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徐皇后身形晃了晃。
“不可能!”谦王碌碌无为, 瑞王暴躁易怒,齐王就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废物,她留下每一个皇子都有用, 且早早防着周芳仪生下男婴, 周芳仪生产必死无疑, 一个无母的孩子又如何在后宫挣扎?
这些年她留着柔瑾碍眼就罢了,现在却来告诉她,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早在外面逍遥,还悄无声息的回到京城掌控大权, 还娶了柔瑾,生下皇孙?
“不可能!”
惠帝仿佛知晓徐皇后心中所想:“看来皇后的确很失望,这没什么不可能, 朕当年费尽心思转换天机防的就是你这个毒妇!”
“贺固, 就是朕真正的五皇子!”
柔瑾不可置信:“父皇?你说什么!”
她再看向贺固, 贺固不敢与她对视,抱紧小信儿默默低头。
一样惊讶的还有齐王、楚淑妃等人, 而瑞王第一反应看向波澜不惊的贺固,贾良妃和郑德妃均是眼前发晕, 她们做了什么?竟然一手揭开二十年前的真相!
贾良妃再一想险些倒地,如果贺固是惠帝亲生儿子那许多事就能解释通了,为何生性多疑的惠帝会信任贺固给他军权, 为何会赐公主儿子国姓,为何……让贺固当摄政王。
伊嫔面如死灰,她想到先前惠帝对贺固深信不疑,是了, 他当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贺固怎么会对和母亲相似的女人产生大不敬的想法!
对朝臣来说, 事更大了,公主血脉不明顶多是多分出去一份食邑,皇子可牵扯到国祚继承,马虎不得!
丞相太傅等人不再装死:“陛下,皇子之事非同小可,臣敢问陛下当年可曾留下一二佐证?”
惠帝斜了徐皇后一眼冷声吩咐。
“派人去请太后,宣鲁王入宫。”
鲁王是皇室宗正总管玉牒,皇室子嗣出生后都会记录在册不可更改,谁家添了人口去了老人,鲁王心里门儿清,此时请他入宫便可证明惠帝当年留过手段,他们徐家这些年笼络鲁王的次数数不胜数,这个老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从不上当也不拒绝,他们便以为这人是个墙头草,只要关键时候没胆子坏他们的大事就行了,哪知道!
还有太后,窝囊懦弱的太后也知晓!
徐皇后被恨意冲的头脑发晕,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这噩梦没醒来的时刻。
柔瑾似乎魔怔了,三公主扶着她坐到一旁椅子上,她呆呆望着惠帝与贺固不发一语,贺固本想说句话,三公主怕他刺激了柔瑾赶忙挥手打断。
“宝爱,你别怕,父皇刚才说了你是她亲封的公主。”
“不,这不一样……”
柔瑾声音发颤。
鲁王大约早就听到风声就在宫门外候着求见,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贺乘晖,初时诸人并未反应过来他为何来此,只是暗地里琢磨他是知情人之人。
兴庆宫这么大的动静松鹤殿也不是半点不知,端看太后穿了朝服被李贤妃扶着稳稳当当踏入兴庆宫的模样便能窥见一二。
柔瑾想站起身:“皇祖母,皇祖母你告诉我……”
太后强硬避开她的视线,李贤妃眼底尚有没有褪去的惊疑不定,只冲柔瑾微微摇头,她心乱如麻,何谈安慰柔瑾。
徐皇后又气又笑。
“皇帝,你好狠心!”
惠帝扶着太后坐下他也坐到一旁朝鲁王示意。
朝臣中也有小小的骚动,定州将军、翰林院编撰、户部侍郎也跟着跪倒在地,聪明人则明白过来,他们怕也是知晓贺固身份的人。
“有几人已经去世,譬如叙州知府童知辉,嵩云书院的大儒孔菡,朕早年的带刀侍卫蒋传耀还有……”
“陛下,李鹏远求见。”
惠帝浑不在意地点头:“令他进来。”
众目睽睽之下失踪多年的小太监已经头发花白,好在这几年没受过什么磨难,衣着干净朴素,进殿规规矩矩给各位请安。
柔瑾瞪大眼睛:“方伯?”
当初在西平给贺固看家护院老夫妇的男人竟然是李鹏远,他在宫外成婚遮掩身份,又有谁知道他曾是宫里出去的太监?
“当初朕跟随先帝南巡前贵妃已有身孕,可徐氏在东宫一手遮天,贵妃前头失过一个孩子,对这一胎小心翼翼,朕怕离开京城之后护不住贵妃便让她隐瞒怀孕之事随朕南巡,只悄悄带了两个稳婆以备万一,哪知徐氏早有防备,随行其中一名稳婆借机对贵妃出手令她见红,坐胎不稳,朕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让那稳婆水土不服留在驿站休养,之后太医给贵妃诊脉断定她腹中是一名男胎,但那时朕还是徐家傀儡自身难保,何谈留住皇家血脉?”
惠帝一脸沉痛,太后想起当年前朝后宫皆被徐家把控的痛楚也泪湿沾衣。
柔瑾双手攥的死紧。
“无奈之下朕想出个偷龙转凤的法子,贵妃发动前后南巡队伍刚到梅州停留,当时梅州知府之子贺乘晖曾是朕幼年伴读,他想了个法子带走五皇子养在膝下对外称是外室子,朕命李鹏远等人贴身伺候,又令信得过的大臣关照,朕当年盼着他出生足足盼了十个月……子度的年纪还比实际大两岁,他与宝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提及往事惠帝十分动容。
隐在人群里不起眼的贺乘晖此时成了众矢之的,惠帝少时伴读有十多个,得圣宠者不到一半,贺乘晖掺杂其中呆在梅州郁郁不得志并未引人注意,他们只以为贺家这几年崭露头角完全得益于太宁公主下降,没想到人家不声不响养大了惠帝最宠爱的周贵妃的儿子。
“南巡时鲁王还是鲁王府世子,朕所做安排从未瞒他分毫,朕送子度离开之前曾亲手在他肩上胎记处刺了个芳字,诸位大臣都认得朕的字大可以上前一辩究竟。”
话音落当真有人上前查看,贺固抱着小信儿,梁明雨乐颠颠上前接过小心抱着,贺固扯开右肩衣襟果见‘芳’,因纹字时他还是个婴儿,长大之后芳字也随着肌肉展开,但仍然能看出惠帝笔锋,老臣纷纷点头。
“确实是陛下的字。”
细看贺固长相也有几分肖似陛下,特别是贾良妃膝下的七皇子也有五分像贺固,这足以证明贺固是真正的五皇子。
柔瑾仍不相信:“不可能!不可——”
她过分激动,说着就要晕倒,贺固堪堪收好衣襟便奔过来接住她。
“公主!”
柔瑾闭着眼睛没有分毫反应,太医诊脉道公主并无大碍,贺固抱她到后殿歇息另请李贤妃与三公主作陪。
前殿惠帝却是要算总账了:“朕先前置之不理是不愿意伤着宝爱,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蹬鼻子上脸,朕倒要看看是谁明察秋毫揪出了这件事,到底居心何在!”
话音落时,他狠狠拍桌。
贾良妃吓的一个瑟缩,徐皇后却不认账,她从惊慌之中回过神实在不能接受周芳仪生了个儿子还安安稳稳长大的事实。
“陛下信口胡说难以服众!你胡说!”她近乎声嘶力竭。
“皇帝摆出铁证由不得你不信!”
一向礼佛慈和的太后令人钳制住徐皇后,恨恨甩了两耳光,当年生活在徐家威压之下的人都想这么做!
“母后当心身体。”
惠帝心情尤为畅快:“你残害皇嗣意图把持朝政,朕留到你今日已是仁至义尽,来人,将皇后拉下去送回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平日供应减半,不许任何人见她!”
下一步就是废后,他筹谋二十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不——”徐皇后还惦记着儿子女儿,女儿没有她庇护很快就会死的。
殿上没有人敢为徐皇后求情,且不说贺固到底是不是皇帝亲生,单单是惠帝与皇后对峙的信息量已足够徐家满门抄斩。
徐家旧臣瑟瑟发抖,很快也被拖下去。
鲁王则带头恭喜惠帝寻回皇子,父子团圆,而小信儿恰好此时醒来,窝在贺固怀里揉着眼睛看诸人,鲁王也把他带上了。
“陛下还得了皇孙,今日之喜值得庆贺,陛下不如借此为五皇子正名?”
“说得好!”
惠帝稍加思索便降下旨意,封五皇子刘固为明王,太宁公主加封明王妃,长子刘信为明王世子,不日将赐下王府。
朝臣了却一桩大事终于肯退下,拟旨的、研究祖宗规制的、工部、户部还有礼部忙得脚打后脑勺,陛下吩咐从速,他们自当尽力。
兴庆宫中还剩下后宫嫔妃与那叫柏雨的逃奴。
楚淑妃缓过神之后就是绝望,早知道儿子没可能继承皇位但也不知道惠帝会再冒出来一个亲生儿子啊,这下好了,完全没指望了!
齐王则频频看向后殿,父皇摆脱一桩心事是高兴了,可是宝爱以后该如何自处?
大公主、贾良妃之流则是觉得屠刀悬颈。
“柏雨,朕且问你,是谁指使你说出当年之事的?”
柏雨此人早就消失的无声无息,何况犯事的是主子,她何必多一事说出宫廷秘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京城纷纷扬扬的换子大戏若是无人指使谁信?
第102章
惠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事情脱离自己掌控。
柏雨下意识看向贾良妃。
贾良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赶忙退开, 厉声厉色的瞪了一眼:“本宫警告你不许攀扯好人!指使你的人是皇后!”
徐皇后早被人压下去,她的罪责自有惠帝审判,柏雨心如死灰。
“贾侍郎先查到了奴婢的身世, 他告诉奴婢只要说出当年旧事就能保我性命无忧, 还让我丈夫孩子脱离罪奴身份, 奴婢以为陛下不知当年事不想陛下继续被人蒙骗这才打算配合娘娘,良妃娘娘还教我,若是被人看出行迹就说是出自皇后娘娘示下。”
贾良妃噗通跪下膝行至惠帝脚边:“陛下明鉴,这么做对臣妾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皇后娘娘的阴谋!您万不可信了这逃奴的片面之词!”
惠帝一言不发。
柏雨却先指认教她说话的人是何样貌分明就是贾侍郎心腹管家。
“不、不是的,臣妾知道这逃奴是何心思了!她嫉恨陛下当年令她陪葬贵妃娘娘,看臣妾容貌与贵妃娘娘相似这才攀扯!陛下救命啊!”
不得不说, 贾良妃胡乱攀扯竟然说对了柏雨某些阴暗心思。
她确实见不得类似周贵妃的女人还好端端活在这世上。
只是两人来回指证攀扯根本说不清楚, 惠帝有些不耐, 正打算让人拉下去审问时楚淑妃忽然若有所思的开口。
“良妃娘娘这几日难见人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不过臣妾觉得设计此计的人心思十分歹毒, 若没有当年偷龙转凤的事,那他们攀扯太宁公主必然有人出来维护, 若是陛下因爱生恨恼怒他们,那本宫的乘儿不就中招了?”
贾良妃神色一僵:“淑妃娘娘莫要血口喷人!”
楚淑妃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这事对你没有好处?本宫不信,谦王还在禁足, 瑞王、齐王招了陛下厌烦,八皇子本就不讨喜,那不就剩你的七皇子得陛下宠爱了?”
惠帝与太后也重视起来。
“良妃,你若是不召可就要上夹板了!”
贾良妃万万没想到惠帝对她没有半分怜惜之情, 她走的是一步险棋,给周贵妃泼一盆脏水不仅能解决伊嫔还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灾祸, 所以这些时日一直避开和周贵妃相似之处重新成为她自己,只要能把太宁公主交好的皇子王爷拉下水,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绝不会为难七皇子生母的她,可她没想到太宁公主确实不是皇帝亲生,周贵妃当年生的孩子另有其人!
“陛下饶命,臣妾先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都是五公主暗示臣妾可用一石二鸟之计!”
刘玉楠脸色难看,她刚才极力缩小存在感现在也只能站出来替自己辩解:“父皇明鉴,良妃娘娘说的实属子虚乌有,臣女素来尊重四姐姐绝无不轨之心。”
可惜惠帝并不记得她献上伊嫔美人的事,他重重哼了一声,虽无言语却已决定五公主未来的命运。
“以后不要来见朕。”
“父皇,父皇恕罪,臣女真的没有——”
惠帝不愿意听她多说自有人封上五公主嘴巴把人拉下去。
伊嫔缩在角落里希冀所有人都已忘记她的存在,可是沉默良久的郑德妃指着她犹带血迹的嘴角问:“陛下,伊嫔这是怎么了?”
惠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她?哼,图谋不轨!拉下去责打二十板子。”
又一个喊着饶命的女人被拉了下去。
太后张了张口又把话咽回去,她想问惠帝为何没有继续审问伊嫔为谁所
借着公爹在大理寺当值顺道踩一脚太宁公主的大公主也没落到好处,只是三公主在后殿陪着柔瑾没有替她说情。
尘埃落定。
太后长叹一声:“宝爱呢?醒了么?”
他们方才只图自己痛快完全没管大剌剌说出当年真相,她一个千娇万宠的公主可能受得住,到底是自己面前长大的孩子,太后难免心生怜爱。
惠帝也是如此,一叠叫来太医询问公主身子可有妨碍。
太医斟酌用词表明太宁公主是气急攻心才致晕厥,好在素来康健,静养一阵子便无大碍。
惠帝心中落下一块大石:“朕说过宝爱还是朕亲封的公主,当年朕就说过这两孩子要订下一桩娃娃亲,如今也算圆满,你们几个切不能因此薄待于她,若是让朕知道定不轻饶!”
瑞王齐王都拱手应了。
小信儿贴在贺固怀里再呆不下去:“爹爹,娘亲!”
贺固低声哄他:“你娘在睡觉,过一会儿就去找她。”
太后、惠帝也都充满慈爱的看向这小人儿,特意让梁明雨将小信儿抱过去喂着吃了一块点心,小信儿则是看在点心面子上没有闹人。
片刻之后李贤妃入内回禀太宁公主已经苏醒,只是流泪不止,不愿意说话更不愿意见人。
惠帝只好作罢安抚一番的心,吩咐贺固好好陪她。
“贺家之功都在朕心里,当年的事你慢慢与宝爱说,她若想认回去,万不能让贺家委屈她。”
“是。”
惠帝挑眉:“嗯?”
贺固赧然拱手:“父皇。”
惠帝朗声大笑,似乎认回贺固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也算圆满,想必芳仪看见也是满意的。
闹腾这一阵子惠帝也是累了,但太后还在场,他与李贤妃等人亲自送太后回松鹤殿,还不忘赐下软轿送太宁公主回府并一再叮嘱太宁公主还是朕亲封的女儿,女儿变儿媳也是亲上加亲。
热热闹闹的兴庆宫转瞬间空无一人,贺固抱着小信儿去了后殿,三公主还在,同时知晓这位妹夫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尴尬之余急忙退下。
“公主……”贺固欲言又止。
柔瑾抹掉流到耳边的眼泪并不多言,小信儿瞧见母亲哭吓了一跳,努力爬上软榻想要哄她:“娘,娘,不痛,不苦。”
小信儿不爱哭,只有喝药、调皮挨打磕着碰着的时候会哭两声,柔瑾每次哄他喝药都要以身作则试一口说不苦。
贺固默默将小信儿托到榻上,小信儿蹭蹭爬到柔瑾身边依偎着。
“娘。”
柔瑾吸了吸鼻子坐起身把他抱在怀里,他立刻贴上来紧紧抱着娘,软软的小身子满是信赖,自他出生之后,柔瑾从未离开他超过一天,说是心头肉一点都不为过。
可是有人却能生生拆散一对母子,天南地北再不得相见。
贺固为她擦泪,柔瑾生生避开,哑着嗓子看也不看:“回府吧。”
一路萧瑟秋风相伴,默默无言。
可也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也有人候在宫门口等待。
齐王对妹夫变兄弟没什么感觉,只是瞧着柔瑾哭到红肿的双眼心疼不已,可再多安慰的话也没用,他还是个王爷,并不能改变什么。
“宝爱,以后有什么事都来找哥哥。”
“我知道的,四哥。”
柔瑾勉强一笑却令齐王更加难过,戏文里的故事听一耳朵就过,可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时难受太多了。
他们又能怨谁呢?
齐王叹气,拍拍贺固肩膀想说以后对宝爱好点,不然我揍你,再一想两人身份相当,这份威胁轻飘飘的无力。
“王爷放心。”
你最好说话算话,齐王搁心里咬牙切齿。
瑞王车马离得远,他驭马停在公主府马车一旁居高临下瞟了贺固一眼,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明明在笑却满带寒意。
“宝爱,改日二哥请你喝茶。”
柔瑾并不想理他又似乎因为身份天差地别,扭头时僵住,眼眶通红惹人怜。
瑞王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贺固挡住视线并强硬道别放下了马车车帘,只听里头传出小信儿叽叽喳喳,问好几句才听柔瑾带着哭腔回一句,无不显示对这个孩子的疼爱。
“走了!”瑞王再度冷脸。
公主府的马车也缓缓前行贺固骑马守在一旁,到府门口又下马随马车一起入府,公主府的下人还不知发生何事,春樱等人候在宫门外根本不明白为何公主进宫一趟便哭红眼眶,预备迎接主子的发觉不对也都收敛神色。
柔瑾径直回了正房,谁也没理。
贺固落后半步险些被大力关上的房门撞到脸上,小信儿在他怀里,十分精怪地捂住脸又叉开指缝观察,看母亲不见了不停拍门。
“进!”
贺固与儿子对视,小信儿歪了歪头:“爹爹?”怎么听不明白他的话了?
“好,待会儿不准闹你娘。”
“……我乖!”
似乎是他不乖了?
贺固一手端了茶水点心一手抱着小信儿,鼓动他推开房门可他人小力弱,等他用脚帮忙才得以进入,春樱等人本要帮忙或入内伺候,可根本没给她们机会又把房门带上。
“公主?”
日落西山房内光线昏暗,贺固只看到柔瑾伏在大引枕上一动不动,顿时慌神,放下茶水托盘时不管不顾,点心掉落两三块,急的小信儿啊啊大叫。
可惜他也被放下了。
“宝爱。”贺固声音干哑,没等到回应小心翼翼将两手搭到柔瑾肩上,心内惶惶不安,怕柔瑾真的厌了他恼了他从此不再对他笑。
第103章
小信儿坐在地上捡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他在兴庆宫睡了好一阵子醒来就被太后喂了一块糕点,如今饿得很,边啃糕糕边仰头看父母。
贺固还在柔瑾对他的审判。
如果他们都不知前事, 贸然被人揭开身份, 柔瑾应该真的会讨厌他吧, 他是她们母女分离二十多年的罪魁祸首,再多的歉意和赏赐都比不过二十年光阴。
柔瑾只是诧异的抬头,她没等到贺固说什么事。
“怎么了?”
今日做戏大喊大叫又大哭大闹实在耗费她不少体力,她晕厥也不算是假的, 而是再站下去不知该如何表现也不想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人,那些情绪眼泪早在最初流干了。
“我、我以为……”贺固与她心意相通,只一眼心里便充满劫后余生的喜悦。
柔瑾指指喉咙:“我没什么事, 只是累了。”
即便是公主府也不是铁桶一片, 她得知身世的反应稍有不对便会被有心人看到眼里, 所以也不差这一点。
贺固轻轻揽她入怀:“你歇着吧,我陪你。”
还下意识拍背, 像是哄小信儿。
柔瑾也不抗拒,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令人安心, 她可以暂时放下纷杂烦乱的身世秘密放空脑袋,什么也不想。
贺固渐渐收紧力道,想确认她还在怀中。
二人紧紧贴着仿佛很快就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 柔瑾给他理了理衣襟不由叹气,她这里暂时解决了,贺家呢?
梅夫人会知道真相吗?她有另一个女儿……
“你别担心,我会和夫人说明缘由, 贺大人应该不会再做隐瞒。”贺固没有任何立场评价贺乘晖当年抱来贺月珠充作梅夫人亲生女儿抚养的行径,这些年梅夫人无知无觉, 可这个女儿又令她伤透了心,最重要的是,如果梅夫人只认那个在面前长大的贺月珠,柔瑾又该如何自处?
柔瑾苦笑:“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家。”
贺固吻了吻她额头:“这件事交给我,你不要伤心,夫人是个明白人,何况你还有我和信儿,我们三个是一家人。”
是这样没错,柔瑾叹气:“最好还是……对了,信儿呢?”
“嗯?”
他刚刚抱进来了啊?
贺固一回头就见小信儿捧着一块糕啃得正香,他哭笑不得抱起儿子才发现糕上还沾了一点尘土,只得夺回来给一块好的,小信儿也不恼,继续啃。
柔瑾心疼的不行,只得一个劲告诉自己糙养的孩子长得好,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小信儿一闹倒教二人消去伤春悲秋的感慨,专心喂儿子吃饱饭,只是米糕吃多了容易积食,柔瑾现在就想孩子放眼皮底下,最后结果是贺固做出被拒的情态到别处休息,反正隔壁就是他的将军府。
但是贺固并未照做,直接吩咐厨房上菜,柔瑾折腾一天还未用饭。
吓人陆续进来伺候,春樱等人均小心翼翼打量公主神色,探不清她为何不高兴难以心安,柔瑾万事不理专给小信儿喂饭,她也饿,可就是没有食欲。
贺固陪她饿,小信儿混了个肚儿圆。
春樱本想接过小公子交给奶娘照顾,可是柔瑾不放手,只让带下去洗洗脸换身衣裳又送到正房来,对贺固不理不睬还示意春樱将人请出去。
公主府的奴婢都听公主的,再位高权重的驸马爷也不能践踏公主的权威,春樱等人婉言照做。
贺固倒没为难,吩咐他们将闲置厢房收拾出来。
夜里柔瑾搂着小信儿哄睡,她自己毫无睡意,正瞪着眼睛发呆时听到门外些微动静不由勾了勾春,贺固怕吓到她,刻意弄出点动静证明。
随之裹着秋夜凉意坐到床边,奈何小信儿手脚大张睡的自在只给他留出床沿一点位置,贺固干脆翻身去了里侧,一个用力将柔瑾抱到身上来,柔瑾笑了一声,继续趴在他身上获得安全感。
渐渐也睡着了。
贺固仍无睡意,他在思考许多事,打头一件便是此事传扬开来贺家的反应,不知贺乘晖打算几时同梅夫人坦白?
天亮之前贺固悄悄离开正房回到厢房。
翌日柔瑾仍旧冷冷淡淡只与小信儿照常说笑,这个小人儿不知世事一心只有玩闹,他跑远了,留柔瑾与贺固面面相觑。
第一批出府采买的下人应当知晓了风声,下人之间也有各自消息联络渠道,乍然得知本朝最最尊贵的太宁公主并非惠帝亲生无人不是受尽惊吓,险些动手打人,可京城议论此事的人数不胜数,再一想公主与驸马之间的别扭顿时信了。
午时之前,梁明雨亲自到公主府传旨,柔瑾一家三口都要听封,这一回带头领旨谢恩的人变成了贺固。
阖府震惊。
新赐下的明王府与公主府几乎背靠背,原是前朝皇帝赏赐给一位丞相的府邸,丞相告老归乡后府邸重归朝廷,几经赏赐扩建,但惠帝从未赏给任何人,如今算是揭开谜底了。
贺府
苏姨娘最先听人禀报,一阵风似的找到贺乘晖难掩兴奋。
“老爷,当初抱走的孩子是我那夭折的女儿对不对?”
贺乘晖眯了眯眼睛,冷冰冰道:“你胡说什么?”
可苏姨娘清楚,当年贺乘晖与梅夫人成亲、梅夫人有孕那段时日并未置办别的外室,二人正情浓,她生下女儿没几日便听闻女儿夭折的消息很是伤心了几日,后来入府生下贺帆才觉得庆幸,毕竟以梅夫人的性情很难容忍外室女留在府中。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她的女儿是公主,是王妃!
那贺帆就是王妃的亲弟弟!
贺固是周贵妃的儿子,以陛下宠爱太宁公主的程度还有这些年交到贺固手中的权柄,将来继位之人板上钉钉,贺帆还可以当国舅爷,她就是皇后的母亲了!
“老爷、夫君,你快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啊!”苏姨娘抓着贺乘晖衣袖摇晃撒娇。
“……住口!”
贺乘晖无意间抬头正看到梅夫人站到门外,只那冷冷淡淡的一眼就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他张了张口,神色里难掩愧疚。
梅夫人眼眶瞬间聚满泪水,她一句也不想多问,如当年贺乘晖迎苏姨娘进门,如冷眼旁观贺乘晖与妾室过日子。
苏姨娘以锦帕掩唇笑的娇俏:“夫人,您可知道了,我的女儿其实是公主,您当初百般为难的贺固其实是陛下的五皇子,当今亲封的明王殿下!”
“夫人……”贺乘晖望着梅夫人一步步走上前。
她根本没听苏姨娘说什么,三十多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竟然一把苏姨娘推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随之三步并作两步走抬手扇到贺乘晖脸上。
啪!
啪——
梅夫人疯了似的扇了两个耳光,贺乘晖一动不动随她打,在苏姨娘尖叫着扑上来时一脚踹开,若不是周围还有奴仆守着,他甚至想给梅夫人跪下。
当年之事是他对不起她们母女,将月珠充作夫人亲生也是怕她不能承受丧女之痛。
“夫人,我……”
梅夫人扭头就走,双手缩在袖中止不住的颤抖,谁又知道她这双手曾险些做错过什么。
“夫人,驸马、明王殿下……贺大人求见。”
梅夫人素白脸上迅速滑下两行泪,闭眼哑声道:“请他进来。”
贺家开了正堂但只有梅夫人一人端坐,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无。
贺固不曾迟疑来到堂前便结结实实跪下叩头,梅夫人虽不喜他但从未为难是其一,他鸠占鹊巢致使她们母女分离二十多年是其二,希望梅夫人早日与柔瑾修好是其三。
梅夫人不躲不闪受了他三个头,眼泪扑簌簌不止。
“她,还好吗?”
“孩子陪着她,暂时无碍,只是不敢到您这儿来。”
梅夫人又点头:“你多开解她,此事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不好功亏一篑,我,我随时都在这里等她。”
贺固再次恭敬叩首,贺乘晖将孩子调包是忠君,且本朝以孝治国万没有母亲先去探望女儿的道理。
“谢夫人。”
梅夫人正眼望去。
贺固立刻改口:“多谢岳母大人。”
他一刻也等不及匆匆小跑回到公主府,柔瑾正教小信儿念诗,念重复了也不曾发觉,心思全都在贺家知道此事的反应上,骤然被贺固抱住时愣了一下。
“来,咱们换身衣裳去见个人。”
柔瑾本能想抽回手,可贺固根本没给她逃避的机会,一手抱起小信儿一手牵着她回房更衣,就连衣服都是贺固帮她选好换上的,因发髻一事实在无能为力只添了两件首饰。
“这样打扮也很好。”贺固找出柔瑾放在梳妆盒中舍不得佩戴的玉簪。
柔瑾心里咚咚像是在敲大鼓:“真的?”
“当然。”
小信儿跟着重复爹爹的话:“当然!”
从公主府到贺家也就百步路的距离,一路上有各样打量的目光,柔瑾视若无睹,一直走到梅夫人所居的贺家正房陡然被近乡情怯的心情占据。
“乖,别怕,我陪着你。”
柔瑾一步步向前挪,不知门内同样有人步履艰难又望眼欲穿,目光相接的刹那都有泪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娘!”
梅夫人呜咽:“我的女儿!”
第104章
这一年冬天来得格外早, 刚进十月便下了一场大雪。
五公主在瑞王府门外等了又等才等到再见瑞王的机会,她满心惴惴,一见到人就慌忙解释:“皇兄, 那都是良妃娘娘信口雌黄, 真的不关我的事。”
瑞王充耳不闻, 修长手指夹起一撮茶叶扔进沸水中,茶叶缓缓展开嫩青绿芽,茶汤清亮幽香。
“喝茶。”
可五公主哪有心思喝茶,自从揭开柔瑾的身世, 她被惠帝训斥被三公主挤兑,连柔瑾的面儿都没见过,唯一攀得上关系的瑞王似乎恼了她再不理会, 她也是堂堂公主, 冒着雪天来向瑞王表忠心, 他为什么不信呢?
但是瑞王从来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五公主没滋没味的抿了一口:“好茶,皇兄好品味。”
瑞王不置可否, 饮下最后一口放下茶盏。
五公主看他似乎心情不错特有谈性便说起近日变故,惠帝对贺固的宠信比当年的太宁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固掌握二十万大军不说,惠帝还让他在六部巡视等同跟随百官学习,最近领了户部的职督办的都是大事要事, 原本有意投靠瑞王的户部尚书见风使舵改了主意,长此以往,朝臣揣摩圣意怕是都会改换阵营到另一边去。
“皇兄,臣妹以为您应该早做打算, 免得日后……”
瑞王仍是一副可有可无的神态,五公主按捺着不安与不满准备再劝, 他忽然开口。
“五妹怂恿良妃娘娘的理由很简单,你看不惯宝爱,想除之而后快,哪怕只有微末可能也会去做,还拿我与齐王作筏子,我倒是不知五妹志向远大还打算投靠良妃,是想扶七皇子上位当一位太平公主吗?”
明明瑞王没有任何动作,五公主却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不能呼吸说话,她定了定神楚楚可怜道:“皇兄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支持七皇子的意思,我承认,是因为从小就嫉妒宝爱才会想法子整治她,我原以为贾良妃蠢笨冲动,就算她办事不力折进去了也会给皇兄减少一个对手还不会连累皇兄,若是成了,至少除去贺固这个眼中钉,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贺固是惠帝亲生子,没想到惠帝二十多年敢这么冒险。
瑞王实在没心情继续听她说下去,端茶送客。
五公主仍不甘心的想纠缠,可对上瑞王阴冷森然的眼睛顿时失去所有勇气,她不甘不愿地退出瑞王府,冲天的恨意几乎将她淹没。
凭什么?
柔瑾明明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却还拥有超然地位,可以跟父皇甩脸子等父皇哄她,可以成为当朝手握重权的亲王王妃,凭什么她这般好命?明明五皇子是她的亲弟弟,现在却因为贺固的出现变成六皇子,如果弟弟和母妃不死,她又何必到处巴结大可以扶亲弟弟上位!
五公主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自己马车上,最后回头望一眼瑞王府的牌匾。
瑞王府屹立在那里不动如山,她也不知这府邸的主人方才传出一句话。
“悄悄解决五公主,别让她到外头乱说。”
……
瑞王妃郑巧听闻五公主到访又匆匆离开的消息很是诧异,特意到书房求见瑞王,还送来一份燕窝粥给瑞王补身,可惜瑞王一眼都没看。
郑巧温柔道:“王爷,那位贺姑娘近日身子不适您可要去看看?天冷得快,姑娘家身娇体弱,若是害了相思病更是不得了,王爷再忙也别辜负佳——”
她说到一半靠近瑞王想为他掸去灰尘,却冷不丁被瑞王拍了一下。
瑞王性情冷淡但从没有打人的喜好,郑巧讶异之余更是胆怯,也不知道哪里触到瑞王逆鳞,不过也确定一点,那位贺姑娘已经没用了。
“王爷,您打疼妾身了!”
瑞王终于抬头:“郑巧,你唠唠叨叨这么多可是在掩饰心虚,你联合五公主推波助澜干的好事当我不知道?”
郑巧心尖一颤,可她从无恶意啊!谁让瑞王从不舍得对太宁公主出手……思及某个可能,郑巧满心怨愤无力,这天下人都不知喜怒无常的瑞王心里宝贝似的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吧?
她真是蠢,竟然才发觉!
“王爷,咱们夫妻一体,妾身绝没有害你的意思。”郑巧恨恨的想只要将来让她坐上皇后之位让她的儿子当太子,无论瑞王将谁压在身下她都不会管了,她抿紧唇交代另一件事:“良妃娘娘一直试图跟妾身说些似是而非的事,还请妾身向您转交一封信。”
不行,那个人是谁都不能是柔瑾,她必须死。
信上蜡封完好,郑巧特意避开给瑞王看信的空间。
瑞王犹豫片刻还是拆开,薄薄两张信纸写满纤细笔迹,初时不以为意,细看之下怒意上涨又在他不能遏制之时及时收敛。
他表情变化太过明显,郑巧忍不住发问。
“王爷,良妃娘娘写了什么?”
瑞王不答直接烧掉信纸:“再与良妃来往小心些。”
“是。”
良妃信件越发频繁,她说的事屡屡奏效由不得瑞王不信,不过良妃也懂与虎谋皮的道理,每次说一半藏一半,饶是如此,瑞王也得到不少好处。
自从贺固名正言顺,惠帝屡屡委以重任,朝事中根本没有瑞王发挥的余地,其实谁都清楚惠帝绝无立太子的意思,他容不得任何人觊觎帝位包括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如今只不过是面子功夫,一旦贺固触及他的底线,他翻脸无情比谁都快。
瑞王从贺固手里撕下来不少好处,直接改变朝中屡屡受阻的局面,再加上荥阳郑氏等人协助,颇有几分如鱼得水之势。
贺固对此一无所觉,他装的不恋权,可每当十拿九稳的差事、好处被人夺走还是会显露出几分。
大年宴上贺固头一次以惠帝第五子的身份入太庙拜祭,瑞王与他平分秋色,甚至身边围拢的朝臣更多,这小半年来不是没人拉拢贺固,可他早有嫡子且正妻是惠帝亲封的公主,贺固直言愧对公主无寻花问柳之心,有心人无从拉拢转而投靠瑞王。
新年大朝会散后,瑞王拦住贺固。
“五弟,你我还不曾坐下来喝杯酒,不知你肯不肯给哥哥一个面子过府一叙?”
贺固恭谨拱手:“也巧,臣弟有一件事正想请教皇兄,那一日臣弟在兴庆宫后殿饮茶,茶中被人加了催情之物,好在当时并未酿成大祸臣弟也就不曾声张,不过近日臣弟查到下药之人竟然与瑞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臣弟想问皇兄是否知情,否则闹出误会可就不好看了。”
瑞王脸色一沉,他的一石二鸟之计却撞出了贺固的真实身世,不然现在贺固早就消失在京城里,柔瑾则会恢复干干净净。
“五弟好本事。”
“二皇兄过誉。”
二人不欢而散,瑞王派郑巧主动联系良妃一系,无论这人是什么来头,他只想借助这把刀早日铲除眼中钉。
贺固也终于找出瑞王府与良妃一系的异常行迹。
难道前世并非偶然?
世上从不缺趋炎附势的小人,惠帝对他并不是全无防备,前世惠帝后宫并无伊嫔此人,贾良妃一直受宠且有心推举七皇子登位,他虽不屑理会她的背后教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招数对惠帝有用,那时前朝后宫都知良妃聪慧,那份聪慧从何而来,她又如何知晓朝事怎样处置?
柔瑾思索良久:“如果她前世今生都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呢?”
可又有一样说不通,那样的话贾良妃应该早就知道贺固真实身世,早该防备他们了,可良妃先前分明是想贿赂交好。
除非良妃知晓的事情里贺固没有公开身世认祖归宗。
如果没有前世二皇子造反,贺固不会千里奔袭营救惠帝也不会有公布身份之事,以贺固的心性,但凡惠帝表现出一丁点对认祖归宗的为难他都会继续隐姓埋名,他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当皇帝。
贺固颔首:“前世你下降之事就有良妃手笔。”
今生许多事从柔瑾重生那年发生改变,瑞王没有造反的先机,良妃也没那么得宠,她身处后宫能改变的事有限。
这样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柔瑾宁愿高看良妃也不愿意轻敌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瑞王有了良妃这个神兵利器想做的事就更多了,前面他虽然得宠但一直没能拿到多少兵权,这偌大的京城关键时候要看拳头,瑞王性子急迫,他想做的事都要立刻达成。
他们不得不严阵以待。
瑞王最想收入囊中的还是京郊大营的兵权,也是贺固刚入京城时掌控的地方,虽然外放这几年放了权,但营中都有他的人。
良妃也想先啃下这块硬骨头,奈何太着急被惠帝看出端倪,贾家人再度遭殃,良妃也被训斥一时断了和瑞王的联系。
该死的老皇帝,怎么不早死呢?
可离他该死的时间还有三年多,良妃伺机给瑞王递过这个消息,伊嫔是瑞王的人,惠帝当时恼怒她意图陷害贺固,但只是打了板子并未大四,平日里还会悄悄让伊嫔伺候,宫中传闻惠帝龙精虎猛一夜能要三四次水比小年轻还要持久,良妃真正伺候过惠帝最是清楚他的本事,若说伊嫔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第105章
一个皇帝、一个男人最快也相当见不得人的死法是死在女人床上。
惠帝上朝脸色苍白灰败, 同是男人朝臣岂能看不出其中症结,太傅三公等人尚能问一句,旁的大臣一句都不敢干涉, 惠帝最近志得意满听不得半句忠言。
等到太后也被惊动时惠帝不得不收敛一二, 但仍旧拒绝贺固等人的关怀, 自觉精神尚佳不会有任何问题。
齐王急的团团转,他本想说那个伊嫔有什么好处值得父皇这样不顾身子,可再一想这不是当着贺固的面骂周贵妃么,父皇如此也是思念贵妃, 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五、五弟——”大半年过去齐王还是不习惯妹夫变五弟,别别扭扭装大哥劝导:“父皇应该最喜欢听你说话,要不然我们一起劝劝?”
就算是亲爹, 他们也得说男人到这个年岁也不必太过追求此道吧?
当然他希望自己这个年纪依然很行。
贺固亦是忧心忡忡:“四哥说得对, 咱们这就去吧。”
齐王急忙拉住他, 连他都知道贸贸然去劝父皇肯定会遭训,五弟这么干脆听话难道真不怕他忽悠陷害他?这位兄弟太实诚了点!
“无妨, 你我身为人子自该如此。”
额……
齐王反倒不敢了,他越想越觉得怕也不让贺固贸然上奏, 于是下朝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向瑞王。
瑞王恍若没有察觉他的愤怒:“四弟看我做什么?”
若不是你找的好人父皇岂会沉迷男女之事?
齐王没好气地嘟囔说没什么不敢泄露真实想法,否则这个记仇的怕是要对楚家大肆出手,只是也不甘心这么算了, 他委婉问起瑞王如何劝导惠帝。
瑞王根本不打算掩饰:“父皇龙马精神这是好事,为何要劝?”
“你没看见——”齐王还要往下说,但见瑞王玩味的笑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他们大了,惠帝成了挡路的, 当然有人要想方设法除去!
瑞王的手段也不止于此,他剑指京郊大营和禁军屡屡与贺固麾下人马作对, 两位王爷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就在这个当口惠帝忽然病了一场,已经入夏的季节得了风寒,夜里还会烧起高热。
朝臣心里发慌,东宫储君还未定下,万一陛下走了这张龙椅究竟让谁来做?
惠帝病这一场也不舒坦,可他活的好好的人人都当他要死了,一怒之下惩戒四五人才罢休,朝臣再也没胆子寻他不痛快,立储一事不了了之。
瑞王行事越发无所顾忌,明摆着纵容惠帝沉溺美色享乐还安排道长为惠帝炼丹,八月里,唯一能劝惠帝几句的太后也病倒了,她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太医也无回天之力,余下的日子不过是点灯熬油。
惠帝总算有所触动收敛了三四分。
“瑞王巴不得父皇继续沉迷,他能甘心?”
不止柔瑾,事实上所有对瑞王心思有几分察觉的都认为瑞王不会就此罢休,万一没熬死皇帝先把自己搭进去了呢?
瑞王屡屡挑衅,是气急败坏也是无计可施。
太后病倒的第十日太医诊脉之后称是不好,除却废后徐氏、圈禁的六皇子其余后宫嫔妃、皇子皇女皆入宫到松鹤殿守着,太后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有些认不得人了,柔瑾凑上前她却弟妹侄儿媳妇的乱喊一通,真正走的时候只剩满嘴胡话。
子夜时分,丧钟敲响是为国丧。
圈禁多年的谦王也被准许入宫为太后尽孝,惠帝又恢复了以往的孝顺,守灵时几度哭昏过去,贺固等人跪在他身后及时搀扶,偶尔瑞王站左贺固站右。对视之时难掩防备。
齐王暗暗心惊,瑞王总不会赶在国丧动手吧?把皇室宗亲百官命妇一网打尽?
他这些话只敢说给柔瑾听,往常二人还会调笑两句,但今时今日都不敢轻视,如果瑞王真的那么做他们也该早做准备。
守灵最后一日,柔瑾跪够时辰随众人一同起身出宫,她这些日子都在尽量减少留在宫里的时间,但再怎么闪避还会遇上瑞王,不远处就是他的王妃郑巧,瞧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令人毛骨悚然。
“妹妹不愿意见我?”
柔瑾觉得瑞王早已面目全非,她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当然不是,府中事务繁忙,皇兄也知道我如今不是无忧无虑的公主了。”
瑞王眼里渗出寒意:“只要你想,你可以永远都是公主。”
“皇兄说笑了。”
瑞王低低说了一句便走了。
柔瑾揉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急忙去寻贺固,他被惠帝找去问话刚刚赶来也瞧见柔瑾与瑞王说话的一幕。
“他说什么?”
柔瑾心有余悸:“他说他可以让我永远当公主。”
一旁齐王也听到了这话惊得差点跳起来,这是要动手的意思了?瑞王会选在什么时候?他们该怎么办?父皇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他们现在去告状反而会惹得一身腥!
“妹夫咱们怎么办啊?”齐王叫回老称呼,甭管妹夫还是五弟只要有用就是好人!
贺固神色凝重:“暂时不知。”
啊?!
太后下葬不久就是惠帝千秋,虽说帝王以日代月,但千秋节尚在二十七日孝期内必然不能大办,惠帝为表孝心只见了几位重臣,打算到夜里还召伊嫔伴驾,近来伊嫔琢磨出不少好玩的点子,他还从未这样快活过!
千秋节当日柔瑾无需入宫便带着小信儿在府中游玩,正午时分接到三公主府递来的帖子,原来三公主阵痛发作这就要生了,她这是第三胎原本经验十足,但生到一半开始不对劲,刚过国丧正逢千秋,公主府没敢给宫里递折子添乱,想起柔瑾府中有两位经验老道的稳婆特来求助。
三公主这大半年不大好过,大公主再度和徐皇后沆瀣一气,惠帝厌恶的同时把她一母同胞的三公主也给捎上了,之后不久三公主诊出身孕怀相不好,大半年深居简出不见外人,大公主三公主夫家各受不同的牵连,这会儿不愿引人注意也是有的。
柔瑾忙拿自己的名帖请太医,稳婆接生有用,可到了要命的时候还需要太医力挽狂澜。
呆在府中也是干着急柔瑾打算跟去看看,她带上小信儿换了行装,马车出了明王府朝南边的三公主府去。
一路车马粼粼,行至朱雀大街时还遇上一桩热闹,约莫是一家富贵公子的马险些撞到一名女童,富贵公子仗势欺人然而女童家人也不是吃素的,竟要拉他对簿公堂,正闹哄着朱雀大街另一头疾驰过去一队人马,甲胄丁零当啷响得人心慌。
春樱探头看过:“这、这不会是要出什么乱子吧?”
侍卫们也严阵以待,王爷叮嘱过遇事一定要保障公主安危,他们本想禀明柔瑾回府静等,但三公主府近在眼前怎能放弃。
“去吧,没事。”
马车里传出公主冷冷淡淡的声音。
侍卫只好照做。
哪知一旁的冲突转瞬升级,厮打过后竟成包围公主马车的形势,侍卫急忙拔刀,奈何对方早有准备直奔目标而去。
太宁公主马车在朱雀大街被劫,公主不知所踪!
皇宫变故也在一夕之间。
能在这节骨眼进宫庆贺惠帝千秋的都是他能看顺眼的重臣,也相当了解惠帝喜好,虽不赞同他在丧期玩乐但再一想惠帝年岁大了,闭着眼睛哄着他过了这几年也不是不能迎来明君,好在本朝底子深厚不用畏惧。
惠帝要在兴庆宫大殿前的空地骑马,御马监牵来一匹枣红马是惠帝这两年的爱宠,它四肢修长爆发起来威力十足,清脆马蹄声似乎能响彻前朝后宫,惠帝坐在上头俯视远远立在外围的群臣再次有了君临天下的满足感。
枣红马跑了四五圈扬了扬蹄有些不耐。
贺固看的分明立刻阻止惠帝:“父皇,您刚才喝了酒不宜多动,先下马坐坐吧,儿臣和诸位大臣还想敬您一杯。”
惠帝不悦蹙眉,正要反驳时枣红马忽然发狂,驮着惠帝发疯似的在空地上奔跑,马蹄踩在砖石上发出急促声响,惠帝吓得大叫。
“皇儿!子度!救我!”
贺固费尽全力企图追上枣红马,就快赶在枣红马把惠帝甩下来之前抓住惠帝衣角,可偏偏有人射来一道冷箭,贺固闪身避开,箭端杀到枣红马背上它厉声嘶叫奋力一甩,惠帝再也抓不住缰绳直直坠地似乎能听到关节咔嚓断开的脆响。
“陛下——”
“皇上——”
“父皇——”
然而枣红马还在发狂,眼看它绕一圈就要踩上惠帝蜷缩在地的躯体时贺固一跃上了马背,抽出腰刀割断枣红马命脉之处,一击毙命。
枣红马濒死挣扎时疯狂一甩,贺固顺势滚到地上转危为安。
骏马落地砰的一声。
不过无人关心它,人人奔向生死不明的惠帝,贺固遥遥对上一人视线。
瑞王扬起一块玉珏:“陛下有旨,他若神志不清,本王代行国事。”
再一挥手有许多兵士围上来虎视眈眈,群臣默然,随之回过神来,瑞王这是要把他们圈在皇宫里,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他们还有明王!
贺固神色如冰,却不防瑞王另拿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他与柔瑾各有一块,是当年惠帝交换二人时留下的一对证物,从小佩戴甚少离身。
“卑鄙!”
瑞王无动于衷:“本王也是被逼无奈。”
第106章
瑞王要在宫里动手最大威胁是贺固, 即便困住他本人可外面还有他的兵,拿住他的妻儿就不一样了。
惠帝摔得头晕眼花缓过一阵儿居然醒了过来,一睁眼就见宠大的儿子要谋逆险些再次晕过去, 兴庆宫被困太医过不来, 幸而贺固懂得一些摔伤临时救治之法勉强让他好受些。
齐王也冲过来守在惠帝身边, 七皇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垂着脑袋缩到瑞王那边,八皇子一向听他的,自然也跟着表明立场。
“你们、你们——”
“逆子!逆子!朕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惠帝痛心疾首:“朕不曾说过不许你继位, 铤而走险是大忌!你现在退下,朕既往不咎!”
瑞王笑了:“父皇也有如此胆怯害怕的时候?您还舍得给这么重的承诺,儿臣真是受宠若惊!”
“亢儿, 父皇一直以来都是最宠你的, 你这么做简直伤透朕的心!”
“宠我?”
瑞王琢磨着这两个字:“儿臣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年岁大一些才明白父皇的宠和训狗差不多,打一棒子给个甜头, 儿臣若是有分毫越矩便要看您的冷脸,您拎着一个东宫之位吊在我们眼前看我们争夺, 儿臣以为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毕竟您曾经也夸我自幼狂放不羁,对不住您了!”
说着招手叫来一名侍卫夺过他的剑朝惠帝走来。
惠帝一手抓住贺固衣襟躲到他身后一边不顾病痛步步后退, 全身热血都往脑门冲,他若是平安无事必定要杀了这个逆子,宠这么多年宠出来一个逆臣,瞎了眼!
“子度, 子度!你快想想办法!”惠帝无比后悔前些日子为了制衡安排瑞王接掌禁军一半兵权,其他兵力远水解不了近渴, 若是京城被瑞王困住改天换日那后果不堪设想。
贺固艰涩开口:“父皇,瑞王劫持了柔瑾和小信儿。”
惠帝语塞,强行按下心底涌出的不悦:“瑞王素来疼爱宝爱,不会对她们如何,现下还是先解了京城之危!”
他是君父!
当年为了保下他费尽心思……
齐王微微减弱扶着惠帝的力道,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往日尊崇的君父。
被困朝臣或有忠君报国之心宁愿一死,或有观望形势再做打算,当然也有人分析利弊投靠瑞王兴许能拿一份从龙之功,他们都是惠帝重臣,听到这话难免多一份寒心。
太宁公主是惠帝宠信二十多年的掌上明珠,明王世子是明王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子嗣,陛下怎可这么说!
瑞王则笑的奇怪,低声喃喃,本王确实不会对宝爱怎么样。
只要她听话,闹些小脾气都不算什么,只要稍微听话,他还会将她捧成这世上最尊贵的公主、皇后。
思及此,瑞王挥了挥手,被他收买的侍卫纷纷踢到朝贺固攻去,不除去贺固他又怎么安心?
惠帝就在贺固身后,他不能让叛军伤到惠帝自然要将侍卫引开,惠帝身前没了阻挡慌忙看向他的心腹重臣,倒是有人接替挡上来,可瑞王不知从哪儿拿来弓箭谁敢护着惠帝便将谁射死,倒下三四人后没人再敢上前。
与贺固打斗的四名侍卫均是高手,他一人应付起来难免吃力,渐渐胳膊上多了两道伤口,贺固余光注意到惠帝那边情形不妙,下了狠功夫杀掉两名侍卫,夺过侍卫的刀,一手刀一手剑将另一人捅了个对穿,余下一人心生退意。
瑞王没想到四人斗不过贺固一个。
“废物!”
他也提着剑。
贺固拂去脸上无名血迹:“瑞王殿下千金之躯,不敢与我一决高下?”
“放肆!”瑞王从未将贺固当成血亲兄弟,他一直厌恶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贱民,步步高升夺走许多他在乎的。
似乎只有杀了才能解心头之恨。
可若是他被贺固反杀劫持,今日所作所为都会功亏一篑,瑞王必须忍下这句羞辱继续指挥侍卫上前,这皇宫守卫都归他所用,即便是车轮战也能让贺固死在脚下。
贺固冷笑,前世今生瑞王都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
“杀了贺固本王重重有赏!”但凡贺固有一点感恩之心想着宫外的柔瑾与刘信就不该反抗。
可这一次侍卫犹豫了,瑞王顿觉不妙,虽然今日守卫禁军全都是他的人,但到底不能保证所有都忠心,总有那么一两个效忠贺固。
“来人,把这个侍卫杀了!”
但是形势逆转。
贺固指着后宫方向:“王爷,难道您就一点不在乎德妃娘娘的安危,您这般顾头不顾尾不太好吧?”
瑞王冷笑,母妃那里他早有打算,若不是有七成成功可能他也不会冒险。
“你少吓唬本王!”
只要杀了贺固大业就完成了一半。
瑞王厉声呵斥随同反叛的禁军侍卫,他们都有些迟疑,下一刻,瑞王隐隐听到呼喊声,似乎是从皇宫外头传来,有人正在攻城,但一时听不清是谁的兵马。
“陛下有令,本王代行国事,传令下去,即刻绞杀皇宫外的叛军,本王重重有赏!”
宫外也有他的人能抵挡一阵子,只要杀了贺固便能扭转局势。
瑞王环视一周点了一名侍卫:“贺帆,你不是一直恨他,现在本王给你这个机会,杀了他,本王封你做三品将军!”
藏在侍卫后面的贺帆缓步提刀走来,清秀冷漠的脸上没有多余情绪,径直朝贺固杀过去。
贺帆功夫同一般人比是练得不错,但耍到贺固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三招之后被贺固一剑劈来忙用刀抵挡还是被震得步步后退,刚刚站定就见贺固那把刀到了面前。
他情急之下大喊:“你不能杀我!我父亲对你有救命之恩——”
确实。
贺固收回刀,贺帆瞅准机会再度攻来完全不管君子道义,而贺固这次再没有手软,在贺帆攻来时不躲不闪,剑气直接朝他心口而去。
剑刺进肉里无声无息,贺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倒下。
贺乘晖对他确实有恩,但贺固要为柔瑾前世的惨死报仇,她不会手刃同父异母的弟弟,那就他来。
背后忽然有破风的声响是有人背后放冷箭偷袭,贺固险险避开回头时正看到瑞王搭上第二支箭。
瑞王杀他之心坚决。
贺固却看向瑞王背后,马蹄声由远及近,瑞王也听到破风之声,不过来人箭术不精射偏了擦着他肩膀落到地上,瑞王握着攻陷的手死死收紧似乎预料到了来人的身份。
惠帝眯着眼睛看清白马上的红衣女子登时激动起来:“宝爱,你来得正好!快来救朕!”
柔瑾行至兴庆宫大殿前才下马,围堵在周围的禁军侍卫看清跟在她身后的大军纷纷后退想要放下兵器,有人跃跃欲试想立个头等功还未动作便被削去一条手臂,眼前一晃,贺固不知不觉挡在他面前直接制服。
“启禀父皇,儿臣得知宫中生变便联络京郊大营驻兵勤王,如今他们正率兵夺回各处宫门,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
柔瑾穿的是利落骑装,面圣回禀时单膝跪地英姿飒爽。
惠帝激动极了,只是身上的伤发作起来难以忍受时表情扭曲,又笑又皱眉怪异荒诞:“好!好!父皇绝不会怪罪,还有重赏——”
他话音别扭不大利索,众人都没注意到他口边竟在流涎水。
局势反转。
瑞王及其党羽成了困兽,守在各处宫门参与谋逆的将领被一一捉拿,围绕在惠帝附近实际忠于瑞王的朝臣被揪出来四五人,唯独瑞王立在人群之中既没有投降也没有做出惊人之举。
他只是盯着柔瑾多看了两眼。
“所以我是被你们骗了?”亏他以为柔瑾与刘信都被掌控,只要除掉贺固便可以改变许多事。
柔瑾拧眉:“二皇兄,束手就擒吧。”
刘亢自幼就是个冲动易怒的性格,从前惠帝宠他,可是没了徐家与废太子就不需要瑞王这个靶子,他越是得人心,惠帝越是不想看到他,何况又冒出来个贺固另有身份,瑞王会谋反实在不算出人意料。
她与贺固千防万防,防的就是瑞王会在何时谋反,他们并没有全然把握,贺固为求安心将宫外兵权交到她手中大半,率兵将领也都是他的铁杆心腹,未来无论发生何种情况,她手里有兵有权至少可以抵挡片刻,所以在朱雀大街发现不对时她便第一时间赶往皇宫。
瑞王手中兵力有限根本不能抵挡攻势,大军得以顺利入宫。
瑞王扬了扬下巴:“原本我有更好的计策,我打算联络匈奴犯边这样贺固会回去平乱,京城便是我的天下。”
柔瑾愣住,当初瑞王亲自护送和亲公主入匈奴大营时他们就怀疑他有意勾结匈奴,之后一直防着瑞王做出不可挽回的举动。
“可是我觉得我若是那样做了更会让你看不起,所以我选了今天这个方式。“
良妃对皇宫防卫了如指掌,有她帮忙瑞王可以轻松掌控皇宫,如无意外——瑞王咬牙。
柔瑾轻叹:“二皇兄心怀百姓,臣妹替他们道谢。”
匈奴犯边不是小事瑞王与他们勾结无异于与虎谋皮,若真是到那个地步,柔瑾会倾向于贺固平乱之前先结果了叛乱之源,瑞王应当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道谢?
瑞王噙笑打量她逆光的眉眼又猛地阖上双眸,毫无预兆地提剑点地朝惠帝而去,贺固立刻阻拦,两人自然而然拼尽全力打斗起来。
惠帝拭掉口水怒吼:“杀了他!他竟然想弑君,给朕杀了他!”
二人充耳不闻,每招每式都直击对方要害,瑞王气息不稳,愤恨地望向贺固低低说了什么,贺固神色更冷,招式里带着杀意。
他绝不会留这种人在世上污了柔瑾耳朵。
瑞王也想杀他,举剑刺向贺固喉咙时却忽然觉得肚腹冰凉,隐忍的同意蔓延,他本能收回剑护住自己,可是天旋地转竟然直接倒下了。
侍卫们围上来脚步匆匆,瑞王隔着缝隙看去,只看到太阳挂在当空白花花刺人眼睛,根本不见那红色身影。
第107章
惠帝中风了。
起初谁也没注意到他嘴歪流口水, 瑞王死后惠帝连声叫好就要回兴庆宫重掌大权,被看押起来的太医匆匆赶来一看就觉得不好,边施针边为惠帝接断骨, 惠帝随之陷入晕厥, 好在留下一句明王代行国事的吩咐。
瑞王尸身仍放在兴庆宫前, 禁军中拉出去七八人当场斩首,七皇子八皇子及其余人悉数押入天牢,另有人领旨查抄他们的府邸、羁押九族,瑞王府、郑家都被围起来了, 郑德妃、贾良妃则被幽禁后宫,她们的去留需要惠帝决断。
掌灯时分惠帝还未醒转,贺固、齐王与众大臣留在兴庆宫守着, 后宫无主, 柔瑾回到尘封已久的明珠阁留宿, 期间听闻贾良妃吵闹不休要见陛下伸冤,郑德妃宫中倒是悄无声息, 只让人瞒着瑞王已死的消息。
翌日清早惠帝才有意识,醒来时眼珠四转到处观察, 涣散无神。
贺固先注意到龙床上的动静:“父皇。”
齐王正歪在脚踏上打盹,闻言猛地惊醒还擦了擦嘴角口水:“父皇,叛军已经被五弟拿下了, 您可安心!”
“嗬……嗬瑞……”惠帝面上残存惊恐应当是做了噩梦怕叛军再度冲上来杀了他,仔细分辨眼前两个儿子才迟缓分清梦境现实,他抬手起身意识到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脸色一红, 是气的。
“太医!”
“陛下万不可再动怒。”
惠帝从马上摔下来断了两根肋骨,右胳膊也折了, 额头也有一处撞伤,更要命的是瑞王随之造反、被杀另他惊怒交加,大喜大悲之后脑中淤血不畅以致无法控制自身,太医院所有人彻夜未眠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怕这个病,何况惠帝先前宠幸后宫掏空了身子心脉衰竭,说个不好听的惠帝的身子就像个空壳还从马上狠摔了一下,现在只是中风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但对太医来说就是件坏差事,治不好不说还会随时发现新病症。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对一个野心勃勃想要掌控一切的帝王来说无比痛苦,惠帝慢慢消化完太医的诊断全身的血都往脑门冲,结果就是又晕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惠帝既然交代贺固代行国事,朝臣纷纷找他或者齐王拿主意,毕竟储君人选未定。
齐王吓得连连摆手:“父皇交代明王代行国事,没有本王的事,你们别害我!”
他现在和某些朝臣一样根本摸不清贺固的底,再者说他真没有那个心力当皇帝,他不盼着惠帝早死,却又盼着朝局清明,早日安定下来。
是以,齐王赶在惠帝再次清醒的时候率领朝臣奏请册立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他怕直接说册立新君把惠帝气死。
惠帝颤颤巍巍比划了个二,瑞王是死了,但身后事如何处置暂未可知,朝臣上奏应褫夺瑞王封号贬为庶民再行下葬,惠帝狠狠点了这份奏章还是比划二。
德妃是瑞王生母,母子荣辱一体,惠帝这是要处置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白绫或毒酒由郑德妃选择。
不过传旨太监还未到达郑德妃宫里便有个连滚带爬的小太监禀报德妃娘娘自缢身亡。
柔瑾隔着窗棂隐约看到德妃随风晃荡的绣花鞋。
路过贾良妃居所还能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喊叫要见惠帝,有关乎国祚的大事禀报,太监宫女只听吩咐不许良妃出宫不能堵上她的嘴巴,柔瑾想了想,每日只给良妃半壶水,很快落了个清净。
惠帝对德妃死讯无动于衷,直挺挺躺在龙床上思索着什么,一炷香后看向梁明雨。
梁明雨不愧是惠帝多年心腹,一路小跑拿来传国玉玺放到惠帝怀中,惠帝招了招手将玉玺交给贺固。
惠帝推辞不受,齐王眼珠一转再度奏请立明王为东宫太子,这次惠帝点了头,再度将玉玺交给贺固,贺固仍是推辞不受。
玉玺放回原位。
旨意很快拟好盖了玺印,明王刘固为东宫太子协理朝事,太宁公主为太子妃,一家三口即日搬入东宫。
兴庆宫汤药如流水,惠帝无比配合,偶尔药石无用时发发脾气处置太医,但熬好下一碗药仍会配合喝下,求生欲望强烈,每日还要打起精神听太子和朝臣禀报国事,只是嘟嘟囔囔几句都不大清楚,朝臣初时支着耳朵后来难免敷衍,见太子仍旧认真仔细侍奉君父心情复杂。
瑞王以庶人之礼下葬,瑞王膝下无子女存活均是腹中小产或未及满月夭折,他后院妻妾身份清白者得了一纸文书可回娘家再嫁,如瑞王妃这般掺和颇多的流放岭南。
瑞王妃不肯认命,嚷嚷着要见太、太子妃,子她有要事禀报,不过这话不曾传入柔瑾耳中,贺固派人送瑞王妃出京,瑞王妃命不好刚走出二十多里路便水土不服死了,三个月后消息才传回京城。
那日三公主生产艰难,柔瑾从明王府到她府上送稳婆请太医时遇上一伙人闹事,本是瑞王设计劫走柔瑾和小信儿,中途春樱主动请命替换柔瑾,孩子也换成了假的,瑞王妃果真中计给瑞王传信,瑞王这才敢在宫中动手。
春樱有大功,柔瑾打算赏她,这些年春樱跟在身边兢兢业业一直没有嫁人,柔瑾从前想,无论是春樱想自梳一辈子不嫁还是另有心上人都会保她一生无忧,但这一回春樱却来请辞,想回乡。
宫女多是幼年入宫,若是有恩典二十多岁大龄放出宫也难回乡找到亲戚家人,甚至没出京城就被人骗钱骗色转手卖进勾栏,春樱幼年被卖早就没有家了,但她既然想回乡,柔瑾不能不准,特意挑了四个功夫好的侍卫送她赏赐诸多金银,送了两个同乡丫环伺候,并吩咐春樱回乡住一阵不习惯了再回京城。
春樱想走大约是因为心中有愧,但柔瑾只记得春樱从未想过害她,她希望春樱出去走走放下心事。
半个多月后送人的侍卫平安回京,春樱在老家买了一处宅子立了女户,过得不错,就是没说几时回来。
柔瑾与贺固刚入东宫忙得分/身乏术暂时搁置这件事,等柔瑾想起来打算派人打探春樱近况,怕她被人欺负报喜不报忧,却收到春樱辗转托人送来的一封信,同时得知离瑞王墓碑不远处多了一座新坟。
柔瑾问过经过沉默良久,春樱回乡不久便遣走两名同乡丫环悄悄回了京城,以金银托人为自己后事,受托之人曾在公主府做事受过春樱照拂,她还以为春樱不讨主子喜欢又生了重病才沦落到无人问津的下场,春樱去后她仔仔细细收敛尸身又放上随葬之物按照春樱嘱托下葬。
春樱是服毒自尽。
她爱慕瑞王已久碍于身份只能远远看着,瑞王与瑞王妃似乎察觉端倪,早前派人探听公主府的事,春樱心思动摇露过痕迹,但在瑞王想要掳走柔瑾与小信儿的重要关头选择坦白。
春樱信里写的简单,公主就当她回乡过富贵日子去了,来世结草衔环再报公主恩德。
柔瑾将信放到梳妆匣最下层,之后许多年想起春樱时便会翻出来看一看。
这一年的京城秋天很有物是人非之感。
惠帝中风之症减轻一日强过一日,能起身被人扶着走两步也能说话了,他能做主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那些叛乱之人,七皇子八皇子等人在天牢关了这几个月,惠帝仍未心软,八皇子没娘只是七皇子的附庸,他可以从轻处置,随便封了郡王在京城找座小宅子塞进去禁足,七皇子被打了一顿仍未出天牢。
先前贾良妃每日哭嚎想见惠帝,后来少了茶水不再喊叫深怕惠帝死了她被太子等人清算,惠帝好了,她又开始喊叫。
惠帝从前有多宠爱良妃如今就有多恼怒,他并不愿意见到良妃,只派人每日盯着良妃罚跪,他也要让这些罪魁祸首尝一尝不能动弹的滋味,偶尔还要柔瑾监邢。
柔瑾去的时候良妃已经被罚半月,每日罚跪令她膝盖红肿麻木,很难站起身,再加上惠帝偶尔还会有别出心裁的折磨,良妃已有些糊涂不认人,她又有肝病,犯病之后痛得满地打滚肚大如箩。
“不该啊,不该这样的,我的儿子能当皇帝,再不济也得是小八先当皇帝啊……”
“你说什么?”
良妃歪头认真道:“驸马只能当摄政王!只能当摄政王……他要辅佐小八当皇帝,陛下不喜欢我的小七偏看中小八老实,真晦气……”
“为什么只能当摄政王?”
“他又不是太子!”
也就是说,在他们谁也没有前世的时候贺固并没有打破平静认祖归宗,任劳任怨当了摄政王。
柔瑾哄小孩儿似的追问:“当了摄政王之后呢?”
良妃嘿嘿笑:“你们被火烧死了,小八也病死就轮到我的小七当皇帝啦!”
这母子俩能当好皇帝与太后?本朝恐怕会要风雨飘摇吧?所以前世良妃挑拨本就不够信任贺固的惠帝,还促成了瑞王谋逆以及她的出降?
“小七当皇帝你高兴吗?”
“高兴!我是太后!嘿嘿!”良妃笑着又想起伤心事低落不已:“那些人怎么反叛朝廷,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呸,什么开国之君!我还有小孙孙当皇帝呢!”
“谁是开国之君?”
良妃露出愤恨之色:“周行远!还冒充世家之后,无耻!”
周行远?
柔瑾不认得这个人,忽然想起贺固谈起自己表字说子度是惠帝从前对他的期望,他对小信儿并无苛求,只希望他一生顺遂看尽这无限江山,将来用‘行远’给小信儿做表字。
良妃放低声音招招手:“我告诉你,我有逆转乾坤轮回的秘法,我的小七还能灭了叛军做皇帝!”
“什么秘法?”
“以子孙十……十八人为血引练成药丹和血服用可保本宫生生世世荣华富贵,本宫又要重来了……”
柔瑾冷着脸看贾良妃一脸惬意地沉浸在美梦中,她转身离开,良妃想要拉住她,此刻良妃有瞬间清醒,杀了夺走皇位的人,她的皇儿就还有重来的机会!
可惜守卫森严,不等良妃够到柔瑾衣袖便有宫女太监钳制住她,良妃发疯咬人,又被太监宫女推倒在地捂着肿胀的肚子发抖……
没过多久天牢里的七皇子也肚子发痛诊出肝病,惠帝嫌这对母子晦气,下旨流放到苦寒之地再不相见。
第108章
入冬之后惠帝又病一场, 每次太医诊过脉都要亲自看过药方,惜命到深怕被人谋害,对太子一系态度奇怪, 既倚赖他处置朝政又看不惯他大权在握, 惠帝心里不痛快不会朝贺固与柔瑾发火, 伺候的人就遭殃了,太医宫女首当其冲。
许是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不顾了,惠帝会朝兴庆宫宫女下手,伊嫔早就被处死, 良妃也疯了,他开始堂而皇之寻找和周芳仪相似的宫女满足他的‘思念之情’。
柔瑾明白惠帝别扭之心的同时又觉得恶心,他看太子之位已定渐渐没有左右儿子们命脉的掌控感索性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满足私欲, 横竖贺固是个孝顺的就算他成了太上皇也不会被人轻视, 若是太后丧期刚过, 惠帝甚至想广选秀女充盈后宫。
惠帝如今宠爱的宫女称作怡儿,据说与周贵妃不大像, 但声音神似,惠帝甫一见她便封为贵人, 其后夜夜召幸意图新贵人诞下小皇子,贵人得封之后行事张扬肆意,不单要位分要赏赐还要惠帝恩赏娘家。
风光没两日, 新贵人嗓子坏了。
柔瑾觉得宫人瞧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劲,虽然新贵人会故意偶遇贺固展示她那把嗓子,但是贺固早就对惠帝与新贵人的把戏不胜其烦,他就没有见过周贵妃的记忆, 最厌恶的就是那些仿照周贵妃行事搏名头的女人,但惠帝还活着, 他只能漠视且早就决定等惠帝死了就让新贵人下去陪着。
新贵人嗓子不行就有失宠的风险,她无视惠帝的不耐日日陪伴,想趁机抬一抬位分最好能怀上龙种,但就在这个关头,惠帝死了,死在她床上。
惠帝是他最担心的死法,马上风。
新贵人吓得尖叫着跑出兴庆宫还未走远便被拿下,惠帝斜躺在床上衣衫不整,梁明雨一脸悲痛地上前为他遮掩衣衫,仿若没有察觉惠帝尚有微弱气息。
陛下去吧,别再污了贵妃娘娘名声,有新贵人陪着,想必死后也不会遇见贵妃。
惠帝瞪大的眼睛直到太子及群臣赶来才被阖上,贺固想,惠帝也是死不瞑目的,他的宏图大志奢靡享乐还未满足。
不得不说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御前大太监梁明雨自请随葬。
国丧简朴肃穆,惠帝出殡后的第三日新帝登基,年号元正,他登基之后册封原配发妻太宁公主为皇后,长子刘信为太子。
柔瑾他们在东宫住了快一年刚刚熟悉又要搬到别的宫殿,不过这一回,应该是一辈子。
刘信是太子本该居于东宫,但柔瑾与贺固都放心不下打算让他再大一些再放手,小太子就跟着住到后宫。
贺固为表示对先帝的敬重空置兴庆宫不用,他住到兴庆宫旁的紫宸殿,柔瑾不喜欢徐皇后住过的含章殿也不愿意重回从前的明珠阁,选来选去在贺固百般暗示下定下离紫宸殿近且风景上佳的清麓殿。
之后数代清麓殿也成为皇后们心仪的吉祥居所。
国丧未过柔瑾与贺固分宫而居,惠帝的后宫还在,贺固守礼多是派人请柔瑾到紫宸殿,至于如何妥当安置这些庶母,贺固当朝宣布先帝生前仁爱宽和驾崩前曾留有旨意后宫无子嫔妃可移居历代嫔妃修行的永安寺或出宫再嫁,有子或曾有娠者可由皇子皇女接入府中奉养或继续居于太妃宫所。
惠帝有无留有旨意都不重要,朝臣中反对的声浪只有一两位保守派,多数还是赞成这样行善积德的做法,后宫嫔妃中除了叫怡儿的小贵人随葬先帝,其他嫔妃都在惠帝去后得以安生,大多数人对新帝举措并无怨言。
柔瑾另加一条,移居永安寺者三年后也可还俗另嫁。
嫔妃先后离宫偌大宫殿只余寥寥几人也都搬到稍显偏僻的太妃居所,柔瑾这才长舒一口气觉得头顶那片阴云消散,身心舒畅。
也就在这时柔瑾被贴身宫女提醒,她已又两个月没来月事大约是有喜了。
这孩子比小信儿刚上身时乖一些不吵不闹,贺固得知喜讯默默笑了许久,二人衷心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前朝的风雨皆由贺固一人遮挡,柔瑾安心养胎,隔三差五将梅夫人请到宫中相见,其实贺固说过好些次请梅夫人在宫中小住也好弥补母女分离的时光,但梅夫人总是不肯,她是个守规矩的人并不愿意为小两口添麻烦。
柔瑾暗暗打量着梅夫人比从前精神多了,说话做事中气十足。
梅夫人也知她的担忧,有一日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好好的,我见不见你都是高兴的,现在我府里没什么不顺心的,偶尔来见见你就挺好,再说寻常人家嫁闺女也没咱们见得勤啊。”
小信儿喜欢外祖母,可他正是疯玩的年纪,好容易能跑能跳不用窝在别人怀里了整日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到处捣蛋,他是太子也是贺固的独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宠着纵着,贺固怕他学坏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平日很是用心教导。
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贺固绷着脸色他也嬉皮笑脸的,不过倒是能听进去话,最怕的还是柔瑾给他脸色瞧,只要犯了错就眼巴巴跟在母亲身后撒娇卖乖母后娘亲娘娘一通乱喊,雨过天晴之后又恢复皮猴子性情。
柔瑾头疼过,她真怕小信儿成为昏君那就要乱套了。
贺固观察一段时日渐渐放心,小信儿该懂的都懂也能听得进师长教导,他不打算压抑那部分调皮的孩子天性,最好连他童年的份儿一起玩回来。
元正元年春天柔瑾生下第二孩子,还是个男孩,取名贺固为他取名澄,一岁之前他和胎里一样安分乖巧,会走路之后整日跟在信儿屁股后头调皮捣蛋完全颠覆所有人对他的乖巧印象,信儿却非常喜欢他,他三岁之后就要到文华馆开蒙,每日去上学两兄弟总要难舍难分泪眼朦胧一阵子,有时还会避开宫人一起到文华馆上课,吓得宫人到处找。
日子长了,柔瑾索性把澄儿也扔到文华馆给太傅头疼去,她专心忙自己的事。
后宫只有夫妻两个,虽然先帝孝期未过没开选秀,但贺固承诺过不会有第二人,柔瑾也不为没发生的事担忧,做一日皇后便担一份国母的责任,她无意朝政只从利国利民处入手发掘民间工艺,对织布纺纱之事兴趣浓厚,派出去的女官寻访时遇到一精通织布技艺的老妇人,老妇人有心改造织布机,一场变革自此发生。
民间富裕了,百姓皆称颂皇后娘娘爱民如子,柔瑾不敢居功,老妇人才真正居功至伟。
柔瑾还会带上两三侍从悄悄出宫,赶在贺固下朝信儿澄儿放学之前回宫,溜出去看一眼百姓安居乐业的场面她会觉得内心平静幸福,总觉得又能放下一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柔瑾也想不起来了。
贺固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不爱听人赞颂,却喜欢听人将各种溢美之词堆在他的皇后身上,他得跟着维护皇后娘娘贤德温婉的一面。
所以,“下次带我一起。”
话得悄悄地说,免得俩儿子听到。
柔瑾扬扬下巴等他捏肩捶背,帝后再偷摸躲到角落里吃她从外面买的小食,至于为什么不给孩子吃,因为那两个不止要吃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质问母亲出宫为什么不带他们,缠着她讲宫外的事。
后来柔瑾总是央谦王、齐王还有他们两家孩子入宫时给俩人带一些好玩意儿,俩人就会换一拨人折腾。
谦王、齐王纷纷感叹,妹妹变狡诈了。
跟谁学的?
贺固与有荣焉。
先帝孝期过后朝中开始有上奏广选天下秀女的折子,不过不多,首先是贺固早就表态民间休养生息,他无意纳色,此生有皇后足矣,再就是当今皇后身份特殊,她不仅仅是普通的权贵之女,还做过二十多年的公主,与谦王、齐王比亲兄妹还要亲厚,放眼看去本朝再无第二个女人比她出身高贵,最后是皇后膝下已有两子且长子封太子,就算有秀女入宫又能改变什么?
渐渐地朝臣也习惯了,就算不习惯,太过操心皇帝的家务事哪有好下场?
今上可不是先帝,平素里兢兢业业却绝不允许旁人触碰逆鳞。
皇后就是他的逆鳞。
柔瑾笑闹时吃口醋增添些情趣其他时候根本不在乎这些琐事,贺固因她的信赖喜悦,他和柔瑾刚一出生命运便有了交集,仿佛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朝暮相对相依。
二人闲暇时喜欢挥退伺候的宫人到秋凉殿看日落,日暮西斜光辉灿烂,仿佛时间停在此刻永恒。
贺固牵着柔瑾,呼呼风声从耳边穿过,她展开双手还拉他一起。
他含笑凝望她静谧柔美的侧颜:“公主殿下,等到信儿弱冠咱们去西平吧,顺道走走看看?”
柔瑾猛地扭头笑意藏不住:“好啊!”
呆在皇城久了会怀念西平踏实自在的日子,能和心爱的人出去走走看看更是人生大幸。
柔瑾充满信心的期待着。
<正文完>
第109章
番外一
一大早贺月凝被丫环们安排的团团转, 金银玉簪试了个遍敢在她头皮发麻之前才定下款式,她进宫的次数不少,除去头几次也就数这回格外重视, 无他, 这一回是入宫谢恩, 她前些时日定下婚事宫中皇后娘娘给了厚赏,再过十日就是她出嫁的日子,皇后娘娘不能出宫观礼,母亲便吩咐她打扮漂亮些给皇后娘娘见一见。
董姨娘忙完匆匆赶来之后将玉簪换成金簪。
“这玉簪太素净了, 金簪亮晃晃的多好看啊,娘娘不在意这些。”
贺月凝一想也是,乖乖任由姨娘为她打扮, 但是董姨娘也拿不准, 决定先到梅夫人院里请她看过在做决断。
她与皇后娘娘还算熟络, 皇后娘娘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宽和温柔,很少与人为难, 身世大白之后对她们更多几分亲近,董姨娘敬重梅夫人, 皇后娘娘投桃报李关爱贺月凝,就连婚事也是亲自命人打探了男方底细。
母女俩朝正院去,行至小花园转角险些与一人碰上, 对方本想骂骂咧咧,看清她们后脸色转变,要笑不笑想怒不敢怒别扭极了,最后只剩了阴阳怪气。
“哟, 穿的这么花哨是要进宫啊?”
贺月凝只屈膝意思性行个礼不搭腔。
董姨娘不冷不淡:“我们去哪儿都用不着同苏姨娘报备,您别挡道。”
苏姨娘一噎倒不敢再说什么, 看她们母女走远之后才从鼻子里溢出一声轻哼,扭腰摆臀哼着小调儿走远了。
贺月凝有些担忧:“姨娘,往后您就跟着母亲免得被她欺负。”
虽然苏姨娘不敢闹大,但怕她不痛不痒的膈应人啊。
贺月凝从小到大就看父亲专宠苏姨娘,梅夫人治家有道不许妾室横行霸道,苏姨娘惧怕她,暗地里会琢磨法子对付董姨娘,若董姨娘不去跟梅夫人告状苏姨娘更能如意,贺月凝永远记得幼年时母亲与姨娘提起父亲黯然落泪的模样。
董姨娘忍不住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你皇后娘娘在谁敢欺负咱们?”
苏姨娘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老爷一人,当初贺帆满身是血的从宫里抬出来,他犯了谋逆大罪若不是当今圣上手下留情贺帆早就被一剑穿喉,能活着回府不追究罪责更是天大的恩典,可是当时天气炎热,贺帆身上的伤流脓不止,老爷请尽京城名医和太医也都无力回天。
贺帆死后苏姨娘疯疯癫癫好一阵子,之后想起瑞王府遣散回来的曾经的大小姐贺月珠这才找回主心骨。
贺月珠梦寐以求的富贵成了一场空,她宁愿悔婚投奔的瑞王根本没将她当一回事,苏姨娘心思活络,为她张罗起前一桩婚事巴巴去找梅夫人,打算重议贺梅两府婚事。
那是梅云啸刚刚议亲,若是不能重谈婚事,这独一份的乘龙快婿就要成别人家的了。
贺月珠跪到梅夫人面前认错,一声一声的喊母亲,祈求她的原谅,祈求她到梅家说几句好话,毕竟悔婚之后两家并未闹翻,每年三节两寿梅家舅舅舅母还会派人到府上送节礼。
贺月凝也是在梅夫人膝下长大,自认也算了解嫡母的性格,梅夫人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月珠是她女儿的时候她可以掏心掏肺,可发现被骗之后,她再心疼再不相信也会舍弃曾经的错误。
本来贺月凝不该看到那一幕,但梅夫人准她留下学一学为人处世,她至今记得梅夫人的神情和她说过的话。
梅夫人字字铿锵:“你既然逃婚便不能重谈婚事,如今云啸议婚,明媒正娶的迎夫人进门,你出尔反尔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那些嫁妆首饰就都不是你的,不过我可以回娘家问问嫂子侄子可愿意纳一名光身通房。”
贺月珠不敢置信,她是梅夫人宠大的,即便是逃婚也笃定母亲不会责骂自己,万没想到梅夫人会说出这一通狠心无情的话。
“娘,娘,我错了。”
梅夫人面色无波:“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女儿,不要喊我娘。”
“不,你就是我娘啊,我一直都是喊你娘啊!就算我是苏姨娘的女儿,我也可以喊你母亲——”贺月珠口不择言。
梅夫人恍然:“你提醒我了,我那一位叫月珠的女儿身娇体弱因为重病送到清水庵休养去了,前不久死了,你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贺家的女儿。”
父亲本想求情,被梅夫人一句话堵了回去。
贺家有个女儿是当今皇后,贺家应当谨言慎行别给皇后娘娘招祸,她不想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原因拉皇后娘娘陷入舆论漩涡,被百姓说三道四。
父亲无话可说。
贺月珠变成苏姨娘娘家投奔来的娘家侄女改姓苏,苏姨娘只剩下这一个指望极力撺掇苏月珠找梅云啸再续前缘,出府不多时就被梅家人送回来,梅家人办事很有章法,为免苏姨娘母女赖账梅家大夫人遣心腹丫鬟周到的跟到贺家府门前,确认苏月珠扑到苏姨娘怀中才去禀报梅夫人。
国丧过后梅云啸顺利成亲与新婚妻子琴瑟相合又敬又爱,新婚第一年育有一女,两年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元正四年梅云啸外放为官一家四口都去了任上,听说梅少夫人又有身孕,还听说梅云啸再回京就能升到二品大员。
梅家本就是百年望族,是夫人娘家也是皇后娘娘外祖家如今更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世家,虽然梅家为人低调严格约束族中子弟,但还是有人家拼命想扒上去,梅家这一代掌权人是梅云啸无疑,他的夫人就是梅氏宗族冢妇,苏月珠亲手扔掉这门好亲事肠子都要悔青了。
直到元正三年末,苏月珠才不情不愿嫁了一户苏姨娘相中的人家,对方是没落宗室传到这一代还剩个侯爵虚衔,祖上往上数三代还是徐家拥趸后来被宗室以及徐家厌弃,如今娶她无非是想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但皇后娘娘是梅夫人亲生嫡出,苏月珠名义上只是姨娘娘家侄女,出嫁走的贺府偏门,即便如此婆家也愿迎回去,其中水分可想而知。
到了梅夫人正院,贺月凝规规矩矩请安。
梅夫人笑意盈盈牵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后不住点头:“就这么穿,很漂亮。”
说完招手让丫环拿来一对玉镯亲自给贺月凝戴上,贺月凝也不推辞喜滋滋伸手,她在梅夫人院里长大平日梅夫人给什么就接着。
董姨娘又气又笑推推她,贺月凝忙屈膝道谢。
正热闹着,外院起了阵喧哗,丫环来禀报是苏姨娘侄女回府探望想来拜见夫人,梅夫人笑意淡了些只说不见外人。
一切收拾停当,董姨娘唠叨叮嘱贺月凝入宫之后要跟着夫人不许调皮,跟着送她们到府门口,哪知苏月珠蹲在角落里守着,见她们过来突然窜上来可怜巴巴喊了声夫人又扭扭捏捏说想跟着夫人一起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那也是她的姐妹。
京城权贵人家也知道皇后娘娘有两个姐妹,也约莫知道死了贺月珠就是现在的苏月珠,可贺家不认,陛下极为敬重皇后娘娘椒房独宠,也不会有人戳破贺家丑事给皇后娘娘难堪。
苏月珠比皇后娘娘早出生几天,当时苏姨娘还是个外室,不过怎么说也被梅夫人娇养二十余年,如今还不到三十已渐渐走过花期,生过一个女儿后更显憔悴,她过得很不好。
梅夫人避开不看,董姨娘略略瞟一眼也惆怅地移开目光。
贺月凝同梅夫人上了马车出府门,隐约还能听到苏月珠被丫环拦住的哭喊,梅夫人定定望着马车车帘出神,贺月凝没再盯着她看。
姨娘说过夫人是个心地极好的人,可心地再好的人被伤了心也难哄回来,夫人此刻神伤不是怜惜同情苏月珠,而是觉得遗憾。
贺月凝莫名为夫人难过,她小时候并不喜欢苏月珠这个嫡姐,总爱戏弄、瞧不起她和姨娘,但夫人待她们极好,姨娘常说没有夫人就没有她们母女的好日子,长大有了皇后娘娘做依仗也被姨娘教导不许跋扈张扬,定下婚事之后姨娘耳提面命教她嫁过去一定要立起规矩,不可仗势骄纵但也要谨记约束婆家人,不要事事满足他们免得酿出大祸拖累皇后娘娘。
夫人是将皇后娘娘放在心坎上的,若是她们做了糊涂事,夫人会不高兴,何况只要她们安分守己就不愁没有富贵日子,何必作死呢。
走上朱雀大街后梅夫人缓过神,吩咐赶车小厮买了些新鲜玩意儿,要带给宫中三位小殿下。
到了宫门口验明身份,门内就有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来迎,贺月凝也沾了光能坐轿子入宫,行至清麓殿就瞧见小公主念儿蹲在花坛边看蚂蚁,瞧见她们不怯生的喊了外祖母、小姨。
小公主是元正五年除夕降生,帝后盼来了女儿举国欢庆满月时册封平康公主,如今念儿刚一岁三个月话说不大清楚,生的玉雪可爱像极了柔瑾,自她出生梅夫人进宫比往常勤快多了。
第110章
番外二
梅夫人抱起念儿进了清麓殿正碰上柔瑾迎出来, 忙与贺月凝蹲身行礼。
柔瑾次次劝但梅夫人次次都要行礼所以她就次次扶,念儿趁机抓住她一支发簪,幸而那簪子是备好赏赐给贺月凝的, 发髻未散。
“小调皮, 你再作怪母后要生气了。”
念儿会看脸色, 嘻嘻笑着抱住梅夫人脖子亲昵的不行,反正只要外祖母总会拦住母后,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柔瑾心累,三个孩子没一个乖巧的, 不过个顶个的调皮反倒显得偌大皇宫热闹。
说道贺月凝婚事,柔瑾正好再给赏赐亲自将那枚宝石金簪插到贺月凝发间,正衬得新嫁娘面色羞红秀丽温婉, 即便是看客也觉得养眼, 柔瑾夸得不重样。
贺月凝耳垂红透了, 悄悄抬眸偷看嫡姐,其实皇后娘娘比她还要漂亮, 每次见面都是容光焕发眉宇间洋溢着愉悦,圣上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又早有渊源, 二人心心相印从无第三人,贺月凝偶然听夫人与姨娘说起皇后娘娘生下小公主后圣上很是担忧皇后娘娘多生伤身,两子一女都是计划着来的, 这回硬是哄着皇后娘娘休养了三个月,月凝觉得她到姐姐这个年纪能有一半舒心已是极好。
等到念儿闹着要去玩时贺月凝主动请缨陪她出去,留她们母女闲话家常。
柔瑾对董姨娘母女非常满意,贺月凝乖巧懂事, 董姨娘知礼本分如无意外的话应当要陪伴梅夫人一辈子,她心里都记着, 梅夫人与董姨娘此生最大牵挂都是女儿,最好的回报便是尽力保证贺月凝一生无忧。
不过柔瑾最关心的还是梅夫人身体,她早年郁结于心又被苏月珠气过几回,柔瑾派过数位精通妇科的太医为梅夫人调理,前些日子不小心得了风寒,柔瑾被瞒了四五天才知晓,之后命四名太医一同到贺府诊脉,坊间众说纷纭。
“我没事,现在已然大好连咳嗽都没一声,倒是你,这些日子操了不少心,五公主与你不同,切勿太过伤怀。”
柔瑾嗯了一声,其实心里偶尔难免茫然。
五公主比她小一岁,她和大公主在当年事后一直小心做人,贺固登基之后他们夫妻都不喜她,虽然公主食邑份例不曾短缺,但宫宴赏赐甚少召见,柔瑾是不愿意理她,贺固则是单纯厌恶又不屑计较,皇宫京城的都是人精,五公主府门庭冷落可她又不甘心,仗着驸马无权无势常在府中胡闹,生过一个父不明的孩子又夭折,五公主也不管不顾甚至吃起寒食散,暴毙时仅有一件亵衣蔽体。
反观同样夹着尾巴做人的大公主,在婆家作威作福就算了偶尔还到三公主那儿打秋风,日子过得不算肆意但也滋润。
柔瑾觉得有时候还是要借鉴大公主的性情,没心没肺活得不累。
梅夫人大笑之后很是赞同,何况女儿如此贴心。
母女俩见面很少说起贺乘晖,有时他入宫柔瑾在紫宸殿见着了也会客气的称一声父亲,问候两句再多没有了,贺乘晖心中有愧不敢有意交好,父女俩就那么远远相处着。
晌午,柔瑾留梅夫人与贺月凝用饭,贺固在前朝忙碌但每次都不忘赏菜以表孝心。
大皇子二皇子下学后也到清麓殿玩闹,梅夫人带进来的小玩意儿大受欢迎,每每此时梅夫人抱着念儿,俩外孙围在身边问东问西,她不厌其烦嘴角笑意没断过。
申时贺固来了清麓殿,他对梅夫人一向尊敬每回见面必称岳母,问过梅夫人前次风寒之症又赏下不少养身延年的珍贵药材,梅夫人规矩谢恩,留了一刻钟贺固先回紫宸殿。
梅夫人叹息,陛下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她过了一刻与贺月凝告辞归家,走时惹得小念儿大哭一场。
直到回了贺家梅夫人还惦记念儿那副哭相,哪怕知晓小孩子变脸比变天都快一会儿就能忘。
贺乘晖下朝在家,刚打发走哭诉大半天的苏月珠,他虽心疼女儿但还算清醒,只要不缺吃穿便不会为苏月珠求什么,梅夫人入宫回来他特意到正院问了两句。
一般是他问一句梅夫人答一句,贺月凝在旁描补几句,不至于让父亲没脸。
贺乘晖在正院留不久,这回却挥退贺月凝像是有正事要说,贺月凝忙忙退下,回去同董姨娘说了她也是一怔。
贺乘晖是国丈对陛下有教养之恩,他如今官职清贵名声好,可以说没人敢招惹贺家眼下唯一可愁的就是没个男丁,等到贺月凝出嫁府中只剩下四个大人过日子。
贺月凝不懂姨娘为何叹气。
十日后贺月凝风光大嫁,梅家大夫人也特意来送嫁给她做脸,三日回门梅夫人细细问过婆家待她如何,贺月凝挺满意,虽有奔着她身后的皇后娘娘与贺家的意思,但夫君后院干净对她敬重,婆家也是正经做事过日子的规矩人家。
留到下午,梅夫人与董姨娘都催贺月凝同新女婿早早回府,又勉励教育了许多话,贺月凝恋恋不舍拜别长辈。
贺乘晖再度留在正院与梅夫人说话,董姨娘退到厢房绣花同时留意着正房动静,老爷指定不能如愿,她得守着免得争执起来夫人伤神。
出人意料的是,直到掌灯时分梅夫人也没赶贺乘晖回前院或去苏姨娘屋子里,董姨娘拿不准好坏满心忐忑回了自个儿院子。
各个院子陆续熄灯阖府陷入宁静,正房一灯如豆,贺乘晖已换了中衣躺下,梅夫人还在通头发,清瘦的身影在灯下别有风情,贺乘晖看得发怔想起二人新婚的时候。
贺乘晖早就无心纳人,只是贺帆死了这些年苏姨娘董姨娘都未能再怀上一儿半女,偌大家业无人继承总是缺憾,若能再生下个嫡子是上佳,再不济过继二房子孙他精心教导成人也能挑起贺家担子当皇后娘娘后盾。
“夫人意下如何?”
梅夫人放下木梳左右照照扯下一根白发免得他日入宫叫女儿看见:“老爷思虑的是。”
贺乘晖大喜,长叹一声不知在感怀什么。
梅夫人起身朝床边来,贺乘晖习惯躺在里侧见状还往里让了让,薄被搭在膝盖上半盖不盖,同时琢磨着说些什么缓和夫妻关系,将来有了嗣子也需他们二人教养……
他想的入神,不曾注意到梅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事物直往他下腹而来。
“啊——”男人痛呼短促震惊,很快被人捂住嘴巴。
梅夫人扔开血淋淋的刀子迎着贺乘晖痛楚又不敢置信的眼神轻声:“老爷别叫了,这事传出去对皇后娘娘名声不利,陛下面上也无光。”
贺乘晖痛到难以承受:“夫人,你……”
“若不是记挂皇后娘娘,我会直接杀了你。”梅夫人眼底盈满泪意,手上鲜血随意在衣襟上抹了抹,另拿出一瓶金疮药药粉扔给贺乘晖。
“承嗣一事老爷暂时不要想了,皇后娘娘有儿有女不需要弟弟,你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就算没有嗣子死了也有人给上香。”
梅夫人还做过一个奇怪的梦,贺帆从贺乘晖口中得知柔瑾是她真正的女儿,明知瑞王吩咐是劫走公主藏匿起来却怕她们母女相认后阻挡他与苏姨娘的荣华路,所以打扮成刺客杀了她,贺乘晖当年毫不手软送出女儿,凭什么想要嗣子?
之后叫来贺乘晖的心腹长随将他抬回前院,请了专治外伤的大夫上门。
贺乘晖因病告假接连数日没有上朝,贺固第二日弄清楚缘由一时不知怎么告诉柔瑾,先派了两名嘴紧艺术精湛的太医前去诊治,太医捎回来一道请罪奏章,梅夫人言明此事是她负气寻仇心结已解无需皇后娘娘知晓,只告诉她贺乘晖是摔伤。
柔瑾对贺乘晖没有感情但到底是生身之父,她深知计较前事无用,只希望平平淡淡相安无事,梅夫人如此激烈伤了贺乘晖,她怕是要日夜忧心母亲心伤难愈愧疚难安。
贺固遵从梅夫人吩咐只瞒了柔瑾这一件事,她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宫,就算她去了贺家贺乘晖也不会提及如此尴尬的事。
如此过了大半年贺乘晖才将养好身体,不过回朝没几日便请辞不再做官,外人都当他是病愈后身体虚弱,贺固心知肚明却只能佯装不知,挽留三次才准了他的请辞又加封贺乘晖一等公。
此后贺乘晖深居简出,据说是醉心书画不理尘世,生前最后三年常居道观,他曾经宠爱的姨娘、女儿求到道观门外也很难见到一面,元正十五年贺乘晖在贺府前院离世,圣上、皇后、太子同到贺府祭奠,出殡当日太子殿下送葬。
贺家关门闭户,只有梅夫人和董姨娘安静度日,偶尔入宫陪伴柔瑾或到行宫赏景,贺家那位苏姨娘在老爷去后精神失常送到庄子上静养,两年后因肥胖所致心疾离世,葬回贺家祖坟的贺乘晖墓旁。
同辉十年,古稀之年的梅夫人驾鹤西去,当夜董姨娘随之老去,已登基十年有余的刘信再度随太上皇、太上皇后到贺府祭奠并命太子为曾外祖母扶棺。
自此之后贺家遣散奴仆只留几人看守老宅,太上皇与太上皇后隔一两年会到府中看看,后来太上皇后薨逝,太上皇命人封锁老宅,次年驾崩与元后合葬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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