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山贼活捉二十余人, 斩杀二十余人还有十余人负伤躺在地上哀哀嚎叫饶命,护卫拿了一捆麻绳给这些人系成一串,受伤的只要能动弹都和惑人绑到一起。


    随行四位大夫给重伤的二人止了血再给受伤护卫治伤, 贺固命人就地升起炉灶熬药而后审问这伙山贼, 昨夜潜入客栈偷盗的贼有所隐瞒, 这人是山贼里头的二当家,他不止有远道而来的兄弟通风报信还有一伙山贼兄弟翘首以待。


    原本山贼计划先让二当家溜门撬锁偷走值钱东西,若是这富贵人家不设防明日再行打劫事宜,若是防卫森严就摸清巡逻的防卫再做打算, 谁知道老二一去不复返,守在客栈附近望风的山贼看情势不对赶紧出城通风报信,一伙山贼暗中观察半晌看他们打扮普通, 确定他们只是普通富户最多是雇了镖局好手护卫这才打算明抢。


    护卫快马请来了县丞, 县丞下轿看见满地山贼尸首和蔓延开来的血腥气立刻软了腿, 幸亏师爷在后头顶住他半边身子才没倒下。


    待贺固亮出公主金令,县丞和师爷齐齐倒在地上。


    这伙山贼在周边郡县肆虐已久, 据县丞交代他们一年多前流窜到此,没少干劫道抢富户的事, 官府每每抓捕他们便四处逃窜,捕快搭进去十余人连山贼的毛都没抓着,县丞感激涕零幸得驸马爷率兵绞杀下官待治下百姓叩谢您与公主大恩大德云云。


    县丞出动所有捕快才将山贼押回大牢, 并对贺固承诺一定会将此事上报郡守,从严处置。


    此事交由当地官府处置最为妥当,柔瑾也无意插手,只是县丞与师爷反应过度她实在觉得奇怪, 尤其是得知贺固吩咐重伤的两个护卫留在此地养伤,还派了两个名为小厮实则武艺超群的护卫贴身伺候。


    “宝爱聪慧过人。”贺固上了马车陪她坐一程:“我们打斗中就发现这伙人里有二十来人练家子出身, 像是军营里出来的招式,其中几人是京城口音试图自尽逃避审问,山贼大当家交代这些人月前陆续投奔过来,说是出身漕帮犯了事这才跑到山旮旯里又因为外头有人追杀无处谋生这才落草为寇,就连咱们随身携带财宝的事也是他们探听出来怂恿大当家二当家干的。”


    他们不是纯粹的山贼,实际上是用山贼掩盖身份的杀手。


    远行西北的太宁公主路途遭山贼截杀,甭管是意外还是阴谋,人死就是死了,凶手就是山贼,山高皇帝远,谁还会到此查明真相不成?是徐皇后还是谁?此事要不要告知惠帝?


    柔瑾居然想笑:“想杀我的人还挺多。”


    贺固握住她手:“我让他们留在此地养伤顺便探听县丞他们的行踪,只要他们留下蛛丝马迹总能顺藤摸瓜。”


    “好。”柔瑾扬眉,马上就到他的地盘这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大约是她反应太过平和总能察觉贺固在悄悄打量,难道是怕她暗自伤心?柔瑾善解人意的表示她又不是第一次碰到刺杀,怕他不记得掰着手指细数。


    “公主府小聚那日有人刺杀了王妈妈,春猎时有人刺杀我和五公主,去年春闱前后我出宫给一位伴读送嫁东阳郡王府派蒙眼杀手杀我……”


    这些是明面上的刺杀,暗里看不见的手段才是真要人命。


    贺固轻咳:“殿下见识广阔,是臣狭隘了。”


    夜里柔瑾贴着贺固睡实了,奈何入梦便是白日里护卫砍瓜切菜般抓捕山贼,到处都是蔓延的鲜血,柔瑾甚至看到前世被人刺杀时自己身上涌出的鲜血,可实际上那夜没有烛光也没有月亮,她只是摸着伤口涌出的温热沉入昏暗。


    贺固浅眠,柔瑾一有动静他立刻睁开眼,发觉她只是无意识哼了哼,他掩掩被角,房里烛火昏暗是灯花太长,他起身剪掉又添上一支蜡烛照得房里亮堂了许多,刚舒口气便听见柔瑾在小声哭泣低喃,于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


    柔瑾两手在身侧摸来摸去,是在找他,贺固忙躺下揽住她可是柔瑾蹬抓的更厉害像是梦里有什么可怖的存在,他忙唤她醒来也听到了她呢喃的什么。


    “不要杀我,不要,好疼……”


    她双手不再抓身边人而是紧紧捂住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梦里的痛感让她眉头紧蹙。


    贺固心惊肉跳地把人抱到怀里强硬让她睁开眼:“宝爱,别怕,那是梦,不会有人杀你……我在这儿。”


    想起埋在永江驿附近孤山上的公主墓,他没有颜面这样安慰。


    柔瑾缓缓醒来挣得清明只觉得口干舌燥,梦里的心悸如潮水般散去,她瘫软在贺固怀里喊口渴,可又紧紧抓住他衣袖不肯放开。


    贺固抱起她下床倒水,倒了一盏温水喂给她,柔瑾怕掉下去双腿箍着他劲腰回到床上才后知后觉脸颊发热。


    “梦到什么了?”贺固半边身子压过来,柔瑾不堪其重推搡着他顺势把人抱到身上往上拉被子。


    柔瑾趴在他胸口细细讲述那个梦:“可能是第一次看到杀……人有些害怕,还梦到自己被人杀了。”


    话里不无苦涩,可痛过才能感知到真实。


    现在她是活着的。


    贺固词穷:“不会有事。”


    柔瑾听着他的心跳睡意复返,懒洋洋嗯了一声再度入睡,不知给她当靠垫的人一夜无眠。


    再往西北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挠,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兴奋让众人忍不住雀跃,有人先前跟着贺固在西北长大,眼看要重返家乡乐颠颠给大伙儿讲述西北之美。


    先前柔瑾梦里梦到过贺固跟随师父游学的情境,倒是不知他为何到西北定居为什么要做一个打仗的将军,他应当自幼知晓自己身份,惠帝派来那些学识渊博的文士教他天文地理有心让他将来继承大宝,只是贺固在外流浪久了惠帝是否遗忘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或者说,惠帝还不觉得自个儿年老,不愿意看到亲生儿子青春茁壮?


    大婚后柔瑾不曾问过贺固如何在西北长大,她心知肚明他才是惠帝亲生子去西北自有安排,问多了白白给自己添堵,现下倒是充满好奇。


    贺固离开贺家的原因柔瑾早就知晓,当年梅夫人不愿意看到丈夫与外室偷摸生下的庶子在眼前晃,所以对苏姨娘和贺帆排挤贺固的种种行径视而不见,贺乘晖夹在中间无法调和。


    “我自知对不住夫人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恰好父亲有两位交游广阔的朋友远赴外地为官,我十分羡慕,便求父亲托了他们带我出门。”


    柔瑾明白,说起来此事是贺乘晖做的不地道,抱了皇子冒充自家孩子隐去他的年龄身份害得夫人误会,若是给贺固报小一岁呢?


    唔,那就得喊她姐姐了。


    柔瑾忽然发笑,贺固不解。


    她正色道:“无事,我只是想起你弟弟那个蠢样觉得好笑,他还想和你分个高下呢。”


    “咳……”贺固被吹捧得忍不住笑。


    “后来你怎么来西北到了大都护手下?”


    “开始我拿不准到底是要从文还是从武。”


    贺固回想起今生前世种种有些出神,他游历到边关见过百姓时刻抵御外敌的艰辛,他们也是大夏朝的子民,为何不能安居乐业?若是朝廷足够强大就不会让边关子民沉浸在这样的痛苦中。


    贺固向惠帝表明心志要留在西北,惠帝觉得太过辛苦幸而徐家还未沾染西北边关,他留在西北也能安全长大没有阻拦,贺家人只知他在外游学实际上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呆在西北军中,贺固十四岁那年不顾师父阻拦上战杀敌,他充作大头兵进了军营后来立下战功才崭露头角,西北大都护知人善任为人爽朗大方,手下兵士有胆识他大力提拔从不抢功,去年突袭匈奴王庭一事是贺固的主意但没有大都护点头也不能成行。


    柔瑾出京前打听过西北大都护的出身:“他和你父亲一样都是都是我父皇的伴读,和父皇一起长大,大都护知晓你是贺大人的儿子吗?”


    事实上西北大都护是惠帝铁杆心腹,如若不然惠帝当年也不会将最心爱的儿子交到他手上,还给他实权皆以对抗徐家,而贺乘晖要养育贺固就不能在朝中太显眼免得引起徐家注意,所以贺家呆在津南十几年不挪窝,谁也不知道惠帝当年为什么恼了这个伴读,


    “知道。”他到军中第二年西北大都护才知他是惠帝遗落在外的亲生子。


    “别人知道你是他故交的儿子吗?”


    “知道的人不多,父亲那边都以为我在外读书科举,我不敢张扬。”


    柔瑾莞尔:“那才好,别人都知道你是真才实干才能当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


    这话落音贺固耳朵一麻,难得露出些微羞赧神色:“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宝爱这么卖力夸我?”


    嘁。


    柔瑾也有些耳热,掀开车帘往外望时小声嘟囔这不是到了你的地盘提前说些好听话贿赂一二,免得人在屋檐下受委屈。


    第72章


    离西北大都护府所在的西平郡还有一百多里地时候前方探路小兵忽然兴冲冲返回领了一人来马车前拜见。


    “大人, 您终于回来了!”


    小兵晒得脸色黑红难掩激动,原来西北大军中也知晓贺固回来的消息,算着他们抵达西北的日子提前三日出来迎接, 这一次足足迎出来一百多里。


    贺固听后啼笑皆非, 趁着小兵激动时出手过招, 试过拳脚确定人没偷懒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命他去拜见柔瑾。


    “殿下,他叫大河,是个孤儿,我小时候在津南捡到他和小河之后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 他功夫不错带兵打仗也有天分,我进京的时候大都护舍不得放人给他扣下了。”


    大河头一次给公主行礼十分激动,拜见时声音大了些引得众人发笑,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黑红脸红上加红, 在笑声中拱手告退窜到小河身后和他打闹起来, 大河小河都是孤儿同贺固一起长大,大河性子开朗小河稳重老成, 但兄弟碰面也洋溢着欢喜带动大家伙浑身鼓劲,马上就到了!


    柔瑾观这两个亲兵兼长随皆是机灵聪明心生羡慕, 她手下就没这样的兵,可惜现在不合适只得按捺着想法,进了西平郡再做打算。


    不过这两日定然赶不到西平郡, 太宁公主和驸马驾临此地西北大都护、郡守等人都要城门口迎接拜见,柔瑾也需要整装休整,夜里停在离西平郡附近的县府,春夏秋冬四人忙里忙外找出柔瑾素日衣衫首饰, 骤然见到那些流光溢彩的发冠簪环柔瑾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离开京城不到一月却觉得那些日子是上辈子的事了。


    车驾行至西平郡那日是个大晴天, 西北天高云阔,放眼看去一片瓦蓝,西平郡城门大开鸦雀无声,一众官员翘首以盼终于听到辚辚车声。


    “太宁公主殿下驾到!”


    “臣等拜见公主殿下千岁。”


    车帘撩开,柔瑾缓步下来亲自走到西北大都护黄苍面前:“大都护请起,您戍边多年又有伤病在身,不必如此多礼。”


    黄苍谨守礼仪,贺固扶起他微微颔首。


    柔瑾不欲与当地官员有过多来往,匆匆拜见过后乘马车入城,西平郡道路开阔商铺客栈鳞次栉比,路两旁也有百姓进出买卖一片的繁华热闹景象。


    马车畅通无阻地前行,一路抵达西北大都护府才缓缓停下,柔瑾有些诧异,方才匆匆一面她不是没仔细观察黄苍面容,虽略带病气但说话中气十足,应当病得不严重,惠帝给贺固的旨意也只是暂任西北大都护一职,黄苍这就让出西北大都护府是何意?


    柔瑾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大都护一倒西北必乱匈奴也会趁此猖獗犯边,难道黄苍真的病入膏肓,只是勉力维持西北安定等贺固前来接任?


    “子度,这到底是……”


    贺固面色平静:“殿下先入府歇息吧。”


    也只能如此。


    马车没有直接驶入大都护府,柔瑾下车在府门口站定抬头看门匾上苍劲有力的四个字,仿佛有昂藏杀气扑面而来,这是贺固的字。


    “贺大哥,你回来啦!”


    一女声从身后传来,柔瑾回头便见一黄衫少女欢欢喜喜朝贺固跑来,她愣在原地但另有一道意识飞快以余光打量贺固,他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这女子衣着与街边见过的普通西北百姓不同,华丽漂亮。


    柔瑾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原来贺固不止是他眼前这个人他还有许多她不曾目睹的过去,这个念头致使柔瑾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呆呆看少女越来越近,杏核眼樱桃嘴还有一双酒窝,笑起来牙齿洁白讨人喜欢。


    “慧儿!不得无礼!”黄苍跟在后头制止。


    黄衫少女倏地僵在贺固三步远的地方,缩着脖子吐吐舌大眼睛四处找寻,瞄到柔瑾刹那双眸中流露出浓浓惊讶。


    贺固含笑指引:“慧姑娘,先来拜见公主殿下。”


    “小女黄嘉慧拜见公主殿下。”


    “公主恕罪,臣女自幼散漫无知冒犯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海涵。”黄苍又要请罪。


    柔瑾忙抬手制止:“黄大人不必拘礼,令千金天真烂漫很讨人喜欢。”


    贺固跟上扶住黄苍弯下的腰,黄苍没再坚持行礼请罪,只是也不许女儿留在此地添乱,规矩客气地道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他们改日再来拜访。


    柔瑾当然应允,他们交谈时黄嘉慧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直悄悄观察柔瑾动作,父亲令她回府也只是跟着行礼告辞,转身时偷偷朝立在旁边护卫的大河小河做了个鬼脸。


    这厢,柔瑾命都护府行礼的大小仆从起身,贺固扶着她跨过门槛进了府内,同时再度开口解释。


    “那姑娘是黄大人的老来女,黄大人和黄夫人十分溺爱,她自幼舞刀弄枪不大懂规矩礼仪,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柔瑾嗯了一声,心想她有那么大脾气吗?又不是天天爱砍人,谁不磕头就要拉出去宰了。


    贺固一无所觉:“我和大河小河刚来西北时并不认识黄大人,有一回大河碰见匈奴来城中偷盗还劫持了慧姑娘,追过去从匈奴手中抢了过来,后来我到都护府做客二人才再见面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大河没能跟我去京城一是因为京城局势不明,我不能保证大河跟我去了能有什么作为,再就是黄大人不介意大河出身想把他留在身边栽培做养老的女婿。”


    “嗯。”啊?原来人家姑娘要找大河。


    柔瑾眨眨眼睛平复忽然紧蹙的呼吸,仍旧有他毫无所觉地介绍下去。


    但是贺固停下了。


    柔瑾还以为他发觉了什么,装着镇定自若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贺固一头雾水,之后以为她听故事上瘾便搜肠刮肚想到一些:“二人还没订婚吧,大河出身不好还是奴籍,前两年没开窍我说给他消去奴籍他吓得跟什么似的,后来开窍了一点但是自认为寸功未建不能成家立业,之后我就去了京城,他们现在应当还没订下婚事没有成亲,不然大河路上就跟我说了,我得随一份贺礼的吧。”


    他越说越一本正经。


    柔瑾忍了一肚子笑意假借赏景转头掩饰止不住上扬的唇角。


    西北建筑风格和京城大不相同,这里比京城更冷房屋没有那么高大宽敞,院子里也没什么假山流水,只是占地宽阔与柔瑾的公主府规模相差无几,比公主府的造景是万万不能,但布局大气恢弘柔瑾看一眼都觉得舒心。


    前头黄大人一家住着精心维持,知晓公主要来更是派人打理修缮各处,柔瑾看了一圈心中很是满意,这就是以后要住的地方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贺固笑问:“殿下打算住哪个院子?”


    前院是都护府大堂、书房供大都护日常起居处理公务接待外客之用自然归贺固,后院有两处规制较好的院子叫清晖园和芙蓉园,清晖园是正院,黄大人已故母亲在此住到老去,正院隔壁芙蓉园也有三间正房四间厢房,清晖园离前院书房较近。


    “老夫人十分有福气,无病无灾八十六岁大寿那年睡梦中过身,你若是害怕就住芙蓉园。”但贺固心里想着让柔瑾沾沾老夫人安康长寿的福气。


    柔瑾颔首:“那就住清晖园吧。”


    她并不嫌弃有人在房子里老去,宫里一茬茬人走过却唯有那一间间屋子屹立不倒,人只是时光的过客。


    春夏秋冬四人一入府门便干劲十足,行李要归整要给正院打扫出来免得耽误夜里安歇,他们带过来的家具不多都是柔瑾舍不得仍在京城落灰的心头爱,配上大河领着贺固将军府原来的管家采买的家具还算合适,她们四个生怕委屈了柔瑾,正院正房都是亲自打扫不肯假手他人。


    午间黄大人派人送来厨子酒菜整治了一桌颇具西北特色的饭菜,饭后柔瑾与贺固好好逛了逛都护府,都护府后边便是贺固封为副都护时惠帝赐下的宅院,将来可以与都护府合二为一。


    新府邸看了一圈柔瑾仍旧兴致勃勃,看哪儿都新鲜。


    “真的不累?”


    “不累。”


    贺固请她换了一身方便出门的衣裳看一看这繁华热闹别有风情的西北天地,随行护卫一半隐在人群中一半贴身跟着。


    都护府门前有一条宽敞大街,附近住的都是西平郡权贵人家,转出去才到西平郡最有名也是他们入城走过的西平街,酒楼饭庄银楼布庄接连逛了个遍,贺固熟门熟路定下三桌席面并特色酒菜送到都护府去。


    堂倌眼力极好:“贺将军!您回来了!”


    再瞅旁边少夫人打扮模样的女子立时意识到身份,只是柔瑾不愿喧哗惹人注意,堂倌恭恭敬敬一揖。


    出了酒楼转到银楼定下几副首饰,贺固足足的地头蛇气质。


    柔瑾看得新奇:“看来你在这儿很吃得开啊。”


    贺固拱手:“公主过誉,臣只是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话间贺固领着柔瑾转了个弯走入一条稍显安静的胡同,这里的院子比都护府那边窄小一些,应当是他当副都护之前住的地方。


    第73章


    走到胡同尽头一户人家, 贺固敲了敲门同时为柔瑾解惑。


    “我跟着师父来到西平郡之后买下了这处宅子,师父有家有室我不好太过打扰,这里虽然窄小简陋, 但我总觉得这里才是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所以领你过来看看。”


    贺固身上有天大的秘密却也没有多大的容身之处, 前世住在这里的寥寥数年算是他最快活的日子。


    柔瑾听得懂,不无心酸。


    门内有人来应门,是位年近五旬的老妇人,乍然瞧见贺固又惊又喜跟在后头的老者也大步来, 二人还未跪下便被护卫扶起来,这二人和大河小河一样都是打小伺候贺固,后来贺固要搬到御赐的副都护府, 这二人也已年老便留他们在这里看家。


    正房保留完好老夫妇时常进来打扫, 贺固留下的东西他们未移动分毫, 柔瑾看见了他少年时读过的书练过的字还有书上留的批注,墙上还挂着一柄剑一张弓皆是他早年习武所用, 书房虽有老夫妇用心维护但也难掩破旧。


    柔瑾见过皇兄们的书房宽敞奢华藏书万卷,在文华馆有学富五车的侍讲学士们授课, 课下随时可以召学士讲学出入都有伴读,从来不必颠沛流离四海为家。


    贺固没想到她会露出伤感神色顿时自责不已,她从京城大老远来到西北, 再天真乐观的姑娘也难免有思乡之情。


    “我……”


    柔瑾紧紧握拳:“我觉得你还是得胜过你兄弟夺回属于你的地位。”


    啊?


    贺固哭笑不得地点头:“那当然。”


    他不能让宝爱跟着他受委屈。


    不过既然他们在这里有了正式的府邸,不管能住到几时,留在这里的东西也该搬到大都护府,这宅子就当是给老夫妇做养老用, 免得他们继续窝在后院耳房,然想法是好的老夫妇并不肯听, 柔瑾转念一想他们跟着去都护府做些小事也好,对一些世仆来说主人不用等于遗弃。


    贺固点了头,老夫妇欢欢喜喜收拾行囊去了。


    小院没人说话时寂静极了,柔瑾环顾一周仿佛能看到单薄俊俏的少年端坐此间的模样,也不知他可觉得寂寞,柔瑾坐到贺固原先的椅子上,摆了个读书写字的架势,再往窗外看正好瞧见柿子树上红彤彤挂满了果实。


    “这柿子……好吃嘛?”柔瑾以前没这么馋的。


    贺固噙笑:“走,我们去摘。”


    她心大肚小吃不了几个果子,大约是想体验亲手采摘的乐趣,贺固索性搬来一张高几让柔瑾踩在上面,他在一旁守着免得人掉下来的同时把树枝往下压一压。


    柿子火红个小,皮薄如纸,柔瑾小心摘下五六个随行的个个都有份儿,大河小河等人颇觉荣幸,这可是公主亲手摘的柿子,个个捧在手里舍不得吃。


    贺固眼巴巴瞅着一个也没落着。


    “宝爱,我的呢?”


    柔瑾屏住一口气伸手够着枝头上熟的最好的那个,其余人守在下头大气不敢喘,贺固张开手随时准备接住她,柔瑾余光瞧见这一幕暗暗鼓劲用力将那柿子完好无损地摘了下来。


    “呐!”


    贺固双手去接,柔瑾一时调皮从高几上跳下来,看他瞪大了双眼不由发笑:“怎么,觉得我会摔了?”


    他斟酌道:“殿下的功夫是我教的,若是连这点拳脚都没有岂不是自打嘴巴?”


    很好,这就是柔瑾想听到的。


    不过到地上才想起来每个人都给摘了一个,唯独没给自己留一个,柔瑾正欲再度爬上高几被贺固拉住胳膊,他不知什么时候在袖中放了两个小柿子,也是火红通透的模样极为讨人喜欢。


    “这是你的。”


    他笑容里不无宠溺。


    柿子树上还挂着好些果子,熟的没熟的,摘下来一时间也吃不完于是打算每隔几日便派人来摘几个,等到明年春上就把树挪到大都护府,老夫妇看公主喜欢便打算留在院中再守几日,免得有人看他们府中无人居住跳墙来偷摘柿子。


    回到大都护府中春樱夏桑已经收拾好正房在候着了,柔瑾这才感觉疲惫歪在高床软枕上不肯动弹连晚膳也不想吃,贺固在前院招待黄大人、翰林院梅刘二人暂时不会到后院来,她光明正大耍赖。


    春樱当然不答应:“殿下您忘了,这是驸马爷特意吩咐酒楼送来的席面,您好歹给个面子尝一尝。”


    柔瑾被说服各样用了一两口见春樱不再死盯着她用膳便直奔净房梳洗,整个人浸在热水里惬意地闭上双目,再有冬藏帮她洗发按摩不由喟叹出声,这一路上倒不是没有热水洗澡,但不在自个儿熟悉的地方很难放下心来沐浴享受。


    冬藏心疼不已:“殿下这一路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


    “我没觉得哪里瘦了。”


    “奴婢四个都觉得您瘦了,驸马爷也吩咐下来给您进补,殿下是不想喝补汤吧?”秋实细细挑选花瓣放进浴桶。


    柔瑾丝毫没有被戳穿小心思的愧疚:“好嘛,就听你们的贴秋膘!”


    贺固回来时正院寂静无声,夏桑领着两个小丫环守在房门口,见他回来福身行礼小声告知公主已经熟睡,贺固放缓脚步,夏桑暗暗满意他知分寸。


    他到床前看了一眼才退到净房梳洗,也不要人伺候,出来之后夏桑等人,悄然走到床边坐下默默欣赏柔瑾睡颜。


    柔瑾朦胧间感知到身旁有人躺下的塌陷感。


    来人气息声音都是她熟悉的:“是我,睡吧。”


    于是一觉到天亮。


    大约是习惯了赶路早起,天刚蒙蒙亮柔瑾就醒了过来,贺固还在睡,她悄悄跨过他下床出恭回来摸摸桌上茶壶还是温热忙给自己倒了一盏,是她喜欢的茶香。


    柔瑾踢掉绣鞋爬上床从贺固身上跨过去的时候低头看他,他浓眉舒展睡得毫无防备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一番,瞧了一眼他腰间薄被下支撑起来的某物,抬脚轻轻踩了一下,熟睡的人嘴角上扬但是没睁眼,柔瑾心里有数了又踩一下。


    “宝爱……”贺固幽幽转醒。


    柔瑾倏地收回脚,干坏事被人当场逮住岂能不心虚,何况这东西还关系着本朝下下一任帝王血脉继承,心慌意乱之际脚下不稳被贺固抓住手拉到了身上,他用了巧劲还特意在下面接着,而后翻身压过来低笑不止。


    “慌什么?”


    贺固的唇贴着她颈间嫩肉开合,柔瑾痒得缩脖子可惜就是不能挣脱开他的怀抱,嬉闹间冷不丁亵裤滑脱,他借机撞进来,柔瑾溢出口的轻哼被他悉数吞下。


    一路甚少同房,一大早荒唐了两回。


    晨起时柔瑾腿还是软的,贺固一脸正色在她耳边低语,他醒的比她早,早就吩咐伺候的人晚一个时辰再到正院来,所有人都以为公主路途劳累贪睡,不会有损她的颜面。


    柔瑾脸颊绯红,白了他一眼。


    原来这人是早有预谋还在那儿装睡!


    贺固仍然笑意温和,服侍柔瑾换好亵衣遮住锁骨处点点红痕,轻吻她唇角之后才轻咳一声率先出了正房。


    西北深秋的早晨沁着寒意,他开了正房门吩咐道:“把殿下的厚衣裳找出来,正午外头热屋里凉不要由着殿下性子来。”


    春夏秋冬四人齐齐应是,丝毫没有察觉异状。


    一连三日公主府带来的人马都在忙着收拾装饰偌大的大都护府,公主有的是嫁妆珍宝,若是到处穷酸岂不是让人笑话,他们可得用心些,不能让人小瞧了公主殿下,公主府总管李青留京看家京城若是有什么动静可尽快传来。


    原先黄家总管跟着主人搬到新府邸,大都护府下人鱼龙混杂,贺固和柔瑾说了一声第二日府内多了一位眼生的管家三四位大管事,管家其貌不扬不大显眼,柔瑾总觉得面善仔细回想才记起是在来西北途中见过此人看护车马行李,想必是贺固培养起来的心腹手下,管事里有一人缺了手指一人跛足,二人要强且惯于掩饰残缺轻易不让人看出异常,还是冬藏瞧见报给柔瑾。


    “他们先前跟着驸马打仗上了手脚不大方便再上战场,别盯着他们伤处,当寻常人对待即可。”


    众人肃然起敬,人可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新管家对公主毕恭毕敬凡事柔瑾吩咐一定亲力亲为,柔瑾不远不近的用着,大伙儿都要天长日久的相处早晚能得知性情,她和贺固之间没有什么好防备的,只是稳定下来才发觉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人和驸马一派的人明争暗斗。


    春夏秋冬四人向来以柔瑾心意为先且自身地位稳固,一等大宫女的傲气令她们不屑参与府内这点争权夺势,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没能混到柔瑾面前还是宫人出身的丫环、公主府出身的小管事便觉得即便住在大都护府也该让公主手下的人当家,驸马这是到了西北便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他们张口闭口为公主争一口气,还有人借着情分说动心软的夏桑来说情。


    下人奴婢各有生存之道,柔瑾置之不理,夏桑不敢再劝。


    第74章


    霜降后西北风大放眼望去难见一点绿色, 天冷的厉害,大都护府针线房忙着发放今年的冬衣,管事婆子揣着袖子盯着来领棉衣的丫环小厮直到另一管事来请才冷着脸到绣房检验成品, 这衣裳料子是陛下给太宁公主的, 听说赏赐慢了半个月从京城出来, 公主一行刚到西平郡料子也到了,公主刚安顿下来五六日又有赏赐送来,显见陛下时时惦念心爱女儿全天下都知陛下对太宁公主的恩宠。


    公主也不含糊,好料子全做成冬季的大衣裳, 针线房一半儿是做惯了御赐衣料的针线娘子还有一半是到了西平郡招来的,管事婆子怕衣料出错不敢马虎大意时时盯着绣娘做活。


    前几日出了事,他们更提心吊胆了。


    事儿也不大, 就是驸马选定的管事和公主从京城带来的管事掐架算计不留神给御赐的一匹浮光锦烧了个大窟窿至少有一半不能用了, 西平郡可买不到御赐的浮光锦, 俩管事都不承认料子坏在自个儿手上最后闹到了公主那里。


    京城来的刘管事对公主言之凿凿就是向婆子弄坏了浮光锦,势大欺负人非得推到她头上。


    向婆子是从副都护府调来的管事婆子, 原先就是守院子的闲职,两府人马合成一府之后驸马调配人选她自告奋勇道认得市面上许多种布料, 人也干净利索,大总管查了没猫腻派她来管针线房,向婆子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也不肯再解释半分。


    公主没耐心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斗,刘管事见机说向婆子仗着儿子跟驸马出门打仗的时候死了,整日冷着一张脸在府里倚老卖老,驸马安排他的人独掌府中大权就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但话没说完便被扇了二十个嘴巴子。


    向婆子这时拿出证据证明浮光锦是刘管事故意烧坏栽赃,为的就是离间公主驸马。


    最后公主赏了刘管事十两银子送她去镖局, 等着镖局往京城的车马一同回京,刘管事大惊失色没想到公主如此绝情,但无论她怎么求也没见到公主一面直接被赶出了府,而向婆子仍旧做针线房大管事。


    之后公主又亲自见了前院后院管事训话府内只有两位主子,她与驸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谁再借机挑拨板子伺候,之后重新立下大都护府的规矩命管事严加管教,另重赏了来西北途中忠心护主的丫鬟护卫,表现平常者则多给一月月钱。


    规矩立下之后很快有人以身试法,公主接连发作三人,一人贪墨一人好赌一人有外心频繁出府全是京城带来的,顶替他们位置的则底子清白没有二心,明摆着告诉大伙儿她不依赖更不喜一些吃里扒外的老人儿,不过大都护府的下人她也没客气,外头采买来人品不端心思不正、小厮勾缠小丫环的,统统拉到前院一齐打板子,罪名重的打了个半死血肉模糊送到府衙大牢关了半月再找人牙子领走,罪名轻的比如往外送公主的消息被抓了个正着就送到打探消息的那家府门口。


    主子赏罚分明不是年青好糊弄,大都护府下人人心惶惶一阵儿才渐渐安稳下来,大都护府外西平郡大小官员也见识了公主手段,赫赫有名的太宁公主可不是被娇宠长大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儿家,用的可都是实打实雷厉风行的手段。


    不止公主,高升暂任西北大都护的驸马爷贺固也再不是一身莽劲只知道冲锋陷阵的武夫,他在西北长大军中有拥护他的大小兵许多是过命的交情,去年年初还封了副都护可以说西平郡大小事瞒不过他的耳目,打听公主喜好的那家官至五品典军,世代盘踞西北娶的妻姓徐与京城徐家是同宗远亲,此人拒不承认贿赂下人是他所为。


    这位典军一连两日不见人,传言因他办事不力被妻子罚跪搓衣板,膝盖肿了走路一瘸一拐怕被人看出来这才没敢出府门,府中下人还道这对夫妻最爱背后说人是非,西平郡往日的流言都有他们操纵的影子。


    贺固嫌他能力不足爱钻营并不重用,这人求到了黄大人那却没见到正主,只能做他的闲差。


    公主驸马威名在外,西平郡新旧交替在磕绊且平稳中进行,而黄大人的病愈发严重,京城圣旨传来贺固正式接下西北大都护之职。


    柔瑾也多了个西北大都护夫人的名头,只不过府里人人都称她公主,唯有春夏秋冬四人敢同柔瑾玩笑一回齐齐福身称拜见夫人。


    柔瑾笑道:“不能让你们白拜我一回,看赏。”


    一人一支珠花金簪。


    平日里柔瑾十分好说话没有公主架子,小丫环们想讨她开心也纷纷来凑趣,一时正房里好不热闹。


    赏过人秋实和冬藏还要去忙库房账务正要退下,柔瑾遣退小丫环留她们四人叙话,事也简单。


    “你们四个都比我年龄大,咱们这几年都要呆在西北,之前在京城太忙问你们你们也害羞不肯说,现下可不能再耽误了。”


    从公主府开府到西平郡,前世今生柔瑾都离不开这四人,她生前她们忠心耿耿舍命相护她死后她们殉葬守灵,做主子的无以为报只能许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如今西北尽归贺固麾下,军中不乏立下战功尚未婚配的好男儿,府里也有精明上进的未婚心腹,在柔瑾看来她们四个大可以随便挑没有配不上的。


    春夏秋冬四人不由脸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请殿下做主。


    丫环小厮配人多是主子说了算,但她却不愿让这四人盲婚哑嫁,随手指了他们一辈子。


    “这话我可不会跟别人掏心掏肺也就你们能得我这几句实话,别扭捏,否则我要生气了。”柔瑾并不威严的威胁。


    冬藏红着脸说了句实话:“殿下,奴婢们还真没想过这事儿,这几日就认真考量。”


    另外三人点头。


    也是,宫女在宫里一辈子没个出头之日,熬到二十多岁出宫者是万幸,若被帝王相中一夜宠幸后塞到个角落说不准再也见不到圣颜,柔弱些的还会被太监欺凌或者结了对食,她们身在宫外,可心还没挣脱宫里那份枷锁。


    柔瑾正色道:“不是逼你们这几日就嫁出去,我也舍不得的,只是看上了谁想暗中打听告诉我我让人去查,知根知底的找个好人家。”


    若是男方有心借她们四人攀附权势并不真心爱惜那还不如不嫁。


    四人明白不是玩笑齐齐应是。


    不过这样一来柔瑾身边就缺了人手,她习惯了四人的伺候一时换了别人还真不习惯,就算她们选了府中管事也不能再做贴身伺候的丫环得升成管事妈妈,柔瑾这里必须有一等丫环伺候,春夏秋冬也有一样的担忧,柔瑾看得开横竖她们不会一下子全都嫁出去现在再做准备也不晚。


    主仆私话并不外传,四人还是一样办差做事暗中留意合适的接替人选。


    之前贺固说过给柔瑾寻功夫过人的丫鬟,其实人已到府只是充作扫洒丫环不显眼,过段时日再慢慢提上来,但她们和真正的丫环侍女还有差距。


    夜间叙话时柔瑾流露出些许烦闷不舍,等贺固说起手下有哪些人尚未婚配又来了精神,掰着手指细数好坏,这个脾气爆可能会打媳妇那个姐妹多怕是盼着媳妇多生儿子,数来数去竟驳掉大半没几个满意。


    “就算我们满意这几人的人品,她们看不对眼也是白搭。”


    贺固失笑:“嫁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柔瑾深以为然,在她心里这四人比世家贵女也不差什么,出身不足有做她这个主子的弥补,普通官宦子弟她还瞧不上呢。


    相比之下贺固认为自个儿对手下那帮汉子不够上心,比如大河小河,大河还好些自个儿有青梅竹马,小河闷葫芦一个,心里惦记也不敢说。


    如此这般检讨一番柔瑾忽然警惕:“小河看上谁了?”


    小河生的浓眉大眼也算俊俏和四位姑娘年纪差不多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下人之中最容易看对眼的类型,只是侍女有四人,若有什么他看上她她心有所属、那个她却喜欢他的事情那可不好收场了。


    柔瑾越发的发愁,她可不想好好的姐妹情因为一个男人耽误了,因此看贺固的眼神都幽怨起来,小河是他的长随,自然难免迁怒。


    贺固轻叹,说不准这五人都没想到这上头,宝爱却想的如此长远,他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酸意,按捺着没有流露而是拍板决定如何处置。


    “你先探探她们的意思,对不上就当没有这事儿。”


    柔瑾放心睡去,不知贺固借着月色凝望她睡颜苦笑无眠,她这般细致可是想起当初赐婚的不甘了?


    那现在是认命了还是乐在其中?


    贺固枕着手臂出神,柔瑾翻了个身依偎着他越来越近,她身上幽幽香气清淡好闻,似乎有助他安眠的功效。


    第75章


    狂风呼啸的夜晚柔瑾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埋在被子里, 慢吞吞伸出一只手摸摸一旁温凉的枕头闭着眼睛叹气。


    有匈奴到西平郡五六十里外的小村子里闹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他们到西平郡贺固便和部下商讨处置匈奴的方式, 入秋之后匈奴粮草不丰要储存粮草和牛羊畜牧迁徙到暖和些的地方过冬, 每每此时他们更要犯边掠夺粮食财物, 贺固升任大都护的消息传出对他们来说是新仇旧恨还有一份轻视,而贺固也需要做一些事震一震自个儿在西平郡的威名。


    贺固四天前低调离开都护府时说过最多七八天就会回来,柔瑾初时并不在意,入夜才意识西北和京城不同, 纵然外间有夏桑秋实值夜也抵不过贺固在身边来的安全,何况,西北好像一夜入冬了。


    柔瑾翻个身听到外头有细微脚步声, 夏桑轻轻喊了声殿下她翻身应声。


    夏桑顿时松口气, 返身给秋实招手, 二人合力抱来一床厚厚的新被子给柔瑾盖得严严实实。


    前几日烧起地龙柔瑾嫌热坚决不肯要厚被子,哪知道夜里会忽然变冷, 她了无睡意,喝了半盏温水看二人还精神拉她们到床上坐着说话, 但二人只肯盖一角被子坚决不肯同坐。


    秋实问过柔瑾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睡不着后幽幽叹气:“殿下是想家了吧?”


    她是京城人士,早年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跟着奶奶叔叔过活,七八岁的时候进了宫门渐渐和亲人断了联系, 如今没什么牵挂也忘不掉京城,何况公主在京城金尊玉贵的长大呢。


    夏桑抿唇忍笑,秋实一头雾水。


    柔瑾不怀好意的道:“夏桑姐姐眼下都是青黑是没睡好吧,这段日子就不要来守夜了, 你还要抽空绣嫁衣,这么熬下去怎么当新娘子。”


    “殿下……”


    秋实噗嗤乐了, 戳戳夏桑肩膀观赏她脸色羞红。


    事实上柔瑾也没想到最先定下婚事的是看似无心情爱的夏桑,她与贺固担忧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前些时日有人想给春夏秋冬做媒且来头不小,男方家里是西平郡富户有做四品文官的父亲,府中老封君眼光独到认定宫里放出来的一等宫女眼界能力不俗想给家中孙儿求娶一位贤妻,前头柔瑾宴请她与西平郡贵妇人到大都护府做客时夏桑露过面,老封君特意请一位交好的夫人来大都护府给公主请安时询问公主有无放人的意思。


    贺固不经意给小河透了个口风,小河跑去问夏桑可愿意同他一起到主子面前求恩典,夏桑也是个爽朗大方的,二人一起跪到柔瑾面前请她恩准,柔瑾哪里会不同意。


    二人都无父母亲人在世也不想赎身出府婚事就由主子做主,马上天寒地冻,西北也需要些喜事添添色彩,柔瑾为他们选定腊月的婚期。


    秋实挤眉弄眼给柔瑾打眼色,夏桑扑上去捂她嘴巴。


    柔瑾一本正经的清清嗓子:“夏桑姐姐你和小河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咱们都不知道呢。”


    当时二人给出的说法是来西平郡途中夏桑学骑马险些从马背坠落,是跟在一旁的小河出手相救,之后比旁人亲近些萌生了情愫,可仅有这些情分难以冲动之下求到主子面前吧?


    “对啊,我们仨问了好几次都没问出缘由来。”


    夏桑不敢欺瞒,红着脸小声说:“也没什么,他救了我两回,有次走客栈楼梯差点跌下去也是他抓住我、那时候穿的衣裳薄,就……碰了一下,他说会负责,我不愿意他才说他对我也……有意。”


    虽然说的内容不多,但柔瑾与秋实齐齐托着下巴靠想象满足了这份好奇,也打心眼里为夏桑高兴,两情相悦的结合总是令人欢喜。


    秉烛闲谈到夜深,柔瑾打着哈欠被她俩按回了被窝里,外头响起初雪沙沙声响,是雪粒子乘着北风呼啸打在了窗棂上。


    翌日一早才知雪没过脚脖那么深,柔瑾照旧裹着披风给窗口开了一条缝看院里积雪,想起贺固行踪未明难免担忧,别是被这一场雪绊在路上吧,想到此柔瑾连早饭都没用多少。


    正午时分大雪才渐渐停下,门房有人来报黄小姐求见。


    贺固走前曾往黄家递过话请黄嘉慧无事到大都护府做客陪柔瑾说话,这西平郡与柔瑾同龄的闺阁千金年轻少妇人有不少但能入她眼成为玩伴知交的却不多,黄嘉慧生性善良活泼可爱,她的未婚夫大河又是贺固手下得力干将,于情于理二人都该有意交好,相熟之后反而不拘外物限制真心成了闺中好友。


    黄嘉慧的哥哥冒雪打猎弄来不少好皮子和新鲜肉特意送到大都护府来,柔瑾命厨房料理肉食,和黄嘉慧比武习字,之后又从自个儿陪嫁中挑出一顶精美绝伦的花冠,花冠由金玉打造是当年大婚时惠帝所赐,这样的东西给黄嘉慧出阁用也顶顶风光,她和大河婚事定在明年春上这花冠就是添妆。


    黄嘉慧也不扭捏:“这可是西平郡独一份的脸面,多谢殿下啦!”


    她走后柔瑾又去了库房,毕竟她财大气粗库房的珍宝都要溢出来而夏桑是第一个办喜事的当然要重赏,可惜也未能激励春秋冬三人表明心迹。


    傍晚雪又下大了柔瑾拥着被子半夜无眠,这样大的雪难免压塌房屋致使贫困百姓流离失所,冷饿交加,若是在京城惠帝会问起房屋倒塌数目、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富贵人家施粥送粮,她现在领一方土地供奉又能做些什么呢?


    天亮后柔瑾问起外头可有房屋倒塌砸伤人之类的事,管事打听后得知州府官吏已经命人着手去查,施粥之事大都护府也可会尽绵薄之力。


    柔瑾略略安心,命人呈上笔墨练字。


    墨汁枯竭时外头有喧哗声,柔瑾猛地起身,春樱兴冲冲跑进来,柔瑾跟着往她身后张望却不见人影,耳朵里钻进春樱兴奋的通禀。


    “殿下,瑞王派人来给您送东西了,人刚到府门外!”


    柔瑾蹙眉:“什么?”


    刘亢命人给她送东西?


    春樱重重点头又道:“送东西的人本来都快到了,前日突降大雪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两天,这才赶到!”


    来人里有瑞王心腹侍卫,柔瑾见了人看他形容憔悴,脸上手上都有冻伤的伤疤颇为不忍。


    侍卫认认真真请安叩头道瑞王殿下入宫拜见陛下时曾听惠帝提及惦念女儿,恰逢京城农庄丰收故而派人来给公主送些土仪,路途遥远耽搁了时日请公主恕罪。


    柔瑾问了才知道他们是十日前从京城出发快马赶路,来了十数人,真正平平安安到达大都护府的只有十人,她命下人待他们下去洗漱,侍卫谢过恩沉稳冷静地表示还要回京复命。


    “这是我家殿下给公主的信。”


    春樱捧着信件送到柔瑾面前,侍卫迟迟没有退下,柔瑾这才明白侍卫是想等她看了信给个回音。


    从京城到西平郡这些时日惠帝给了两回赏赐,照她子啊京城的光景是冷落了不少,但两地相隔千里,赏赐多了难免有劳民伤财之嫌,惠帝都不敢大张旗鼓,刘亢这是做什么?


    “你先退下吧,我给皇、二哥写封回信。”


    侍卫松口气这才退下。


    春樱重新末了墨口中说着刘亢派人送来的满满两大车的珍惜之物,柔瑾听她叽叽喳喳不停,蹙着眉头斥责了一句,春樱发觉她的不悦不由缩了缩脖子。


    墨汁滴在纸上,柔瑾握着笔杆久悬空中斟酌着写下二哥两字,还未想好回信正文该如何下笔就听外头传来通报。


    “殿下,驸马爷回来了!”


    柔瑾收起毛笔匆匆扔下,笔尖墨汁在信纸上留下一道划痕,她走出书房便见贺固裹着风雪含笑而来。


    “殿下。”


    “子度!”


    贺固手心热烘烘的,柔瑾双手被他包着顿觉暖意融融,不过他这一身甲胄还未脱下,沉甸甸看得人心疼,而贺固也觉得身上的雪泥脏污有碍瞻观,忙去换洗,走出两步又返回身牵着柔瑾的手往里去。


    甲胄沉得压手,柔瑾帮着给他脱下但未能成功,贺固轻车熟路换下身形猛地瘦削了许多。


    他脸上还有北风吹过的痕迹,比那侍卫好不了多少,柔瑾让人送进来一盆温水给他擦脸,贺固索性任由她折腾,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还会扬起下巴、弯腰蹲身的配合。


    “怎么样?没有哪里受伤吧?”


    贺固这一回仍是突袭,犯边的匈奴声东击西他干脆来了个以毒攻毒,奔到他们储存粮草的秘密据点捣毁大半给了个大教训,自己人分毫未损。


    柔瑾终于放下提着的心,虽然没有受伤但冻伤饿着是避免不了的,她催着贺固去净房洗澡擦身这就要去厨房吩咐做些好酒好菜来。


    但贺固拉住她的手没让,就在柔瑾疑惑不解的时候抱住她纤弱的身子轻声低语。


    “殿下陪我一会儿,我在外头一直惦念你。”


    第76章


    贺固直接表白担忧, 似乎他总觉得她应该当位万事不理的娇娇公主,寻常主妇打理中馈理所应当,他却想安排好一切免得她烦神, 饱含亏欠。


    除此之外柔瑾还觉得他和以往不大相同的地方, 以他的性格就算担忧也不会说惦念的字眼, 来而不往非礼也。


    柔瑾回抱住他的腰:“我也很担心你。”


    或许是因为在这西平郡他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吧,可说出口方觉担忧并非作假,平生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设身处地想象他的艰难, 为此日夜难安,见到这个人才有安心。


    这股情愁来的奇怪,柔瑾试图挣脱贺固的怀抱, 热水已经送来了该提醒他去沐浴。


    贺固没有撒手, 前几日他陷入一股怪异情绪难以自拔, 可率队行疾驰在草原上、迎着风雪赶回城中时他忽然灵光一闪想通什么事,说来是小河给了他启发。


    那日出城追击匈奴时大伙儿乔装打扮一半人徒步前进, 赶路闲谈时有人问起小河如何赢得美人芳心,小河同夏桑订婚之事传出也有人来旁敲侧击大都护府中可有其他适婚侍女, 大伙儿羡慕之情难以言表,这可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来西平郡时他们远远看过都是容貌不俗的美人儿。


    此时发问也有表露心迹之意, 贺固并未阻拦。


    小河并不爱宣扬私事尤其此事关乎未婚妻子,但如今春风得意还是泄露了几分欣喜,他道是清楚明白的表明自个儿有意结亲的态度,拿出诚意自然好办, 有人抱怨小河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人没看上你说的再明白也无用啊。


    贺固却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比小河成婚要早得多但确实不如人家想得明白,再者他和宝爱的婚事还有诸多内情,他不该再错过这一世的相逢。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贺固这几日都没能沐浴怕身上的味道熏着柔瑾,到底是放开了。


    柔瑾误会他的恋恋不舍开了个玩笑:“不然我帮你?”


    贺固有瞬间心动却还是舍不得劳累她,她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能做伺候人的活计,又怕拒绝的太果决让她伤心,便让她坐到净房屏风外面陪他说话。


    这一行收获颇丰,抓到两个闹事的匈奴也探听清楚怂恿匈奴犯边的元凶,至少在明年春天之前都不会有匈奴来闹事。


    柔瑾边听边笑,偶尔贺固停下来的时候问一句,他会继续讲下去总之是有惊无险。


    贺固洗漱好后系着衣带走出来,柔瑾见状打算到外头催问厨房可准备好了饭菜,他这几日定是没能吃上好的,但刚转了个身就被他抓住手腕,陡然间转了个圈被他抱到怀里只得双手搭在他肩上免得掉下去。


    “你干什么?”柔瑾瞟见他略显凌乱的胸口正瞧见水滴滑落到锁骨上,向上是他耸动的喉结,澡豆的香气沾染到了自个儿身上。


    “宝爱这么挂念我,我很高兴。”


    贺固噙住她的唇时上下唇开合低声轻语,潮湿的温热若即若离,惹得人心神颤动。


    柔瑾别开脸时细密的轻吻落在耳后下巴沿着寸寸肌肤向下,她躲来躲去也躲不开他的怀抱,最后被他抱着坐到桌上,仰头承受他的亲吻。


    “别……”外面都是伺候的丫环,待饭菜送上来必然好奇他们怎么还没出去,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怕是不能出去见人了。


    “我知道,再让我抱一会儿,我洗干净了。”


    话里莫名的可怜。


    柔瑾睁眼看他,贺固俯身吻上她的眼皮,最后强行压抑着叹了一声。


    从净房出来时春樱正带人送上饭菜,贺固饿的不轻,柔瑾看他吃得好也觉得口舌生津犯馋,他夹了小半碗的菜推过来让她吃完。


    柔瑾还是头一次这么的、没规矩?也算不上,府上就他们两个人也没谁会挑理,只是被人当做小孩子哄着的感觉很奇怪,她没挑没捡全都吃了得来贺固赞赏的眼神。


    春樱立在一旁有些着急奇怪,殿下好像忘了一些事?


    “春樱,怎么了?”


    “殿下,那个……”春樱欲言又止,她本可以直接提醒柔瑾,冷不丁一扭头瞧见驸马爷冷淡平静的眼神忽然心头一跳,虽然驸马爷什么都没说平常也不会斥责她们这些贴身侍女,但还是觉得驸马爷刚才的眼神过分冷厉威严,让人害怕。


    就好像见到了陛下似的。


    柔瑾收敛了轻松惬意:“他们来催了?”


    “……还没有,奴婢是怕殿下忘了。”


    柔瑾不置可否:“你派人给他们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歇一夜吧,雪下这么大路上不好走,他们着急不来。”


    “是。”


    春樱小心翼翼退下。


    贺固渐渐放缓用膳速度,他回来时也见到了正房堆放的箱子,那些东西并未全部抬进屋,公主没有吩咐,下人只能任由它们雪打风吹。


    那箱子上有瑞王府的徽记。


    柔瑾浮皮潦草的说起瑞王派人送来的两大车过冬土仪,她显然更喜欢西平郡地大物博,京城来的东西可有可无。


    “这偌大的大都护府总不会少了我的吃穿,二皇兄比父皇想的还要周到,咱们才来了半年不到,他就不像我印象里的样子了,未免变化太快吧。”


    贺固莞尔:“殿下是高兴的吧,不过天寒地冻你不愿意动笔写回信就口述吧,我来执笔。”


    咦?还有这个法子?


    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得罪刘亢?他不太看得起贺固,若是看到驸马回信怕是会认为失礼不敬吧?


    但贺固随即漏了一手扫清柔瑾所有的后顾之忧,他竟然能写得一手梅花篆字,大眼一扫与她的笔迹相差无几,她五六岁开始学写梅花篆字,只是后来惠帝点评她簪花小楷写得更好,惠帝对公主们并无才学要求也不愿她们太过辛苦,柔瑾那时只当父皇心疼她习字辛苦便不再坚持练习梅花篆字,平日读书写字都用簪花小楷,现下用梅花篆字回信也可以说是把梅花篆字拾起来重新练习呗。


    不过:“你见过我写的篆字?”


    贺固思索着回信内容:“见过,先前陛下曾给我看过你幼年习的梅花篆字,恰好我小时候也用过一样的字帖,陛下还道我们有不少相似之处。”


    事实上是惠帝准备了一样的字帖要给他这个亲生儿子习字,给她是顺便吧?


    柔瑾有一瞬间的黯然,这一年多发生的事已经足够她认清一个人,但认清是一回事挣脱十多年的习惯又是另一回事。


    “写好了,殿下要看看吗?”


    贺固将信纸递过来,柔瑾一目十行扫过便拍板决定。


    回信敲定柔瑾记起那侍卫匆忙赶路的可怜形状便派春樱去跟他说了一声信写好了,哪知第二日刚用过早膳就听人来通禀那侍卫来拜别公主。


    走的这样急?


    刘亢不会是拿人家的身家性命做威胁吧?


    柔瑾赏了他一些银两,侍卫谢了恩便带人回京,据说一行人快马加鞭出城没有片刻停留。


    贺固不欲她沉浸此事为不相干的人伤神,提议到梅林赏景,大都护府花园有一小片梅林遍植名品,虽然现在还每到开花的季节,但也有一些早开的品种含苞待放别具一格。


    可惜柔瑾根本不愿意动弹,她肯早起见那侍卫一面是心软怕他回去遭刘亢训斥平白损自个儿阴德,实际上她从昨夜到现在就一直腿软,站一会儿都觉得难过。


    难过不该心软。


    柔瑾恨恨地掐住贺固身上一点软肉慢慢用力,贺固耳朵通红,这才忆起昨夜鲁莽。


    “宝爱,我去给你折梅花来?”


    “不用了。”柔瑾没好气地给他白眼:“你还是去忙公事吧,我听说城中有不少人家因为这场大雪遭灾,你好歹是大都护府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他人回来了,她不必跟着忧心如何做出政绩。


    闻弦歌而知雅意,贺固深深望向柔瑾白皙的面庞,仿佛要从中窥探出一丝丝玄妙不可言说的机密,可是柔瑾垂着眼眸吹了吹茶水,一层层波纹漾开只见到杯中茶叶翻滚,更深的却无从得知了。


    第77章


    京城瑞王府


    大雪初至, 瑞王府门前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落了薄薄一层又很快有小厮冲过来细细扫洒干净,雪落无情,小厮不敢怠慢分毫, 一行人来来去去没个停留。


    远处传来车马声, 管事忙挥挥手小厮们躲到一旁藏起身形, 门房小厮候在一旁等瑞王从马车上下来才略略松口气。


    瑞王府正房瑞王妃郑巧等候良久,听闻王爷回府的动静忙让人端茶倒水的准备,然而伸长脖子等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人从前院回来,她亲手奉上茶水, 瑞王端在手心里只嗅了嗅香味,郑巧心下黯然,等瑞王抬眸看来又打起精神巧笑倩兮。


    “表哥, 这大冷的天您该注意着身体不要太过操劳……”郑巧劝的小心, 阖府皆知王爷不好女色平常只要正妃伺候, 侧妃至今也只见过一两回,这本是好事可瑞王也不常回后院, 多数时候她这王妃也是个操劳中馈的摆设,但若是回了也有几分热情。


    郑巧羞红着脸, 余光瞟见瑞王不愿听她唠叨转而说起府里大小事:“今日有人往府里传信,是西平郡来的,应当是太宁表妹那里有了消息——”


    话未说完瑞王脸色一变。


    “你拿了信?”


    刘亢倏地起身直逼郑巧面前:“信呢?”


    郑巧心口狂跳:“在这儿, 妾身、妾身是凑巧听到下人禀报,先前派去西平郡的土仪也是妾身挑选,妾身以为这些女人家的小事就自个儿处置就是了……”


    瑞王充耳不闻,只抬了抬手。


    “以后不要再动我的信。”


    瑞王说完转身离开正院, 郑巧都没来得及留人只能站在原地烦闷跺脚,也不知道太宁公主那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但转念一想, 郑巧露出些许笑意王爷与西平郡走得近可是好事,满京城谁人不知现在陛下最为倚重瑞王殿下,太子年少蠢笨连办两桩窝囊事哪能是继承大位的材料?瑞王殿下若有洪福又怎么会亏待她这位结发妻子?


    她琢磨片刻叫来丫环吩咐道:“派人跟侧妃漏个信儿说王爷今日心绪不佳,请她去做解语花开解一二。”


    丫环奉命而去很快回来禀报,顺便带回正院里瑞王命人杖责太监侍卫的消息,那侧妃捧了羹汤去前院献宝,不一会儿被打了出来。


    郑巧信心十足的等待瑞王回转正房可直到掌灯时分也没见人影儿,派了人去打探才知瑞王刚刚歇下了,还、还叫了一个婢女入内伺候。


    回话的小丫环听着郑巧摔碎了茶盏不由瑟瑟发抖。


    到第二日晨起不见那丫环来正院拜见,郑巧胸腔的怒意简直不可遏制,她素来以掌控中馈自居,竟然不知道王爷在前院藏了个看得上眼的丫环,丫环得了宠不把王妃看在眼里这府中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郑巧本欲进宫探望郑德妃,刚刚梳妆打扮停当便听丫环来报前院拉出去一具尸首扔到了乱葬岗还放了一把火,他们的人等火灭了才敢上前查看只认得出那死尸是个女人。


    那昨夜伺候了瑞王的丫环已经不知所踪,能去哪儿?


    郑巧细思之下浑身发寒再也没有去找郑德妃主持公道的念头,等了数日才见瑞王回转正院,她使尽浑身解数的伺候本以为事过境迁,瑞王却偏偏在她春风得意时凑到耳边低语。


    “表妹,若是你再敢窥探我的事,别怪表哥不讲情面。”


    郑巧抖了抖,端端正正跪下认错等了许久才见瑞王伸手扶她。


    瑞王带着让侧妃咬碎银牙的笑意离开正院,坐到书房椅子上听总管回禀府中大小事,一旁站着刚刚伤愈的侍卫,此人是瑞王心腹,西平郡一行带回不少有用的消息,只是大都护府铁桶一块,他们的人根本没能打探出什么来。


    “卑职以为贺大人所图不小,太宁公主仁厚纯善,应当不知驸马狼子野心。”


    瑞王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京城去的梅刘二人如今在大都护府住着,听闻他们本欲出府别居,但贺固为表忠心特意留下他们,二人不得重用,想是陛下派他们监视贺固。”


    王府长史抚须颔首:“卑职以为不然,太宁公主深受圣宠,陛下将其许配给贺大人是想培植一名纯臣,西北边塞要地,贺固虽无前任大都护那般根深蒂固,但若是黄苍当真病故,天长日久那西北就成了贺固囊中之物,到那时再想结交怕是不易。


    “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心急,天下之大,西平郡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暗示瑞王先着手联络京城权贵世家,像先前急匆匆往西平郡送土仪还为此折损六七名侍卫性命讨好太宁公主之事实在没有必要。


    议事完毕众人退下,瑞王只召侍卫说了会儿话,之后再未过问西平郡的事。


    但西平郡的事还会照常入京,刚进腊月没几天黄苍病逝的消息六百里加急送入京城,他到底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生老病死皆有多双眼睛关注,奏报将死因写的清清楚楚。


    黄苍本就旧疾缠身先前尚能照常饮食起居,冬月中旬黄苍外放为官的大儿子病逝、长孙也因高热不退惊厥夭折,黄家一连失了长子长孙虽极力隐瞒但还是不慎传入黄苍耳中,他当场吐血昏迷病情加重,昏沉挣扎了半个月溘然长逝,如今黄家只余一子一幼女。


    惠帝在殿上痛哭流涕细数黄苍镇守西北的功绩,群臣陪着落泪,追封恩赏的圣旨随即出京。


    西平郡黄家早已一片缟素,圣旨还在来的路上,黄家大爷须得运回西北安葬,黄夫人决意派人快马加鞭接回大儿子的尸首同丈夫一起下葬,停灵期间到黄家拜祭的高官权贵、贩夫走卒,黄家都未阻拦。


    柔瑾作为朝廷册封的公主,一方面代表惠帝的脸面一方面也是大都护夫人,自然要同贺固一起到黄府拜祭,黄夫人与黄嘉慧叩谢行礼,短短数日黄嘉慧已经瘦了一大圈哭成了个泪人儿,看得人心里不落忍。


    “你要保重身子,多多陪伴安慰你母亲……”柔瑾心里叹气,此刻她也已词穷,黄家养着不少大夫,事发时她也曾遍寻岐黄圣手,贺固暗地里做的准备更不会少,但抵不过阎王叫人。


    黄嘉慧连连点头。


    黄家大爷的尸首比圣旨先进黄家,惠帝封黄苍为一等公,封未亡人黄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厚赏黄家其余成员,西北文武官员皆能感受到惠帝待臣下的仁心。


    圣旨冲散黄家之外的悲痛,钦差大臣到大都护府给太宁公主问过安才离开,明晃晃告诉众人西北方向彻底变了。


    到了腊月底桃符换新,西平郡爆竹声不断。


    贺固捧着针线房送上的新衣送到柔瑾面前搏她一笑:“宝爱今年想看烟火么?西北地方大,到处都是空旷的地方,你可以看个尽兴。”


    “好啊,你安排就是。”柔瑾焉能不知他的用心,索性放下心中烦闷高高兴兴过节。


    烟火爆竹花样繁多,冲上天幕仿佛能照亮西平郡的夜空,柔瑾与贺固手牵着手本来看的新奇高兴,可瞧见府中下人呼朋引伴还有仆妇家三两孩童奔跑打闹忽然觉得偌大的府邸属于他们两人的地方着实冷清。


    第78章


    公主驸马身在西平郡, 惠帝也不曾忘记赏赐新年大宴,初一那日人人都以能去大都护府赴宴为荣,大都护府的烟火一直放到了上元节, 西平郡城中大办赏灯会, 公主赏下一盏惠帝所赐的御造花灯做彩头, 猜中谜底者拿走花灯,西平郡才子佳人跃跃欲试,花灯最后被一穷书生摘走送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后来此人金榜题名拿了头名状元是名震天下的文臣之首, 历经三朝辅佐两帝名留青史。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眼下柔瑾言出必行送出花灯,那书生也曾被叫上前来与众人见礼, 当着西平郡大小官员以及权贵命妇的面他不卑不亢谢过公主赏赐顺利退下, 不过最令人惊叹的还是书生俊逸出尘的相貌。


    柔瑾远远看了一眼不大清楚, 回府路上同春樱她们说起就见她们纷纷点头附和,夏桑去年腊月同小河成婚, 新升上来一等丫环的夏月接替她的位置,宴上只有春樱在柔瑾身边伺候, 夏月和其他府里丫环混在一起正瞧见那书生的相貌。


    “他退下去就有一富家公子说要买他的花灯,给了不少银子可惜书生不卖,有人说书生要把花灯送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负心最是读书人, 这儿倒有个出人意料的。


    柔瑾赞了一句:“他如此聪慧过人,若是能读出个名堂来更好了。”


    “他能拿到殿下赏的花灯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啦。”夏月性子活泛俨然沉浸在书生俊逸相貌以及出府游玩的兴奋中,见柔瑾愿意听她说外面的事小嘴便叭叭个不停。


    春樱示意她住嘴,可夏月没领会意图她只好动手戳了戳, 夏月年纪略小对宫女出身的春樱等人颇为尊敬忌惮,渐渐闭口不提。


    柔瑾视若无睹, 掀开车帘刚瞧了眼夜景就对上贺固探寻的目光,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不畏严寒却很不赞同她朝外探头探脑,其实外头没什么好看,她出行虽不会静街但今日大多百姓都去看花灯过佳节了,他们这一行才是沿路惹眼那个。


    就在柔瑾想说句话的时候忽然扫见胡同路口有个小小黑影动弹,一闪身没入胡同暗色中,快的让人以为是错觉。


    “殿下?”


    “那里——”


    贺固扬扬下巴,大河离队去看不一会儿骑马追上来手里提着个小孩儿,小孩儿看起来是在外玩闹忘了归家,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有几道黑灰,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单薄但还算整洁,怀里抱着三四个沾了泥巴的窝头,见着一群人严阵以待讷讷道找不着家了。


    不过一场虚惊,贺固吩咐他送孩子回家,今日热闹非凡难免有包藏祸心的人牙子拐卖孩童。


    走前柔瑾递给他一块糖,他犹豫一下才接回还会拱手行礼,这一下正好看到他手上一片擦痕还沁着血。


    贺固看向大河,大河也吃了一惊,这个小东西他一手提着就过来了绝对没有伤着碰着,再看那伤口也有老旧结痂的顿时洗刷嫌疑,贺固使个眼色吩咐大河给小孩儿擦了药粉好好的包扎。


    原本不过是件小事柔瑾都没放在心上,哪知回府后贺固等大河回来又出去见了一回,不多时回来不自觉蹙着眉头。


    “怎么?那孩子身份有问题?”


    “不是。”


    大河带那孩子离开时贺固看到他颈间戴着半截箭簇,箭簇上有西北大军的印记,这孩子应当是军户之子,大河送孩子时顺便探查了对方身份哪知人是当年西北大军退下来的残兵,家里爷爷战死父亲断了一条腿废了半个手掌,不能再上战场领月粮只能靠种军田攒下口粮,但去年秋收时被上官以各种名目征走大半囤粮,现下家中口粮所剩无几母亲只能数着米粒下锅,这孩子饿得难受,趁城中百姓多去观赏烟火花灯时到邻人家偷了窝头不巧碰上他们。


    前朝当政皇帝昏庸朝纲混乱,军户制度严苛且地位低下,军中大小官侵占屯田克扣月粮以致军户度日艰难,许多军户迫于生计逃亡之事屡有发生,后来皇帝下令募兵抵御外敌内乱仍未能缓解衰亡之势,本朝立朝之初太/祖汲取前朝教训改制屯田养兵,历经近百年也逐渐走上前朝老路弊端凸显,昔日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军户兵士不能不能再上战场做杂役就得等着饿死,贺固会觉得自个儿不配做西北大都护听他们称呼一声将军。


    柔瑾恍然记起梦里就有前世贺固因为军户改制之事频频与惠帝争执,惠帝自认是天下之君统领万民只有别人体会他难处的时候万不能让他为难不安,爱惜黎民从来是嘴上的空话,他认为军户应当安守本分不该暴动谋乱,可贺固以为应当整顿军纪,严查侵占屯田苛待军户以权谋私的昏官,惠帝也放手让他去做,贺固收获不小可也得罪颇多,那些人上奏参他大意是当将军时带领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当了太子便不记得行伍之人的难处。


    参他的人多,颂扬他贤明的也不在少数,朝中人见风使舵以忠藏奸离间父子俩,惠帝对贺固的成见日益增多,本就未能肃清的朝政又怎么谈得上清明呢?


    柔瑾虽未能看到最后的结局,却也知道以贺固前世性情不会任由军户受苦也做不出违逆君父之事,他这个太子的存在是在提醒惠帝从前屈从徐家的无能,待到哪日他不再心存愧疚便是贺固引颈就戮之日。


    现在他们还有时间但军户之事不可再拖延,柔瑾想着或许自己也可以尽一份力。


    柔瑾凑到贺固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关系着如何转变惠帝想法以及扭转没有服役兵丁的军户生存之道。


    “你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不会是觉得我不该参与朝政吧?”


    贺固连连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或许他根本不了解惠帝,不,前世他就已经明白是真的不懂这个亲生父亲,当年他以为父亲受徐家辖制处处不能施展报复,他要竭尽所能,却忘了父亲也是人间君王,可惜明白的太晚也不能让时光倒流换一种处理方式,宝爱的主意才是正好。


    柔瑾可不管那么多,她想到了就要去做。


    不过她只有一个大概的念头具体要怎么来还需要一位书生,枕边人倒是当年鼎鼎大名的传胪,但不一定能写出她想要的话本子,还有一人,大约也有可为之处。


    “找梅大人?”


    柔瑾也不大确定:“你们关系不佳?或者梅大人会看出点什么告诉父皇吧,实在不妥当也可以换个人来,你找信得过的人便是。”


    翰林院梅刘二人从来到西平郡便一直住在大都护府,官职也由贺固请示过惠帝重做安排,明面上二人是监督之职,实际上惠帝是令二人辅佐贺固统率西北文官,二人安分守己,柔瑾自在西平郡安稳下来每月也会见到他们两三次,并不算熟悉当然不能贸贸然提个要求。


    贺固捏捏眉心:“他……不太擅长勾勒曲折离奇的故事。”


    这是实话。


    但柔瑾显然不太相信,那清凌凌的双眸里只传达出一个意思,你是庶出他是正室梅夫人的娘家侄儿,你俩一定水火不容。


    贺固想说梅云啸是真的不会,可又不能太过笃定显得过于了解人家。


    柔瑾伸个懒腰,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她正眼皮打架昏昏欲睡根本无暇头疼此事,索性依偎在贺固肩头放任自流,别的事由他琢磨。


    “此事我会寻一两个合适的文人……”贺固琢磨着仍无睡意:“宝爱,是不是府里闲的无事做,你觉得没趣儿了?”


    如今黄嘉慧在府中守孝不能随意出门会友,西平郡中也没多少千金贵妇合宝爱的眼缘,她相熟的姐妹玩伴都在京城,而西平郡又哪能比得上京城繁华热闹,对军户的事感兴趣也是她实在没事做了吧。


    或者,他们应该有个孩子了?


    贺固问出了声:“宝爱,你想要孩子吗?”


    柔瑾打个哈欠理智残存:“暂时不要吧,咱们呆在这儿山高皇帝远的,父皇想见孙子都见不着,眼下还有不少事要做,我还想玩几年呢。”


    她没想用孩子算计什么,只是本能觉得不该那么早让孩子来到世上受人牵制,镇守边关的封疆大吏哪位没留一位质子在京呢?


    “好。”


    贺固轻拍她的背,自己也有了睡意。


    *


    寻找写话本子的文人不难,但能否符合柔瑾预期就是另一回事了,一连两人都没写出她想要的曲折离合,柔瑾有些失望时陡然听到一则传闻。


    小丫头夏月稀罕上元节那日摘走花灯的穷书生,时常打探其消息,偶然得知西平郡一位富家公子为买走穷书生手中的花灯使劲手段,还想拆散穷书生与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这人用了计谋,使穷书生吃官司,但穷书生读过书懂得律法在大堂上问的县丞哑口无言,结果就被打了板子。


    花灯是公主给的,此事传开自然飘到了大都护府,夏月有心相帮特意在柔瑾面前提了一句。


    第79章


    既然是花灯惹出的麻烦柔瑾便不会坐视不理, 着人打听清楚确实是有意陷害,幸好那书生和未婚妻心志坚定,只受了点板子没有其他侵害, 柔瑾将此事报予惠帝县丞也被一顿板子撸了官职。


    柔瑾借此请书生和未婚妻到府上一见, 书生名唤杜源, 年方十七早有功名,未婚妻叫秋娘,二人感情甚笃没有因此事生出隔阂。


    贺固也在府中,瞧见书生真面目后眼底滑过一抹惊诧, 前世他与杜源有些交情,但比现在要晚一年,他知道杜源才华横溢推他去了京城大展身手, 后来也算君臣相得, 后来他自身难保杜源有心搭救却把自己一家都陷了进去, 再有才能的贤臣也比不过郡王一句不喜。


    话本子的事托付给了杜源,他对京城的事一知半解又有大才, 笔走龙蛇间就写成一篇曲折离奇的故事,化作折子戏主角成了被上官苛待的军户父子俩, 至于人物暗喻真身是谁那就见仁见智,折子戏登台之后在西平郡叫好声不断,周边戏班纷纷演绎传播深广直至京城名声大噪。


    惠帝也看了这一出戏, 难免被军户父子被迫屈居人下的苦难所感染,而徐家插手军务,无数党羽贪婪侵占屯田,便从这儿动刀子。


    柔瑾在西北为惠帝立了一番好名声, 惠帝身在京城心系军户百姓的贤德为百官称颂,除了徐家逐渐势弱的阻扰可称得上政通人和。


    贺固用了一年时间将十万西北大军掌控在手中, 借惠帝之手斩断徐家臂膀,但一心一意忠于朝廷,惠帝从不理会朝臣谏言贺驸马权势过大的奏章,如今老二瑞王与太子争端不断,有心投靠下任储君者忙着站队,人人都盼着他死,只有远离他的儿子心系他。


    惠帝昼夜难眠时给柔瑾贺固写过信,甚至说想让他们回到京城。


    这当然不行,如今西北安定军纪森严少不了贺固的功绩,匈奴也因为他颇为忌惮,他若是离开谁能镇守西北呢?


    惠帝承诺,将来的位子一定会留给贺固。


    贺固看过信便烧了个一干二净,柔瑾则把信件放到一个匣子里,匣子里的信不断增多,后来贺固也把信放在里头。


    这一年四月柔瑾头一次在西平郡过生辰,她和贺固同一日生辰,明面上贺固比她大两岁,京城惠帝早早派人送来赏赐,一年了,太宁公主恩宠不减当年,因此给柔瑾送贺礼的马车不断,瑞王府也有两大车贺礼悄悄入城。


    中秋,京城瑞王府再度送来节礼,不过这一回不是给柔瑾而是送到前院贺固手中。


    徐家送来节礼附赠太子刘宸的亲笔信,就连徐皇后也破天荒给柔瑾送来丰厚赏赐,二公主刘珍下嫁封疆大吏之子,奈何驸马心有所属尚公主不是他本意,婚后常与刘珍吵闹,虽有老父压着跟公主认错但驸马心有不甘,气怒之下里通外合逃家气病了老父突发卒中,另一个平庸无能的儿子接掌军权却难以服众,被手下人马糊弄几乎难以掌控全局,自然不能避免被人分权的下场。


    贺固协助惠帝拿回这部分军权,瑞王也有得利,惠帝纵着捧着瑞王一系,似乎无比赞同他除掉徐家及太子刘宸,可瑞王不安,徐皇后更不安。


    太宁公主盛宠在身,贺驸马位高权重,若是能得到他们这对夫妻的支持似乎赢面更大。


    不过重礼也没能讨人喜欢,柔瑾从中挑出两样贵重的赏给即将成婚的冬藏,她瞧上了当初背后议论的瘸腿管事,两人相处近一年走到情投意合这才定下来,但剩下的节礼更多。


    柔瑾头疼:“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置?退回去当然不行,要不然变卖充公做军需?”


    “你很嫌弃?”贺固暗忖着他逢年过节送的都是奇宝珍玩,若是不得她喜欢可怎么好,但见柔瑾摇头。


    “金银珠宝谁不喜欢,端看是谁送的吧。”


    二人说起从前和徐皇后相处的往事,现在脱离那个皇宫柔瑾又觉得当年应当是装出来的淡然,其实她十分讨厌徐皇后,碍于懦弱碍于惠帝的不得已才忍让,出来了才觉得天是蓝的,北风都是暖的。


    末尾柔瑾说的十分调皮,俨然没将徐皇后等人放在心上了。


    虽然贺固不需要动用柔瑾库房珍宝做军需,但她实在不喜徐家人送的东西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变卖后的银票悉数留在他书房一个抽屉里,留待他日再用。


    这一年里贺固出征匈奴两次皆凯旋而归,匈奴群龙无首情愿归顺岁纳朝贡,惠帝大喜过望厚赏贺固,第二年春上册封贺固为二品征西大将军,掌管西北、雍州两地近二十万大军,谁也不敢将他看做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驸马爷。


    但驸马爷待公主仍然一如往昔。


    这叫从京城跟来的下人们如释重负,他们不是没见过位高权重的驸马欺辱皇家公主,自个儿主子还好好的,他们也有好日子过。


    不仅下人,就连贞静三公主也从京城寄信来隐晦打探柔瑾的处境,京城的消息报喜不报忧,惠帝此时更需要一名得力干将,若到不得已的时候还会让柔瑾受委屈。


    京中情形柔瑾也一清二楚,二公主又回了宫中,徐皇后害了女儿愧疚难安还准备怂恿二公主和离再嫁,楚维年初成婚只不过娶的妻子和前世一样体弱多病,这一回徐皇后有意成全女儿的心愿,三公主出降一年有余渐渐和定国公世子处出蜜里调油的感情,五公主嫁了娘家表哥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谦王一家仍在圈禁,惠帝派去的人日夜监守不许旁人靠近,但老四齐王混不吝,偶尔冒着被惠帝训斥的风险去瞧一眼。


    瑞王和太子的争斗愈演愈烈。


    京城没有新的下一代出生,谦王家的小侄子随父在府,瑞王府齐王府都没动静,公主里也只有大公主生过一个儿子,如此倒也缓了柔瑾的困局,偶尔惠帝玩笑似的催促她早日生个孩子都被当做了耳旁风。


    在西平郡的日子好不快活。


    又逢春日百花齐放,大都护府一片春光明媚姹紫嫣红,驸马爷为讨公主欢心命人在院子里栽种了名贵花木如今开得一年比一年好,人人都说能到大都护府赏一回花才没有虚度春光。


    四月二十七也是公主与驸马的生辰,二人对外称年纪轻从不大办,但年年都少不了送寿礼贺礼的人今年也不例外,接了京城的赏赐柔瑾便和贺固商议到庄子上住一段日子免得被人打扰。


    在西平郡这几年柔瑾哪儿都去过了,最喜欢的是关外一望无际的草原,每年春暖花开或是秋高气爽时都要悄悄去游玩一趟,去庄子就是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贺固无有不从,兴致勃勃陪柔瑾挑选去草原的衣裳,他们优势乔装打扮作牧民有时是普通百姓,最多就是小富之家的姑娘,贺固就是与之对应的放牧青年、护卫之类的,但既然是出府游玩也不能不穿漂亮衣裳,贺固命人给柔瑾做了许多,挑都挑不过来。


    今年柔瑾二十一岁了,过了前世那个坎儿好好的站在他面前活泼灵动。


    贺固满腔柔情,对柔瑾挑选的衣裳每件都点头说好,奈何点头多了,柔瑾怀疑他敷衍。


    “你根本没有认真帮我选!”


    “哪能呢,你穿哪件都好看。”


    柔瑾轻哼算是接受了他的辩白,反正这两年他是越来越会说了,她也辩不过他还不如趁早认输,但偶然一抬头还是脸热:“你一直看我干嘛?还笑?”


    贺固情动难抑,抬手挥退房中候着的下人把柔瑾抱到腿上来坐着,含住她耳垂碾磨。


    “宝爱。”


    “嗯?”


    他只是这么喊一声,然后百吃不厌似的凑过来吻她的唇,甜津津的使人欢愉。


    柔瑾推推他的肩不想维持这个姿势,贺固箍着她的肩膀不肯松动,他有的是力气,托着她慢慢动摇,这样柔瑾可以居高临下地看他,他仰着头,虔诚一笑,散开的衣领露出一抹带疤的锁骨,她的长发时不时一上一下的扫过。


    她突然俯身去亲了一口,燥得他情绪大动。


    最后回到拔步床上柔瑾只觉得大腿酸软无力,半羞半恼地踹他一脚,这件事上他从不顾自己享乐,总是让她舒服了,这样脱力的时候不多。


    贺固握着她脚,盯着她发笑,然后猝不及防地亲了一下。


    柔瑾哎呀一声缩回来,他拿了湿布巾单腿跪在床上给她抹身,觑着她羞红的脸颊忽然心旌摇曳俯身裹着她打了个滚儿,惹得她咯咯笑。


    “宝爱喜不喜欢?”


    “哼。”


    这就是喜欢。


    贺固心底冲动难明,到底是又胡来了一次。


    到最后柔瑾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模糊感知到他给自己擦身,嘟囔了两个字,贺固没听清,细细回味片刻才按捺着激动吻了吻她的唇。


    宝爱总是那么善良又心软,而他大概太坏了,只想得寸进尺占据她柔软的心。


    翌日柔瑾吩咐下人准备去庄子上的行李,她浑身懒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晒太阳,赏玩腕上洁白细腻的玉镯,看在丫环们眼里便是公主那如雪皓腕比玉镯还要白皙。


    就在柔瑾昏昏欲睡时前院有了点小动静,府上来客了,正由贺固亲自招待。


    大都护府来的客一般都是求见贺固等闲客人不会惊动公主,就算有人异想天开想拜见公主也难见到真容,贺固拦得死死地。


    柔瑾没放在心上,就算是客人也都是别人候着等她。


    但过了一炷香,前院大总管亲自来传话,春樱前去迎候,这番动静惊动柔瑾不由好奇是什么客人,兴许有个女客。


    如果是柔瑾的女客自然直接禀报丫环们再请示她是否要见,现如今派人来,那就证明这人是贺固的客人且有必要见一面。


    柔瑾诧异自己思虑如此之快,抬手示意人进来。


    大总管恭敬道:“大人在前院招待恩师,听闻是黎阳郡郡守方大人还有他的千金,大人想方大人叙旧吩咐小人安排客房,只是方小姐的住处得设在后院,大人命小人来向殿下通禀。”


    柔瑾身份高贵,但贺固的恩师之女不见一面未免失礼。


    “请方小姐到我这儿喝茶。”


    大总管称是退下。


    柔瑾起身回房里换了件衣裳,刚插上簪子便听春樱禀报方小姐到了,柔瑾缓步走到正堂隔着屏风瞧见一道纤细的影子。


    “臣女方芝云拜见太宁公主殿下。”


    女子身形俏丽,礼数周到。


    柔瑾含笑轻声道:“快别多礼了,你父既是驸马的恩师也是本宫的贵客,请坐下喝茶吧。”


    方芝云抬起头露出一双杏眼,鼻梁挺直嘴巴小巧活脱脱的美人胚子,目光里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打量审视。


    从来是柔瑾俯视别人,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看,她抱着一份看热闹的心堂而皇之落座。


    第80章


    方芝云声音轻柔如黄鹂悦耳, 一问一答自有官宦千金的风度,看得出她家风清正饱读诗书,也不像一些权贵千金趋炎附势对上谄媚讨好。


    柔瑾不免好奇这位方小姐与贺固的渊源。


    方芝云款款道来:“臣女老家津南, 家父八年前奉命西平郡为官臣女也有幸随家父来此, 后来祖父病逝举家回津南守孝, 三年前父亲出任津南郡守,臣女没想到此生还能来西平因而万分感激殿下的款待。”


    津南到西平相距甚远,普通人坐马车得走大半个月,柔瑾从京城来到西平时也是差不多的路程, 纵然被人照顾的很好但还是难免精神萎靡,方芝云体态端庄不见路途疲惫。


    说起到西平所为何事,方芝云才有些诧异继而笑着慢慢道来。


    惠帝命方大人为雍州郡守, 西平与雍州离得近但不是必经之路, 方大人特意到此是探望学生, 当年贺固父亲贺乘晖从津南郡守升任东阳郡郡守时接任者就是方大人吧,本朝地方官六年为一任, 方大人任期未满便调任西平附近,她也没听贺固提起, 惠帝这样安排是何意?


    柔瑾疑问藏在心里,命春樱送方芝云到客房歇息,届时晚膳再请她来。


    方芝云规规矩矩道谢。


    大都护府少有女客留宿, 后院里柔瑾住的瑶华苑和隔壁的采薇阁都是正院规制,客房选在距正院较远的清莲亭,小院前有一方依山傍水荷塘,菡萏初露尖尖, 景色怡人,小院建的仿若一处凉亭, 因此得名。


    方芝云亲自同春樱道谢送上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春樱笑言婉拒。


    “方小姐,这是您的行李,屋子已经打扫好了您看看还缺什么尽管告诉奴婢,殿下请您不要客气。”


    “是。”


    送走了春樱,方芝云的丫环忙着散开包袱收拾,清莲亭三间正房四间厢房,全套的酸梨木桌椅板凳,条案上摆放着内造瓷器,瓶中插放时令鲜花只觉淡香扑鼻,卧房里被褥齐全皆是上好丝绸,不一会儿春樱又带上小丫环来送应季衣裳免得他们长途奔波无合体衣物。


    丫环凤儿咂舌不已:“这便是公主府的气派。”


    方芝云轻蹙眉头:“这里是大都护府,你别乱说。”


    “嗳也是,谁能想到当年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儿如今成了大将军。”


    “凤儿多嘴。”


    凤儿吐吐舌忙去做事。


    那厢春樱回去禀报安排,柔瑾听后点头,正欲吩咐几句不要怠慢客人就见贺固从前院回来了,他不该陪恩师多说会儿话?


    贺固习惯牵着她的手一起坐下:“方大人教过我四年,我和他有五六年没见了,先前雍州郡守要告老还乡我还打探过陛下要派何人前来接任,没想到是恩师。”


    他边说边琢磨,俨然同样不确定惠帝意图。


    柔瑾玩笑问道:“那你和方小姐认识吧?青梅竹马?”


    当时面对方芝云时柔瑾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那些自报家门其实是在委婉说明她同贺固相识已久,加上一层恩师称得上情谊深厚,方芝云有一种先认识贺固知晓他不堪过去的淡淡优越和轻视。


    贺固摇头:“男女有别,我应该只同她说过几句话没有别的交情,当时我算是寄人篱下的庶出子,前程未定最好埋头苦读,泾渭分明。”


    他又不能见一个人就说自个儿是当朝陛下与贵妃之子,这是他知晓身世后第一件学会忍耐的事。


    “现在见到老师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当真是许久没见过他们了。”


    他们?


    柔瑾想起梦中见过的那位带贺固云游学武的老人,他已经故去,还有别的老师,对了,幼年贺固必须有人伺候教导,但到目前为止她也只见过大河小河和那对守院子的老夫妇,按惠帝性情知晓贺固身世的其余人应当都不在人世了,她没见贺固联络任何过去的师傅同门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位方大人不知实情。


    难道是监视?惠帝起疑了?


    贺固捏捏她的手,柔瑾骨架纤细双手瘦弱但又有些肉呼呼,在西北这几年依然被他养得莹润白皙,他看得久了才发觉心里的事说不出口,也藏着恼怒。


    对自己,对惠帝。


    “无事,方大人只是路过想起我在这儿顺路探望,其实本该我去拜访,这几日咱们招待好他们,只能延后去庄子的日子了。”


    柔瑾嗯了一声,同时明白此事触及到的内情不能告诉她。


    为此柔瑾特意去了一趟贺固的前院书房,翻找出的一封信为她解答疑惑,这封信本是给她的,但至今完好无损地扔在贺固的匣子里。


    信中惠帝旧事重提,京中齐王妃生下一个女儿,瑞王妃刚刚有孕,太子去年成婚太子妃暂时没有喜讯但有一名承徽有喜,大公主又生了个儿子,三公主年初诞下一个儿子,数来数去只有柔瑾成婚最早仍旧没有动静。


    惠帝感叹渐觉老迈,尤其是见到孙辈一茬茬出生,他盼着给心爱的外孙世上最好的一切,何况生了儿子才算和驸马真正成了一家人,但他也体谅女儿难处,因此很是曲折婉转的劝她养育庶子庶女。


    原话是:“朕保你一世无忧,唯盼你有子嗣承欢膝下,但朕又不愿你受生育之苦,大可以寻普通女子生育一二,留子去母万事大吉,宝爱不必惊恐,这些事都由朕命人做。”


    荒唐!


    柔瑾第一反应过后就觉得手上一纸信笺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狠绝无情,她狠狠扔开信纸。


    信纸飘荡着落到地上,贺固俯身捡起。


    “宝爱……”


    “你不要叫这个名字!我不想听!”柔瑾转身背对他但还是止不住眼泪落下来,这算什么,想来惠帝对她也有几分父女之情没有直接赐下良妾,还愿意留子去母保存她的地位,一道道保证生怕她不信,若她是真心为父皇江山稳固着想就该想方设法贿赂贺固,善良大度的将庶子女养在膝下,保证这大将军不会升出二心。


    可她偏偏什么都知道,人家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这只是保全她脸面并让贺固有子嗣传承的委婉办法而已!


    惠帝甚至思虑周到直接将人送到了面前,贺固与方芝云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但凡他有一点点念想,方大人唯有此女,贺固透露出一层身份就足以父女俩对贺固死心塌地。


    这一回贺固不像新婚夜那么听话,低低唤了一声宝爱。


    “方大人来时给我一封密信是陛下派人交到他手上,他不知实情,我会尽快让他到雍州赴任给方小姐定下婚事,再过不久我们会回京,会……给此事一个了解。”


    贺固抵着柔瑾额头沉声道:“宝爱,我只有你,今生绝不会负你,将来我的一切都属于我们的孩子。”


    柔瑾含泪咬牙:“如果将来你像他,最好悄无声息先除掉我一了百了,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是她心里唯一的念想。


    说得出做得到。


    贺固竟然笑了,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好。”


    *


    再在后院偶遇方芝云,柔瑾便没那些闲情逸致招待这位娇客,但方芝云规矩守礼的赔罪不该不经主人允许到花园闲逛。


    “无妨,若是我不想让人打扰会命人在花园入口守着,方小姐自便。”


    柔瑾闲闲支着面颊赏玩牡丹,据说这牡丹是连盆带土从京城移栽过来,牡丹不适应西北气候,匠人尽心伺候才勉强开出如此丰硕华美的两株。


    伺候的人分成两队,排排站立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敢抬,一人捧着樱桃等柔瑾偶尔拿一颗送入口中。


    柔瑾不想理会方芝云,方芝云也不好再在花园里闲逛,总觉得背后人的存在如芒在背。


    丫环凤儿还想多看看大都护府各处长见识,发觉小姐比她还要闷闷不乐之后便不敢表露心思,只是难免心思活泛。


    “老爷只一门心思想着带着小姐四处云游长见识,怎么不操心您的终身大事呢,他桃李满天下,难道就不能从中挑选一二有出息的让您见一见,再耽误下去可怎么得了?”


    方芝云十四岁时也曾定下一门婚事,但不到两年男方病逝守了望门寡,后来祖父去世守孝再度耽搁下来,方大人有意让女儿轻松两年再选一位上门女婿支应门庭,哪知又从津南到了雍州,还遇到了贺固。


    此人才能倒算父亲门下翘楚,可惜,尚了公主。


    凤儿瞧出方芝云的不甘小声道:“贺大人就很合适,老爷当年怎么错过这样的好女婿人选……”


    方芝云不吭声,嫁一封疆大吏确实体面,做小也不是不行,奈何正头夫人不是一般的来历,若是公主死了还算一桩美事,可惜……


    又过了两日,方大人准备辞别贺固前往雍州赴任。


    送别宴上贺固请了西平属官以及黄家二爷作陪,柔瑾这里没太张扬,只有西平刺史夫人以及黄嘉慧一位年轻姑娘,众人先见过太宁公主再男女分座,中间只隔着一道屏风静心能听到彼此对话。


    方大人酒后话多,他发妻早逝后娶的妻子因难产而亡未能留下一儿半女,膝下只有方芝云一个,此时难免悔恨前几年逍遥耽误了女儿的终身。


    西平刺史立即道:“咱们西平好男儿多得是,方老哥大可以为令媛挑个好女婿啊。”


    席上黄家二爷忽然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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