事情有这么容易翻篇吗?”宋时意一点点弯起嘴角,浑身都透着冷意。
“分尸也好,沉海也好,灌进水泥柱里也好,现在的侦查技术这么厉害,肯定瞒不过的。”宋时意说的又轻又柔,却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白绪说是帮宋佳辛解决,你猜他会怎么解决。直接找个现成的替罪羊,不是最省力的吗?”
“你不承认也没有办法,他们会抹消掉你的不在场证明,伪造你行凶时候留下的证据,让你百口莫辩。”
“你会坐上好几年的牢,等出来以后,身上有了案底,大学文凭又没了,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继续跟在这群罪魁祸首身边,做他们的狗。”
“一辈子也逃不了了。”
就像上一世的他那样。
赵存脸色大变,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直吊在心里的那股气是怎么回事。
之前埋藏在他心中的幼芽阴暗地萌发着。
他的心里无法自控地冒出一个念头。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去把真正该死的人杀了吧。
第48章
下课的时候赵存还有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
宋时意微笑着把自己手里的书递给对方:“顺便帮我把我的这份一起带回去吧。”
赵存稀里糊涂就接了过来,等沉重的教材入手,他才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时意是在向他表达善意吗?
以前总是冷冷淡淡的,不管他主动提出来要帮什么忙,每一次都会被拒绝。
他还以为时意很讨厌他,讨厌到连最基本的接触都不愿意。
每当想到这个,赵存心里就忍不住冒出阴暗的泡泡。
装什么装。
白绪看不起他,宋佳辛看不起他也就算了,区区一个半途插道过来的时意,凭什么嫌弃他。
赵存抱紧了臂弯里面的书本,嘴上却弯起了笑容:“好,那明天的课,我顺便帮你一起带到教室里面。”
好恶心,不过是把我当成了打杂的而已,居然还要摆出一副居高临下释放善意的样子。
贱人,这个贱人。
赵存保持着微笑,目送宋时意离开他的视线位置,才阴沉着脸转过头,非常小心地检查了一遍书。
到时候有什么地方磕着碰着了,不会还要在心里埋怨他吧。
因为手上捧着书,他直接回了宿舍。
门没有关,虚掩着,赵存直接用脚尖踢开。
“嗯?上完课了?”
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来,惊得赵存打了个激灵,书本直接全部掉到了地上。
白绪半靠在下铺的的床边上,他应该是才睡醒,满脸倦怠,没什么精神气。
赵存胡乱地应了一声,半跪到地上就要把书捡起来。
白绪让他多配了一把这个寝室的钥匙。
明明基本上不会到这里来,但就是很任性地一定要。
赵存知道对方只是享受着可以全方位控制自己的感觉。
不管只是想逃走喘会气都躲不过。
摊在地上的书本凌乱翻开,上面写着宋时意的名字。
局促垂视的眼睛只能看到很窄的一部分景象,做工精致的皮鞋朝他一步步走来,然后直接踩在了他的脚上,连同那本书一起。
“我一直想要问你,明明家在旁边,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去呢?”
手指被重重碾压着,传过来的痛楚让他心悸。
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白绪自己也不喜欢回家,总是呆在他那间窄小的公寓里面。
但每次就在他以为这个偌大的白宅属于他的时候,白绪就会和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嘲讽的调笑,如同看小丑一样让他可笑的心思无所遁形。
赵存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回家当个人不好吗?那么多人恭恭敬敬地叫你一声赵少爷,我还以为你应该在暗爽着。没想到还是喜欢在这里,给时意当狗。”
白绪每次在人后的时候,总是会用很轻柔地声音称呼宋时意的名字,听上去既亲昵又暧昧。
所以赵存也会跟着这么叫。
时意,时意,时意……
密密麻麻的名字笼罩着他,像是庞大的阴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甩也甩不掉了。
“绪哥,你今天的课不是应该还没有结束吗?怎么会突然来我这里。”赵存仰起头,笑容讨好地问道。
他知道白绪的所有课程安排,知道对方的人际交往关系,知道对方表现出来的喜恶。
宋佳辛嘲讽过他,说白绪打个喷嚏,他都能够感冒。
但白绪是他最大的阴影,从童年,到少年。
“我为什么要去上课啊?”白绪终于从困意中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的嘴唇开开合合,满脸居高临下的残忍笑意,“我以后一定会继承整个白氏,背后靠着你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资本,到那个时候,我只需要花钱,把那些认真读书的人招揽过来为我工作就好了。”
“倒是你,赵存,该好好读书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你总不能让我开工资,去养一个废物吧。”
“还是说,你真的做狗做上瘾了?只想当一条摇尾乞怜就能得到打赏的狗?”
并且,这团阴影必将伴随他的一生。
“你一个都不姓白的外人,就别想着分到什么东西了。还有时意,宋氏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继承。”
“之前你被我关到了厕所里面,是时意把你放出来的?”白绪一脚踹在赵存肩膀上把对方踹到,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当时是什么心情,是不是觉得,哇,救世主从天而降了?”
“但他那个人,谁都愿意拉一把。”白绪半蹲下去,一把拽起赵存的头发,笑眯眯地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顾烨那个傻逼因为宋佳辛在水里面救了他一命,所以才会情根深种了那么多年。”
“但实际上,宋佳辛根本就是个旱鸭子,他说自己是因为那次事情对水应激了,实在是太好笑了,你是没见到下水四肢划都划不开的样子,也就顾烨真的信了这一套。”
“那么接下来,无奖竞猜时间到了。”白绪一字一顿,“真正救了顾烨的人,究竟是谁?”
赵存不可思议地盯着白绪,试探着说出指向性非常明确的答案:“宋时意?”
“也许是他吧。”白绪歪了下头,无所谓地说道,“毕竟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烂好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烂人,他都愿意去救。”
“他当时发现你的时候,有哭吗?”白绪很突兀地问道。
赵存茫然地摇头,印在他脑子里的只有,对方灿烂又毫无怜悯的笑容。
但他的心情暗暗飘忽雀跃起来,就在不经意间,白绪给他透露了一个怎么样惊人的秘密。
宋氏相比于白氏,是后起之秀,底蕴太薄,不确定因素很多,之所以宋佳辛能够和白绪平起平坐地玩,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顾烨撑腰。
没了顾烨,宋佳辛就什么也不是了。
如果顾烨恼羞成怒反过来踩一脚,宋佳辛就完了。
赵存平等地恨着每一个高高在上看不起他的人,他都已经幻想起来,该如何一点点地,让宋佳辛惶恐,跌落下来。
还有白绪——
姓不姓白都无所谓了,只要白绪不在了,白氏就是他的了。
时意说得简直太对了。
赵存蜷缩起身体,任由白绪,在讲完这句话后突然发癫,一脚又一脚地在他的身上。
但这份疼痛和往常不一样,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真的很想笑出声音来。
发泄过后,白绪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恢复了平时里那副人模狗样的样子。
“在你室友来之前,记得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白绪离开之前,搭在门框边上,笑着回头说了句,“当然,如果你想多一个人心疼你,也不是不可以。”
天已入夜,路灯一盏盏打开,照耀着无人的长路。
他带宋佳辛他们回来玩的时候,总是去的白宅。
那群人知道他有个秘密基地,几次开完笑想要过去看看,但都被他给拒绝了。
这里的小区比较偏,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他放着好好的豪宅不住,非要待在这种鬼地方。
他已经快要到达楼下了,手指伸进衣兜里面,漫不经心地找着钥匙,手指缠上钢圈,掏出来随意地转着。
突然间,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
昏黄的路灯下面,宋时意安安静静地靠在边上,细密铺下来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副温暖的画一样。
“你终于来了,白绪。等你好久了,手都冻麻了了。”
宋时意哈着白气,将绕在手上的围巾解下来,然后重新戴回脖子上。
白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等待着下文。
“我听说,你想要杀了我?”
在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宋时意抬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对方用寻常不过的语气砸下这句信息含量有点大的话语。
第49章
“阿宣跟你讲的?”白绪觉得很有趣,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要杀我吗?白绪?”宋时意没回答,又重复地问了一句。
白绪弯起嘴唇,逗弄似的说道:“说什么杀不杀的,我可是合法公民,而且杀你能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我真要有什么想法,花钱找人动手不就行了。”他举起手,朝着宋时意的眉心,做了个比枪的手势,“还需要自己动手吗?”
和戚宣的想法还挺有默契的,果然蛇鼠一窝。
但上一世,对方确确实实,亲手杀了秦怀,然后带着满身的血气向他炫耀。
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么愚蠢的问题?”白绪啧了一声,“你不会忘记了,我们之间还有好几笔帐没有算完吧。”
“一副那么游刃有余的样子,我看你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白绪虽然还在笑,但眼底阴沉沉的。
“我过来……”宋时意也露出了今天过来的第一个笑容,瓷白的脸庞镀着半边的暖光,连带着随意笼罩着的围巾都染上颜色,“是来和你叙旧的。”
这句话像是一条咒语,周围的气氛瞬间变了。
白绪微不可查地睁大了眼睛,他看上去有些惊讶,一时间面色显得古怪。
「还记得我是谁吗?」
上一世他被宋佳辛带到第一次带到蓝庭时,白绪转头,没头没脑地这样问他。
他茫然地看着对方,无措地摇了摇头。
那里是他从来没有涉及过的地方,从一楼群魔乱舞,灯红酒绿的歌厅到这里舒缓富有格调的包厢,都令他无比陌生。
太不安了,房间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用□□恶意的目光看着他。
很明显是人群中心点的少年端着手里的酒杯,在模糊的视线中一步步走过来。
然后尽数淋在他的头上。
从此以后,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将不会向外展示出来的戾气倾注在他的身上。
最初的答案是错误的。
宋时意专注地看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浸满了笑意:“难道不是吗?我们在很早以前就见过的吧。”
就是在这栋楼房的门口,白绪恍然地陷入回忆,他从来不是喜欢回头去看过去的人,他觉得那样很蠢,为什么要为了已经回不去的东西,而消耗现在正在拥有的每一秒。
对于他来说,时间确实意味着金钱,因为他那个死爹总是很冰冷地和他计算,投用在父子游戏里面的每一秒都有可能错过一笔价格不菲的交易。
但他确实匪夷所思地想起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
那是他母亲葬礼过后的第三天,他还没有脱下守丧时候穿的黑色丧服,这让他成熟得不太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医生说这是心病,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废物诊断不出来具体毛病而找的托词。
虽然母亲从他记事以来,确实一直都郁郁寡欢,动不动就流泪,歇斯底里地往地上摔东西,然后哭着骂他是冷血动物,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
他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做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
骂他有什么用,不全部都是白陆平的问题吗?
一个软弱,一个冷酷,一个极度利己,一个只会自我束缚。
他怀抱着手里的白色雏菊一步步往前走着。
不回白宅,一回去就会想到那个女人,心情就会很差。
他随便找了处名下的房产作为歇脚处。白陆平生前也给母亲置办了好几处房产,每个月的零花钱也都没有紧缺,这部分财产随着母亲的死亡,被白陆平非常大方地移交给了他。
毕竟和公司股份比起来,这些只能算是洒洒水而已。
明明能够过上比普通人好很多的日子,偏偏就想不开,好蠢。
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在走到楼下时,他遇到了一个男孩。
蹲坐在台阶上,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应该是感受到了有人过来,男孩匆忙站起来,黑色碎发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很漂亮,像是橱窗里面精致易碎的陶瓷娃娃。
用高昂的价格买下来,被店员轻手轻脚地装进包着绸缎的礼盒里面,送到他的面前,然后被他眼睛也不眨地摔到地上弄坏。
他最讨厌好看又脆弱的东西,这总是会让他想起那个女人。
男孩的目光从那束花,移到他黑色的衣服上,最后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局促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对不起,请节哀。”
“死的人,是我的母亲。”他玩味地说道,然后从花束中折了一朵递给对方,还带着露珠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着,“一堆不相干的人过来哭丧,收太多了,送你一朵。”
吊丧用的花,他存了故意膈应人的恶意。
啪嗒——
温热的水滴在他伸出去的手背上,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男孩的眼泪从眼眶中聚集,然后顺着脸庞一滴滴滑落下来。
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五官长得又纯,男孩落泪时,带着点让人心颤的懵懂。
“是不是很难过。”沙哑又哽咽的声音响起来,“没有了妈妈,一定很难过吧。”
被眼泪滴到的手背突然就灼烫了起来。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眼泪,原本以为自己很讨厌这种东西。
但现在却有种奇异的悸动,就好像死寂多年的枯木,突然间萌生出了枝叶。
原来他讨厌的只是,在那些阴仄潮湿的记忆中,没有一滴眼泪是为了他而流的。
那朵没有送出去的雏菊掉到了地上,他表情微妙地收回了手,将那块越来越烫的皮肤抵在了自己的嘴唇边。
“别哭了。”他又生出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烦躁,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烦躁,比母亲偶尔清醒过来温柔地抚摸他时还要烦躁,“死的又不是你妈。”
但没想到听到这话,男孩哭的更加厉害,就像是要把全部的心事都给发泄出来。
他只有弄哭别人的份,根本不可能哄人,所以只是站在那里,异常沉默地看着。
突然之间,一声温柔的时意响起。
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面色苍白,但气质很优雅,她走过来,牵起男孩的手,轻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有一瞬间,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某种和她母亲很相似,但又稍微不一样的东西。
男孩在离开前,转头神色难过地看着他:“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好好生活。
好朴素的安慰,和那些商业人士得体又情感丰富的悼词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那对母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才意识到,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这次分别后,可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时意,时意。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宋佳辛的抱怨里面。
只是相似的读音而已,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约定了一场名为招待实际上给下马威的见面,就当是给好兄弟出气了。
但在转过头的那一眼里面,他很少见地错愕了一下。
手背又开始灼烫起来,烫得他连杯子都要拿不动,猩红色的酒液撒出来一眼,顺着手背往下滴落。
还真是凑巧,虽然对不起宋佳辛,但一时兴起之下,他也不是不能帮忙解围。
但对方好像已经不记得他了。
那股从童年开始就盘踞不下的阴仄潮湿无比强烈地涌了上来。
就像曾经打碎过的一个个玩偶一样,他没有丝毫怜悯地加入了这场霸凌之中,高高在上地望着这个柔软又纯良的少年,一次又一次被碾进地里。
他才发现,原来时意挺爱哭的。
被欺负狠了的时候会哭,看到难过的电影桥段时会哭,甚至是,他还会为了赵存这只蓄意接近他的,阴沟里的老鼠所谓悲惨的童年而哭泣。
原来那滴一直灼烧着他的眼泪,根本就不是特殊的。
心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跃着,一下又一下,鼓动地胸腔都在颤动着,所有包装在光鲜外表下的阴暗情绪彻底失控,不断地滋生蔓延开来,直到被现实的一声轻轻的呼唤给召了回来。
刚才有一瞬间,他的思绪好像中途分裂,延展到了另外一条平行的可能上。
那些他所看到,一次又一次被打碎地面目全非的时意轰然碎裂。
眼前的宋时意依然满脸笑意,但眼底已经浸满了无比陌生的疯狂和病态,就像是那些如同幻境一样不断累积在他身上的苦难,发生了质的变化,终于重新塑造成了现在的他。
第50章
刚才,他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白绪有些恍惚地捂上自己的眼睛,然后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宋时意。
面前含笑的少年在视线中再次模糊,产生叠影,然后又晕染开来。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宋时意,被压着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满是隐忍的慌乱。
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被欺凌着。
被他,被戚宣,被宋佳辛,被顾烨。
但明明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是最开始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设想,要给这个为他流过眼泪,又干脆将他忘记的孩子一点小小的惩罚。
而宋时意,他明明……
从一开始,就用一种豁出一切的架势和他们对着干。
不论是当场打顾烨的脸,还是对他各种毫无理由的挑衅,甚至于,识破宋佳辛当场下药的诡计。
但他明明看到了另外一种的结局,宋时意毫无防备地吃下了混药的饮料,然后被他们嬉笑着拖到隐蔽的房间里面。
赵存积极地去解开时意的衣服,迫不及待地给对方摆出一副丑态频出的样子,宋佳辛摆弄着准备好的相机,戚宣看起来被勾起了点兴致,让自己的一只手出镜,暧昧地摩挲着。
而幻觉中的他,百无聊赖,兴致缺缺地做着一个旁观者。
但现实里,丑态频出的人是宋佳辛。
赵存将那个视频私聊发了过来,然后被他勾选多条聊天记录,随手直接合并转发到他们的群聊里面,艾特了宋佳辛。
一个两个都挺可笑的。
突然间,白绪睁大了眼睛,从脑海里面浮现出一个无比荒唐的猜想。
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深想,余光已经看到了树丛后面一个攒动的黑影。
他大步走上去,拽着那个黑影就往外扯。
赵存被他跌跌撞撞地拎出来,随之还有一没拿稳掉到地上的水果刀。
白绪看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刀,原本炸得和团浆糊一样的脑子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宋时意也在看那把刀,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若有若无的惋惜。
而作为焦点的赵存,畏缩着想要后退。
白绪弯腰直接从地上捡起了刀,非常熟练地转了一圈:“果然是长本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存莫名感觉,今天的白绪比平时要可怕的多。
“你教的他?”白绪转头问宋时意。
宋时意垂眸,看着赵存,目光目光在月色的照耀下,居然有种奇异的怜悯:“当一个人都要被逼到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应该好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啊,白绪。”
“或许只是因为,你一直在压迫赵存,而他终于学会了反抗而已?”
白绪听着他这似是而非的话语,突然间笑出了声,末尾还带了点尖锐的变调,显得非常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这句话居然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明明就是个……”他的话没有说完。
白绪的心情平静无比,他将刀递给赵存:“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我给你这个机会。”
原本因为被痛揍了一顿,恶念上涌的赵存,在直面白绪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他只能跟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地求饶着。
白绪就知道这逼玩意成不了什么气,他又把刀递给宋时意,步步紧逼:“最想我死的人的人不是你吗?来吧,反正这里没有监控,直接捅进去,不是最简单的事情吗?”
他一边说,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宋时意的表情,预设过害怕或者是被激起发怒意,但那张柔软好看的脸上平静无比,只是很淡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白绪,你不配。”
原本正在将刀递过来的手顿了一下。
“你不值得我脏了自己的手,把整个未来都搭进去。”宋时意仰头看了眼天空。
今天晚上的天气很好,可以看到清晰闪耀的星辰。
他又想到秦怀说过的,他是星星,不是野犬。
有人还在等着他,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以后,他将会重获新生,迎接新的一切。
白绪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收了回去,他直勾勾地看着宋时意,刚才那样一闪而过的笑容,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不是对着他笑的。
时意的未来中没有他,就连变成扭曲横生的疤痕都不被允许。
“看起来你们之间还有事情要处理,那我就不做打扰了。”宋时意在转身之前,笑容莫测地看着白绪,“今天的叙旧,就先到这里为止了。”
接下来的场地,还得腾出来给狗咬狗。
他一直都在想,该如何才能毁掉白绪。
赵存有阴暗见不得人的欲望,顾烨有将顾氏纳入囊中的渴望,宋佳辛安然于目前所获得的一切。
这都非常好,将他们最在意的东西一点点碾碎的过程,才是复仇的高潮。
但他还没有看懂白绪,不管是每一次的见面也好,还是在对面的公寓中悄然的监视。
都描绘不出来。
白绪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他今晚好像有点摸明白了。
宋时意一点点走向对面的楼层,玻璃上印出他含笑的脸庞。
原来就是他自己啊。
实在是一场黑色幽默。
接下来他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利用自己这枚棋子,将白绪将死在棋局之上。
自从被白绪发现以后,他就很少来这边的租房。
可是现在不一样。
宋时意走进房门,将手按在窗户边上,自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绪拖着赵存一点点往小区外面走去。
看起来,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宋佳辛烦躁地等待着。
他他把白绪和戚宣都约了出来。
在宿清大学周围的开发区还在建设的一栋大楼里面。
也就是现在由顾烨接手的,从宋时意那里拿到地皮后正在实施的项目。
先来的是戚宣。
他看起来很不情愿,板着个脸,往周围望了一圈。
“有病吧,大晚上把我叫到这里来。”他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块表示不满,石头翻滚了几下,然后从空荡的边缘直接掉了下去。
“操,知不知道这里几楼啊,怎么连个栏杆都不围?”戚宣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放着娇美的舞伴不要,坐这么远的车过来,“所以你到底发什么癫?”
“等等,再等等。”宋佳辛压抑又不耐烦地说道,“等白绪过来一起说。”
戚宣真的很想翻白眼,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之后,他就有种莫名的心慌感。
但他还没有找到托词先走,白绪已经一步步走了上来。
“晚上好呀?”白绪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选的地方还挺有雅兴的。”
“白绪,我……”宋佳辛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直接走了过去,他看起来还有些紧张,但非常开门见山,“你之前不是说的,如果我要弄宋时意,你会帮我,我现在有想法了。”
“哦?什么想法?”
“这片地正在建设之中,每天都有大量的水泥要浇灌,如果我在这里杀了那个杂种,直接把尸体灌进水泥里面,不就找不到人了。”宋佳辛看着非常紧张,毕竟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戚宣面色很精彩,他是没想到,对方这些天闷声不响,居然真的憋出了一个杀人计划出来。
他不动神色地看向白绪。
对方脸上一片平静,甚至带着笑意说道:“很不错的计划。”
疯掉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为什么这群人,意识不到杀人是违法的,而且根本不存在完全没有痕迹的藏尸?
如果宋佳辛只是想要找人动手就算了,他说不定还能帮忙找找,但这货居然打算自己亲自上?
开什么玩笑?
他不信白绪看不出这计划有多离谱,但对方居然还试图点一把火。
听到白绪的肯定,宋佳辛惴惴不安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他现在非常慌乱,几乎把白绪当成了自己的支柱
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看到旁边被拽过来的赵存,脸色一垮。
他真的特别恶心赵存,这人表面上对着他装孙子,背地里居然敢把他当众发情出丑的视频发给白绪?
但他刚才太紧张,都没有看到赵存,现在相当于被迫把这么大个把柄捅了出去。
赵存就是个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会背刺他!
但他现在还得继续把精力放在白绪身上:“这里是顾烨的地盘,真有什么意外,他也会帮我的,风险不大的,白绪,你之前答应过要帮我,还算数的吧?”
白绪都还没回答,宋佳辛现在赵存脸上看到了个很扭曲的笑容。
他这些天本来就因为这件事睡不好,精神格外敏感,加上是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赵存,他直接怼上去:“你在笑什么笑,不过是条狗而已,听的懂点人话,就觉得自己可以和我们平起平坐了?”
赵存被这么一刺,直接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脸色难看,偷看了眼白绪,却发现对方在发呆。
事实上他真的已经觉得自己完蛋了,一冲动拿把水果刀就要尾随白绪,被发现后,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白绪将他带到这里,原本以为是要算账。
但没想到,破天荒听到这么一件大事。
他同样讨厌宋时意,没有任何理由的。
或许是因为有着相似的身份,但对方却比他活的张扬很多。
宋佳辛还不解气,干脆一脚踹在赵存脸上。
但这一脚,直接将赵存一直以来压抑的火气踢了上来。
反正也也已经要完蛋了,干脆大家都不好过。
“宋佳辛!你想要杀了宋时意,然后让顾烨给你兜底,对吗?”赵存抓住宋佳辛踢上来的脚,神色扭曲,“但这前提是,他凭什么这么做?冒着包庇的风险?”
“你是想说,因为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实际上根本不是对吧,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赵存越说越激动,他脸上都泛起了潮红,与之相对的,宋佳辛的脸上逐渐苍白起来。
“当时就了顾烨的人根本不是你,是宋时意,对吧?”
“别说了……”
看到宋佳辛头一次对他露出近乎乞求的眼神,赵存只觉得心里无比痛快。
“我就要说,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废物。”赵存还在继续输出,宋佳辛已经猩红着眼睛,提上赵存的衣领,“如果顾烨知道你欺瞒他这么久,还不停争对他的救命恩人,你说他会怎么报复你?”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没了顾烨就什么也不是,怎么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等我告诉顾烨这件事情,你就再也当不成你的宋二少爷了……”
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无比沉重的□□坠地身。
宋佳辛满脸空白,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往前,凑到断墙边上。
往下看时,和赵存摔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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