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弥留 他哭了。
“既然殿下不愿意——”方哲脸色难看, “萧公子还是不要强迫为好。”
叶知秋目光一凝,刚要开口,想了想又忍回去。
“方大人什么意思?难不成连皇后娘娘的话都不要听了?”叶知秋语气不善。
方哲扯了扯嘴角, 勉强压低声音道,“叶大人,适可而止吧,老臣也是为你好,皇后娘娘念您忠心, 但叶大人也得分得清主次,七殿下的事还没办完,这……”
叶知秋喷出一口气, 半晌道:“方大人说的是,只不过在下答应统帅禁军供娘娘驱使,本也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情爱之事’。”
“你——”方哲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如此不识好歹。
“禁军可就在宫门外等着,至于那是不是七殿下的禁军……”叶知秋闭了闭眼, 阴恻道,“就要看虞归思能不能进我叶府了!”
“叶大人!”方哲努力压着音调,“你这可是在威胁皇后娘娘, 威胁未来的皇上!”
就算今日禁军站在虞恣一方, 叶知秋说过这种话, 日后定要被皇后忌惮。
叶知秋咬牙切齿,“那你要我怎么办。”
皇后缓缓走到殿侧的椅子上坐下, “了结了吧,殿下也快到了。”
叶知秋刚要开口,方哲急忙拦住他。
“叶大人!”他额头滚下一滴冷汗,心想自己怎么就遇到这种疯子,奈何他带来的人不够, 若是禁军反水……还不知今日谁生谁亡。
叶知秋冷冷的看过来,大有一言不合抢了人就跑的架势。
“叶大人不必心急,二皇子既不愿跟你离开,定是觉得遭受背叛,心灰意冷。”
“当真?”叶知秋闻言偏过头,看了眼昏昏欲睡的虞意。
“自然,”方哲见他相信,赶忙继续道,“如此情形强迫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和其他人一起绑了,事后再送到叶大人府上。”
叶知秋若有所思。
也对,未必是自己扮肖覃扮的不像,兴许他只是……失望了。
对肖覃失望了。
这念头让叶知秋有些兴奋。
方哲松了口气。
“动手!”
虞胤江身边没多少人,虞意暂且忽略不计,岳扬和萧栖都是会武功的,还有其他几十名侍卫……没必要让大军进宫,本就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还是速战速决为好,免得日后虞恣继位遭人议论。
方哲和叶知秋没动。
手下人缓缓向虞胤江靠近。
萧栖护着虞胤江后退,岳扬扶着虞意走到他身边。
“怎么办。”萧栖脸色不太好看——他只是想进宫传个口信,之后便打算远走高飞,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他不可能临阵倒向皇后,但站在虞胤江一方……今日怕是难有命活着出去了。
“杀出去,”岳扬抽出刀,一手护着虞意,“你保护好皇上,殿下交给我。”
“不,”虞意挡开他的手,目光决绝,转身面向虞胤江,“父皇,儿臣不愿再连累任何人,母妃这一生过的很开心,但她本就不该来这深宫无人处,不该生下我。今日虞意誓死——”
虞意闭上眼,肖覃今早的浅笑映在脑中,“——护皇上周全!”
“誓死护皇上周全!”萧栖二人齐声低喝,扬刀迎向终于开始进攻的士兵。
“朕……”虞胤江看向虞意,面容悲戚,“是不是做错了?”
“父皇没错,”虞意抽出剑,“只是权力至上,容不得情爱染指。”
“可朕以为你和肖覃……”难道不也是真情实感吗?
虞意轻轻一笑,“不知道,本想着先把皇位弄到手,之后总有办法不握住权力还能活下去,谁知。”
谁知早上匆匆一别,竟然就是最后一面了。
虞意不该和虞胤江说这些话,但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活过今天。
“儿臣若是死了,请父皇放肖覃回江湖,他自在逍遥惯了,不会来干涉朝政半分。”毕竟这么久以来都是他蛮不讲理,硬要将原本束缚潇洒的一个人束缚在身边。
虞胤江没说话,虞意执剑挡在他身前,接招接的有些吃力——这也正常,虞意并不惊慌,他本就没想着力挽狂澜,只不过最后替肖覃争取些东西,也算是……尽了父子之情。
“那人要干什么!?”叶知秋旁观许久,见虞意渐有招架不住之势,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还一个劲往要害进攻,忍不住飞身上前。
“叶——萧公子!”方哲气急败坏。
虞意闻声心神一晃,手腕脱力握不住剑,对方恰在这时一刀砍过来,他避无可避,身后就是虞胤江。
“归思——给我住手!!”叶知秋目眦尽裂,距离太远,他来不及阻止。
他是想要虞意乖乖听话做他的人,可若是只剩下一具尸体,那还有什么用!?
虞意心知自己躲不过这一刀,干脆闭上眼,准备悍然赴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飞镖擦着虞意的侧脸飞过,正中持刀人的脑门。
那人脑袋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两眼一翻,仰面倒在地上。
打斗的众人停下来,齐齐转头向飞镖袭来的方向看去。
“殿下。”
肖覃逆光站在门口,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脸上细小的伤口/交错,目光却亮的耀眼,笑容如旧。
幸好,幸好他没来晚。
幸好殿下还没出事。
虞意完全愣住了,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恍惚的看着肖覃。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知道?
他是怎么进来的?宫外应当守着不少人,这些伤,这些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肖覃……
明知时机不对,虞意眼眶还是酸的厉害。
“殿下别怕,”肖覃笑了笑,径直朝他走过来,“我来了,我在。”
方哲深吸一口气,横剑立在肖覃身前。
“萧公子也太旁若无人了,真当这是端王府不成!?”
皇后站起身,往前疾走两步,“兄长小心,此子武功非凡!”
“娘娘不必担心,臣知道。”方哲轻蔑的哼了声,受了这么重的伤,武功盖世又怎么样。
肖覃不欲和他废话,直接拔剑砍过去。
他好累,但远不到方哲可以肆意轻视他的地步。
只要今日虞意还活着,他的剑就永远不会放下。
不,虞意一定要活着。
方哲果然不是肖覃的对手,叶知秋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晴不定。
“叶知秋!还不出手更待何时!?”方哲又被刺中,捂着肩膀向后退去。
正主都来了,还带着人/皮/面/具有什么用!?
“叶知秋!?”虞意震惊的看过去。
叶知秋冷笑一声,一把揭掉人/皮/面/具,抽出雪亮的长刀。
“归思,我爱慕你许久,奈何你不懂我心意。今日肖覃……我非杀不可!”
“等等——”虞意完全乱了。
叶知秋喜欢他。
叶知秋是皇后的人。
这,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叶知秋,本王当你是朋友,一直真心待你,你为何要这么做!?”虞意不可置信,质问的声音颤抖破碎。
“我说过了,我爱慕你,端王殿下真是糊涂了,连话都听不懂,难道只有萧公子说的情话才能入你耳!?”
叶知秋同样生气,一刀向肖覃砍过去。
肖覃踹开方哲,架住叶知秋的刀。
“你害殿下至此,还敢口口声声说爱慕他!?”
叶知秋冷笑一声,“你又算什么东西?我和归思相识24年,个中情谊又岂是你能懂的!?”
肖覃目光一沉,手下发了狠劲。
叶知秋很厉害。
全盛时肖覃尚且只能和他势均力敌,更不要提现在。
两人眨眼间过了几十招,肖覃体力渐渐不支,不知哪一瞬间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也许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也许因为汗水和着血流进眼睛里,肖覃视线一片模糊。
“你很强,”叶知秋目光怜悯,“可惜老天不站在你这边。”
肖覃咧开嘴,“我杀不了你,但我要废了你。”
叶知秋别想动虞意一根汗毛。
他勉力站起来,剑尖摇指叶知秋,这种狠话不像是他会说的,但说出来却意外顺畅,像是流淌在他血脉里的原始冲动。
肖覃从未如此感激过原主。
因为这具身体,他不只拥有一个小心翼翼珍重虞意的灵魂,他能在死之前……为爱人做一点事。
两人再过招。
分开时肖覃砍断了叶知秋的右手小臂,叶知秋……刺穿了肖覃的左腹。
肖覃有些遗憾。
只是小臂,似乎还有些不够。
但他真的没力气了。
他开始感觉疼,方才被刻意忽略的痛觉此刻叫嚣着涌出来。
长剑落地,剑柄的红宝石摔碎在一地鲜血中,肖覃重重的砸到地面,膝盖骨传来一声脆响。
“殿下,”他想说的大声点,却做不到,“我——?”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脖颈,心脏,哪里都没有。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到脸上。
肖覃睁开眼,面前叶知秋僵立在原地,前胸口露出一截刀尖。
“归……思,你——”你杀了我?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倒在地上便没了生息。
“肖覃。”虞意跑过来抱住他,肖覃从没见他如此慌张。
“你不准死。”“给本王活着!!”
“你说话啊!!!”
肖覃张嘴,鲜血立即涌出来。
他无奈的笑了笑,费力的抬起手臂,环住虞意的肩背。
“殿下,我有话和你说。”
“等等。”虞意想推开他,把他不停流血的伤口堵住,但肖覃抱他抱的太紧。
“不能等。”肖覃意识渐渐模糊,他预感到,这次原主可能要彻底回来了。
“殿下,刚才叶知秋伤到我的头了。”
“!?快放开,让本王看看!”
“不,不必看了。”
肖覃轻轻蹭了蹭虞意的脸颊。
“就是想告诉殿下,我可能要昏迷一段时间。”
虞意气的发抖,这人到底在干什么,说这些没用的话,流这么多血能不昏迷吗?还不让他包扎!
“醒过来之后可能,咳,咳咳,”肖覃声音微弱,“可能会有些变化。”
“性情,习惯,或者记忆。”
“殿下不要被吓到。”
“以后要好好活着。”
“殿下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爱你。
肖覃闭上眼。
要走了。
他想。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肖覃来不及挣扎,彻底失去意识。
虞意抱着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恐慌过。
“肖覃!你别睡——”
他终于从肖覃的怀里挣脱出来,手忙脚乱的去堵他腹部的伤口。
慌乱间感觉心跳如擂鼓,一滴泪落在手背上。
虞意不敢去探肖覃的脉搏。
他哭了。
64. 混乱 药给了公子,殿下怎么办?
养心殿内落针可闻。
虞胤江看见叶知秋的刹那便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不敢相信自己最依仗的“忠臣”竟然会做出这种背叛君主的事,更不敢相信他口口声声称虞意为“友”,竟是因为对虞意怀有那样的心思。
早知如此, 他何不将叶知秋许配给虞意为妻!?
不,他糊涂了,这等阴险狡诈不忠不义之人,怎么配做虞意的妻子!
他越想越气愤,怒急攻心气血上涌, 一口鲜血喷出来,神情愈发恍惚。萧栖无法,只得在一旁搀着他。
皇后跌坐在椅子上, 身前围满了侍卫,胸口不住的起伏。
叶知秋……就这么死了?
她筹集了这么多人,竟然还比不上一个萧覃?
不过死了也好。
皇后闭了闭眼。
叶知秋能力虽强,但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把虞意弄到手, 没其他欲/求,难控制的很。皇后正愁事成之后如何安排他在朝中的地位,位置太高, 怕他贪心不足, 得到美人就想要江山;位置太低, 又怕他心中不忿要出来闹。
如今被人杀了,倒是省去她不少麻烦。总归禁军已经听令在宫外候着了, 有没有叶知秋出面还不都是一样,到时候虞恣登基,禁军群龙无首,难道还能牵头反抗不成?
想到这里,皇后心神稍安, 当下厉声喝道:“都给本宫抓起来!”
萧覃重伤,虞意早就废了,剩下几人不足挂齿。
能不叫军队进宫,自然是最好的,事后伪造成意外也容易些。毕竟朝堂上那些人精似的大臣还好说,怕就怕那几个三朝元老,什么“忠君”,什么“仁义”,什么“礼法”,皇后想到他们说话的语气便觉得头疼。
若是不能将这几人糊弄过去,将来虞恣登基免不了受一番念叨。
“别逃了。”方哲带着人,缓缓向虞意所在的地方合围。
“殿下,现在可不是伤神之时!”
岳扬横刀挡在虞意身前,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岳扬说的没错,若是能出去,肖覃还有一线生机!”萧栖搀着虞胤江,谨慎的退到虞意身边。
他后悔自己上了贼船,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况且他不觉得那位七殿下……会按照皇后的意思行事。
虞意恍若未闻,只是抱着肖覃,麻木的从衣摆上撕下布条,为肖覃止血,将他的伤口裹好。
但血止不住。
贯穿伤太严重,虞意只能用身上仅有的伤药暂缓肖覃的伤势,血还是一刻不停的渗出来,没过一会就湿透了布条。
虞意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双手的颤抖,又往衣摆探过去。
不能流血。
他会死。
肖覃会死。
他知道自己该冷静,该想办法逃出去,但一想到肖覃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看他一眼,虞意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会的,”虞意声音艰涩,双手抖个不停,“本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殿下!”
岳扬一边挡着袭击的士兵,一边频频回头看向虞意。
他知道公子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可……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萧栖奋力踢开一个人,喊道:“告诉你家主子,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岳扬一咬牙,转身朝虞意二人冲过去,“替我抵挡片刻!”
萧栖暗骂一声,心道这一个两个都是些不靠谱的,但还是任劳任怨的顶了上去。好在虞胤江身边的亲卫总归有些能耐,几人一番配合下来倒也还能支撑。
若不是皇后有所顾忌,他们只怕早就死了!
“殿下,”岳扬冲到虞意身边,跌跌撞撞的跪下去,连拉带扯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肖掌门给的丹药!”
虞意先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岳扬,闻言愣了几秒钟,猛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一把将盒子夺过来。
“你——”你怎么会带着它,这丹药难道不是被他放在床头的暗格里吗!?
虞意来不及细问,手忙脚乱的打开盒子,掏出丹药塞到肖覃的嘴里,从刚才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往回落了落。
他本就想着把这颗药给肖覃,但方才情势危急,肖覃伤势又太过严重,实在是不知还能不能支撑到他们赶到端王府的时刻了。
他万万没想到,岳扬竟然随身带着药。
“段叔说怕出事,就让我……”丹药给了公子,那殿下就没有了。岳扬心里五味陈杂,但眼见着虞意终于振作精神,还是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先把眼下的危机解决才好。
“走!”虞意起身将肖覃放到背上,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这委实有点吃力,但他不敢放松,甚至不敢想自己会不会坚持不住。
为了肖覃,他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不行,人太多了。”虞意背着人不方便大动,岳扬护着他,同萧栖一起试图往外冲,连续尝试几次都失败。
虞意脸色阴沉,看了眼神情恍惚茫然无措的虞胤江,头一次感觉毫无对策。
怎么办。
肖覃危在旦夕,父皇又是这个样子,他……
几人正在焦虑,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喊声。
“等等,七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
虞意目光微凛,后退一步,寻声看过去。
一人气喘吁吁的站在殿门口,发髻凌乱,衣衫破碎,身前仰面躺着几名士兵,胸口印着清晰的脚印,正哀嚎个不停。
是虞恣。
而且一看就是硬闯闯进来的。
萧栖首先精神一震,扯着虞胤江往后退了几步,和围攻之人隔开了距离。
“虞恣!?”皇后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手底下那些人都是废物吗!
她明明吩咐派人过去把虞恣接进宫,就说虞胤江想见他,不要走漏半点风声。
她甚至叮嘱了不要让虞恣从正门走,免得撞见不该撞见的人!
不过皇后已经无暇去想虞恣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比谁都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死心眼,倔心肠,只会带兵打仗,整日把“忠义”二字挂在嘴边。
若是指望着他“设计兄长”、“谋权篡位”,那根本就不可能!
“母后……”虞恣眼神空洞,呆呆的看着殿内的情形,“这是……怎么回事。”
“你做了什么?”
“你要谋反吗!?”
“等等,”皇后暗道不妙,“你听母后解释!”
“不!”虞恣突然爆发,“你别再骗我了,求求你别再骗我了!我不想要皇位!也不想要权力!”
“可是我想!”皇后陡然拔高了声调,听起来有些声嘶力竭,“本宫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整日担惊受怕,尽心竭力的照顾你,就怕你被人害了,长不到成年。后来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你又吵着要去边疆,本宫一个人在这深宫苦守,身边连个帮着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你和太子的命都是本宫给的,难道不该帮着本宫拿下皇位吗!?”
皇后这一席话堪称石破天惊。
在场众人除了昏迷不醒的肖覃,和神志不清的虞胤江,其余人皆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兴许就连方哲都没听过皇后这般清奇的理论,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娘娘……虎毒尚且不食子,你——”
你怎能害了太子,又把虞恣当作争抢皇位的工具!
方哲一直奇怪,好端端的太子为何会出这么大的事,奈何他当时人在安城,又从没怀疑过皇后,轻易便相信了她的说辞,还写信寄给太子,斥责他“不该如此莽撞”。
没想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毁了他两个外甥!
这边虞意终于得空探了探肖覃的气息。
还是微弱,但已经比方才好了很多,脸色也不像死人一般难看。
虞意松了口气,转头继续盯着殿内的情势。
他没想到皇后会这么蠢,竟然事情没办成就让虞恣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既然虞恣来了,今日之事恐怕能暂告一段落。
“别说了。”虞恣悲哀的闭上眼。
他往里走了两步,身后闪出两个人——本应守在宫外的旧部王恒和叶知秋的副官……刘与之。
后者一眼看见躺在地上早就没了生气的叶知秋,顿时震惊的后退两步,颤抖着说不出话。
“王将军。”虞恣无力的道。
“末将在!”
“救驾。”
“……是!”
虞恣痛苦的看了眼皇后,“谋反之人……全都抓起来,听候父皇发落。”
“殿下,咱们走吧。”岳扬小心翼翼道。
“嗯。”虞意点点头,将肖覃往背上送了送,抬腿向殿外走去。
他暂时没心思管后续的事。
“公子交给我吧。”岳扬紧跟上去,伸手护着肖覃的后背。
虞意摇摇头,脚下不停。
经过虞恣时,他微微顿了一下,沉默片刻道:“多谢。”
虞恣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摇摇头,越过他向内走去。
“陛下,陛下?”
萧栖扔掉剑,试探着唤了虞胤江几声。
后者恍若未闻,萧栖无法,只好搀着他走到虞恣面前。
虞恣刚要开口,虞胤江猛地抽出他腰侧的佩剑,转身向皇后冲过去。
几名士兵刚准备心惊胆战的把皇后娘娘捆起来,还没站稳,就见天子执剑而来,怒发冲冠。
“拦住皇上!”虞恣反应慢了,一个不留神竟让虞胤江冲到皇后面前。
“你!”虞胤江大口喘着气,脸色涨红,似乎想说什么都却说不出。
皇后冷笑一声,“臣妾怎么了?皇上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贱……贱人!”虞胤江气急败坏的指着她,随后举起剑就要捅下去。
皇后忙喝道:“等等!”
虞胤江剑势不停。
眼看着虞恣就要赶到两人中间,皇后突然挣扎着站起身,抽出身边侍卫的短刀,决绝的割开自己的喉咙。
“母后!!”虞恣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滚烫的鲜血溅到虞胤江脸上。
后者僵在原地,半晌手中长剑掉落,长叹一声。
65. 阻拦 “管你什么事,嗯?”
肖覃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放到了床上, 周围嘈杂声不断,入耳却听不分明,一双冰凉的手捧着他的脸, 像是有些颤抖。
他费力的睁开双目,眼前一阵发黑,连身前站着的人都看不清。
“殿下……”是你吗?
奈何他声音太微弱,虞意正心急如焚的盯着江寒备药,完全没发现他竟然醒了。
肖覃还想再说, 微弱的挣扎了几下,终于引得虞意回过头。
“肖覃?你醒了!”
“我——”肖覃头晕目眩,感觉虞意的脸在他眼里毫无章法的乱晃和扭曲。
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失血过多?
“感觉怎么样?”虞意俯下身,两人额头抵着额头。
肖覃动了动嘴唇,努力想保持清醒,奈何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由眼皮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听不清虞意在喊些什么,凭借本能念叨着安慰的话语, 翻来覆去又含糊不清, 终是渐趋沉寂。
虞意揽着他, 半晌愣愣的抬头看向江寒。
两人对视一眼。
回光返照。
这四个字同时出现在二人心里。
江寒一跃而起,端着备好的药扑上来。
——为了他这条小命, 公子可必须要活着啊!
******
又是梦。
肖覃有些烦。
为什么原主就不能自己来做这些梦,偏要折磨他。
不过方才他应该是在王府的床上,那殿下应该没事了?肖覃用仅存的意识想道。
殿下没事,皇后一定早被处置了,那——
那又怎么样?会怎么样来着?
肖覃模糊中觉得虞意这次应当用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但其中的关窍他却想不明白,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去想。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连动一下念头都做不到了,熟悉的黑暗潮水般涌来,这是原主的最后一段记忆……
……
“来不及了!”
“我要进宫,让我进宫!”
肖覃挣扎着爬下床,嘴角还挂着方才解毒时吐出的黑血——江寒真是拼尽了全力,才勉强保住他这条命。
“公子,您这又是闹的哪出呢!”江寒翻了个白眼,冲过来把他按躺回去,“您现在连段管家都打不过,进宫去那不是给殿下添麻烦吗!”
肖覃猛地揪住江寒的衣领,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将他整个人拽到自己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个不停。
“现在立刻派人进宫,有人要害殿下!!”
“什,什么?”江寒一愣,像是被他吓住了。
“听不懂话!?”肖覃声音拔高又发颤,嘶哑的厉害。
江寒混迹官场已久,自然懂这其中关窍,当下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来人!来人——”
他刚跑到一半,话还没说利索,门外就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一名侍卫。
“江大人,不好了!”那侍卫着急之下竟顾不上礼节,一把拽住了江寒的袖子,“皇上在寿宴上遇刺,怀疑是殿下做的,现在殿下已经被软禁了——”
“什么!?”江寒大惊,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他回头,见肖覃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握着门框手指节泛白,脸色阴沉的不行。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他原本以为有人要害虞意性命,却没想到这“害”竟然是“陷害”的害。
若真是打打杀杀兴许他还能想些办法,但是这些阴谋诡计,这些你陷害我我设计你的事……肖覃心底涌出一阵惶恐。
他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虞意。
“公,公子。”江寒颤抖着回过头,“现在怎么办。”
寻常皇子遇到这等事,第一时间该进宫通知他母妃,嫔妃先上虞胤江跟前哭上一哭,甭管有没有用,至少能缓和一下虞胤江的怒气。
下一步就要赶快派人与平时支持他的大臣商议,争取在明日早朝时能获得转机。
可他们家殿下一没有母妃在宫中,二没有支持者在朝中,就算虞胤江对湘妃娘娘有情,但如今都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虞意软禁起来,只怕再提那些旧情也没什么用了。
出了这种事江寒不说是毫无对策,只能说是半点头绪都没有,下意识想找个能主事的人,便看向了肖覃。
肖覃愣愣的回望过去。
“殿下……被关在哪里?”
“原是在宫中,属下出宫时陛下不知怎么又开始生气,下令将殿下送到大理寺关押……”侍卫声音越来越小。
“咔嚓”一声,肖覃捏断了门框的木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还叫软禁?这也能称得上是软禁!
这位皇上可真是疯了。
他不过才和虞意相识半年不足,都知道虞意一向敬重父皇和母妃,根本无心争夺皇位,又怎么可能谋划在寿宴上刺杀虞胤江!?
“……去大理寺。”肖覃闭了闭眼,随便扯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抬腿就往外走。
“哈?等等!公子你现在还不能……”
肖覃回头看了他一眼。
江寒立刻噤声,跟在肖覃身后上了马车。
平时也没见两人关系有多好,怎么这会儿就着急成这样…
不过这话江寒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此时去触肖覃的霉头。
肖覃坐在马车上,艰难的稳住呼吸,右手紧紧攥着。
如果不是这次出事,他甚至连大理寺在哪都不知道。他在京城一不认识什么显贵,而不懂这里的权力运作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该怎么才能把虞意救出来。
要说他能做的事无非只有劫狱,但他刚被人下毒还不过一个时辰,这会儿别说劫狱了,稳稳当当的走几步路都困难。
“公子,到了!”
“嗯。”肖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径直走到大理寺门前。
“公子,你,你你——”江寒瞠目结舌,“你想就这么走进去?”
肖覃停下来,沉默半晌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苛待。”
“那,那也不能说进就进啊!”江寒无法理解,这位萧覃公子是真傻还是假傻,真当大理寺是他家了!?
“那要怎么进。”肖覃有些烦躁。
江寒哑然,心想我还想问呢,你堂堂萧王府大公子,连进大理寺探视的办法都没有?那这么多年在京城岂不是白熬了!
肖覃刚要说话,大理寺内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萧公子。”叶知秋站在不远处,喊了肖覃一声。
江寒眼前一亮,“对了!可以找叶大人,他和殿下从小就一起长大,又深得皇上信任,一定能帮上忙!”
肖覃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叶大人。”
叶知秋走过来笑了笑,“什么风把萧公子吹过来了。”
肖覃莫名觉得他这话语气不对,但还是皱眉接道。
“听说殿下出事了……”他卡了下壳,“做王妃的自然该来看看。”
“哦?”叶知秋挑了挑眉,“萧公子有心了,不过在下属实好奇萧公子能做什么,毕竟归思为了刺杀陛下,可是不惜给自家王妃下药呢。”
江寒被他这话吓住了。
肖覃却彻底觉得这叶知秋不是什么好东西,“叶大人慎言!”
说着他便要往里走。
今日不见虞意一面,他绝对不会离开。
“等等,”叶知秋冷笑一声,刀鞘抵着肖覃的肩,“萧公子还是省省吧,大理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肖覃不理,挡开他的刀,自顾自的往前走。
叶知秋摇摇头,反身扣住他的肩膀,“在下观萧公子像是受伤了,不如早点回家养病为好,归思出事,萧王爷总不会不管你?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肖覃本就担心虞意,这会被叶知秋三番两次找茬更是烦躁的厉害,当下猛地回身掐住叶知秋的脖子,冷笑道:“管你什么事,嗯?”
“咳,咳咳咳。”叶知秋掰着肖覃的手,脸色涨红,艰难道,“萧公子真是厉害,不过,咳——”
“不过归思现在可就在牢里关着,尚且没受什么伤,咳,但萧公子若是执意不走,那在下可就不能保证了——”
肖覃猛地松开手。
叶知秋大口喘着气,捂着脖子后退两步。
“萧公子请回吧,若是再在大理寺周围看见萧公子,那归思难免要受些皮肉之苦!”
“你——”江寒气愤的想要上前,却被肖覃死死拽住。
叶知秋看了两人一眼,闪身进入大理寺的铁门,彻底没了声响。
江寒手足无措的望着肖覃,后者脸色铁青,目光阴沉似水。
“怎么办——公子!”
他话没说完,肖覃突然跪到地上,呕出一口黑血,浑身上下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遭了。
江寒心下一紧。
余毒竟然提前发作了。
******
大理寺天牢。
虞意靠坐在一团发霉的稻草上。
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
他知道虞胤江不会再相信自己。
对方设计的太巧妙,各种证据一环扣着一环,他甚至连半分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提不久之前他刚因为花玉楼爆炸案的事被虞胤江猜忌。
只是不知道肖覃怎么样了。
是不是真的感染了风寒,还是只是有心人在刻意误导。
这次他恐怕难逃一死,肖覃……会回萧王府吗?
66. 营救 喜欢却不敢表明心意,以至于到了……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虞意抬头看过去, 是叶知秋。
“归思。”叶知秋笑了笑,关上门进来。
“你怎么来了,父皇没要你避嫌?”虞意见是他, 勉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
“没有,”叶知秋走到他面前,借着黑暗的掩护,一眨不眨的盯着虞意,“我来照看着些, 免得底下人不长眼,再伤到你。”
终于。
那个碍人眼的萧覃终于没了。
他终于有机会和归思独处。
“伤也是难免的,这可是刺杀天子的大罪。”虞意嘲讽的笑了笑。
叶知秋皱眉, 并不接话。
见状虞意没再说,他知道叶知秋是虞胤江身边的红人,深受天子倚重,如无意外将来新皇登基定会一朝腾达, 是以不愿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好友。
“归思,我会救你出去的。”叶知秋温柔的看着虞意。
寿宴前布局时他就在皇后娘娘那里讨了旨意,准许他事成之后将虞意接走, 只要一辈子不放出府, 不在朝臣面前露面, 只当个宠妾养在府里,皇后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露面又什么不好呢?叶知秋想。
总归到时候天下易主, 归思就算露面了也只是徒增烦扰。倒不如安生的留在他身边,同他过浓情蜜意逍遥快活的日子,他也不会亏待他不是?
“不必救我,”虞意摇摇头,顿了下又道, “若是有可能,肖覃那边……”
叶知秋脸色瞬间黑了,好在牢房昏暗,虞意也看不太清。
等了半晌没听叶知秋说话,虞意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不便?父皇应当不会对肖覃太过分。”
叶知秋暗自冷笑一声,咬着牙,勉强平静道:“归思还想着萧公子,可萧公子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去处!”
“什么意思?”虞意皱眉。
“皇上派人去端王府问话,萧覃作证,说你寿宴前突然开始在府中面见朝臣,经常密谈至深夜。”
“如今萧覃已经被接回萧王府了,说是身体不好昏迷不醒,但昏迷前告诉了王爷一些话……”
叶知秋不忍的看着虞意。
虞意抿着唇,不说话。
叶知秋继续道:“说归思你给他下了毒,好让他在寿宴时不能同你一起进宫。”
这当然是假的。
不,也不能说全是假的。这是皇后本想联合萧正则一起做的原计划,让肖覃从旁作伪,彻底坏了虞意在虞胤江面前的形象。没想到肖覃竟这般不配合,他们无法,只好出此下策将肖覃武功废了,再伪装出他中毒太深昏迷不醒,只来得及和萧正则交代几句“事情真相”的样子。
他早就算准了时机,知道江寒能救肖覃,也知道今夜他的余毒将会发作。那时他就会趁江寒不备打晕他,再把肖覃送回萧王府……
然后他会救虞意,他会让肖覃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到那时,归思就彻底是他的了。
“他被人下毒了?”虞意声音猛地拔高。
“……”
叶知秋回过神,表情有些不善。
“归思,他背叛你,你何苦还关心他!”
“肖覃不会,”虞意不假思索道,“倒是你们需得注意些,看看是不是有人利用肖覃在作伪证,你若真想救我出去,不妨从此入手。”
“……”
叶知秋勉强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归思说的对,那我这就去了,你……好好休息。”
等他下次回来,肖覃一定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叶知秋离开了。
牢房里又陷入寂静。
虞意麻木的靠着墙壁,想到叶知秋方才所说,还是忍不住担心。
那人……又被谁给利用?以后没有他,肖覃怎么在京城活下去?也不知萧正则是从民间哪里寻得这么一个儿子,还是早些送回去的好。
说起来他之前想派人去查的,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那时他还想着好歹能多相处些时日,至少不会太早就生变故,肖覃以前什么背景不重要,他又不会真的在意这些,他……
虞意叹了口气,狠狠的往后一靠,冰冷的墙壁砸的他生疼。
*****
端王府。
江寒已经焦头烂额。他好不容易把肖覃从大理寺弄回王府,给他灌了一大碗药,却发现没有任何作用。
不应该,不应该啊。
江寒在厢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青远眼睛都肿了,崩溃的搂着肖覃大哭,手忙脚乱的去堵他嘴里涌出来的血。
“江、江太医,公子他到底怎么了,殿下呢,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别哭了——”江寒大喝一声,青远抽抽噎噎的停下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江寒转过身,刚要开口,余光瞥见桌子上尚未撤走的羹碗,灵光一现,猛地扑上去,伸出手指抹了下残羹,颤抖着凑到鼻子前——
是五枝桂!
半香散里还加了五枝桂。
江寒恨恨的一砸脑袋。该死,他之前竟然没发现。
这下可好了,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他想到些什么,急喊青远去拿药箱过来,自己走上前接过肖覃,试探着扎了两针。
肖覃上衣沾满了血,江寒嫌碍事索性扒掉,但眼前所见却着实让他震惊。
这……这些伤都是哪来的?
萧覃不是萧王府的大公子吗?萧正则确实是打过仗的,但按理说他的两个儿子应当没上过战场才对?再说一般的将领带兵打仗,难道会给自己搞出来这么一身疤吗?
江寒是大夫,见惯了伤痛。但饶是如此,当他看见肖覃背上胸口胳膊上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还是忍不住心惊。
看颜色都很旧了,甚至没有一年内新增的,那应该就不是殿下在床上抓伤的……!?江寒猛地摇摇头,心道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青远还没回来。江寒决定亲自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站起身,还没等把肖覃放在床上,颈后就传来一阵钝痛。
叶知秋把江寒敲晕,又把肖覃从床上拖起来扛到肩上,闪身从门内出去,借着夜色潜行到矮墙边,将肖覃扔出去,又折回厢房把江寒也一并带过来。
他本想不管这碍事的太医,但转念一想带上他反而不容易出岔子,免得他醒来后到处嚷嚷,说肖覃是被劫走的。
干脆带到萧王府去一并交给萧正则看管,如此一来这两人便不能坏他好事。
叶知秋勾了勾嘴角,纵身翻过矮墙,带着两人朝萧王府的方向赶过去。
身后端王府,青远终于带着江寒的药箱回到房中,看见的却是两扇洞开的大门。
药材器皿散落一地,青远呆立了半晌,顾不上可能被江寒责骂,哇的哭出了声。
公子,殿下,江太医,你们都去哪了!?
……
肖覃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在萧正则的“百般阻挠”下,江寒终于有惊无险的把他给救了回来。
甫一睁开眼,肖覃便疯了似的问虞意的情况。
江寒也着急,但他们被困在萧王府里,他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公子先别急。”江寒无奈道,“殿下都没办法,我们二人就更没办法了。”
肖覃撑着坐起来,一把拽住江寒的小臂,“你可有什么药,能在短时间内提高人的武功?”
一定是有的,他师娘会配,江寒是天子钦点的神医,一定也会配。
“啊?”江寒一愣,结巴道,“有倒是有,只不过……”
“给我。”肖覃顾不上什么“只不过”,他只想去救虞意,就算救不成,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他长这么大从没遇到过如此力不从心的时候,不仅自己中了毒,武功废了,甚至连在这京城里唯一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喜欢,喜欢却不敢表明心意,以至于到了现在这种境地,连两个人还能不能再见一面都不知道。
眼下他已经不求能够心意相通,只求能让虞意平安的、活着的从大理寺出来,他可以做任何事。
“可,可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再吃那种药岂不是不要命了?
想归想,江寒在肖覃杀人的目光下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颤颤巍巍的掏出一个药瓶,递给肖覃。
肖覃接过来,一股脑倒进嘴里,趁着等待药效发作的时间问江寒:“你可知道大理寺天牢的布局?”
江寒嘴角抽了抽,不情愿道:“知道,年前我去牢里看过诊。”
那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只能给重伤的犯人治病,免得他们扛不住严刑拷打死了。
肖覃点点头,周身经脉隐隐泛起疼痛,这药见效还算快。
他看向江寒道:“有劳江太医细说。”
江寒复杂的望着他,怕他真的要去劫狱,但还是顺从道:“也没什么,就像这样……”“这样……”
肖覃若有所思,半晌开口道:“劳烦江太医想办法回府告诉段叔,让他今夜子时在大理寺后街口派辆马车等着。”
说完,他站起身,披上衣服,快步走到门口。
“什么?诶,等等——”江寒大惊失色,“我怎么回府,而且你,你怎么就站起来了,药发挥作用了?”
看起来不像啊。这药起效时疼得很,他试验过,不把人折磨的满地打滚都算他能忍了。
肖覃一手搭上门,回过头笑了笑,“已经见效了,江太医果然厉害。”
师娘配的药只会比江寒疼上十倍,肖覃行走江湖时可没少吃。
言毕,他闪身走出去,留下江寒在原地目瞪口呆,想着一会该怎么找借口骗过萧正则回端王府。
67. 往生 真的很想……重来一次
大理寺天牢在整个底下牢狱的最深处, 外面层层关押着不同等级的罪犯,外围防守森严,中间没有岗哨, 但有两队守卫不间断的巡逻。
肖覃藏在一处拐角,一队巡逻兵刚刚过去。
“顺着甲字牢房走……走到头,左转……”肖覃谨慎的回想江寒方才的描述,不敢踏错一步——若是错了,他死事小, 必然会连累虞意。
好在肖覃在这种事情上一向靠谱,有惊无险的躲过几次巡逻,他终于拐到了地牢深处。
他和江寒商议过——就算他真的找到了虞意所在的牢房, 也不能站在牢房外和他说话,声音稍微大些就会引来人,况且时间紧迫,也来不及解释那么多。
天牢外有两名一直都在的守卫。他们没在虞意牢房门口守着, 而是守在通往天牢的唯一一条路的入口处,那里只能看到虞意牢房的一角。
肖覃躲在暗处,好不容易等到面对着牢房的那人起身去茅厕, 立刻从怀中掏出早就写好的纸条, 团成球射进虞意所在的牢房。
他背抵着墙, 屏息凝神的听,听到虞意窸窸窣窣的起身, 走了几步,又重归寂静。
他又等了一会,等到虞意走动的声音又响起来,才一闪身扑出去,直接扭断了那名守卫的脖子。
快。
钥匙。
肖覃飞快的从守卫身上搜出钥匙, 刚要跑去牢房,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你——”
肖覃猛地回头——是那名方才离开的守卫。
肖覃怕他喊出声引来别人,无奈之下只好将钥匙丢进牢房,扑上去死死摁住那守卫的嘴。
他本可以直接扭断这人的脖子,但奈何角度不对,这人又一直往他脊柱上砸。
这武功到底是吃药吃出来的,力气和速度都不必从前,肖覃硬挨了几下,疼的冷汗直冒,却连闷哼几声都不敢。两人扭打着倒向另一条路,互相扼着对方的喉咙,谁也不让谁。
“咔哒。”牢房的锁开了。
虞意扶着墙,费劲的往外走了几步,几日来不停的审讯和恶劣的环境让他难受,站久了都会头晕目眩,喘气都费劲。
肖覃听到声音眼前一亮,手下愈发用了狠劲,可那守卫也不是什么善茬——至少对现在的肖覃来说。
“唔唔唔。”守卫勉力发出声音,肖覃额头青筋暴跳,却被他掐的有些呼吸困难。
算了。让殿下来帮忙,或许会更快。
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什么声音——!?”
“去看看!”
肖覃一咬舌尖,硬生生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
虞意脚步顿了一下,犹豫着看向肖覃所在的阴暗处。
像是有人,但……信上说会有人帮他开锁,之后他需要立刻想办法到大理寺后街,马车会在那里等着他。
虞意回过头,巡逻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算了。
应该不是肖覃,否则不至于不露面。
况且之前审讯时有人说肖覃被“他下了毒”,现在正昏迷不醒;虞胤江昨天来过,说肖覃已经回萧王府了……
虞意深吸口气,勉强忍着胃里的绞痛,快步朝外走去。
字条上是江寒的字迹,不知道还有谁和他一起,但对方已经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因为自己这副病弱的身体而拖后腿。
出去之后,他一定要找到肖覃。
……
虞意很快离开。
肖覃有些沮丧,他还想再见见虞意,这次错过了,之后他可能就……就要在奈何桥头等他了。
江寒配的药药效太猛,换作师娘来配,说不定还能让他苟延残喘多活些时日。
“放手吧。”肖覃看着那名守卫,提议道。
那人瞪了他一眼,“唔唔唔,唔唔。”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虞意现在应当已经上马车了。巡逻队近在咫尺,想必是没在半路和虞意撞上。
肖覃叹了口气,懒得再挣扎,不等那人做出反应直接放了手。
“咳,咳咳。”那人趴在原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爬起来就朝扑向肖覃。
肖覃静静的看着他,感觉周身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空,熟悉的疼痛又涌上来。
——公子,这药只能起效一个时辰,万万别忘了!
肖覃苦笑一声。
他没忘。
但眼下这情形,对方如狼似虎,他却连爬都爬不起来,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做什么?
幸好虞意已经出去了。
否则他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若是他懂,他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萧正则在打什么主意,或许虞意就不会遭受此等磨难……
脚步声逼近,肖覃感觉后颈一阵顿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
马车。
虞意回想着纸条上的话,快步向街角的马车跑过去。
肖覃会在吗?虽然知道不可能,虞意还是忍不住妄想。
他跑到马车前,掀起帘子,刚要出口的疑问被硬生生扼在喉咙里。
车内一名黑衣人钳制着段方竹,一柄雪亮的刀横在老管家的脖子上。
“段叔。”虞意闭了闭眼,向后退了退。
“你是谁,别伤害他。”
黑衣人不说话,车外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别急,只要你配合,段叔便不会有事。”
虞意心下一惊。
是肖覃的声音。
怎么回事?肖覃也被抓过来了?难道这是个圈套?可听肖覃方才的语气好像又不太像……
虞意心如擂鼓,手脚颤抖个不停,从方才起便一直快走快跑,现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先下去。”他勉强稳了稳心神,从马车上跳下去,膝盖一软险些没站住。
一双锦鞋出现在视线中。
虞意颤抖着抬起头,是肖覃。
身后站着萧正则……和一队城防军。
虞意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阵阵发黑,周围的景象变得扭曲不堪。
为什么是他?他没被挟持?他带着城防军来抓自己?
虞意没办法正常思考,一阵比一阵尖锐的耳鸣让他头疼欲裂。
“殿下。”
叶知秋勉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
今晚真是老天都站在他这一边。
他不过是想回府前顺路来大理寺看看虞意,顺便说几句萧覃的坏话,没想到会恰好撞上段方竹等在街口。
这老东西不肯如实交代,但叶知秋不用猜都知道他在等谁。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除了虞意还能有谁!?
叶知秋当即就想出一计,派人去通知萧正则带城防军过来,又亲自回府取了之前得到的人/皮/面/具。
更巧的是。
虞意此前连日呆在天牢,虽然没受刑罚,但也受了不少折磨,这会儿几乎处在神志不清的边缘,哪有能力仔细分辨他到底是谁……
叶知秋压住上翘的嘴角。
“殿下……跟我走吧。”
“别逃了。”
虞意怔怔的看着他。
马车内段方竹趁黑衣人不备,推开他跑下来,跌跌撞撞的冲到虞意面前。
“殿下,殿下快走!!”
段方竹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挥得动刀,不管不顾就朝叶知秋砍过去。
“萧公子,你好没良心!!!”
“段叔!”虞意回过神,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拦,一柄长刀就刺穿了段方竹的心脏。
萧正则抽出刀,冷笑一声,“还挺忠心。”
“可惜认错了主子。”
虞意愣住了,他看着段方竹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知秋摇摇头,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萧王爷!属下来迟了!”
不好。
叶知秋猛地回过身。
是虞胤江身边的人。
张冬带着一小队士兵,利落的翻身下马。看了眼神情呆滞的虞意,和倒在地上的段方竹,略一思考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远远便听见这里有响声,萧王爷可是恰好带着城防军在附近巡逻?”张冬言语尊敬,“若不是王爷,今夜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萧正则勉强扯了扯嘴角。
“哪里,张大人真是客气了。”
“本王也是……也是恰好经过,看见端王殿下想要越狱,总不好坐视不理。”
张冬点点头,“如此便麻烦王爷了,之后的事便交给卑职,正好陛下也打算……”
他没在往下说,但众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虞胤江打算处决虞意了。
张冬又道了谢,上前将虞意铐起来,“殿下,请吧?”
叶知秋脸色阴沉,欲言又止,若是虞意直接被虞胤江身边的人带走,那他也没把握能保住他……况且这人越狱,虞胤江只会更生气。
虞意目光空洞的看着张冬。
跟着他往大理寺走。
要死了。
死了也好。
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世上。
******
景朝某年某月。
端王虞意被赐毒酒,身死大理寺天牢。
同日战报传来,北疆蛮夷突破安城防线,正全速向京城逼近。
天子大怒,怒急攻心,突发恶疾不治,三日后驾崩。
肖覃衣冠不整的坐在端王府门口,意志消沉。
偌大的王府里空无一人。
京城里蛮夷肆虐,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一队骑兵转过街角,看到他,高声叫嚷着听不懂的异族话。
肖覃缓慢的抬起头,嗤笑一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迎上那几名骑兵。
“你、是、谁?”那人中原话说的不太流利。
肖覃面无表情的举起剑,剑上梅山派的族徽灰败不堪,几乎难以辨识。
他朝那几人砍过去,一瞬间感受到胸口的剧痛,和喉咙里的腥甜。
就这样吧。
这样也好。
希望他能在奈何桥旁碰到虞意。
不,希望……
希望他还能再活一次。
如果重来,他定要在一见面时就对那人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虞意。
长剑落地。
肖覃仰躺在一地鲜血中看着天。
他努力想在弥留之际回想起和虞意相处的美好片段。
但脑子里控制不住只有一个念头。
他愿意用他的一切,健康、记忆、武功、生命、年少时经历的所有时光……他想和虞意重来一次。
真的很想……重来一次。
眼角泪水滑落。
肖覃闭上眼。
去了往生。
68. 苏醒 “前生今世,皆是如此。”
天气越来越热, 端王府主屋内常放着冰桶,侍女进进出出不敢闹半点声响,生怕吵到床上的病人。
三日了, 肖覃还没醒。
大门外,岳扬扶着虞意下马车,段方竹早早便推着轮椅等在阶前——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虞意这身体就一直没好起来,就算只是多走几段路脸色都要白的不像话, 府中上下看着揪心,却也没人敢说什么,毕竟还有位公子重伤不醒呢, 他们王爷至少还能坐着喘气不是?
江寒试了许多法子效果都不太好,有时把脉时间太长还会被虞意唠叨,连赶带骂的让江寒快去照看着肖覃,别在他这浪费时间。三天过去了, 虞意没治好,肖覃也没醒,江寒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医书典籍, 愁的茶不思饭不想。
“怎么样了。”虞意接过披风裹在肩上, 由着段方竹把自己推进去。
在这节骨眼上, 他可万万不能一病不起,且不提朝中局势未稳, 他若是硬要逞强再病倒了,肖覃身边都没个人守着。
虞意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没说什么人,也没说什么事,但段方竹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下立刻道,“回殿下,公子今日还和昨日一样,没什么变化。”
“嗯。”虞意闻言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打起精神。
江寒虽然医术不怎么靠谱,但他说肖覃那日流了太多血,所以醒来比较慢,这话虞意还是相信的。他相信梅山派的实力,拿出来的丹药不会是没用的东西。
肖覃一定会没事的。
“让江寒过来,别在房里闷着了,本王又不会要他的命。”虞意进屋,坐到肖覃床边,颇有些无奈。
“噗。”青远正在换冰桶,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这孩子,还不快去喊江太医过来!”段方竹斥道。
青远被斥的一个激灵,放下冰桶就跑了出去。
段方竹摇头叹气,亏得殿下心善,不然还不知要怎么责罚他。
“被子换成薄纱的吧。”虞意检查了一下肖覃身上的伤。
没化脓,愈合的还算好。但最近天气实在是闷热,他担心肖覃人还没醒,伤口先捂烂了。
“是。”段方竹立即下去准备。
他前脚刚走,江寒便从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
“进来。”虞意脸色一黑。
江寒立刻窜进来。
“给本王说说,肖覃怎么样了。”虞意尽量语气和缓。
“公子……公子吃了那枚药,”江寒咽了口唾沫,“臣没研究出头绪…也,也不知道究竟公子何时能醒。”
眼见着虞意脸色越来越难看,江寒连忙道,“但是!但是臣有办法,能保他经脉不损。”
虞意一愣。
“当真!?”
江寒认真点头,“十成十的把握。”
其实他当初跟师父学的就是脏腑经络,只不过还没混出个名堂就到了端王府,整天不是治伤寒体虚,就是治刀伤剑伤,可把他给郁闷坏了。
虞意不禁松了口气,他本就担心肖覃醒来后会因为再也无法用武而消沉,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大概能懂江湖中人的意气。
若是让肖覃来选,他只怕定不会愿意为了活命而废掉一身武功,但虞意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去他一次,更何况当时在皇宫里得知叶知秋假扮肖覃的那一刻,虞意心里就对上一世肖覃的“背叛”有所怀疑。
也许并不是真的,也许只是许多个之外的又一个——让人痛恨的误会。
“给他治,需要什么尽管和本王提。”虞意闭上眼,不愿再多想,当务之急是把肖覃给救回来,若是人没了……
他不觉得自己和肖覃还有第三次机会。
江寒忙不迭的点头。
“今天的药喝过了?”虞意拂开肖覃脸颊的发丝。
“喝过了。”江寒低头答道。
“嗯,下去吧。”虞意摆摆手。
江寒闻言松了口气,赶忙一溜烟的跑出去,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这位爷可饶不了他。
屋内重归寂静。
虞意注视着肖覃,呆坐片刻,翻身躺在他侧旁,不知想到些什么,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抚上肖覃浓密的睫毛。
他静静感受着指腹的触感,心里一派平和。算了,虽然他的确很想知道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已经不再可能。
前世他没能和肖覃有什么好下场,这一世他定不会再错过。
“肖覃,”虞意闭上眼,喃喃自语,“快醒。”
本王有好多话想对你讲。
“……殿下?”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到虞意耳朵里,沙哑干涩。
他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看见肖覃皱着眉,眼神游离,胡乱的掀开被子,一把握住自己凑到他面前的手。
“你,你——”虞意坐起来,“我把你吵醒了?”
只是眼睫毛而已,应当不至于?这几日给他换药换纱布没少折腾,怎么那时不见他醒。虞意有些心虚。
“嗯?”肖覃昏迷太久,还没缓过神,跟着虞意坐起来,只管把头往他肩膀上放,“殿下,我做了……好长一个梦。”
虞意嘴角抽了抽,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搭上他后背,“没事了,梦都是假的。”
都说人濒死时会梦到奇怪的东西。虞意突然有些后怕。
“不是假的。”肖覃勉强抬起胳膊,想要抱住虞意。
“干什么!”虞意皱眉斥道,眼神里满是心疼,“不知道身上有伤?快给本王坐好。”
肖覃环抱着虞意,一动也不动。
伤口自然是疼的,但比起前世,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虞意想推开他,但又不敢下手。
两人僵持半晌,肖覃突然道:“不是假的。”
“什么?”
“梦,不是假的。”肖覃放开他,转而握住他的手。
“……哦,不是假的,那梦见什么了?”虞意一时没反应过来。
“梦见你了。”肖覃盯着他道。
虞意无奈的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还只顾着说情话。
“你——”他话还没说完,肖覃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
“殿下是重生的。”
“……!?”虞意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只见肖覃满脸写着认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他会介意吗?本王该怎么解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一瞬间虞意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肖覃又道:
“我也是。”
……什么?
虞意彻底呆住了。
他僵硬的看着肖覃,反应过来后猛地扑过去,拽着他的衣领。
“你是重生的?”
“是……等等,殿下,”肖覃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唇色霎时苍白,“伤口裂了。”
虞意伏在他身上,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起身唤人喊江寒过来。
“你得给本王说清楚。”他恨恨的掀开肖覃的衣摆,拿剪刀剪开纱布。
肖覃倚在床头,胸口起伏,肌肉紧绷着。
“自然,我有好多话……要和殿下说。”
“其他的都可以之后再说,有一句不能等。”
虞意扔掉纱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肖覃轻轻笑了笑。
“我喜欢殿下。”
“前生今世,皆是如此。”
*******
养心殿。
李福全端着茶点,小心翼翼的放在虞胤江面前。
“陛下,吃点东西吧。”
虞胤江没动,半晌开口道:“她……喝了吗。”
李福全轻声道:“喝了,人已经去了。”
虞胤江闭上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道:“虞恣怎么样了。”
“这……”李福全欲言又止。
“说吧。”
“是,七殿下连着几日粒米未进,府门也关着,谁去都不见。”
“哼!”虞胤江一拍桌子,“朕也不见吗!?”
李福全弓着腰不敢说话,额头冷汗滑落。
殿内寂静的可怕。
虞胤江独自郁闷了半天,末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罢了,这孩子,朕也不去逼他!”
又问道:“虞意呢?他不是——”
话没说完,当值的太监进来通报:“陛下!萧世子求见。”
“哦?快让他进来!”
逼宫一事萧栖立了大功,虞胤江想封赏他,但他却什么都不想要,只求能将萧王府世袭的爵位给留下来,传给他的嫡长子。
但虞胤江考虑的更多。
接连几件事把朝中能用的武将的都折进去了,可眼见着北疆之事仍未了结。
“陛下要见臣?”萧栖行过礼,规规矩矩的坐下。
“嗯,”虞胤江喝了口茶,微微颔首,“那日你和朕说,安城?”
“正是,”萧栖点点头,“北疆三皇子一直没接到……那位的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让他们得知事情已然败露,那时恐怕……”
“恐怕什么?”虞胤江皱眉,“难道他们还真敢出兵攻打京城不成?”
萧栖摇摇头,“说不准,不过这是北疆骑兵离皇城最近的一次,只怕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虞胤江沉默片刻,道:“朕有意派你前往,你可愿?”
他这是给了萧栖天大的面子,若是放在寻常时候,天子有令,哪里还需要询问旁人的意见?
萧栖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对坐半晌,虞胤江叹了口气,“罢了,你且去吧,朕答应你的事……会做到。只是一旦出了京城……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谢陛下!”萧栖跪下,长拜不起。
他做了他该做的。
假以时日,待他的嫡长子成年便可袭爵,而他呢?他要离开京城,随便走走,不带一分钱上路,不带任何首饰珠宝,不要人随行,不坐府里雇来的马车。
听说他喜欢的女子也生了个儿子,他想去看看。
如果父亲在世,或许会斥责他逃避,对不起祖上荫庇,但他不在乎了。
一切尘埃落定时离开,心爱的女子早就嫁与了旁人,他不能改变什么,或许留在京城也没关系,但萧栖近来总是有种感觉——若是他不走,定会后悔。
于是他正正经经的向虞胤江道别,和紫禁城道别,和狭小的京城道别,将过往种种……都抛之脑后。
萧栖潇潇洒洒的走了,可虞胤江还在犯愁,安城驻扎了几十万北疆骑兵,一日不走,他便一日睡不着觉。
他来回捻着手里的佛珠,过了半天终于道:“李福全,传旨,宣虞意进宫。”
*******
端王府。
“说吧。”
江寒处理好伤口又被虞意赶了出去,后者坐在床边,直勾勾的盯着肖覃。
这人方才又乱讲话,虞意得知两人皆为重生后的复杂心绪全被打乱了。
肖覃将人扯到怀里,斟酌着开口。
两世为人,值得讲给虞意的光阴不过了了。
那时肖覃初入京城,还没来得及洗去一身江湖气,甚至没来得及把萧王府的人给认全,就被告知要嫁给一名男子。
他先是震惊,后又觉得无力,再后来见到了虞意本人,更感觉此生无望。
他原以为虞意和京城中其他人一样,都是些整日只知勾心斗角的,没想到这位二殿下……不,是他,没想到他竟在某一日,惊觉自己喜欢上了对方。
越喜欢越关注,越关注便越觉得这人实在太好,好到他不敢表明心意,只敢放在心里珍重。
至于原因…太过复杂,三言两语难讲清楚,肖覃也不想再深究。总归不过是轻易听信的了旁人“一介武夫”的评价,觉得自己配不上虞意;又觉得京城里的人心思太深,虞意虽然不似那些无耻之辈,但也不是他一个江湖人能看透的。
总之,种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累积起来,让肖覃至死都没能说出那句喜欢。
“殿下,大概就是这样了。”肖覃说完,长出一口气,吻了吻虞意的额头。
“你,那时在大理寺天牢,你,是你——!?”虞意看着他,罕见的有些语无伦次。
“是我,”肖覃握着他的手,认真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时没出来见你一面。”
虞意讶然。
肖覃后悔,他又何尝不后悔?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可偏就这么错过了。
虞意沉默半晌道,“怪我,是我没发现叶知秋竟有那样的心思,害的上一世段叔也因他而死。”
“不怪殿下。”肖覃倾身,捧着他的脸,吻住他的唇,片刻微微后退道,“上一世我们都太傻。”
所以这一世,要好好在一起。
虞意愣愣的看着他,不知说些什么。
肖覃勾了勾嘴角,重新扣住他的后脑。
两人坐在塌上,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吻,肖覃实在是不想把人放开,但江寒偏偏在此时端着药走进来。
“公子,殿——!?”
江寒僵在原地,一只脚迈进来,一只脚还留在外面。
“我我我,我这就出去!”
“回来!”虞意清了清嗓子,沉声喝道。
江寒下意识听话,走到床边才觉得不对,只好目不斜视道,“公子,药。”
肖覃接过来,一饮而尽,又把碗递回江寒手中。
后者抱着碗就跑,临出门时听见肖覃在背后说道:
“江寒,多谢。”
江寒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扶住门框,还没站稳,虞意又接着道。
“多谢。”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69. 甜蜜 “去关门。”
“所以现在要做什么。”江寒惊慌之下还没忘替他们关上门。
两人额头相抵, 肖覃垂着眼,呼出一口带着苦味的热气。
“不知道。”虞意由他握着,只感觉心如擂鼓。
他很高兴肖覃和自己一样。
虽然他分得清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肖覃, 知道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但他先爱上的毕竟是前世那个,这一世两人相处的虽然很好,但他总觉得有些遗憾,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现在好了, 肖覃也是重生的,他们一起经历过所有,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虞意稍稍让开点距离, 看着肖覃笔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胸口热意滚烫。
“肖覃,本王在想……”虞意欲言又止。
他不知该怎么说, 但自从肖覃重伤他便一直在考虑,自己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夺这皇位。先不说继续争下去肖覃还要遭遇多少次诸如此类的生命危险,就算他真的得到皇位, 也只能——
只能把肖覃拘在皇宫里, 但他知道那不是肖覃想要的。
皇上只能住在紫禁城里, 五六年,甚至十几年才有一次南巡的机会, 肖覃要么住在后宫什么都不做,要么就只能统领禁军、城防军,总之虞意不可能放他到边疆带兵。
但住在京城里,肖覃就免不了一定要参与到朝堂权力倾轧中去,而且不是一时的, 是一辈子,只要虞意还是皇上,肖覃就永远也逃不开禁锢。
虞意越想越觉得心焦,脸色变得难看。
“肖覃,本王在想——”在想是不是该放弃了,只要他们隐姓埋名,走的够远,京城势力就找不到他们。
“想什么?”肖覃轻轻一笑,凑上前重新吻住他,撬开他的唇齿。
“等,唔,等等——”虞意被他压的往后折去,劲腰紧紧绷着。
这吻一开始缠绵。
后来肖覃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发了狠劲,嘴角笑容敛去,逐渐变得严肃。
虞意偏头错开这要人命的吻,再转回来时正好撞见肖覃深邃又柔软的目光。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是破镜重圆的喜悦过后,对仓惶岁月的悔恨与痛惜。
“没事了,”虞意轻轻碰了下肖覃的嘴角,“我们已经走到了现在,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嗯。”肖覃点点头,拿奇怪的目光注视虞意半晌,将他扑倒在塌上。
“你——别闹!”虞意抬起胳膊撑住他。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伤在身,才刚刚包扎好就忘了之前是怎么疼的了?
“殿下,”肖覃拿鼻尖抵着虞意的脖颈,“我们成了两次亲,一次房都没圆过,这委实不太妥。”
虞意艰难的偏过头,不知怎么办才好。
“嗯?殿下说呢。”肖覃继续道。
虞意深吸一口气,翻身将他按在塌上,眼疾手快的抽出被子将他裹住。
“你说的对,”虞意站起来,后退两步,缓了缓气息,“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肖覃支起上半身,认真的问道。
“……”虞意咳了两声,勉强找回一点堂堂端王殿下应有的威严。
“伤好之前,别给本王想些乱七八糟的。”说完,他故作镇定的抽出一本书,坐在桌前看起来。
肖覃从善如流,立刻躺回去闭上眼。
殿下说的有道理,但不是等到他伤好,而是等到殿下的病有所缓和。
方才的确是他心急了,若是真要现在就……只怕殿下也受不住。
虞意见他闭上眼,刚准备替他放下幔帐,岳扬就从外面走进来。
“王爷,公子,皇上派人来了。”
******
养心殿。
虞胤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但他现在身边只有两个成年皇子,其中一个把自己关在府里谁也不见。
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强行把虞恣从府里拽出来,送到安城去带兵。
“父皇,父皇?”虞意坐在下首,等到茶都凉了,也不见虞胤江开口。
虞胤江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
“虞意啊,这安城的事,你也知道了?”
“安城?”虞意一愣,难道虞胤江今天找他是为了安城的事。
“没错,朕属意你去领兵,怎么样?”虞胤江盯着他。
他相信虞意不会拒绝。
让他领兵是在给他机会,只要他能成功把那些蛮夷赶回北疆,储君的位置理所当然就是他的。
虽然虞胤江自己不愿意把皇位传给非正统的血脉,但这只是一代,等虞意准备退位的时候,可以让虞恣的孩子来做储君。如此便不会有违礼法。
想到这里,虞胤江满意的点点头,静等着虞意的回答。
不料后者沉思片刻,斟酌道:“儿臣觉得……让虞恣来领兵也许更合适?”
“虞恣现在不能领兵。”虞胤江不赞同道。
“父皇说的是,”虞意张了张嘴,又道,“儿臣旧疾复发,眼下尚未痊愈,怕是不能担此重任。”
“让你去指挥,又不是让你亲自上战场!冲锋陷阵的将领还不多得是?”虞胤江皱眉道。
“等等,父皇,儿臣——”虞意有些无奈。
偏偏在他考虑放弃争夺皇位的时候,虞胤江又给了他这种选择。
“别说了,朕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虞胤江有些不悦,“再者说,朕让你去带兵,又不是真的只是想让你去做做样子,安城那么多百姓,难道朝廷能弃之不顾?”
“先别急着拒绝朕,回去好好想想!”
“身为景朝二皇子,怎能没有仁爱百姓之心?”
虞胤江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虞意哑口无言。
“父皇,”虞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肖覃还伤着,儿臣哪都不想去。”
“也不急于这几天,”虞胤江摆摆手,“安城那边如今还没什么动静,朕会先派几人过去查探情况,等到真正需要你去的时候,肖覃的伤应当也好的差不多了。况且你一人前去,又不一定要带着他?”
虞意摇摇头,起身道,“既如此,那便容儿臣再考虑几日。”
虞胤江闻言有些不高兴,但到底没说什么,只说让他先回府好好养着。
虞意走后,虞胤江在大殿坐了半晌,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
“陛下,晚膳——陛下!?”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李福全大惊失色,几步上前扶住虞胤江。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咳咳,咳,”虞胤江拿帕子捂着嘴,不住地咳嗽,“朕,咳咳,朕没事。”
“哎哟,这这这,这哪能没事——”李福全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看着虞胤江摊开帕子。
帕子上鲜红一片。
******
肖覃的伤愈合的很快,没过几天就不再开裂,甚至能下床活动。
今天虞意恰好无事,索性陪着他在花园里闲坐着打发时间。
“殿下,尝尝这个。”肖覃眼角带笑,递给虞意一杯花茶。
“太甜了,腻的很。”虞意尝了一口皱起眉。
“可殿下不是就喜欢甜的吗。”肖覃凑到虞意面前,看着他湿润的唇瓣,忍不住咬了一口。
“肖覃——”虞意往后退了退,这人不知最近哪来的黏糊劲,一刻都闲不住,偏要往他跟前凑。
“殿下身体好了不少,我把轮椅放起来了。”肖覃伸出拇指,擦过虞意的嘴角。
“……嗯。”虞意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江寒说,殿下该多活动活动,不该总坐着。”肖覃继续靠近,眼神晦暗不明。
“嗯。”虞意站起身,肖覃也跟着站起来。
“你想干什么?”虞意抵着他。
“殿下知道。”肖覃握着他的手腕,将人带到怀里。
“现在不行,本王——”虞意卡了壳。
为什么不行来着?
“回房,房里有东西。”肖覃轻笑了两声。
“现在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放本王下来——”虞意一个没防备,肖覃就打横将他抱起来。
“这么说殿下同意了,等到晚上就可以?”肖覃语气轻快。
“本王没说。”虞意徒自嘴硬,身体却已经开始紧张。
“好,殿下没说,”肖覃踹开门,把虞意放在塌上,倾身压上去,“是我逼殿下的,殿下无可奈何才从了我。”
“……”
“我不想再等了,”肖覃蹭着他,蹭的两人都心猿意马,“从醒过来那天……我就想要你。”
“只是从那天?”
肖覃一愣,随即笑道,“不,从我喜欢上殿下的那天起。”
天气本就炎热,两人黏黏糊糊的叠在一起,半点距离都没有,虞意只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热气充斥了满心满眼,肖覃每动一下,他就更加燥热一分。
“我会轻的。”肖覃低头吻着他。
“不轻也没关系,”虞意咬了他一口,“去关门。”
肖覃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关上门,回来时顺手拉起窗帘,放下床边厚重的幔帐。
“如此便像晚上了。”肖覃捉住虞意的脚踝,“殿下听话。”
“如此便更热了。”虞意急促的喘着气,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下来。
肖覃也忍的很难受,虞意一哭他便不敢再动。
“怎么停了?”虞意喘/息着,勾着他的脖颈,和他交换了一个滚烫而湿润的吻。
肖覃眼神一暗,隐忍着呼了口气。
“殿下一会……可别求饶。”
70. 垂危 “皇上……驾崩了。”……
夏日属实不是什么适合睡觉的时节, 但那两位主子一直在屋里躺到日上三竿还不起身,段方竹在门外踱步了半个时辰,踱的岳扬都眼花了, 到底是怕两人热出什么毛病,紧赶着侍女进去换了冰桶。
“进去后动作麻利点儿,眼睛别乱看,听见么!?”
“听见了。”侍女红着脸,轻手轻脚的推开门。
她们哪敢乱看, 昨晚都躲到院子外面去了,也躲不过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你,去小厨房看看, 给殿下熬的银耳雪梨羹好了没有。”段方竹一脸愁容,萧公子昨夜不知道克制着些,殿下怎么受得住,嗓子都哑了。
“段, 段管家,冰桶换好了。”侍女小跑着出来,唯唯诺诺道。
“嗯, 你们先下去吧。”
“是。”
屋内窗帘拉的严实, 只点了一盏烛火, 床榻处一截白皙的手臂伸出幔帐外,暖黄的烛光打在上面, 肌肤被映照的宛若凝脂。
一片寂静中,那人的手指动了动,而后一声微弱的呻/吟传出来,呼吸逐渐加重。
“肖覃……”虞意艰难的张了张嘴,声音哑的不像话。
身后那人像是没听见, 仍然紧紧压着他半边身子,手臂箍着他的腰,一条长腿蛮不讲理的搭上来。
虞意等了片刻没听见动静,索性不管了。紧贴着后背的胸膛火热而温暖,随着呼吸平缓起伏,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虞意贪恋这种温存,让人踏实又放松,被子里的热气充足,他浑身懒洋洋的,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他把手放在肖覃的小臂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手指,想着虞胤江在宫里跟他说的话。
“殿下,”肖覃片刻后睁开眼,拿脑袋蹭了蹭虞意的颈窝,“醒了。”
“醒了就起来。”虞意道。
“嗓子好哑,是不是昨晚累着了……”肖覃撑起上半身,担心的看着虞意。
“无事。”虞意翻了个身面对着肖覃,重新把肩膀缩回被子里。
“腰疼吗。”肖覃伸手,隔着层薄被揉了揉虞意的腰。
虞意表情一凝,勉强道,“酸得很,别揉了,乖乖躺着,不躺就起来。”
肖覃不理他,仍旧轻缓的给他揉着腰,愧疚道:
“昨夜是我——”
“咳,咳咳,”虞意耳尖泛红,连忙岔开话题,“父皇那日见我,要我去安城带兵。”
肖覃手下一顿,“殿下这身子能带兵?皇上怕不是糊涂了。”
“他要本王在城中坐镇,稳定军心。”虞意解释道。
“……嗯,”肖覃皱了皱眉,“即便如此,从京城到安城也免不了舟车劳顿。”
他想了想,又问道:“不过皇上这么做,可是有意把储君之位……?”
“正是。”虞意点点头,“皇后谋反事发,父皇对虞恣正是心存芥蒂的时候,再加上那小子现在整日把自己关在府里谁都不见,让他来做储君,将来继承大统,恐怕不仅父皇不愿意,朝中那几位元老也不愿意。”
虞意无奈道:“比起虞恣,本王倒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但皇上不是一直对殿下的出身耿耿于怀,怎么现在又这般不在意了?”肖覃仰躺下来,把虞意揽到怀里。
“并非不在意,”虞意趴在他胸口,声音沉闷,“只怕待本王退位之时,也不能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肖覃愣了愣,反应过来虞意什么意思,顿时沉默了,“那殿下可还要去?”
“若是不想去,那便罢了。”
“肖覃,”虞意突然坐起来,严肃的看着他,“本王有话跟你讲。”
“什么话。”肖覃也跟着坐起来,拿被子裹住虞意,见虞意如此严肃,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本王想说,这皇位,不要也罢。”
“什么!?”肖覃惊诧道,刚要追问原由,岳扬便推门进来 。
“殿下,公子,宫里传来消息……”岳扬面色凝重,“皇上病重,已是弥留之际。”
*******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
“具体的不清楚,李福全只说今早下早朝时刚从龙椅上站起来,突然就开始咳血。太医看过,说是治不了。”
两人匆忙穿好衣服就往外走。
“宫里有谁到了。”
“几位重臣压根没来得及出宫,这会已经守在皇上边上,就等您和七殿下了。”
“嗯。”虞意缓着气息,紧赶着出了门。
“殿下!”眼见着就要出门,岳扬突然在身后叫他。
虞意脚下一顿,回过头看着他,“还有什么没说的?”
岳扬张了张嘴,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不知怎么说起。他顿了又顿,索性一撩衣摆跪下去,头磕着地。
虞意倏然沉默了。
他突然明白了岳扬的意思。
大半年来的尔虞我诈险象环生,今日终于能了解了
不管皇位是谁的,今天都是他们这些手下人跟着虞意做事的最后一天。赢,加官进爵;输,葬身刑场。天子垂危,凭岳扬的身份万万没资格进宫,今日他们这主仆情谊——算是彻底到了头。
虞意突然有些慌乱,茫然的看向肖覃。他方才只顾着为虞胤江的病着急,却没想到天子这一去将会牵扯出多少纷乱与变动,他又是否能够应付的了,承受的住?
肖覃走上前,轻轻抱住虞意,吻了吻他的额头。
“没关系,进宫看看皇上,其他的事之后再商议,总有办法解决。”
……
……
养心殿内一片肃穆,除了虞胤江嘶哑着抽气,其他人无不屏气凝神,静等着他最后的遗言。
天子一生威严,临死了也没人敢上前,众人整整齐齐的跪在床边,年幼的皇子害怕的想要哭出声,被母妃死死捂住嘴。
因着皇子年幼,她们得以进来见皇上最后一面,但没人觉得这是幸运,一旦被新皇盯上,他们母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虞胤江出殡的那一天。
“安阁老,二殿下也来了。”
“嗯,”安清江点点头,花白的胡须抖了抖,颤着声音道,“陛下……二殿下来了。”
言下之意,您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可就快点说吧。
“虞意,咳咳咳,虞意来了?”虞胤江挣扎着偏过头,咳嗽道,“快让他过来——咳,咳咳——”
“殿下,您快去吧。”安清江催促虞意道。
虞意紧抿着嘴,走到虞胤江床边,路过虞恣时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捏了捏他的肩。
后者麻木的跪在脚踏上,愣愣的抬头看向虞意,目光一片空洞。
半个月不到,师长战死,母妃谋反,父皇病危……这小子也是受苦了,虞意叹了口气,越过他走向虞胤江。
“父皇,儿臣来了。”。
“意儿……你来了,”虞胤江勉强抬了抬手指,“朕,咳,朕要去见你母妃了。”
只这一句话,虞意眼眶立刻湿了,他偏过头忍住鼻腔内泛起的酸意,紧紧握住虞胤江的手,“父皇就要这么抛下儿臣?”
虞胤江安慰似的扯了扯嘴角,“朕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你母妃;最不后悔的,也是遇见你母妃。”
“二十多年了,朕终于又能去见她。”
“虞意,这皇位你接着吧,京城的事,边疆的事,你都替朕处理妥当……至于虞恣,”虞胤江又咳嗽几声,道,“朕相信你,会给他一个好去处。”
“等等,父皇我——”
“陛下!!”
虞胤江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双目圆睁,连虞意一句话都不愿听完,就这么走了。
安清江扑到床边,颤颤巍巍的探了探虞胤江的鼻息,而后猛地跌坐在地上。
“皇上……驾崩了。”
众人静默一瞬,抽泣声适时响起。
虞意愣愣的看着虞胤江,头脑中一片空白。
父皇驾崩了。他要继承皇位,他——
他准备好了吗?
“皇上,”安清江转向他,哭的老泪纵横,“臣安清江,参见陛下——”
众人跟着他,整齐的向虞意见了礼,
虞意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
他先前的顾虑还没消除,这皇位要不要做还是未知,但眼下安城受人侵犯,朝堂局势又一片混乱,虞恣还整日消沉着提不起精神。
连安清江如此执着于礼制的人都带头喊他皇上了——虞意回头,凝望虞胤江片刻,终于沉声道。
“派去安城探查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陛下,明日就能回来。”梁泽瑞立刻应道。
他高兴,任谁在夺嫡之争中选对的阵营都会这般高兴。
虞意点点头,继续吩咐道,“着手准备父皇下葬的一应事宜,梁泽瑞,通知安城那边的守卫军,最迟后日本王……朕便会亲自过去,派人送七殿下回府。”
“是!”
皇位交接委实正常,众人很快便收起眼泪,带着一脸悲戚又喜悦的神情,紧赶着去做新皇交代的事。
虞意走出内殿,一眼看见等在外面的肖覃。
后者见他走出来,赶忙站起身,还没说话,就看见安清江恭敬的低着头,跟在虞意身后。
肖覃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后退一步跪下去,沉声道:“臣——参见陛下。”
虞意一把将他扯起来,捏了捏他的手,“先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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