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入冬, 山川秀异,白雪覆顶。


    星云观上下热闹非凡,上至闻修白, 下至山脚下的外门弟子,皆在为仙道夺魁做准备。


    这一届的仙道?夺魁由星云观承办, 闻修白领着师弟师妹聊了几?回, 问问他们四个里谁想当个仙统玩玩的。


    往前数几?届, 长泽圣尊曾带领星云观夺过?几?回魁首, 观中祭祠里专门有?一间,摆着长?泽手持神魔七绝法杖担任仙统时的玉像。


    赤足踏云, 绝世风华。


    江横记得原文里也有?一段记载, 谢辞先是在春山城断壁,而后在凌云峰天下剑宗论剑之中夺得剑仙称号, 随之而来的便是仙道?夺魁。


    此时担任仙统的是白羽莲峰八大世家之首,段家, 与?南水湮颇有?交情。


    若是江横没?记错的话,闻修白、萧翠寒都不是段别隐的对?手。三千年修为在身的小神仙牧云生, 因有?不能下山的天命在身, 亦不能去抢夺仙统之位。


    原主一看师兄师姐节节败退, 装逼的时候到了, 便跳出去挑战段别隐, 他倒是与?段别隐有?来有?回过?了数十招, 终是不敌败退。


    才有?了谢辞,力挽狂澜,星云观五宗之末的剑宗宗主, 在各位师兄师姐败北之时,逆袭装逼, 夺得神魔七绝法杖,保住了仙门大宗的好名声?。


    反观原主,臭骂谢辞依靠车轮战捡漏,带领宗门小白菜冲了剑宗一波,还在仙道?夺魁期间勾引惊鸿仙子,假借谢辞名义邀舒沐心私会……


    江横捂住眼,离谱的事不会上演第二次。他吐了口气,在系统哔哔赖赖的声?音中选择许愿。


    祝愿大家,都能在仙道?夺魁中取得好成绩,都有?光明的未来。


    —


    早在半个月前,星云观山脚下的客栈便住满了往来修士。


    实?力能在修仙界排上前十的仙门,可带随行弟子直接入星云观撷英楼小住。


    不过?,越是大仙门就越喜欢拖到最?后一刻再出场,一来格局,二来反杀知己知彼言论。


    闻修白也没?想真有?人送了拜山名帖,前来小住。


    河朔,玄幽门。


    封海得到消息时很是惊讶,河朔是北域第一仙门,同符箓宗一样都是以刀论道?,看来这次仙道?夺魁会很热闹。


    他连忙跑去观世殿,将这个消息告知师尊。


    江横人在树下煮茶,桌上摆着一张刻有?山川湖泽的棋盘,已经落了黑白子。


    自谢辞派离梦生将霍群的道?骨送回晓云峰后,又让离梦生亲自传授了霍群一套心法,配合之前服下的玉清丹,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是以,封海已经习惯在师尊的住处遇见剑宗宗主。


    毕竟景川是跟着师尊去过?风岚石城的弟子之一,没?少听景川在众师兄弟面?前洋洋得意,说是师尊在春山城中了血咒后,是谢宗主一路相护,情深义重。


    以往两宗多?有?嫌隙,如今倒是亲近了不少。


    封海见他二人在下棋,便在一旁为二人斟茶,等待一局结束再说玄幽门之事。


    江横手中的白子要落不落,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谢辞,你这颗子落错地方了。”


    谢辞看了眼星罗棋布的局,懒懒地掀开?睫毛望着江横。


    江横就差把‘你赶紧把这颗黑子拿去无用的角落安静待着’写脸上了。


    封海皱眉思考,谢宗主没?下错地方啊,甚至还下得极为巧妙,将师尊困得死死的。


    “是么,”谢辞声?音依旧冷淡,眼神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可是,他抬手将落下的棋子捡起,随后放到了江横眼睛盯着的地方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谢辞没?有?丝毫迟疑,透着一股让封海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大概,就跟师尊平日喜欢翻的话本子一样,怪宠溺的。


    想来师尊阅览群书,熟练掌握这么多?对?付师弟的话本子,方能让冷漠无情的剑宗宗主低头,实?在不容易。


    在封海的胡乱猜测里,江横已经赢了谢辞。


    江横这才有?空理会小徒弟,“是有?何事,但说无妨。”


    封海道?,“收到可靠消息,玄幽门的人将在申时到来,惊鸿仙子亲自拜山。”


    江横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一些,手背没?什么肉,用力时薄薄的一层肌肤会贴近筋骨。


    口中香茗渐渐发苦,涩得扎人,江横艰难地吞下,喉咙刺刺的,胀疼。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避免手拆官配的尴尬,舒沐心便来了。在过?去,江横是坚定的官配论者。


    可,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奇妙。


    穿书之后,老实?说比起谢辞,江横更担心自己会喜欢上肤白貌美的舒沐心,所以他极力撮合谢辞与?舒沐心交好。


    实?际上,他发现,自己对?舒沐心的喜欢与?对?萧翠寒的喜欢一样,她们都是自己的好友,长?得美艳动人的好友。


    而他是真没?想到会以同性的心理喜欢上谢辞,不是对?书中角色的喜欢。


    他分得清这两种喜欢。


    他对?谢辞,有?着成年男性卑劣的占有?欲,掌控欲。


    想让谢辞臣服于自己,让他眼睛里只有?自己,想看他因为自己笑,因为自己哭。


    在江横发呆之际,谢辞眼神也似山风吹冷,晦暗了几?分,眸光有?些凉意,落在他身上。


    听闻舒沐心要来,江横便情不自禁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怎么。


    他很在意吗,在意舒沐心。


    毕竟,谢辞可没?忘记在春山城里江横一见舒沐心便移不开?眼的场景,连丁湘云都时不时拿这件事打趣江横。


    江横甚至还送了舒沐心一枚可以替命的护身符。


    呵。


    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他迟早将江横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没?有?闻修白,没?有?牧云生,没?有?萧翠寒,更没?有?舒沐心!


    白天黑夜,只有?自己。


    完全占有?,让江横从今往后只会记住一个名字,谢辞。


    只知道?一个人,谢辞。


    两人各怀心事,放任心中阴暗的妄想,不动声?色地喝着杯中早就失去味道?的见梅春。


    封海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溜了溜了,去看师弟师妹画符了。


    江横恍惚了好一回才回神,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装作若无其事的笑。


    “上次在风岚石城里多?亏惊鸿仙子出手相助,等他们到了,我打算去亲自道?谢。”江横这句是认真的,若没?舒沐心以加无曌印入局,事情不会那?么快就解决。


    谢辞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江横,声?音寡淡,“你不是已经跟她道?过?谢了吗?”


    “那?时匆忙,只来得及口头答谢,今日她既然拜山小住,我合该尽地主之谊的。”江横说道?。


    谢辞眼底压着复杂的情绪,不在多?说什么,起身打算离开?。


    江横见他如此,便起身送他,迟疑了一会,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握住谢辞没?什么温度的手。


    “我去见她,你会不会不高兴?”江横其实?想问的只有?一个问题,谢辞有?没?有?对?舒沐心动过?心,如果谢辞对?舒沐心动过?心,还和自己在一起,这会让江横充满拆CP的负罪感。


    谢辞侧目,垂眸看向江横白皙昳丽的面?容,他眼睛很漂亮,温润清透,里面?藏着小心翼翼的情绪。


    不知怎么,只是这一眼,谢辞心中的不快便被风渐渐吹散,平息了阴暗的狂欢。


    他一直都知道?,江横是温柔的,对?身边的人都不错,并不是只对?舒沐心一人。


    谢辞抬手摸了摸江横的脑袋,声?音温柔了几?分,“不会。”


    因为。


    不管江横有?没?有?在哪一世对?谁动过?心,在这个轮回的世界里,都将毫无意义。


    他不应该去计较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玄幽门的人拜山小住,闻修白先一步命人设宴款待,如此一来,倒是省下江横打算亲自去拜访的麻烦。


    一别数月,看见江横修为恢复,矜贵绝尘,舒沐心也终于放下心来,客气地与?他寒暄了几?句。


    宴会之上,江横与?谢辞之间有?着一丝让人无法忽视的情意涌动。江横目光更多?时候都停在谢辞身上,谢辞也只有?对?着江横时眼底才有?几?分笑意。


    舒沐心并非愚笨之人,早在风岚石城再遇时,便意识到谢辞对?江横的特殊。


    若说先来后到,当年江横还未入星云观拜长?泽门下,舒沐心便见识过?江横的刀,冠得上一句世无其二,郎艳独绝。


    那?时她还小,只是个小女?童,十七八岁的江横来到北域挑战当世有?名的刀修,一战成名。


    她从人群中挤过?,踉踉跄跄地跑到江横面?前,抓着他的衣摆与?他说,等我长?大了也想成为跟哥哥一样厉害的刀修。


    江横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手里的长?刀递给小姑娘,说:好啊,哥哥等着你。


    祝景明发现师妹今晚的情绪少有?的失落,明明下午拜山时眼中还亮着明媚的光彩,这才一会。


    舒沐心敏锐地觉察到师兄的视线,敛去情绪,朝师兄点头致意,示意自己无碍。


    只要江横如今安宁快乐,就好。


    —


    初九。


    风雪止,厉风停,天光万顷。


    晴。


    三百年逢一届的仙道?夺魁在星云观圣地天外院举行,声?势浩大,百家仙门齐聚,百家之后还有?上千实?力不错的宗门,再往后还有?乡野小派,散修野人。


    来者众多?,一场一场比没?十天半个月难以出结果,自是浪费时间。因此,由东道?主星云观派出一位宗主斗元。


    所谓斗元,便是这位宗主上台,迎战在场所有?大乘期以下的修士。


    一般来说,众人齐聚在天外院,只需要斗元者释放出灵压,便可以迅速分辨哪些是不够格的。


    但,难免遇到死鸭子嘴硬。


    这个时候就需要斗元者出手,运气好几?十人,运气不好成百上千不服气的。


    星云观派出的人是牧云生。


    对?于这个决定,江横是很放心的。


    谢辞刚散了修为还没?修回来多?少,牧云生在修仙界里也算是能打的存在。


    牧云生俊美出尘,自带一抹飘然世外的仙气,着一身金边白衣法袍,绣气宗阴阳玄纹,站在高台台上。手持化作红绸金铃的万象,释放出灵压的一刻,所有?大乘期以下的修士的胳膊上都被万象绑上了红绸。


    几?乎是眨眼之间,便筛选的一目了然。牧云生摊手,面?带微笑,“可有?人想一试,牧某在此候教。”


    众人都明白,小神仙牧云生这话是对?挂红绸的修士说的。


    每一届斗元都会遇上不服气的,这次也一样。


    就在牧云生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跳了上去,“我不服!凭什么大乘期以下就没?资格竞争仙统之位!心胸品性,我一样不差!”


    牧云生闻言,轻声?一笑,“因为,仙统的责任是守护一界,如若没?有?——”


    牧云生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朝他下了一个阴毒可怖的修罗阵。


    江横:“……这?”


    离大普,你不会以为偷偷出手就能偷死一个小神仙吧。


    牧云生不厌其烦地解决完这些人后,便到了有?资格竞争仙统之位的宗门修士出手了。


    牧云生先下场休息,台上立马上去了一个剑修,身形高大手持流光宝剑看上去很能打。


    紧接着又飞来一个玩幻术的,跟他缠斗在了一起。


    南水湮的人与?白羽莲峰的段家坐在一起,欢颜坐在段别隐身边,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段别隐手里握着的是神魔七绝法杖,象征着仙统不容冒犯的尊严。


    他听完欢颜说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约过?人群,朝星云观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停在那?个穿着淡紫色法袍的年轻人身上。


    这个年轻人模样生的秀美昳丽,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


    段别隐只看了江横一眼便不再看了,他甚至都没?将牧云生放在眼里,何况这里其他人。


    欢颜的娘亲与?自己有?几?分交情,段别隐是看着欢颜长?大的,自是疼爱,江横竟敢对?欢颜出手。


    他示意白羽莲峰中浪刀仙在出手挑战江横,不必留他性命。


    台上已经换了好几?次人,时间飞快,到了黄昏时刻,天光隐匿,红霞被冷风吹散,阴云卷来了鹅毛大雪。


    台上斗法未有?停歇,都是修为至高的大修士,不眠不休也不会如何。


    霜雪相催,打斗激烈,江横看得正入迷,台上持刀的男人已经连续赢了九人。


    谢辞眉心轻皱,与?江横道?,“入夜了,他会更难缠。”


    江横也发现,这人竟是越战越勇。


    谢辞道?, “你留心他的影子。”


    浪刀仙手中只有?一把刀但脚下却有?十几?把刀的影子。


    江横一开?始不明白,再看四面?八方的明灯,亮如白昼,场上情形一瞬间便明了。


    光影,如刀。


    赢下第十人,便有?资格点名道?姓的选对?手!


    他是白羽莲峰的人,欢颜跟在段别隐身边,冲谁来的,不言而喻。


    江横挑眉,他当然做不出当众拒绝应战的事,与?谢辞道?,“无妨,我会会他。”


    谢辞眼神冰凉,望向面?带笑容的段别隐,只与?江横说道?,“不必留手。”


    只要江横不留手,浪刀仙不是如今的江横的对?手。


    就在浪刀仙看向江横,准备点他上来受死之时——


    “哥哥,我没?来迟吧!”


    一声?轻狂傲慢的少年音破空传来。


    紧接着,又是一句。


    “瀛洲方家,前来拜山。”


    第72章


    瀛洲方家。


    这四个字的份量足够令在场众人为之侧目惊诧。


    前段时?日?是有听说在风岚石城中出现了一个自称来自瀛洲方家的少年?郎, 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只不过那少年?很快就在修仙界中销声匿迹。


    瀛洲远离修仙界和魔界, 是一处漂浮于无边汪洋中的世外仙岛,岛上飞升的修士数不胜数, 远胜修仙界与魔界, 被无数修士奉为飞升圣地, 有神仙岛美誉传世。


    一场仙道夺魁, 竟是连避世千年的神秘世家都前来拜山,可见这一届是有热闹看了。


    原是稳操胜券的段别隐在听见‘瀛洲方家’时?, 眉心轻微一皱, 放在法杖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握紧了仙统的象征。


    不管这一届仙道夺魁会出现多少变数和意外, 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地位。


    再?说江横,在听熟悉的少年?音时?, 脑海中便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方厌知?的俊脸,以及他古怪的性情?。


    夜雪簌簌, 寒风凄冷, 夜幕黑沉的像一块冻结的墨。


    正在此时?, 一点明?光划破长夜, 银河骤亮, 明?月钻出寒夜厚重的云层, 星辰倒流。


    神仙岛的众人横笛吹音,从天而?降,白雪相衬, 犹似仙人临世,自万千星河中来。


    他们都很年?轻, 穿着统一的素色白衣裙裳,身披湖蓝渐变色的仙袍,衣料泛着一层珍贵的珠光灵蕴,腰间?挂着雪白的贝壳或饱满的珍珠,下摆裙边堆叠繁复,好似流云飞浪,衣袂朝后飞舞,飘带随风,仙气飘然。


    和所有人一样,江横也抬起头看向从天上下来的这群人。


    星夜白雪,仙人临世也不过如此。


    另一边,祝景明?看向师妹,再?看风岚石城里的老?熟人——方厌知?。


    舒沐心知?晓他想说什么,这一届仙道夺魁恐怖太平,方厌知?是冲江横来的。


    在场众修默契地没发?出声音,在笛音吹落白雪之时?,神仙岛的贵客也足尖落地了。


    方厌知?为首,腰间?挂着一盏用粉色花瓣做成的莲花。他身后的男修皆是白玉冠高马尾,女修高髻云鬓,眼神如出一辙的清傲,是一群神仙般的人物,浑身透着一股出尘绝世的意味。


    “哥哥。”在万众瞩目之下,方厌知?径直走向江横。


    又是超出原著的剧情?,江横早就与谢辞交换过眼神。


    谢辞依旧与过去一样,没有看方厌知?一眼。


    面对?方厌知?的恣意热情?,江横只是弯弯嘴角,“贤弟,好久不见。”


    闻修白侧身,手里的芍药花枝不香了,嗅到了瓜味。


    牧云生视线在方厌知?身上停了片刻,而?后光明?正大地掐指算命。


    萧翠寒斜靠在铺着白色羽毛的座椅之中,手里烟斗飘着淡烟,她倒是正常人,所以先?发?制人,“小横,不给?师兄师姐介绍一下?”


    方厌知?闻言,看向萧翠寒等人。


    少年?身姿纤长高挑,俊美轻狂。他脸上虽有几分笑意,却比不上面对?江横时?的真切。


    一甩云袖,下巴看人,方厌知?说道:“方厌知?。”


    闻修白看见他腰间?挂着敕神莲花盏便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方厌知?能来他很开心,但方厌知?说话的语气他不喜欢。


    闻修白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原来是方小家主。”


    将来晚了的神仙岛众人安排在了靠前的位置入座。方厌知?却不与他们坐在一起,直接走到江横身边的空位坐下。


    谢辞脸色冷了一些。


    江横知?晓谢辞不喜欢方厌知?,今夜着实有些冷,他抬手覆在谢辞手背上,悄无声息地渡去暖意。


    谢辞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温柔化开了寒意。


    方厌知?看见两人相握的手时?,愣了一下,心口涌起一股盛怒的烦躁。


    他绷着下颚压住愤怒的情?绪,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谢辞的脑袋拧下来。


    不想,却看见谢辞发?间?的玉簪。


    方厌知?眼神复杂,凝眉几瞬,扭头望向江横,“哥哥,你怎么将神谕给?他了?”


    江横诧异,不动声色地反问,“什么神谕?”


    “?”方厌知?听江横如此询问,心中算是明?白了,江横这话是在试探自己,如今不信他。


    再?说,江横已被谢辞蒙蔽了双眼,迟早会跟着谢辞一起不喜欢自己,憎恨自己!


    方厌知?轻笑一声,桃花眼盛满盈盈笑意,目光在江横和谢辞之间?来回扫了一遍。


    “哥哥,不管你信与不信,”方厌知?与江横说道,“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江横未曾看明?白过方厌知?,更不敢信他所言。方厌知?是江横将断云玉与半块神谕融合之后,第一个直接认出神谕的人。


    单凭这一点,江横便不可能信他。


    因为,许慕手中的神谕只有半块,却没有找寻另外半块的下落,说明?至少在许慕那个时?代的人所见过的神谕都是半块。


    不曾见过真容。


    那方厌知?如何得知??


    方厌知?见江横不答,他抬手捋了一把垂在胸前的浅金色玉带,玉带与乌黑的发?丝搅在一起,贵气华丽。


    他忍不住劝诫江横,“哥哥,你若将神谕给?了他,将来可有你会后悔的。”


    江横不解,却不喜欢方厌知?言辞之间?对?谢辞的敌意。他正了脸色,手中玉扇往桌案上一敲,“方小家主,我既将神谕赠予阿辞,便不会有后悔的一日?。”


    方厌知?脸上的笑容似被寒风冻结,心被江横的话刺的一痛,他望了眼谢辞。


    哪知?谢辞全程没看他半分。


    方厌知?唇角动了动,有些嘲讽。在这个不断循环的世界里,谢辞都杀了江横多少次了,怎还好意思与江横在一起的?


    “谢辞,”他似笑非笑地喊了谢辞的名字,忍不住开口,“你这种人当以死——”


    谢罪两个字还没说完。


    高台之上连赢十人的浪刀仙有挑选对?手的资格,提刀直指江横,口气狂傲,“白羽莲峰浪刀仙,请星云观符箓宗宗主赐教!”


    被人打断,少年?漆黑的眼眸冷得只剩下杀意。


    江横松开谢辞的手,与谢辞道,“我去会会他。”


    说完,他又眼含戒备地看向方厌知?。


    方厌知?与江横目光相接。


    他见方厌知?一脸受伤的悲伤情?绪,心中莫名有些难过,好像自己做了伤害到他的事情?。


    “你,”江横本想冷声教训他几句的,见他如此,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我不管你与阿辞之间?有何恩怨,若你敢欺负他,你我便是仇人。”


    偏心至此,倒不如没有心。方厌知?咬牙,怒极反笑,心口憋着一股恶气。


    “哥哥,你是——”


    浪刀仙人在高台之上,手持宽刀,刀影无数。


    “江横,你若是怕了便当场认个输,我又不会——”


    话未说完,浪刀仙便在高台之上爆体而?亡,血都未见分毫,直接炸成了粉红的粉末,被雪花一扬便消散无踪。


    江横被眼前一幕怔住,太过于突然,他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谁出的手?


    轻而?易举赢下十人的浪刀仙是白羽莲峰八大世家里浪家的家主,百年?之前进入渡劫期,修为高深莫测,刀法精湛绝伦。


    竟是被人一招毙命,爆体而?亡。


    满座哗然。


    是谁杀的他!


    段别隐脸色没有明?显变化,只是眸光深邃了些。


    而?他身后的其他世家的家主皆正襟危坐,震惊于有人干杀白羽莲峰的家主。


    虽说,仙道夺魁,生死自负。


    但,未免太嚣张了。


    段别隐给?了其中一位家主眼神。


    一白发?老?者起身,不怒自威:“是谁做的,站出来!”


    另有几家仙门亦跟着道,“暗中出手,非名门正派所为!”


    “虽说仙道夺魁不讲这些。你既出手赢下浪刀仙,又为何不敢登台露面,还是说你偏要当个宵小之辈!”


    这群人吵闹着要杀浪刀仙的修士站出来,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做的,又或者看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段别隐看向了先?前被浪刀仙点名指姓的江横。


    江横还是站着的,身形修长,清风疏月。


    在下一任仙统选出来之前,段别隐依旧是修仙界的领导者,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瞬间?也成了其他人审视的对?象。


    谢辞压下眉心戾气。


    所以。


    他才如此地厌恶方厌知?——故意制造混乱,矛盾,对?立,让一切失去分寸和界线,达成自己的目的。


    江横成了众矢之的,暗道不妙。他虽也入了渡劫期,但不足以一招让浪刀仙爆体。


    被所有人逼问为何要杀浪刀仙,江横有苦难言,正要解释——


    谢辞起身,手搭在江横肩上,将他按回座椅之中。


    欢颜见状,骂了句:“狗男男。”


    段别隐闻言,看了眼小姑娘,出声管教,“不要讲脏话。”


    欢颜撇嘴。


    段别隐探出谢辞的修为,没有修为。


    真是有趣。


    谢辞启唇,冷声说道:“浪刀仙之死与江横无关?,人是——”


    “你杀的。”方厌知?声音一高,盖过了谢辞。


    人群静了一瞬——


    什么,人是谢辞杀的。


    方厌知?开口之前,江横还真没想出来会是谁杀了浪刀仙,毕竟天外院里修士成千上万,有人偷袭也是难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江横怒问。


    “对?啊,”方厌知?起身,理直气壮地斥责谢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艹,你他妈有病吧!江横骂了句,手指用力握住玉扇,怒火中烧,狠狠地瞪向方厌知?。


    方厌知?侧身低头,朝江横开心地一笑,纯粹美好,压低声音道:“当然是为了哥哥你呀。”


    江横道,“别喊我哥哥。”


    说罢,江横起身,玉扇直指身侧的方厌知?,与众修说道,“杀害浪刀仙的凶手——”


    “我就知?道是你!”一声怒吼,灵力传音,所有人都听见了如钟的浑厚之音。


    似一把铁锤,锤在每个人的心上。


    被人打断,江横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缩在角落的无极观众人之中走出来一人,身披观主道袍,衡珏。


    短短数月,从长老?变成了观主,衡珏的面相也愈加阴沉不正派了。


    衡珏手中拂尘指向远处的江横与谢辞,看似仗义?执言,“当日?在风岚石城,谢辞就对?江横袒护至极。今夜浪刀仙对?江横出言不逊,谢辞杀他也是情?理之中。”


    “方厌知?。”谢辞没有看他,只是念出这三个字。


    “好玩吗,这种把戏。”


    谢辞没有修为,四周议论声不断,喧哗吵闹,他声音不足以让更多的人听见。


    方厌知?一脸无辜,甚至有些无助地看向江横,“哥哥,你信我。”


    江横没有理他。


    “好吧,就算人不是他杀的,”方厌知?见江横不愿意相信自己,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言语之上退了一步,与谢辞道。


    “谢辞,你敢说你不想杀浪刀仙?”


    谢辞没有回答。


    是一种默认。


    江横不解,谢辞为什么想杀浪刀仙?


    真如衡珏所言?


    不会,谢辞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哥哥你看,其实他和我是一样的人,”方厌知?笑看江横。


    “所以,我说浪刀仙是谢辞杀的,又有何错?”


    第73章


    雪夜。


    浪刀仙到底是被谁所杀。


    在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之下, 不少人?的心中有了答案。


    不过这件事很快便被闻修白翻了篇,毕竟星云观举办仙道夺魁不是用来查一个修士之死的。


    更何况,上博云台者, 生死自负。


    显然?,段别隐对于闻修白光明正大地包庇谢辞的行为?感到不满。


    是以, 他手下一名白发家主再次站起身来, 望了眼空旷无人?的博云台, 朝对面星云观众人?喊道。


    “江横, 你还须得旁人?三请四请才?肯上来吗?”


    “?”江横原本就?没打算躲,他穿书十?多?年也不是只会赏花品茗看H文, 术法与刀法也都?有勤加修炼, 还算小有天资。


    他刚站起身——


    “鹤弥雪!”方厌知准确地喊出白发长者的名讳,少年清冽的声音有着一贯的轻狂, 不可一世?。


    江横心惊,方厌知又想做什么!


    “上一个与你一样说话不客气的, 已经爆体而亡了。”方厌知玩笑?般的警告。


    见鹤弥雪变了脸色,方厌知不屑地嗤笑?了声, 转头别有深意地看向谢辞, 轻飘飘地说了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话。


    “大家都?见识过了, 谢宗主的脾气可不好。”


    鹤弥雪被气得瞪眼, 盯着谢辞审视了好一会儿。


    “方小家主, 请你闭嘴。”江横冷声说完, 一甩袖袍正要上台。


    “河朔玄幽门,舒沐心。”一袭白衣莲裙的女子足踏月光,身姿轻盈地飞上博云台上。


    银靴点地, 裙摆飞旋垂下,风雪吹开她遮面的幕篱, 四周寂静。舒沐心侧身望向台下的白发老?者,轻声开口?。


    “请鹤家主指教。”


    舒沐心已经登台,便没有理由将人?请下去。


    饶是如此,鹤弥雪还是一脸怫郁,对舒沐心此举深感不悦,不客气道:“我与江横的对局,你玄幽门闯进来做什么?”


    “鹤家主想点人?,那便和浪刀仙前辈一样,先赢过十?人?才?有资格。”舒沐心容颜绝丽,眉眼温柔,五官精致,不笑?时却?又冷若冰霜,气质如月,不可攀。


    江横明白,舒沐心是在为?自己解围,也是在维护他的颜面。


    “呵。”方厌知手中把玩着赤玉长笛,瞧着舒沐心的背影笑?了声。


    又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


    在天下名刀排行榜上,舒沐心的佩刀映雪长明排在第三,可见实力?不一般。


    但此刻,博云台上的惊鸿仙子手中所持的却?是一把赤玉长刀。


    五尺长,色泽莹润,犹似鲜红玛瑙所铸。


    旁人?惊诧,她何不用映雪长明?舒沐心在北域刀界声名远播,若持映雪,可谓是如虎添翼。


    祝景明原本在听戏看热闹,哪知道身边性情沉稳的师妹突然?起身飞上高台。


    这也就?作罢,还拿出一把见见都?没见过的刀。


    想做什么?


    方厌知却?在望见舒沐心手里的刀时眯了眯眼,桃花眸子里闪过惊诧神色,而后唇边拉扯出一丝弧度。


    他侧头看向江横,同江横意味深长道:“哥哥,这刀原来在她手里啊。”


    而随方厌知一起来的神仙岛众人?之中,也有几个认出了舒沐心手中的刀,俱是一惊。


    这把刀来自瀛洲,方家。


    云天封光。


    神仙岛上的人?都?知道,瀛洲的奉神鹊塔与修仙界里的不一样,里面没有千尊神君,亦不供天君,供的只有一位。


    神都?废太子,寒英少君。


    寒英少君的神像里,有一尊便是手持云天封光的,华丽端方,清圣庄严。


    只是这刀被方家保管,怎去了舒沐心手中。


    神仙岛的弟子朝少主望去。


    方厌知只给?了弟子们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舒沐心并没有因为?使用的不是映雪而力?有未逮,相反,这把刀才?是她在修炼之时常用的,配合精巧的风雪幻术,已经连赢十?三人?。


    舒沐心不曾点名,只是谁愿意上来便上来吧。


    天边泛白,层云破晓。


    精彩的战斗,江横目不暇接,自然?也不会觉得困乏,他与谢辞道,“舒沐心手中的刀,倒是与她静谧的气质不相符,充满了反差。”


    就?像一个安静的小姑娘在玩火。


    小姑娘因为?玩火显得鲜活,十?分相衬。江横心中所想,这刀比冷清清的映雪长明更适合舒沐心。


    谢辞视线停留在云天封光上,眸光紧缩,看了许久。


    重复了近十?世?的轮回,这是第一回,谢辞在这个世?界里见到云天封光。


    至于是如何到舒沐心手中,是过去记忆中不曾提到的,但他大概能猜到与江横有关。


    谢辞看向江横,淡声说道:“你不认识吗?”


    江横惊诧,“很有名吗?”


    谢辞唇角微扬,眼神柔了几分,“不算有名。”


    江横又将舒沐心手中长刀端看片刻,好像还真的有些眼熟,这把刀的形状……


    可不就?是换了颜色的观世?艳斩!江横扯了下谢辞的手腕,“跟观世?艳斩是一对?”


    谢辞眼中笑?意消散无踪,眸光凉凉的瞥了眼他,“不是。”


    江横轻笑?,“那为?何这两把刀如此相似?”


    谢辞刚想回答。


    方厌知抢先开口?,掠了谢辞一眼,语气之中莫名夹杂着一丝嘲讽,“这还不简单,因为?其中一把是赝品。”


    谢辞从?方才?神仙岛的弟子看方厌知的眼神中已经知晓,方厌知多?半也是在这一世?才?知道云天封光在舒沐心手中的。


    也不过如此。谢辞心想。


    江横不欲搭理方厌知,又不可能将方厌知从?旁边空位赶走,便只与谢辞说话,全程不理会他时不时蹦出来的话。


    “哥哥,你猜猜看,”方厌知垂下爱笑?的桃花眼,视线落在江横手中的玉骨折扇上,“哪一把会是赝品。”


    江横还真将舒沐心手中的刀和观世?艳斩一对比,除去颜色不同,舒沐心手中的刀上刻着神鸟凤羽纹,而观世?艳斩上刻的是寒英晚水的花瓣。


    到底是没忍住,江横回了方厌知,“持刀之人?不同,又何来赝品之说。”


    就?算是同一把刀,因使用者不同,心境有别,便赋予了刀不同的意义。


    何况还是两把不同的刀。


    方厌知笑?容灿烂,撑着下巴对江横露出可爱多?小虎牙,“哥哥,你怎么说都?对。”


    “……”江横心想,方厌知怕不是个兄控。


    舒沐心实力?不容小觑,在台上一直站到了正午。


    直到一名白衣淡蓝仙袍的青年飞了博云台,身上鲛绡泛着柔美珠光,腰间挂着珍珠挂坠,周身仙气萦绕。


    这青年明珠束发,一把又黑又长的高马尾,简单利落,他手里提着一柄白骨刀,一根根突出的细尖白骨仿若巨大的鱼刺。


    神仙岛的。舒沐心认出来者身份。


    “方无舟。”年轻人?姿容俊美,身形颀长,手中白骨刀森冷苦寒。


    舒沐心在最冷的昆仑雪峰修炼,也未见过如此苦寒的刀气,与他会过面,便交手。


    江横能觉察到方无舟身上的刀气,强势霸道,白骨森森,有修罗之意。


    这是自牧云生下台之后,到现在为?止,博云台上出现过的最厉害的一位。江横是如此认为?的。


    舒沐心不是此人?的对手。


    自己,也不一定能胜过他。


    方厌知轻笑?一声,手掌继续拖着下巴,眼神单纯带着讨好的意味,“哥哥你且放心,你比无舟要厉害得多?。”


    高台之上,已过三十?招,刀气纵横,劈开空中飞雪,雪沫被冲的四处飞散,博云台外的修士各个支开结界躲避。


    稍有不慎者都?被刀气冲翻在地,吐血不止。


    舒沐心刀影翩然?,一招一式来自冰雪之中,清寒。


    方无舟刀劈天地,对手放佛不是面前女子,而应是苍穹与大地,挥泄着苦寒刀意。


    灵光炸裂,刀气互相穿梭,清寒与苦寒,比雪落还要冷得是人?心的绝望。


    舒沐心不曾体会过这样的心情,长刀相映,划开星火之辉,与这年轻人?视线相碰的几次,被强烈的绝望之气笼罩。


    连动?作,也慢了下来。


    层云怒吼,白骨刀势如闪电劈碎了风云幻阵。


    方无舟单手落阵,骨刀闪过斩断了舒沐心的半块衣袖。


    他稍退了一步,收了势,捡起飘落脚边的绣有雪莲的布料,与女子说道,“抱歉。”


    舒沐心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刀意,内心震撼不已,她收了刀,朝对方施礼一拜,“是我输了。”


    方无舟垂眼,看向她的刀,问了句,“仙子,这把刀是从?何而来?”


    舒沐心闻言,视线很轻地掠过江横方向,而后莞尔与方无舟道。


    “幼年时,好友相赠。”


    方无舟赢下舒沐心后,众人?对神仙岛的后人?心生忌惮。


    这还只是一个方无舟,更遑论腰间挂着敕神莲花盏的方小家主。或许星云观上的小神仙牧云生可以一战,又或许手持神魔七绝禅杖的仙统段别隐也可以一战。


    这一届仙道夺魁恐怕要发生不小的变数。


    实力?的悬殊,方无舟很快赢下了十?人?,可以点人?上来切磋。


    而后,他朝方厌知所在的方向看去。


    方厌知挑眉,一笑?,“哥哥,你猜无舟想喊谁的名字。”


    江横自然?知晓,所以在方无舟即将开口?之时,他起身甩袖,身如轻燕,一瞬便飞上高台。


    “……我要喊的人?不是你。”方无舟和江横四目相对,他话说的直白,眼里没什么波澜,声音也没什么生气,透着一股厌世?的气息。


    想欺负谢辞,门都?没有。江横看穿了他们的小把戏,只打开玉扇轻轻扇风,与他道:“我已经上来了,你要是能赢过我的话。”


    方无舟看了看江横,然?后再看向方厌知。


    方厌知点了下头。


    江横手中玉扇一挥,玉色薄刃长刀再现!


    观世?艳斩。


    自江横随长泽入星云观后,便很少下山,下山也很少出刀,所以修仙界很多?人?都?不记得他的刀堪称绝艳了。


    毕竟,江横也曾问鼎天下刀会。


    那一年,他十?七岁。


    长泽说他,身上背负的死气太重,是薄命之相,便收他做弟子,将刀宗改做符箓宗,静心画符,福禄双全,以求善终长命。


    江横横扫刀界,天下刀会无人?知其来历,只寥寥几笔记录了一个少年刀客。


    世?无其二?,郎艳独绝。


    方无舟已与江横交手。


    或许,是自己错了。江横一笑?,当观世?艳斩与白骨刀相接的一瞬,他才?知道,想赢下方无舟也不是不可能。


    他刀气大开大合,刀意似历经三千年雪雨风霜,人?间苦寒。


    江横却?是全然?不同,观世?艳斩是玄晶暖玉,就?算是杀人?也是带点温情的。


    他二?人?斗法激烈,天光异动?,地动?山摇,两股强大的刀气浩然?压境,几乎要摧毁整座天外院。


    闻修白当即结阵,萧翠寒抚琴劈开灵域吸纳强悍刀气,护住了自家圣地。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结果。


    江横胜了。


    或许,在段别隐先前的观念来看,江横不过如此,不会是瀛洲来客的对手。


    无极观的衡珏早就?被人?带至段别隐那边,见段别隐此刻脸上有几分意外,他自告奋勇地解释道:“仙统有所不知,江横能胜方无舟全是因为?方厌知。”


    段别隐看向这贼眉鼠眼的修士,“何意?”


    衡珏便与段别隐讲了在风岚石城的事,方厌知一口?一个哥哥,极力?维护江横。


    “是以,依我看来,全是方厌知让手下的人?让招。”


    欢颜听衡珏如此说,脸色才?好看了点,“我想也是,他怎么可能是瀛洲仙家的对手!”


    早在方无舟与舒沐心对阵时,欢颜就?发现这年轻人?绝非等?闲之辈。


    段别隐轻嗤了声,让人?将衡珏带到一边去,连台上斗法都?看不明白的人?,就?算杀师弃友夺得了无极观观主之位,也不过是个下贱蝼蚁罢了。


    江横被迫站在台上与人?交手,他可以不被万众瞩目,他可以装输,但他若输了便会有人?要喊谢辞上来。


    如今谢辞没有修为?,上来给?人?欺负吗?


    托断云玉的福,在鬼市解开血咒之后,重新回到体内的修为?更甚以往,特别是与人?打斗之时,手提观世?艳斩的他竟有些控制不住——


    他体内,仿佛不止人?脉,仙脉。


    好像,还有一根更强劲汹涌的力?量在引导着他起阵,挥刀。


    闻修白与牧云生三人?眼都?不带眨的看完江横的每一场对局,皆目露惊讶之色,江横的修为?何时精进至此?


    谢辞淡看局面,想着接下来或许会发生的事,再看师兄师姐三人?脸上的笑?脸,江横对自己的维护。


    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至少现在他们都?还好好的。


    可是。


    不行。


    至少江横,要离开这里,而不是被困于此。


    他应该走出去,走到一个时间不被束缚的世?界,朝前。


    谢辞强迫自己静心,布局。


    看着江横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方厌知脸色已经没了笑?意,言词之中难掩恨意。


    “哥哥他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今日却?在台上以一敌众,你可知为?何?”方厌知问道。


    谢辞眸光晦暗,心如明镜。


    方厌知冷笑?,语气嘲讽,“这么一想,你这个害人?精还真是该死啊!”


    谢辞没说话。


    方厌知突然?起身,弯腰俯身凑近谢辞,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谢辞眸光一冷,终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厌恶与恨不能杀之的恨意。


    方厌知贴近他,问道。


    这一回,你想好怎么杀我哥哥了吗?


    而高台之上,风冷雪凉,江横一心只想护着谢辞,便也不觉得冷和疲倦。


    很多?大仙门的修士都?在江横手中败下来,已经没人?再上去挑战了。


    就?在此刻,江横耳畔传来久违的不辨男女的空灵之音——


    你一定要赢下方厌知!


    你一定要赢下方厌知!


    为?什么?江横心惊。


    兴许是有上次在鬼市的经历,明明有空灵之音的提醒,他还是没能拦下许慕进飞仙阁,这一次。


    江横立即开口?,“方厌知!你给?我上来!”


    方厌知闻言,遥遥望向目光笔直看向自己的江横。


    他很意外,江横会喊自己。


    可是他不想与哥哥动?手。


    江横见方厌知看自己不知在想什么,他又喊了一遍,“江横不才?,请方少主不吝赐教!”


    方厌知无奈,宠溺一笑?,声音不复轻狂,好听的少年音极致的温柔, “哥哥,你这样我会输的。”


    就?是要你输!江横知道,这空灵之音比系统靠谱多?了,过去好几次都?是空灵之音给?了他最关键的提示。


    尽管,他也许错过机会。


    这一次,不会了。


    方厌知没有上台。


    因为?段别隐先他一步飞上了博云台。


    手持神魔七绝禅杖。


    第74章


    此时?, 博云台上,风卷千川,雪漫长天。


    江横看着眼前之人, 只余专注二字。


    他只有赢下段别隐,才有机会去赢下方厌知


    你一定要赢下方厌知。


    江横可以预料到, 如若未能赢下, 一定会发让他追悔莫及之事。


    他抬了抬温润的眸子, 隔着不间断的风雪看向谢辞。


    四目相对, 江横先弯起唇角,温柔昳丽。


    段别隐亲自出手,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更多的人却是在想, 江横当真值得一代仙统出手?


    按理说,段别隐是不能将神魔七绝法杖带上博云台的, 这不合规矩,对其他修士不公平。


    闻修白斯文的俊脸沉了下来, 侧头看向牧云生,递了一个眼神。


    牧云生面色从容, 把?玩着变成小蝴蝶的万象, 轻微颔首。


    虽说生死自负, 但不包括星云观的人。


    段别隐能感觉到闻修白停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他随手将神魔七绝法杖收了, 空手背负身后, 气度雍容。


    众人齐齐地看向远处,高台之上双影对立。段别隐挺拔巍峨,似不可摧的山峦。江横一派悠然。


    两人之间弥漫着强烈的灵力?, 足下法阵碎了又落下,灵光炸裂, 连风都被割裂成互斥的寒刃。


    满弦之弓,蓄势待发。


    江横抬手,只说了一个字,“请。”


    他不能输。


    段别隐亦是礼数周到,“请。”


    段别隐上一次出手是三百年前在仙道夺魁之上,所?有人都记得他有着何等强悍的修为,是修仙界最顶端的强者之一。


    甫一交手,灵气纵横,江横的第一招被段别隐轻松地化去,将刀意返还回去。


    段别隐站着没动,只单手应付江横。


    他的轻视让江横觉得热血沸腾,不管对方是单手还是双手,只要上了博云台,便就只是对手。


    刀影飒沓,令人眼花缭乱。段别隐闭眼破开幻象,耳听?八方,并指一抬便夹住了挥斩而?来的长刀。


    风雪肃寒。


    数十招下来,段别隐负在身后的右手也开始出招。


    江横,确实有与他一战的资格。


    刀光瞬动,刀气再次扑面而?来,密集如网,无处躲藏。段别隐或许是小瞧了江横,但现下已?然明?了。


    莫说他此时?空手难赢江横,便是拿出玉皇飞剑也只能是平手。


    可段别隐并不打算输给江横。


    他也不会输。


    越战越急,段别隐灵气似汪洋大海,江横一直未等到他动用?法器。


    抽符落阵,江横以缚灵之术控下段别隐,瞬息之间,被他化作云烟,轻易逃脱。


    随之而?来的一掌,江横眼前闪过一抹淡金色,瞬间击中了他整条右臂。


    江横被击飞,摔到了博云台的边缘,以长刀插入地面,堪堪稳住了即将退出高台的身形。


    江横用?刀支撑身体,紧咬牙关,咽下了腥甜的血水,奈何心脉受创,翻腾上涌,鲜血一口一口地往喉咙里灌。


    他不是第一次接段别隐的掌,这一掌尤其厉害,蕴藏着高深莫测的力?量。


    江横喘着气,戒备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段别隐。


    疼,疼得他半边身体都麻木了,筋骨抽痛,手指无法弯曲握刀。


    他换了一只手,提起观世艳斩,眯眼审视空着双手的段别隐。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下去吧。”段别隐停在江横五步之外?。


    江横身后半步,便是博云台外?的悬崖,一旦离开博云台便是输了。


    “是么,”江横将咽不下的血水一口吐到了悬崖外?,抬手擦了擦嘴角,朝段别隐笑了。


    他问了句,“神魔七绝法杖很好?用?吧?”


    话?音落地,段别隐又是一掌破空而?来,掌劲宣泄杀意。


    谢辞面色冷沉,灰绿色的长眸凝视着江横的动作,还有他唇边没擦干净的血。


    段别隐那一掌动用?了神魔七绝法杖。


    有一就有二,江横不会是他的对手。


    方厌知?亦看见了段别隐的动作,他只是颇感遗憾,明?明?江横不用?吐血,不用?受伤的。


    他要是肯听?劝,不上去不就好?了吗。


    诶,哥哥。


    再看高台之上,江横再次被段别隐一掌击中腰侧。


    劲风穿透了躯体,江横腰子都凉了。


    真切可怖的触感,腰侧被击中的地方仿佛被无情掏空,成了一个窟窿,冷风穿透,没有一丝触觉。


    江横低头扫了眼,腰子还在,没被捅穿,只是流血罢了。


    他封了五感,忍下痛意,身形一隐没入风雪之中,符咒隐匿了他的气息。


    段别隐铺开的灵域可以让隐术显形,他刚找到江横的位置,却被一把?刀穿透了肩膀。


    紧接着,江横左手朝下一划,玉刃割破了段别隐的衣袖,破损的仙统法袍上灵力?环绕。


    而?被段别隐牢牢握在手中,藏于袖内的神魔七绝法杖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段仙统!”闻修白当即起身,冷脸喝斥道,“要知?道,持神魔七绝法杖是没资格争夺仙统之位的,你若想争仙统之位,便不可在斗法之中使用?神魔七绝法杖!”


    不待段别隐回答,闻修白正气凛然,“你此举有违规矩!”


    既是暴露,段别隐也懒得隐藏,看向江横时?,眼中的杀气更不加掩饰了。


    他手腕一翻,贴着臂膀的法杖转了个圈,直指江横面门。


    段别隐回答了闻修白,也回答了台下面露惊色的众修士。


    “本?座是仙统,今日便重新?定下规矩,使用?神魔七绝法杖亦可以参与仙道夺魁!”


    心知?这群人会心有不甘,段别隐率先反问道,“还是说,身为仙统便合该空手接白刃,合该弱尔等七分?”


    满座哗然。


    各仙门弟子被安排在看台最末尾的位置,星云观众人亲眼看见台上变化,皆是愤怒不已?,同仇敌忾。


    封海气得发抖,“大师兄,堂堂仙统,竟如此不讲道理!”


    霍群皱眉,亦替师尊担忧。


    闻修白见段别隐不讲理,恐江横不是他的对手,将搭在臂弯之中的芍药花枝放在一旁玉桌上,正要上台——


    段别隐手中法杖一挥,一道精绝的灵气朝闻修白袭来,将他迈出去的步伐打了回去。


    这是闻修白不曾领悟过的力?量,绝非一般灵力?。闻修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法杖,若有所?思。


    段别隐抬起下巴,斜睨了一眼这群蝼蚁,声音无情且傲慢,“一个一个来,星云观虽是东道主,奉劝闻掌门不要坏了本?座的规矩!”


    萧翠寒放下烟斗许久,眉心紧蹙,“师兄,如何?”


    牧云生抬手,示意闻修白不要上去。


    给了闻修白和?萧翠寒一个平静的笑容,牧云生指尖挂着一直小蝴蝶,音色如常,“我去会会他。”


    “小神仙?”纵使高台与看台直接隔了悬崖云海,但段别隐能清楚的听?见牧云生说的话?。


    他兴致盎然,顺便瞥了眼江横,“你师兄倒是维护你,只可惜他们都不是本?座的对手。”


    法杖再次指向江横。


    江横从容不迫地看向法杖,是一只通透的浅色青玉鹿首,挂有两根两指宽的淡金飘带,之上刻有神秘的符文。


    多看了眼符文,江横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一时?没能想起来。


    正是失神一瞬,段别隐已?然杀至。


    江横身形未动,忽的手腕一凉。


    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握住他的左手,提起观世艳斩——


    一阵刺白在头顶上空闪过,江横看见了寒英晚水的花瓣,清冽的香气掩过了血气。


    竟是挡下了法杖袭来的万顷灵光——


    下一刻,江横足下坚不可摧的高台裂出巨大的沟壑,落石轰鸣。


    段别隐不可置信地凝眉,猛地看向江横身后之人。


    很是意外?。


    竟是毫无修为的谢辞。


    “你先下去。”在江横开口质问他为何要上来之前,谢辞先与他说道。


    “不可。”江横下意识朝前迈出一步,错身挡在谢辞身前。


    谢辞心尖触动,眼底浮起一丝温和?的情绪。可他一垂眼,便看见江横先前被法杖偷袭的右臂,扭曲地垂在一侧。


    鲜红的血水从袖中蔓延而?出,爬满腕骨,手背,顺着指尖滴落。


    “你已?经受伤了。”谢辞音色很淡,似对一切都不关心,语气却是发紧。


    他很关心江横。


    “无碍,不疼。”江横侧头看向他,朝谢辞一笑,“你下去等我。”


    江横自知?不能输给段别隐。


    他多少已?经猜出,段别隐手中的法杖为何会有威力?无匹的力?量,远胜修仙界中所?见识过的。


    法杖两根飘带上的符文,江横是见过。


    就在春山城,他遇见禅璎的堕神时?,堕神身上的玉带也绣有这样的符文。


    大概,是神力?。


    就算段别隐有神魔七绝在手,但他应该不会是方厌知?的对手。江横清楚地记得,舒沐心曾说过。


    方厌知?腰间的敕神莲花盏,每一瓣莲花代表一位从瀛洲飞升的神君留下的神力?。


    如果自己败于段别隐,会发生什么已?是显而?易见。


    方厌知?会去击败段别隐,再喊谢辞上台。


    江横并不知?晓方厌知?与谢辞之间有何等仇怨,但他是站在谢辞这边的。


    所?以,他不能在这一刻输。


    段别隐看着他二人,似笑非笑,“你二人既是都不愿下去,如此情深义重,便一起吧。”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只是这博云台上,生死自负。”


    谢辞轻声一叹,抬手搭在江横右肩,将人带至自己身后。


    “江横,你且信我。”


    你如今修为全?无,让我如何信你?江横瞪了他一眼。


    谢辞拍了拍江横的肩膀,而?后抓住他的后领,趁其不备,直接将江横甩下高台。


    触不及防,江横毫无准备,眼中只剩下谢辞孤高清绝的背影,立于寒冬风雪,静寂无声。


    萧翠寒出手结了个法印,托住下坠的江横,将人送回看台座位上。


    “谢辞!”江横喊了声,愤怒地想再上博云台,却因?台上禁制,一人只可上一次,出局之后便失去竞争仙统的机会。


    “哥哥,你留了好?多血。”方厌知?眼中满是心疼,看向他的左臂。


    江横不答。


    闻修白从袖中掏出两瓶丹药,隔空飞至江横手边。


    江横随便饮下一把?药丸,止了血,疏散心口镇痛,只是他道骨受了不小的创伤,断了十几根,估计要养一阵子。


    方厌知?顺着江横的目光看向台上,瞧着谢辞的背影,段别隐已?经出了五招,未能击败谢辞。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眸望向江横。


    “哥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江横此刻比自己在台上应对逼命杀招时?还要紧张,一心只想着谢辞要如何从段别隐手下保命,听?见方厌知?的提问,他并未去思考。


    方厌知?见状,叹了口气,面上情绪失落,眼中难掩寂寥,伤心。


    “浪刀仙之死,是因?为谢辞想杀他。”


    台上谢辞右手负于身后,只出左手,从容淡定地应对着段别隐。


    江横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谢辞明?明?没有修为,是如何做到的?


    在听?方厌知?突如其来的一句。


    他心中冒出一个震惊的想法,怔愣了一会。


    浪刀仙是方厌知?杀的。


    但方厌知?说。


    因?为谢辞也想杀浪刀仙,所?以浪刀仙是谢辞杀的。


    换而?言之。


    方厌知?想表达的是。


    谢辞一定会赢,而?后便是与方厌知?一战。


    谢辞与方厌知?,都是浪刀仙。


    似乎是为了证明?江横的想法。


    谢辞飞身掠阵,剑指凝光成剑,划过段别隐的喉咙。


    鲜血溅染。


    段别隐万分震惊,谢辞明?明?没有修为,这一身力?量是从何而?来。


    下一刻,段别隐手中一空。


    他惊愕地看向谢辞,怒不可遏,“还给我!”


    谢辞面无表情,捏碎了白玉鹿首,粉碎了神符飘带,将省下一截光秃秃的法杖抛向万丈深渊。


    “不!”段别隐脸色瞬间苍白,飞身一跃跳下悬崖。


    所?有人都看见了,段别隐跳下去的时?候将后背留给了谢辞。


    可他们却没看清,谢辞指尖剑芒到底是如何将一代仙统贯穿的。


    无不震惊于眼前变化,星云观果真是人才辈出!谢辞出手狠绝……竟有如此修为。


    谢辞侧身,抬眸看向江横所?在的方向。


    江横亦看着他,头一次发现,离开原著剧情的谢辞,竟有几分陌生。


    方厌知?敏锐地发现江横情绪的变化,他笑着喝完桌案的清茶。


    是江横煮给谢辞的。


    放下茶杯,方厌知?与江横道,“哥哥,你希望谁赢?”


    江横不答,心中涌起的不安与那日在鬼市之时?一模一样。


    他再一次错过了提示。


    他不会再有机会赢下方厌知?。


    谢辞与方厌知?会有一战。


    江横心跳的杂乱无章,一阵阵心悸袭来,他头脑混乱沉痛,要怎么去阻止。


    “谢辞!”江横起身,朝他喊道,“你,要不要下来,就到此为止吧。”


    就到此为止吧。


    谢辞眸光深沉,晦暗不明?,他看了江横许久。


    他也想在这一刻停下,和?江横一辈子待在星云观上,不下山,共渡每一个清晨。


    可是,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有人都会到此为止。


    唯独江横,是可以走到最后的。


    他不能自私地留下江横,留在这虚构的岁月静好?之中。


    谢辞视线一直落在江横身上,淡声开口。


    “方厌知?。”


    第75章 (捉虫)


    世传晏西楼, 有窃天之力?,点?落千秋,万世鸣风。


    —


    纵是谢辞捏碎了象征仙统地位的神魔七绝法杖, 这场斗法仍未停止。


    晴空流星,风雪未歇。


    天外院内, 博云台上, 谢辞与方厌知之间恩怨再起。


    江横身边座位一下空了俩, 牧云生与?萧翠寒顺势坐了过来, 闻修白依旧在?掌门之位,端看?现场局势。


    事发?突然, 江横处于极度混乱之中, 谢辞和方厌知到底是何时结了仇。


    牧云生抬手搭在?江横染血的右肩上,掌心柔劲一出, 震的那条折断扭曲的胳膊回?了原位,连拧成?麻花的筋骨都疏通了。


    “好了。”牧云生做完善事, 拍了拍江横右臂,得?意道。


    江横疼得?差点?咬碎后?牙槽, 也庆幸疼痛让他找回?了清晰的思绪。


    江横入座, 斟了两杯清茶, 点?头与?师兄、师姐打过招呼, 便一言不发?地望向?风云莫测的高台上。


    牧云生端起清茶, 低头轻嗅, 淡雾茗香,“这位方小家主,你认识?”


    台上二人还未交手, 似乎在?说什么,但江横听?不清, 其他人也无从听?清。


    江横回?了牧云生,“在?风岚石城见过。”


    “是他?”牧云生抬眸,多看?了那桀骜轻狂的少年一眼,他听?江横说起过风岚石城里发?生的事。


    “他怎喊你哥哥?”牧云生轻笑了声,目光落在?江横身上。


    “……”江横本欲饮茶,压下心悸,这一声‘哥哥’让他没由来的心烦,索性将?茶杯放回?桌上。


    “不过,这方小家主是何时与?小师弟结仇的?”萧翠寒烟斗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声响。


    江横亦不知,谢辞与?方厌知之间的矛盾。


    若还有人能拦下他们,大概就是牧云生了。江横至今还是没放弃那个认知——牧云生与?无脸神像。


    江横瞳孔紧缩,唇角紧抿,看?向?牧云生片刻,声音压得?极低,“谢辞没有修为,他会出事的。”


    江横真正想表达的是,谢辞若真与?方厌知交手,恐怕会暴露他体内的魔修之力?。


    朔生涧的寒池只?化掉了修为灵力?,但是魔修之力?还在?。


    牧云生轻笑,饮茶润喉,意味深长道,“我想,小师弟领会的是另一种力?量。”


    江横与?牧云生的视线撞上,四目相对的一刹,明白了他话?中深意。


    如?今谢辞体内,余下神罚之力?、魔修之力?。


    先前谢辞败段别隐,未显露分毫魔气,那股强势霸道的力?量多半来自于神罚。


    可?,他又是如?何做到的?江横不知道神罚之力?能支撑谢辞多久。


    如?若侥幸,胜了方厌知最好。


    若是不幸,今日仙道夺魁怕是要变成?修仙界围剿魔族余孽的盛会!


    艹。


    江横左手紧紧握住玉扇,尽可?能地调息体内灵力?,让自己快一些恢复。


    他需要保持最好的状态,应对未知的可?能。


    高台之上,北风呼啸。


    谢辞与?方厌知默契地以?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见的方式对话?。


    方厌知听?完谢辞所言,无所谓地笑了笑,“为什么不留下来?”


    谢辞面容冷寂,音色冰凉,“你既知晓,何须多问?。”


    “嗤,”方厌知哂笑,桃花眸子却不见半分笑意,只?说道,“其实?是你自己不想留在?这里,或者说。”


    他顿了顿,朝谢辞走进一步。


    因谢辞目光没落在?自己身上,方厌知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对上他薄凉寡淡的双眼。


    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总是令人厌恶。


    方厌知将?话?说完,“你害怕被哥哥困在?这里,对不对?”


    谢辞没什么情绪,抬眸错过方厌知,望向?与?牧云生低声说话?的江横。


    他不害怕困在?这里。


    他只?是不想,江横停在?这里。


    “谢辞,你当真要与?我作对?”方厌知问?。


    谢辞下巴轻点?,语气坚定,“嗯。”


    意料之中的回?答,方厌知并未生气,眼神掠带嘲讽,嘲讽之余还有三分怜悯。


    “你知我为何至今都只?称呼你为谢辞吗?”


    脸色未曾一变的谢辞,在?听?见这一句时,终于看?下了方厌知,灰绿色的眼眸漂亮的如?同翡翠,润泽的光彩是晦暗的,危险的,充满警告意味的。


    可?方厌知并不在?乎他的警告,掀开唇角,愉悦地说道,“世说,晏西楼少年时曾擅傀儡偃甲之术,他以?心血点?化的傀儡能通其法力?,识其心境,与?他本人别无二致。”


    明明方厌知是有温度的活人,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这冬日的霜雪还要冷,像一把刀,割着谢辞身上为数不多的暖意。


    自上台之后?,谢辞便将?紧握着的右手藏于身后?,掌心还残留着江横留下的一点?温热。


    方厌知笑容不可?一世,讥讽着问?他,“如?此,你还要跟我作对?”


    谢辞不答,压下眼中情绪,平静的不见一丝波澜。


    方厌知说道:“经过无脸神像,风岚石城,以?及弥河鬼市,这多事情,你总归是记起来了对吧。你知道哥哥是谁,知道我是谁,那你以?为你又是谁?”


    谢辞没看?方厌知,亦没有答复。


    方厌知继续,言辞犀利,“离开了这里,你谁都不是!”


    谢辞记忆混乱闪现,似乎有过一次,他也站在?博云台上,遇上了方厌知。


    方厌知与?他说了相同的话?。


    那时的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害怕自己只?是晏西楼的傀儡。


    害怕自己离开了这里,谁都不是。


    更害怕。


    他会永远的失去江横。


    只?是这一回?,最后?一枚无曌印已经没了。


    再也不会有去往弥河鬼市的机会。便就无法在?飞仙台上将?神谕拼合,解除血咒。


    江横才是会被他困在?这里的人。


    比起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自己会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无法改变的遗憾,谢辞从许慕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他对自己说绝不认命——


    但如?果,能让江横走到明天的话?。


    他可?以?认命。


    谢辞终于侧转身,望向?方厌知,漂亮的唇角很轻地勾了一下,冰冷的笑意。


    “我是谢辞。”


    只?是这一句,这个眼神,这个不屑的笑容。


    方厌知便知道了谢辞的决心,“好。”


    方厌知咬牙,而后?一笑,后?退三步,抬手示意谢辞出手,“你的下场,一定很惨。”


    “是么。”谢辞毫不在?意地一笑,松开了紧握的右手,暖意被冬日的风雪卷走,一片寒凉。


    方厌知手持赤玉长笛,吹奏之间,天雷轻妙而现,密布排空。


    狂风四起,乌云压顶,两人对立之时,电闪雷鸣。


    谢辞并起剑指,鸿蒙之光,无匹之势,镇定而冷静。


    初次交手,剑气与?天雷相碰荡开巨大的光圈,天地一静,静的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天外院中所有修士都感受到一股远胜过往的灵压,浩瀚灵压之下,他们心口震的发?麻,修为低一些的则是口吐鲜血。


    剑气与?天雷炸开的那一刻,地裂山崩,散出去的力?量直接将?远处的群山震碎了一座。


    鸟兽四散。


    闻修白慌得?站起身,望向?被夷为平地的大山,面露惊色,“坏了,这一片山上修有历代掌门的地宫!”


    牧云生闻言,再次掐指,“师兄,旁边那座山就是师尊的!”


    江横无心关心长泽埋在?哪里,今日若是谢辞暴露了魔修之气,好不夸张地说,天外院都得?给这群名门正派薅秃了,谁还管历代掌门的地宫能不能保住。


    几番交手下来,方厌知惊讶于谢辞的算计,他竟是偷了晏西楼的招数。


    当真不要脸。


    也是因此,让方厌知对谢辞倍感厌恶,他收了赤玉长笛。


    手落在?了腰间那只?散发?粉色柔光的莲花盏上。


    围观众人面露惊色,好奇这敕神莲花盏当真如?传言中说的那般厉害,或是好奇谢辞会不会被方厌知打死在?博云台上。


    毕竟,这是敕神莲花盏,真神之力?。


    众修默契地后?退至稍稍安全的区域,盘腿坐在?地上结阵,齐心协力?支起一只?守护结界,用来避开敕神莲花盏的余威。


    江横怒视方厌知此举,上百片轻盈薄透的莲花瓣,便是有上百位神官留下的神力?。


    谢辞如?何能敌!


    他想冲上去,却被牧云生拦下。


    “博云台上的禁制,你过不去的。”牧云生当机立断地开阵,尽可?能地护住天外院中的无辜修士。


    “方厌知,你给我住手!”江横眼眶暗红,朝高台之上的少年喊道。


    风雪闻音,方厌知回?头,一眼便看?见人群之中的江横。


    他朝江横开心地笑了,老实?说道,“其实?,莲花盏不是我的。哥哥,我玩得?不好。”


    你他妈最好在?说实?话?!江横咬牙,并指指天,与?方厌知吼道,“你若敢伤谢辞性命,我定不饶你!”


    方厌知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掩下眸中寂寥受伤的情绪。


    他再抬眸看?向?谢辞时,又恢复了轻狂不屑的语气,“你要是杀了我,哥哥也饶不了你。”


    谢辞拔下束发?的玉簪,淡蓝柔润的玉色,雕有白色的寒英晚水。


    神谕。


    乌黑的长发?垂落,散披在?身后?,几缕青丝垂在?脸庞,与?谢辞冷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仙姿玉貌,冷冽清绝。


    还有,一丝疯狂。


    方厌知见状,收敛轻狂,静心凝神,掌心上空隔空浮着莲花盏,神力?铺成?作网,最坚固的屏障,反噬一切。


    却见谢辞抖袖振剑,苍瞳冷寂,只?一声轻喝,万千人听?见熟悉一语。


    “明御,起剑。”


    万剑排空,瑰丽雄壮!


    原是剑宗淡蓝的剑光,此刻全然化作纯正的金色,神光灿然,密集如?雨。


    方厌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交风掠耳,杀气迎面——


    莲花盏将?万剑如?数返回?,却被谢辞挥袖收下,下一刻秋水寒光,明御劈开结界。


    莲花盏上花瓣飞出,列成?凶阵,困守谢辞。


    死斗,才刚开始。


    闻修白长久不语,目露担忧,望向?散发?的谢辞。


    他忍不住低声道,“小师弟这身功力?,为何我们从未见过?”


    萧翠寒早就搁下烟斗,抚琴助阵,十指被余威震流血。


    她分心一瞬,一探谢辞究竟。


    倏然,她皱眉不解,声音充满了疑惑,“他,体内有两股力?量!”


    江横一张脸瞬间白了。


    神罚之力?,魔修之力?。


    会被发?现吗。


    他脑子飞速运转,来的都是一群修仙界的正道之光,栋梁之材,修为高深的大佬,自己真的能带谢辞冲出重围吗?


    前提是,谢辞能从方厌知手中活下来。


    牧云生听?见萧翠寒的话?时,祭出万象替自己支撑阵法,空出一只?手掐算。


    片刻,他想到了一件事。


    牧云生眼神复杂,视线越过江横,直接看?向?闻修白,“窃天之力?。”


    他声音不大,可?他周围挤满了躲避博云台余威的修士。


    周遭一静,鸦雀无声。


    伴随着倒抽气的声音,有人问?出了一句:“什么是窃天之力?。”


    “世传晏西楼,有窃天之力?,点?落千秋,万世鸣风。”


    第76章


    谢辞借寒池水洗去了体内道法灵力, 在以肉身去承接被无常叩首封印的神罚。


    神罚之中携带的神力是很微弱的。


    即便微弱,但对于修仙界众人而言则是千钧之势。


    对手持敕神莲花盏的方厌知,却不见得。


    谢辞心思精巧, 知道这一丝微弱的神力不足以应对方厌知。


    而他留下这一道神罚的主要用意,也不是用来与人?斗法。


    借微毫神力, 以窃天。


    这是晏西楼的禁招。


    谢辞在鬼市时与江横一同入了数千年前的梦境, 目睹了龙鳞盛会上晏西楼出手拦下想?夺取龙首的艾水月。


    当时的晏西楼并不是许慕的对手, 若许慕右手出剑, 晏西楼必败无疑。


    所以,晏西楼便以一念窃天, 神力助招, 飞来天剑先败艾水月。


    既为晏西楼的傀儡。


    谢辞,理应学会了。


    —


    方厌知胳膊被明御所伤, 脸色几变,满腹狐疑。


    他是神, 修仙界之人?能?伤他皮肉,却伤不到他的神骨。


    但谢辞这一剑, 伤到了。


    他放下轻慢, 正眼看向斩落莲花瓣的谢辞, 正掠阵朝自己奔袭而来——


    看台之下, 风云际会, 众说纷纭。


    神仙岛的小家主已然成神, 能?控百瓣莲花,不世风采。


    再看星云观上长泽圣尊的小徒弟谢辞,竟习得了大魔头?晏西楼的禁招——


    恐, 天下大乱,祸患无穷。


    星云观各宗弟子?收到了宗门?内的传讯, 迅速地散开至天外院附近,自成法阵,严阵以待。


    闻修白遥遥目光凝望高台,思虑再三,斟酌良久,最?后跟江横说道:“终将反噬。”


    当初谢辞回山,体内灵气混乱,闻修白替他把脉之后,希望能?求得最?好的结果。


    便是谢辞化去灵力修为,继承神罚中的神力,也算因?祸得福。


    而不是,窃天。


    必遭反噬,化为云烟。


    台上神力交织,莲花瓣被碎成粉屑,化成一个又一个神官的虚影,或持剑,或提刀,握长枪,抚瑶琴……


    虚实之间,明御插入地面,荡开一层金色光波,瞬间蔓延扩散开,谢辞入阵。


    甩修并指,剑诀朝身后一指,苍穹之上清音荡彻,只见一把金色巨剑破开天门?,穿越神庭,呼啸而来。


    这一把剑,无上神力,将神官残影一并斩落,血溅当场。


    方厌知衣袍染血,合掌接住这把金色巨剑,被逼的足尖点地后退——谢辞竟是借了晏西楼的剑!


    谢辞平静地应对周遭变化。


    突然,他迟疑地转过身朝远处望去,与江横忧心忡忡的目光对上。


    江横会担心自己,他知道。


    只是他眼下,每看江横一眼,便忍不住想?自私地停下,想?听从方厌知的安排,将江横留在这个世界。


    无休止的轮回,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心,怔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


    谢辞再一次对方厌知动了杀心。


    便是不知,杀了方厌知后,江横会不会生气。


    “明御。”他淡声开口?,召来阵眼中被淡金神力环绕的长剑,直朝方厌知奔去。


    风驰电掣,剑如惊鸿。


    方厌知刚刚挡下晏西楼的剑,下一刻便被明御贯穿了心上一寸的位置,被明御所携的剑气冲飞了出去。


    飞出了博云台,穿过了云海悬崖,朝着环绕天外院的群山,如闪电般劈了过去。


    轰然巨响,山裂地崩,万里云涛搅乱苍穹。


    白衣染血,淡蓝仙袍破损,少?年被明御刺穿身体,如一只折翼的白鹤,被钉在了山崖峭壁之上,鲜血涂满了黢黑冰冷的石面。


    少?年眼睫扫过胸口?的剑,露出些许迷茫,而后终于?想?起来,明御是禅璎的剑,有禅璎的神力。


    远在神庭的禅璎,也想?他死呢。


    所以他将剑留在了这个世界,给了谢辞入春山城的机会。


    谢辞未动一步,转身掀开低垂的眼帘,平静地望向山崖上的方厌知。


    方厌知朝他笑了笑,“原来如此。”


    谢辞未有理会,那?双灰绿色的长眸已被浸染成纯粹的苍色。


    更晦暗,也更果断坚决。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不可置信的一幕震住,屏息以待,心神不宁。


    江横望向谢辞的背影,再看方厌知,他心中莫名一阵钝痛。


    谢辞受伤他会紧张难受,恨不能?以身替之。


    而方厌知命悬一线,他亦是难受,担心他真的会死在这里,死在谢辞剑下。


    神仙岛的人?面露惊色,这世间怎会有人?是小家主的对手,更何况还是手持敕神莲花盏的小家主。


    饶是天上的神官,见了小家主也须得低眉俯首。


    谢辞飞身一跃,出了博云台,朝山崖方向飞去。


    身体已经快于?思绪的反应,江横迅速起身追了过去,朝他背影喊道,“谢辞,你不要杀他!”


    谢辞没有回答。


    而与他四目相对的方厌知朝他笑容得意,唇角血迹不显狼狈,鲜艳的讥讽,说出了答案。


    “你看,就算哥哥不记得我了,还是会站在我这边。”


    就在不久前,江横还信誓旦旦地对谢辞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无所谓。”谢辞清俊的面容并未浮现出丝毫不悦,一如既往的冷清,寡淡的好似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方厌知所言亦伤不了他分毫。


    他双手掐指结印,金色小印浮现,结在了方厌知眉心处。


    方厌知等的便是这一刻!


    缚神的小印镇住方厌知的同时,方厌知藏于?袖中的手飞快地点在了谢辞胸口?处。


    一点灵光,自方厌知指尖窜入了谢辞体内。


    江横刚飞至这两人?身边,半空中,脚踏云海,袅袅仙雾奔腾不息。


    他急切地劝说道,“阿辞,你不要——”


    再动用神力,会遭反噬的。


    话未说完,江横看见谢辞情况不对。


    只见谢辞眉心紧蹙,一股难言的痛苦几乎粉碎了他每一根筋骨,碾碎了窃天神力,将深藏的另一种力量完全的唤醒!


    方厌知的神思得天君真传,可斩神骨、灭神魂,是每一代神都太子?都会的禁术,专门?应对神庭之中晏西楼之流。


    对于?天生逆骨的神,只配在弥河鬼市苟且。


    神力褪去,谢辞身上爆发出惊世骇俗的魔气,霸道、孤僻,魔气所经之处花木凋敝,鸟兽冻结,死气沉沉。


    明明还是晴空,瞬间乌云密布,整个天外院都被魔气包裹住,压碎了众修苦苦支撑的结界。


    圣战之后封印了魔界,以至于?修仙界内仙门?大派都快记不起这股诡异又强大的力量了。


    数千年来,闻所未闻。


    修为在渡劫期以下的修士在强势的魔气之下,全都跪了下去,面露痛苦神色。


    惊心动魄。


    闻修白那?张处事不惊的俊脸终于?是无法平静了,斯文的面孔刹那?雪白。


    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翠寒反应灵敏,强行开阵护住观中弟子?。


    “师兄,早做决断!”她喊道。


    牧云生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想?起一件事。


    长泽在世之时,妄图替他改命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整一片天都被黑黢黢的乌云笼罩着,压在星云观的山头?之上,几乎在下一刻就要压碎所有。


    让人?喘不上气来。


    所以,长泽死了。


    那?今日呢。


    牧云生转身。


    目光扫过这群跪地之人?,一张又一张被惧意和恨意填满的脸,愤怒弓起的后背,蓄势待发的法诀在手,放佛下一刻便要将极招施展在小师弟身上。


    小师弟成魔。


    所以。


    小师弟会死吗。


    “师兄。”牧云生开口?。


    “那?年我要是没上山,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牧云生眼神悲悯了一刻,声音压的很低。


    闻修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魔气威压之下,他艰难地眺望远方,看见被谢辞提在手中的长剑。


    剑上金色的神力被魔气裹缠,一寸一寸吞没明光,陌生又可怖。


    冰冷的杀器。


    明御征圣是牧家世代珍藏的至高法器,据说是禅璎神君飞升前所铸的最?后一把圣剑,剑神中留有真神之力,通达九天神庭。


    在牧云生上山后,这把剑便被牧家之人?送至星云观,由牧云生守护。


    却不想?,牧云生直接将明御征圣送给了小师弟谢辞。


    今日,谢辞体内的神罚之力,再借明御之中禅璎之力,窃了神庭诸神的力量。


    却是,一念成魔。


    萧翠寒只知道谢辞是她的师弟,至于?旁的,不作?他想?。


    她皱起黛眉,再一次重复,“师兄,早做决断。”


    再说江横,他连唤谢辞数声却得不到回应。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谢辞体内的魔气暴露在了所有人?眼中。


    方厌知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苍白虚弱地看着江横,“哥哥,我疼。”


    江横理都没理四肢健全的少?年。


    江横并未看清方厌知对谢辞出手,也不知道谢辞入魔是因?为方厌知最?后那?一手神思,愣生生地将谢辞拽入了修罗深渊。


    “阿辞。”江横并指凝气,妄图涤荡谢辞身上的魔气。


    却是徒劳。


    谢辞长发散在身后,却不显凌乱,君子?如玉,冷清入骨,眼底翻涌着痛苦之色,压抑着想?爆发喧嚣的力量。


    “我们走。”江横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谢辞的手腕。


    掌心传来灼烧的痛感?。


    他手指弯曲,用力扣住谢辞的腕骨,不肯松开。


    谢辞垂眼,眸光扫向他化血的手指,被魔气刺破。


    他拿开了江横的手。


    “别碰我。”


    江横鼻尖一酸,心中担忧尽数化作?委屈和无奈,眼尾不经意之间红了一片。


    谢辞见他如此,只好声音放轻了一些,“只是这一刻,别碰我。”


    “?”江横挑眉,倏尔轻笑,安慰他,“你别怕,师兄会想?办法替你压下魔气。”


    谢辞闻言,逐渐压下了暴躁不宁的气息,眼底趋于?平和。


    他收了明御,也将肆意流窜的魔气收回,缓解了众修士身上的桎梏。


    而被冷落在一旁的方厌知,弯弯唇角,阖眼之间利用通灵法阵告知随行弟子?,下了杀令。


    几乎是同一时刻,方家的人?飞身掠阵,冲破魔障,朝谢辞杀了过来。


    谢辞已经想?和江横走了。


    方厌知却执意如此,逼他至此。


    便就如方厌知所愿吧。


    反正。


    谢辞抬眼,长眸点染霜雪,寂静苍苍。


    就算万劫不复,尸山血海,他也会让江横离开这里。


    江横被他带至身后的一瞬,看见了大片血光在脑后炸开。


    他错愕地侧过头?。


    地上铺满了瀛洲修士的尸身,鲜血。


    “谢辞,你不要杀他们。”江横头?皮发麻,浑身一凉,他看见那?些尸体,那?些衣服,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片段,关?于?江横的。


    在那?个江横拜长泽为师之前,似乎也穿过和他们一样的衣服。


    可再要细究,江横却找不到更多记忆。江横呼吸急促,看着眼前一幕。


    至少?,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人?。


    谢辞在他们眼中是魔,若是再杀修仙界中的人?,会背负洗不清的骂名的!


    谢辞并未出手,是身上魔气化成剑意,因?为江横这一句阻拦而稍稍停顿。


    却也只是停顿了一瞬。


    惨叫声,此起彼伏。


    咒骂声,响彻云霄。


    罢了,江横无心细想?,还是先带谢辞离开这里,至于?其他的事从长计议吧。


    “我们先离开。”他压下不安,与谢辞道。


    谢辞目光停留在江横身上,良久之后朝他走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下一刻,重演了博云台上的一幕。


    谢辞拽起江横的衣领,将人?朝牧云生方向甩了过去。


    虚空打?了一掌。


    在旁人?看来,便是谢辞一掌将江横击飞,对同门?师兄痛下杀手!


    “谢辞!”江横怒不可遏,满心惶恐。


    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谢辞身形如风,消失在了天外院。


    他带走了大部分魔气,而残存的魔气被仙门?众人?清理干净之后,这群愤怒的修士并未离开。


    相反,他们正气凛然,将闻修白等人?包围起来。


    “今日之事,闻掌门?难到不该给我等一个交代!”


    “枉你星云观自诩仙门?大派,竟是培养了一只魔,其心可诛啊!”


    “谢辞潜伏修仙界这么多年,如若不是方小家主出手撕破他的真面目,我看今日仙统之位必是你们星云观的!”


    “要我说,星云观也别自诩仙门?了,你们分明就是魔教?在修仙界的分舵!”


    “交出谢辞!”


    “除了谢辞,星云观是否还有其他魔种!”


    “今日我白羽莲峰势要替段仙统讨回公道,肃.清星云——”


    第77章


    永无镇。


    前往魔界的必经之处。


    江横在这荒无人烟的小镇度过的第三日。


    自那天突破重?围, 下了星云观他便一路找寻谢辞的踪迹。修仙界幅员辽阔,广袤无边,若一人有心藏起来, 便是踏破铁鞋也难觅踪迹。


    可谢辞不一样,他身上有魔气。


    修仙界不?会有他的容身之所。


    所以, 江横在找寻无果之后决定来到了终年飘雪的永无镇, 等?一个机会。


    [系统: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江横坐在外面漏风的茶棚之下, 看着茫茫雪原, 漫天飞雪,不?见?孤鸿飞鸟, 不?见?行人商旅, 连来寻宝的修士都没一个。


    他答道:谢辞会来。


    [系统:他如果真的来了,也是要去往魔界, 与你便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江横浅抿了一口镇上村民在山脚挖来的莂根草煮的茶水,又苦又腥, 难以下咽,唯独于寡淡无味的白雪天地?中显得别有滋味。


    一口一口下咽, 他也终是静下心来, 不?去想谢辞是生是死, 只品一回?粗茶。


    计算好, 未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系统:再与他同行, 你会死的。]


    江横笑了笑, 眼中已无波澜。十多年前?他穿书来到这里,他确实怕死,怕走?原主的老?路, 怕死状惨不?忍睹,也怕连累宗门弟子内乱而死。


    如今, 他还是怕死。


    如果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江横喝完这一口,问了系统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系统瞬间沉默,安静的好似一片湖水,你知道湖水的存在,却得不?到湖面的回?答。


    临水照镜,相顾无言。


    江横能感受到系统尚未离去,没有消失不?见?。


    他兀自说道:你知道吗,方厌知与我说了截然相反的话。


    那是仙道夺魁的第四天,谢辞堕魔。


    在谢辞杀了神仙岛众人离开后,修仙界各派群起而攻之,将天外院团团围住,找星云观讨要说法?。


    方厌知穿过人群,拖着一身染血的衣袍走?到了江横面前?。


    只是一掌,便将围绕江横身边的数十名修士击飞。


    各大仙门原以为方厌知与他们会是站在一处,不?想随行弟子被谢辞杀了个片甲不?留的方厌知,竟还对?星云观的人出手相助。


    “滚。”方厌知薄唇吐出一个字。


    而后,他看向江横,露出一副受伤的可怜表情,“哥哥。”


    江横没看他,不?曾理会,转身与牧云生一起从那群暴躁的修仙者手中护住观中灵力低微的弟子。


    这场闹剧,哥哥生气了。


    方厌知却不?生气,也不?懊恼,甚至都不?会觉得难过。


    方厌知弯了弯嘴角,抽出长笛再引天雷助阵,替哥哥教训这群无知的修士。


    他穿过人群,再次来到了江横身边,朝他喊道:“哥哥,你要不?要随我回?瀛洲,放下这里的一切!”


    江横置若罔闻,扶起倒在地?上的封海,“其他人呢?”


    封海道,“大师兄带他们冲了出去,应是去月栖山了。”


    江横点头?,对?霍群他是放心的。


    仙门众人很有可能会去剑宗所在的月栖山寻衅,谢辞如今堕魔,山上无人相守,剑宗首当其冲。


    “师兄,山上交给你们了。”江横与牧云生道。


    牧云生与他目光相接,只一个眼神便明白江横所想,他朝江横轻微颔首,语气寻常,“早些回?来。”


    说完,牧云生便朝被众人围攻的闻修白奔去。


    方厌知在一旁听江横如此说,眉心狠狠地?皱了一下,扬言打断,“别去找他!”


    江横终是抬了抬眼,看向方厌知,问出心中困惑,“阿辞因?何入魔?”


    方厌知一愣。


    江横再问,“在悬崖边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横仔细回?想生变的一幕,所有细节。


    那时,谢辞将方厌知挡住大半,所以江横确实没看见?方厌知做了什么,只看见?谢辞在一瞬间就爆发出强大的魔气。


    而且,谢辞没办法?压制。


    方厌知错开与江横对?视的目光,轻声一笑,几分自嘲,“哥哥,你怀疑我?”


    没错,就是我,用神思毁了谢辞窃天得来的神力。他内心嚣张狂妄,面上暗自神伤。


    方厌知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可怜,但江横内心毫无波澜,眼神悲凉,不?忍地?望向天外院中无辜受伤的仙家,还有观中弟子。


    满目疮痍,血流不?止。


    都是因?为那一刻的生变。


    江横踏过鲜红的土地?,靴底被血染湿,沉重?。


    见?他离去的背影透着一股坚决果断的意味,似要与自己分道扬镳。方厌知眸光一冷,扬声喊道:“你跟谢辞在一起,终究会害死他的。”


    江横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住玉扇,整条胳膊都因?怒气而颤抖,他极力压制着情绪,怒极反笑。


    “方厌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对?谢辞充满杀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方厌知眼中冷意消散,与江横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明亮鲜活,笑意带着些微讨好的情绪。


    “哥哥,我没有杀他。”


    江横转身,冷冷地?看着他。


    “浪刀仙因?何而死?”


    旧事?重?提,方厌知扬起的唇角一僵,望向有些陌生的江横。


    “说什么是因?为谢辞想杀他。”江横冷笑,“分明就是你自己想杀他。”


    方厌知漫不?经心地?一笑,声音渐凉,“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江横声音突然一高,冷着俊美的面孔,面无表情道,“你做的错事?,却要拉阿辞下水,将罪责推却给他,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呵,”方厌知最是厌烦江横替谢辞说话,会让他觉得哥哥离他好远,远的几乎够不?着。


    恨不?得趁早结束这个世界。


    重?新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先找到哥哥。


    让哥哥离谢辞远远的。


    “方厌知,你好自为之。”江横双目落在少?年骄矜狂傲的脸上,仿佛想透过这张脸看清他复杂的内心。


    风岚石城初遇,只当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小公子,众星捧月,所以才养就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而自己性情温和?,寻找无曌印不?想惹是生非,是以愿意让着一口一个哥哥的小公子。


    那时,江横不?曾想过,方厌知的恶。


    “我只是不?愿你日后难过,你不?要去找谢辞!”方厌知咬牙,被哥哥猜忌的感觉真是令人心痛。


    “我找谁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末了,江横语气冰冷地?加了一句,“不?要再喊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


    “你!”方厌知脸上的笑容消散无踪,舌尖顶着上颚,眼中愤怒,最终成了难过与伤心,复杂的情绪狂乱不?止。


    最终,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不?要跟哥哥生气。


    “我知道你喜欢谢辞,你若是去找他,你便会害死他。”方厌知音色清朗轻快,放佛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甚至朝江横弯弯嘴角,在哥哥面前?,他始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


    眼见?江横脸色怫郁,手中玉扇一挥便化作五尺长刀。


    方厌知叹了口气,后退一步,不?想再跟哥哥动手,也不?要再激怒他。


    方厌知道:“算了。”


    顿了顿,他看了眼玉色长刀,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朝江横笑了笑,“等?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原因?。”


    —


    连绵落雪,天色昏暗,客栈门口挂起了暗黄的纸灯笼。


    光阴斑驳,被冷风吹得东倒西歪。


    江横在外面坐了一天,风雪煮茗,望眼欲穿。


    老?旧的木桌和?长条板凳上积了落雪,又是没有等?到谢辞的一天。


    江横饮尽最后一杯苦茶,再问了一遍系统那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系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江横,你还记得穿书的任务吗?


    江横垂眸,看着灯笼之下自己被拉长的身影,略微出神。


    他的任务,是活下去。


    [系统:我不?会害你的]


    [系统:再与谢辞同行,你会死的]


    [系统:好好珍惜这一次机会,活下去,江横]


    许久,也不?知江横信了还是没信,只说了一句:是这样啊。


    —


    隔日。


    依旧落雪。


    江横身上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他离开了客栈,去往永无镇最北边的荒原之中,穿越仙门留下的山海大阵,千重?法?印。


    魔界被重?兵把守,守阵之人是一对?鹤发童颜的道长,二人盘腿坐在冰天雪地?之中,中间一张棋盘。


    “你又来了?”穿着蓝色道袍的老?者道。


    紫衣道长落子,看都没看江横,“除了你,没有人来这里。”


    江横初来永无镇便先到了仙魔圣战之后封印魔界的雪域山口,找寻谢辞身影。


    谢辞既是没来,他便又回?了镇上的客栈里,望向遥远的雪原,等?候来人。


    客栈后院里,一个穿着粉色棉袄裙的小丫头?蹲在地?上。


    她?面前?的花花草草在这样极寒的冬日里枯成了霜雪。


    江横陪她?看了一会,他本可以用术法?将花草复生。


    “你在难过吗?”江横蹲下,目光平视眼睛闪烁泪光的小丫头?。


    “哥哥你看,”小丫头?记得江横,今天是漂亮哥哥住在客栈的第四天。


    她?朝漂亮哥哥挥挥胳膊,冻红的手指指向花草,“这株兰芰叫圆圆,开蓝色小花。这丛月隐香叫满满,有金色的穗子,可香了。还有两棵,一个叫平平,这个叫安安……以前?我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阿爹说,今年的雪太大了,圆圆它?们睡着了,等?雪小了就会醒来,会继续陪我玩。”


    “他们都是铃丫头?的好朋友。”小丫头?表情难过,跟江横说起和?花花草草的故事?。


    七岁的小姑娘,口里的故事?也多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中生友,天马行空。


    末了,她?流出了一行兜藏不?住的眼泪,扁起唇角,小声哭道。


    “可是我知道,阿爹在骗我。”


    “圆圆、满满它?们,和?外面的芷琊草一样,被冻死的。”玲丫头?哽咽地?说道,望向江横忍不?住哭泣。


    江横抬手抹掉玲丫头?的眼泪,轻声安慰,“别哭,风一吹会结冰。”


    玲丫头?扁嘴,想压下眼泪,却是越流越多。


    “每年都会死,我,每年都会种,阿,阿爹让我不?要种,说是,说是活不?久的。”


    “可是,我想啊。”


    “我想,就算圆圆它?们只是陪我一段时间,就很开心了。我不?会再觉得永无镇都是白色,是这么的冷。”


    她?哭得很小声,急急地?哽咽抽泣,江横听了个大概,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再看满园银装素裹的冬景。


    有些人在这种地?方生活了一辈子,不?见?朝阳,不?见?瑰霞,不?知日月星辰为何物,天地?广大。


    岁月更迭,草木枯荣。


    世间万物本就是从无到有,生来便是一种孤独,便是一生寂寞。


    若能有一个人,陪自己走?这一段路。


    无论前?路如何,虽九死犹不?悔。


    至少?,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江横站起身,负手看天,一扫眉心愁绪,风姿卓然。


    我要跟阿辞一起,活下去。


    第78章


    第七日。


    永无镇来了第一批修士。


    穿越千里雪原, 在镇上最大的客栈里,点了烈酒和吃食。


    外面的茶棚前天夜里被暴风雪掀翻了,这几?日江横都?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恰好可以望见更远的地方。


    那群修士穿着寻常道袍,法器也都?只是中阶, 算不上仙品。


    他们?离开宗门, 来到这苦寒之地, 自然不是为了聚在?一起餐风露宿, 杯酒下肚便聊起了近来最热闹的事。


    天下剑宗第一人谢辞是魔种!


    谢辞在?仙道夺魁上大开杀戒!


    谢辞毁了神魔七绝法战,谋害仙统段别隐!


    谢辞是魔!


    “不对, 他不是魔!”喝酒的弟子不满反驳。


    对面青年皱眉, 嘲讽道,“你什?么意思?谢辞是魔这件事修仙界传遍了, 难道有假!”


    “怎么会师兄?”那弟子给?青年斟酒一杯,说出自己见解, “我?是想?,会不会是入了魔, 本身不是魔?”


    “放屁!”青年道, “师尊亲口所言, 仙道夺魁之时, 亲眼所见谢辞身上的魔气, 世间罕有, 绝非后?世所修,谢辞是天生的魔种。”


    “可我?也曾在?凌云峰剑宗大比之中见过他,剑法玄妙, 道心纯正,不像是魔。”弟子喃喃自语了几?句, 他端起酒杯同其他几?位面露疲惫的同门道,“ 算了算了,师兄们?喝酒!”


    “你是在?谢魔头说话?”青年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拍桌怒视对面的师弟。


    师弟吓得连忙摇头摆手,被师兄阴鸷的目光审视,似乎今日不说个清楚便不会善罢甘休。


    “师兄,你莫要生气,”他只好说出自己的困惑,“我?这不是好奇吗?修仙界和魔族的圣战都?过去千年之久了,怎会突然冒出一个魔种。”


    “切,”青年冷嗤,“若不是师尊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自诩仙门大派的星云观竟是个藏污纳垢的腌臜地!”


    “大师兄所言甚是,照我?说星云观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姓闻的看起来玉面斯文,杀人都?不眨眼的。”


    “废什?么话,他们?能和谢辞称兄道弟数百年,未必是什?么正经人?”


    “那师兄的意思是,星云观除了剑宗,其他四?宗也有魔种?”


    他们?谈话声很大,永无镇这种终年都?少有人至的地方,难得来了这么多外乡人,空旷的客栈里回荡着这些?修士的高谈阔论。


    突然,有人喊了声——


    “江横!”


    江横眼皮跳了一下,但他依旧很淡定地喝着茶,眸光望向窗外。


    “你提他做什?么?”那修士道。


    “听南水湮传来的消息,江横与谢魔头可不清白。”


    “衡珏长?老也说过,谢魔头很护江横的。”


    “不是吧,他们?一个是魔,一个是人,关系如此亲密吗?”


    “不然呢,狗男男。”


    “真晦气,这俩玩意。”


    ……


    江横就?坐在?这里喝茶,听着他们?瞎比比,说的跟真的一样。


    他展开玉骨折扇,轻轻扇了扇。


    那数十人也多次望向二楼身穿华衣锦袍的年轻人,见他光风霁月,气质出尘,恐不是一般来历。


    “你刚才说谁晦气?”江横举杯,朝那青年望去一眼,眉眼温润似水灼桃花,带着微微笑意。


    “在?下思玄宗璃蔚长?老门下弟子,居千锋。”被称作?大师兄的人起身朝江横施礼一拜。


    “不知阁下因何?会来此地?”居千锋不确定这个清颜俊美的年轻人是不是修仙界之人,会不会跟他一样也是为捕杀谢辞而来。


    如果是,他们?便可以一起,有个照应。


    “当然是为了谢辞啊。”江横合拢玉扇在?手腕翻了个花式,轻声笑着,随手从袖中甩出去几?张符,分别落于方才骂的最厉害的几?人手中。


    他说,“一点心意,望君安好。”


    居千锋看了眼江横送来的符文,灵气精纯清澈,不妖不邪,佩戴者能提高灵气的纯净度,仙品。


    “多谢。”居千锋与师弟们?面露喜色地收下。他有意与出手大方的江横攀谈,语气温和地问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你们?,不认识我?吗?”江横一脸惊诧,不解地看向他们?。


    居千锋虽也下山历练多次,拜访过几?家名门大派,可星云观这种大仙门不是他有资格去的。


    是以他并不认识江横。


    “我?以为你们?认识我?。”江横面上的惊讶转成?微妙的笑意。


    居千锋在?他目光之下,如芒在?背,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惧意。


    他心情不好?居千锋能明显感到。


    就?在?此时。


    “师妹,不如就?在?此地先行歇息吧!”


    略显耳熟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


    江横挑眉。


    居千锋是金丹期的修士,自然听见了客栈外的来人,约莫四?十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因为这一声谈话,对面把玩玉扇的年轻人收敛了身上的戾气,此刻只余温润。


    下一刻,客栈里依次走进来一群人,穿着白袍貂裘,乌黑青丝之中缀以精美的毛绒明珠发饰,腰间或挂长?刀,或持长?剑。


    在?修仙界穿貂的,只此一家。


    北域,河朔玄幽门。


    江横朝楼下望去。


    舒沐心依旧戴着长?长?的幕篱,进屋之后?便朝二楼靠窗的座位看去。


    隔着素白的幕篱,轻纱无风自拂,露出半张倾城绝美的容颜。


    居千锋等人在?看见舒沐心的面容时惊了一瞬,目不转睛地望着,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貌美之人。


    舒沐心与众人吩咐了几?句,命随行弟子在?一楼入座休息。


    她与祝景明上了二楼,在?江横手边空位入座。


    居千锋见状,内心震惊不已,这年轻人与惊鸿仙子竟是相识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舒沐心见江横伤势已然恢复,稍稍宽心,“近来可有难处?”


    她没问进来可好,而是问他的难处。江横心中一暖,松了口气。


    其实,在?看见舒沐心他们?进来时,江横多少有些?担心他们?与其他仙门一样,是奉命来捕杀谢辞的。


    江横道,“我?没有难处,但不知他有没有。”


    “一切安好。”舒沐心知他在?担心谢辞,现在?修仙界的人都?没找到谢辞的踪迹,猜测谢辞在?修仙界无处躲藏怕是要逃回魔界,便打算在?去往魔界的必经之地永无镇等候谢辞自投罗网。


    仙道夺魁生变那日,祝景明也在?天外院,在?谢辞堕魔之时,震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多是不可置信。


    同为剑修,他曾将谢辞视为眼中钉,对谢辞为人与品性自是知根知底,所以才更不能接受谢辞是魔种的事实。


    这,超出了自己的认知,简直荒谬离谱。


    “师兄他们?如何?了?”江横与他二人斟了杯茶。


    祝景明端起茶杯便饮了一口,“你小子跑得倒快!”


    江横笑,“再快又有什?么用,还是没追上他。”


    祝景明一点都?不吃惊江横这落寞的语气,他早在?风岚石城看见江横揣着的那些?宝贝话本之时便知晓这小子对谢辞包藏祸心。


    再加上南水湮欢颜仙子命人传出去的‘星云观中那对恬不知耻的狗男男’,一下便明白说的江横与谢辞。


    舒沐心垂眸,抿了口苦涩的茶水,轻声道,“你要不要去寻他?”


    江横想?过去寻他,但若离了此地,便不知他日再回来时还能否顺利地通过永无镇。


    修仙界的宗门已经开始派人来永无镇守着了。


    他这时候更不能离开永无镇。


    舒沐心声音细微,以灵力护持,修为低下者无法听清。


    “再过几?天,若还是没能找到他,斩月城、血雾剑派、兽皇阙便会派人来此地。”


    祝景明道,“他身上有魔气,白羽莲峰的人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找到他。”


    舒沐心眉心轻蹙,想?起那一日谢辞离去时被魔气裹挟的背影,再看江横此刻担忧的面容。


    她无声叹了口气,道:“去找他吧。”


    江横抬眸,郑重地望向舒沐心。


    舒沐心朝他莞尔一笑,恬静美好。


    江横心想?,舒沐心此刻也是担心谢辞的,毕竟原文之中他们?才是一对。


    是以,江横问道:“你可是要随我?一起去找他?”


    这里可以交给?祝景明照看,不成?问题。


    舒沐心不解,美眸充满疑惑地凝视江横,倏尔想?到江横在?过去总是将谢辞往自己眼前?推的画面,她抿嘴一笑,“我?去找他做什?么?”


    江横却听出这一句的弦外之音,舒沐心对谢辞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如此,他心中的负罪感也减轻了些?。


    舒沐心说完起身,“走吧,我?送你下去。”


    江横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往外走。


    舒沐心开了通灵法阵,将江横拉进来,两人在?法阵之中沟通,如此便不会被旁人听去。


    “最多七日。”舒沐心道。


    这是玄幽门能为江横争取到的时间。


    “七日之后?,其他几?方势力会来永无镇汇合,你与他一定要在?七日前?回来。”


    客栈外风雪席卷,冷风吹寒。


    江横衣袍猎猎作?响,雪子打在?脸上凉凉的疼意。


    可他心中滚烫。


    这些?天听到了太多负面的消息,舒沐心这一袭话,令他倍感温暖。


    “今日大恩,江横记下了!”


    舒沐心摇头,她不想?江横记得这些?,偏生她希望江横能记住的他却忘记了。


    仙道夺魁之时,她弃了映雪,拿出那把赤玉长?刀。


    江横看见了,却似忘却了。


    这原是江横赠她的刀。


    将江横送到屋外路边,大雪连天,荒芜无边,看不清前?路如何?,尽在?茫茫雪雾中。


    舒沐心从袖中掏出一枚印玺,递给?江横。


    江横垂眼一看,眼中划过错愕不解,这方印玺——不正是之前?帮助自己破局的假无曌印吗!


    舒沐心见江横一脸懵懂,莞尔轻笑,“诶,那时在?风岚石城我?并未骗你,这真的是我?们?舒家祖传的至宝。虽不能开启弥河鬼市,却能通魔界。”


    突然,通灵法阵里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多出了一个清正之音,惊呼道。


    “师妹,你怎将阎罗天引给?了这小子?”


    阎罗天引。


    可通魔界。


    江横心思聪颖,加上舒沐心再三强调七日之内必须会来。


    穿越魔界封印的方法有了,七日之内永无镇不会再有其他仙门大派过来,便只剩下找到谢辞。江横松了口气,有好友相助,他稍稍轻松了些?。


    祝景明还在?叽叽喳喳的抱怨。


    舒沐心语气温柔道,“师兄,江横是我?的朋友。”


    祝景明低沉不悦,还在?为舒沐心将阎罗天引给?了江横而生气,“我?们?此行已经给?足了星云观面子,师妹你还要继续掺和下去吗?”


    舒沐心声音依旧温和,如春风拂面,让人舒服,“我?相信江横。”


    祝景明:“……”


    江横双手接过阎罗天引,舒沐心也在?通灵阵法中告知了他使用方法和口诀。


    江横朝舒沐心施礼一拜,道谢后?离开。


    祝景明心知师妹决定的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在?通灵法阵里大喊:“江横,你记好,一定要在?七日内回来!”


    江横已乘风而去,回道:“放心!”


    祝景明轻哼,“要是超过七日,你惹上麻烦可别把我?师妹供出去!”


    江横一笑,心中烦闷散去不少,愉悦道:“放心,沐心是我?江横的朋友,我?自是不会供出她。”


    祝景明:“这就?好!”


    江横轻快地补了一句:“但是你就?不一定了。”


    祝景明:“……那你别回来了!”


    祝景明无奈,侧身看向身边女子,语气竟透露出一丝委屈,“师妹你看,这小子不安好心,真不知道你信他什?么?”


    舒沐心笑而不语,她卷起幕篱,露出半张明艳温柔的脸庞,抬头看着天边大雪里淹没的身影,抬手接住了雪花。


    风吹起舒沐心腰间挂着的平安符。


    她永远记得在?春山城与江横重逢时。


    江横满是笑意的眼睛,朝她递出了这枚护身符。


    后?来她回北域,听人说这是一枚可以替命的护身符。


    第79章


    江横去了春山城。


    若说?之前他没?能找到谢辞, 也不确定谢辞到底去了何处。但舒沐心的到来,让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若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是修仙界众人无法踏入的,必定是禅璎生前留下的西华苑。


    西华苑整片楼宇亭台皆有禅璎留下的神力禁制, 数千年来无人可踏入半步。


    唯独谢辞,可以。


    因为他手中的明御, 同样?留有禅璎的神力, 恰好可凭此通过禁制。


    —


    春山城。


    西华苑内。


    庭院寂寥, 几处白雪堆叠, 寒风萧瑟。


    院角有几棵被雪压弯的青竹,中间种有一棵枯木, 朝夜空延伸的枝干细长, 黢黑光亮,像完洁的墨玉。


    廊道灯下, 幽微光线安静地落在谢辞的身上,铺满他乌黑的长发, 几缕微光落在他半张冷白清俊的面容上,划过纤长浓密的睫毛, 高挺的鼻梁, 漂亮却微抿的薄唇, 直至线条完美的下颌。


    他五官过分的清艳, 神情淡漠, 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之中, 面朝暗黑的阴影之中。


    心,并不平静。


    很?烦躁,不安。


    他在想, 江横。


    会生气吧。谢辞半垂下眼睫,眸光晦暗。


    在谢辞身后是供


    奉怀素神君神像的断秋堂。


    四扇门都?是开着的, 祠堂之中明光流华,香烛烟袅,淡香铺陈,一派清圣肃穆之气。


    江横来到院中时已至深夜,步伐轻盈地踩过皑皑白雪,枯枝断叶,衣袍下摆从松软的雪面拂过,了无痕迹。


    “阿辞!”他一眼望见断秋堂门外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是日思夜想之人。


    谢辞长发散披,侧身抬眸,面朝江横走来的方向。


    四目相对,江横嗓子不免有些干燥,这段时间的紧张与担忧在看见谢辞无恙后终得纾解,


    谢辞先?是惊诧,而后便猜到江横是如何进入西华苑的。


    “我进春山城后遇见了一个人。”江横说?道。


    谢辞看着他。


    江横弯弯唇角,眼中透露出一丝狡黠的亮光,“你一定想不知?道我遇见了谁!”


    “是吗?”谢辞抬手握住了江横的手腕,牵着他踏过门槛,进了断秋堂内,正对着禅璎的神像。


    神像玉雕,高大精致,能看出来是一个眉眼灵秀,骨相隽美的神官。


    江横吸了口气。


    谢辞淡声,嗓音似一场安静的风雪,徐徐道来,“西华苑的禁制只有禅璎的神力可解。我有明御,而你是遇到了禅璎的堕神。”


    “?”江横目露惊色,忍不住赞美他!


    “不错,”他道。


    进入春山城之后,长街小?巷被大雪深埋,无人打扫。这座城经历过无脸神像之后显得格外空寂,他便是在这无人的深夜里?遇到了禅璎的堕神。


    禅璎说?:前几日,你的好友进了西华苑,你要不要去找他?


    面对曾用断云玉坑害过自己的人,江横是不愿再接触的,但?眼下也没?其?他进入西华苑的办法,只好请禅璎相助。


    谢辞耐心地听他讲述进城后遇到禅璎堕神的事情,留意着江横的表情,最后问他:“禅璎与你说?了什么?吗?”


    江横摇头,“就这些了,旁的没?说?。”


    谢辞看了眼门外庭院中的枯木,微微皱了皱眉头。


    “哦对了,”江横突然道,“我想起来了,禅璎有交代我一件事。”


    “何事?”谢辞掀开眼帘,灰绿色的眸子看向他,下颌紧绷,面部线条利落流畅。


    “他让你我二?人给他上柱香。”


    谢辞无言。


    江横倒真取了香来,点燃后朝着禅璎拜了拜,而后放在神像前的香案之上。


    谢辞没?拜。


    拜完之后,江横又想起一件事来,他看了看谢辞,转过身望向庭院之中的雪景。


    江横语气稍显疑惑,“我想起来了。”


    谢辞见他看向那棵枯死的寒英晚水之时,心中隐约猜到了禅璎对江横说?了什么?。


    “怪我只顾着追寻你的下落了,”江横轻笑,朝院中走去,边走边道,“我遇见他时,他最先?问过我一个问题,差点就忘了。”


    谢辞随他一同去了树下,看着满树枯枝,玉黑似墨,不同于鲜活的寒英晚水有着纯白湛蓝的枝干。


    “他问我,枯木能否逢春。”


    谢辞沉默片刻,抬头时目光注视着江横,声音莫名地低沉,“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江横一笑,真诚却通透,“我只跟他说?,朝暮枯荣,岁岁逢春。”


    朝暮枯荣,岁岁逢春。


    谢辞心中默念着这两句,内心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悲凉,更多是对命运的无奈妥协。


    见谢辞长久地望向这一棵树,江横一惊,“他该不会是想让我将这棵寒英晚水养活吧?”


    乍起的寒风吹起谢辞脑后的长发,将他俊美凌厉的面孔吹上了一层霜雪的清冷,神情寡淡。


    谢辞突然低下脑袋,对江横道,“有些冷了。”


    “那我们进去吧。”江横有灵气护体?,自不会觉得风雪凄寒,听谢辞如此说?,便伸手握住谢辞的掌心,渡去些微暖意。


    “江横,让我抱一下吧。”谢辞反手扣住江横的手指,目光沉沉地看向江横。


    江横微怔,听明白谢辞说?的后,他耳根后知?后觉地一片滚烫,朝前一步,主动伸手抱住了谢辞的腰身。


    劲瘦窄腰,单薄的衣袍之下肌肉紧实有力,充满力量。


    谢辞低头将下巴搁在了江横的肩颈处,长发如绸缎般披下,贴着江横的脸颊划过,掠起一缕凉丝丝的温柔。


    江横触感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感受到谢辞贴在自己颈子上呼吸,吞吐时细微的气流悄然无声,却令人战栗,酥麻的愉悦。


    他摸到谢辞的长发,忍不住问,“为何不将长发束起?”


    “忘了。”谢辞淡声,胳膊稍微收紧,将江横完全拥入怀中。


    谢辞散着长发却并不凌乱,只是垂在脸颊两侧的长发过于乌黑,而他皮肤苍白,鲜明的对比显得他越发冷漠疏离,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态与疲倦。


    “阿辞,”江横心疼谢辞的遭遇,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着的后背,“别怕,以后的路我跟你一起走。”


    谢辞沉默了良久,而他后背那只手始终温柔地拍打着他,似安抚,似承诺。


    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完全地靠在江横肩上,谢辞转头,唇贴在了江横的脸颊上,气息温热。


    “江横,我没?想过伤害你的。”谢辞低声道。


    这,还只是开始。谢辞阖眼,压下悲伤。


    江横轻笑,仙道夺魁上的惊变如何能算得上伤害?更何况,若没?有方厌知?的咄咄逼人,一代男主绝对没?必要沦落为四处躲藏的魔种。


    江横满是心疼,喉咙发紧,“阿辞,你想当魔吗?”


    意料之外的对话?,谢辞不解。


    江横抬头,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抬手捧住谢辞泛着凉意的脸颊,动作轻柔,“阿辞,你睁眼看我。”


    气息浮动,呼吸掠过眼睫,谢辞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落出一双漂亮的长眸。


    江横弯弯眉眼,眼中充满信任的光彩。


    “我说?,你要是想当魔,我们就去魔界吧,以后也不回修仙界了。”


    谢辞心中生出隐隐的愧疚,目光深深地看着江横,抿着唇,没?有说?话?。


    “是我失言了,”江横一想到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魔种,自己非但?没?办法帮他,还让他逃去魔界,做了一件极为过分的事情。


    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至少,从仙道夺魁那日来看,谢辞身上的魔力远超在场众修士,成为魔至少不会受到伤害。


    至少能从仙魔不两立的仙门众人手中活下来。


    江横没?有纯粹的善恶观念,对仙魔对错之争不感兴趣。他主张有恶才有善,有暗才有明。


    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这是他在这个陌生的穿书世界中悟出来的处世观念。


    江横确实没?想过,谢辞是修道之人,他愿不愿意去当一个魔。


    他只希望谢辞可以活下来,和自己在一起。


    谢辞盯着江横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轻声开口,“好。”


    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晦暗与压抑。


    “你不必当真,我只是随口一说?。”江横是穿书之人对修仙界坚持的正统观念没?有所谓的信仰,但?谢辞从小?到大接收到的观念便是魔是邪恶,是必除之而后快的。


    让谢辞当一个魔,无异于摧毁他曾向往的仙道。


    也是这一刻,江横倏尔想起谢辞曾说?过,他是想要飞升的。


    如今,他二?人陷入这等境地。


    江横失笑,再次抱住了谢辞,“往后如何,你都?有我。”


    谢辞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声音很?低地恩了声,将江横抱地更紧了些。


    时光静默,风雪吹袭。


    等江横从他怀中出来时,惊讶的发现谢辞身后的枯木发生了变化。


    黑色的树干渐渐剥落了颜色,露出里?面的白色,玉面光滑,繁密如云的花枝有着莹润纯白的色泽,生出嫩叶,长出花苞。


    眼前景象如梦似幻,江横震惊不已。


    寒英晚水是天下珍奇少有白梅品种,难以培养,无法迁移,生来根在哪就一辈子在哪儿抽枝发芽。这种花必须以自身所修的灵力去灌溉,禅璎院中的这棵明显死了上千年之久,那此刻会是谁在灌养它?


    禅璎的堕神吗?


    更奇怪的,他心中涌上一股诡异的念头,犹似一道闪电,将原先?抓不着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了。


    晓云峰上的寒英晚水,风岚石城客栈中的寒英晚水,鬼市谢辞好友院子里?的寒英晚水,还有春山城里?的这一棵。


    江横觉察到自己应是触及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他手指用力的蜷缩,抓紧了谢辞的手腕。


    仔细搜索记忆,他确定自己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寒英晚水。


    只在下山的这几处地方见过。


    是巧合吗?


    还是,这种花树才是将一切偏离原著剧情串联起来的线!


    谢辞顺着江横的视线看向眼前枯木逢春的盛景,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完全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唇角抿的平直。


    他无法将这个世界有关的一切告知?江横。


    可禅璎想帮江横,所以放出了堕神,让堕神陷入这个轮回的世界。


    从断云玉开始,到枯木逢春。


    禅璎也不想江横被留在这个世界吧。


    压抑的情绪被冷冽花香吹拂,谢辞弯了下嘴角,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人希望江横离开这里?。


    方厌知?,是错的。


    “江横,我们去魔界吧。”谢辞说?道。


    能被晏西楼点心头血的傀儡,都?是以上千年的寒英晚水花木雕成。


    或许,枯木逢春。


    第80章


    江横与谢辞在西华苑住了一夜。  翌日。


    天光落床, 风停雪止,他从谢辞怀里醒来。


    江横一夜好眠,腰上还?残留着酸软的涩感, 抬了抬眼帘,温润的眼眸有些茫然地望向头顶的流珠幔帐。


    耳畔没有呼啸的风雪之音, 意识到这里是西华苑后?, 他轻笑了声, 侧身面朝双目阖眼的谢辞。


    呼吸匀净, 还?未醒来。


    冬日的晴光穿过屋檐,爬上窗台, 透过勾起的幔帐照着谢辞的面容, 扫了阴霾,俊脸清美。


    江横不自觉盯着他的面容出?神, 撑着床榻支起脑袋和脖颈,轻缓地前倾身体和谢辞鼻尖碰鼻尖, 垂眼数着他纤长鸦青的睫毛。


    江横正犹豫着要不要亲他一下。


    唇边一软,他下意识抬眼便对上谢辞的双眸。


    谢辞冷清的眉目之中有着些许慵懒, 刚醒来时的温和, 他安静地看着江横, 喉结性感地上下滑动。


    “醒了?”江横的唇擦着他漂亮的薄唇, 吐息温热。


    谢辞没有回答, 抓住他的肩膀, 把?他摁在床上,不待他反应,便翻身将?江横压在身.下。


    膝盖抵着他的腿, 一手抓住江横两?只手腕按在他头?上方,另只手捏住江横的下巴, 强迫他抬起身,低头?亲上了他。


    谢辞依旧是散着发,青丝如缎,从脸颊两?侧覆下,隔断了碍事的光线,长发落在江横脸上,与他脑后?的墨发纠缠在了一起,凉丝丝的,清淡的香气,像雪,像寒英晚水。


    谢辞的吻是清冽的,吻开了江横的嘴唇,轻柔地舔舐,偶尔缠在一起啃咬,掠去了稀薄的空气。江横只能仰头?,去争夺更?多空气。


    心一颤一颤的,江横有些颠簸,从谢辞掌心挣开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


    “等等,有些喘不上气。”江横稍稍隔开了距离,大口呼吸,他气息有些乱,有些急,


    谢辞看见江横白里透粉的脸颊,再看泛着些微水光的眼眶,眼尾是一片摄魂夺魄的红。


    他喜欢江横动情时的样子。


    让他想疯。


    江横真?的在呼吸,心跳如雷。


    谢辞抬手抚摸江横发烫的侧脸,指骨修长的手指勾住了他通红的耳垂,弯下脖颈,亲了一下,轻轻地舔了进去。


    “嗯。”气息从耳畔与颈边扫过,江横麻了一下,清黑的长眉舒服地皱起。


    之后?,谢辞亲了他的脸颊,额头?,唇瓣,鼻尖,下巴,没有固定的位置,他一下又一下的寻找,用自己?的唇在他脸上不知?疲倦地摩挲着。


    暧昧缱绻,漫漫深情。


    江横仰头?呼气,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睫毛根根颤抖,扇开的眼尾因为?动情显出?几分媚态。


    漂亮的不像话。


    谢辞抬起头?,灰绿的眸子中映着江横的身影,松垮的衣领,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肩膀,胸膛。


    “江横。”他音色很低,有些暗哑,分外动听。


    “嗯?”江横应了声,双臂搭在他肩上,谢辞脑后?顺滑的丝发从他指间穿过。


    谢辞再次亲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按着江横的肌肤。


    江横却如被人点穴一般,脊柱窜气一股战栗的酥麻。


    呼吸更?乱了。


    谢辞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耳朵滚滚发烫,烧的发红,红的透明,似乎一碰就会碎。


    “禅璎的堕神不会进来吧?”江横余光瞥见打开的窗户,已经窗外明亮的光线。


    他身上爬满了一层红,因为?害羞和不安,朝谢辞怀中躲了下。


    他可不想做这事被人偷窥!


    “管他呢。”谢辞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反手落下了幔帐。


    ……


    许久之后?。


    江横弓着斑驳的后?背,面朝一侧,疲惫地垂下眼睫。


    有些累,也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堵在胸口。


    为?什么谢辞老是让他睁眼看着自己?。


    不停地询问他,自己?是谁?


    是阿辞啊。


    是谢辞。


    是你啊。


    江横不记得自己?回答了多少次,数不清,要疯了。


    难道……这是谢辞的癖好?


    此?时,谢辞一遍一遍亲吻着他,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丝发上也沾了汗水,粘腻又焦灼。


    谷欠念渐褪,谢辞情绪也平静下来,已经不疯了,不会强迫江横一声又一声地喊自己?的名?字来证明些什么。


    他将?江横捞回怀里,下巴枕在他颈边,低声轻笑,笑容很浅很淡。


    “江横。”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江横的脸上,他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嗓音沙哑,“嗯?”


    “不要,忘了。”谢辞说得很隐晦,很克制,怕他一句话会违反这个世界的规则,怕失去最后?一次送江横离开这里的机会。


    可他很清楚。


    离开了这里,江横是别川,是天君长子,是寒英少君,是与晏西楼结契之人。


    而他。


    若有幸枯木逢春,活着离开这里。


    他不想是以?晏西楼傀儡的身份。


    占有他,独占。


    “什么?”江横还?是懵懵的,迟疑了片刻,“忘了什么?”


    “结契。”


    —


    离开之前,江横再去了一趟断秋堂,经过庭院时那棵枯木已然新生,枝繁叶茂,花朵晶莹,全然看不出?枯败之相。


    江横换上了一身新衣,是天衣坊的珍品,白衣着身,银灰腰带,淡紫流光的仙袍,衬得他皎洁如月,昳丽风雅。


    他先把?香案和神像都仔细擦拭了一遍,摆上了贡品,再把?谢辞拉了进来。


    江横塞了一把?香在谢辞手中,而后?抖袖振衣,身姿清雅,将?香放入香炉。


    谢辞鲜少地穿了一身浅色的仙袍,冷清如玉,宛若谪仙。这身衣服制式与江横身上的相似,上身纯白晶莹,膝盖往下是浅蓝淡开,似云雾飘渺,仙气十足。


    极是俊美,风华绝代。


    江横合手朝神像一拜,音色清朗,端正:“今日我江横与谢辞,生死结契,至死不渝。如有违背,身死——”


    “够了。”谢辞打断他后?面的话。


    江横侧目看他。


    “你我结契,无须发誓。”谢辞淡声,他抬头?望了眼禅璎的神像,沉默了片刻。


    如果他没记错,当年与禅璎结契的人,下场很惨,而禅璎也因此?被关入思悔涯,只等神骨碾碎之日,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在江横充满期待的目光之中,谢辞将?点燃的香插.入香炉,抬手朝神像一拜.


    “今日我谢辞与江横,生死结契,至死不渝。”


    日月所示,江河所至,皆证我心,万死不悔。


    堂内明光熠熠,香火生烟。神像垂目,温和端方。


    江横望见禅璎神像后?那幅画作,被撕去了一半,看不出?原貌。


    当日他来春山城便看发现了这怪异一幕。


    旧事重?提,江横忍不住再问谢辞,“你因何撕毁这幅画?”


    当时他问谢辞,画中是什么。


    谢辞没有回答他的疑惑。


    他只能猜,画中应该是禅璎与无脸神像。


    谢辞面色平和淡然,内心却紧了一分。


    他不情愿地看向半幅画,眸光幽暗,泛着一股不悦的冷意。


    这幅画中所绘之人并非禅璎与无脸神像。


    是晏西楼和别川。


    说来可笑。


    当年禅璎与人结契,便是在晏西楼与别川面前。


    “阿辞?”江横见他盯着这幅画出?神。


    谢辞很轻地笑了一下,垂眸对江横说道,“你当时已经猜对了,又何须再问一遍?”


    他声音很是温柔,江横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宠溺。


    江横耳根一热,轻咳了声,“那,我们将?这幅画补上吧?”


    他二人才在禅璎的神像前结了契,也总要做一件好事赠予禅璎。江横心想着。


    “好啊。”谢辞应下。


    只是这幅画最终是谢辞作的。


    上面两?人,分明是今日结契的江横与谢辞二人。


    江横:……你好吊,鸠占鹊巢。


    到底是劝不住谢辞,虽然觉得抱歉,但是谢辞喜欢。江横便也就作罢,反正这西华苑除了谢辞也在没其他人进来。


    两?人前脚刚离开西华苑,断秋堂里的神像便在一瞬间化作金粉,那幅画更?是碎成了粉屑,吹散在庭院角落。


    —


    江横有心替谢辞隐匿身上魔气,却没什么效果。


    出?了春山城便一路朝永无镇赶去。


    现在的永无镇是玄幽门的镇守,舒沐心自是会放他与谢辞通过。但若有其他仙门中人察觉魔气,跟随搅局的话,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谢辞身上的魔气比在西华苑中时更?加暴戾,隐约压不住,他眉心生出?了一缕细长的魔钿。


    形似花叶,有些许眼熟。


    江横右眼皮直跳,担心出?事,他赶忙在通灵法阵中联系了舒沐心,询问永无镇的情况。


    舒沐心道:“永无镇暂时还?归玄幽门守着,但时间有变,无极观与白羽莲峰的人最晚后?日赶到。”


    说完,她?叹了口气,语气少有的紧张,“如果明天夜里之前,你们还?没赶到,就不要来,从长计议。”


    无极观不足为?据,舒沐心担心的是江横与谢辞在路上遇见白羽莲峰的人。


    江横沉默了片刻,而后?看了眼谢辞,拿定主?意,“此?番恩情我自当铭记于心,如若明天夜里我与谢辞还?是未能赶到,后?日再见,玄幽门除魔卫道,不必留情。”


    舒沐心不说话,也没有退出?法阵,她?抿了抿唇,气息沉重?。


    祝景明进了法阵,突然插话,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这是当然,难道你还?想我对你们手下留情?”


    江横一笑。


    祝景明轻哼,声音却低了几分:“你们赶紧过来吧,拖不了太久的。”


    可惜,就算江横御风之术再快,这一路上已经引起了几家仙门的注意,当即便有数十名?渡劫期的修士追随魔气前往永无镇。


    江横与谢辞一路厮杀,抵达永无镇时正好是与舒沐心约定的日子,第二天夜里。


    只是,跟随而来的修士太多,修为?并不弱。


    江横只与舒沐心在通灵法阵中简短说了句:“不等后?日,你我再次相见,勿要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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