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太后和小胖崽1


    次日, 林琅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殿内一片静寂,帷帐遮着, 也只有些微光线透进来, 因而让他一觉睡到了现在。


    自打金蝉脱壳、换了林琅身份后,他已经多久没有睡过这么晚了, 最开始为吃穿发愁, 后来要为小家伙忙碌, 更别说还要早起读书, 赖床真是件奢侈的事——


    起来后他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身体底子有些差, 之前生小胖崽时没有养好, 现在稍微着些凉便会不适, 更别说昨天在寒风中站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完全养好的。


    宫人听到动静, 服侍他洗漱更衣后,将他带到了天子所在的膳厅。


    刘岐早已坐在了桌边,也不知等了多久, 林琅到时,精致清淡、花样繁复的早膳也上得差不多了。


    林琅坐下问道:“小宝呢?”


    刘岐有一瞬的恍惚, 觉得这相处模式很像老夫老妻了,心里甚至有丝愉快, 他假装咳嗽一声,很快掩去了面上的不自然,答道:“小家伙早早起来吃完, 一个人到御花园玩去了,有鸣剑、元宝几个跟着, 都是机灵的。”


    林琅应了一声,他也察觉出有些不自然来,刘岐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微变化,但又不是很明显,让他不至于大惊小怪,却又处处觉得有丝古怪。


    他安静地用完早膳,起身向天子行礼准备告辞道:“陛下,臣已经用完早膳,先行去处理奏折了。”


    刘岐:“不用,朕已经将所有奏折都处理完了。”


    林琅:


    他满脸问号,完全不知道刘岐什么时候这么勤政了?!之前不是连奏折翻都不想翻,还得他将重要的挑出来念给他听,最后才朱笔画一个圈或者叉吗?!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时辰这么早竟然了自己给处理完了。


    这时,林琅脑海里响起001系统的机械音道:“恭喜宿主,攻略目标勤政进度达到10%,奖励能量值1000,宿主及羁绊人物林小宝生存几率增加10%。”


    林琅不禁愣怔,什么叫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此前为了让刘岐勤政,为了让他多看点奏折,花了多少功夫,几乎都快喂到嘴边了,这001系统也没啥反应,等到他都快忘了系统的存在,没想到这货又出来刷存在感了。


    刘岐在一旁偷瞅林琅神色,还以为他不信,不由“哼”了声道:“待会你可以自己去看看——不过孙太医说了,染了风寒不能操劳,你随便翻翻就成,若是实在无聊,可以看看书、陪朕下下棋。”


    林琅:


    不对劲,真是不对劲,他怀疑刘岐是不是吃错药了——


    却说寿宁宫,秋嬷嬷将林琅誊抄的心经收起来,她心喜林琅这一手好字,舍不得扔,但又怕被太后瞧见不高兴,正在犹豫该如何处置——没想到太后这时候正过来到佛前上香。


    太后白皙丰腴的手点燃了一炷香,在佛前拜了三拜,插入佛龛中,又恭敬磕了头,双手合十祈祷一番,心里得到了平静,起身往外走时示意秋嬷嬷跟上,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黄色帛物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手上是何物?”


    秋嬷嬷心里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奴手里拿的是心经的抄本,本来想供奉佛前的。”


    太后听及,来了兴趣道:“哦?!拿来给哀家看看——”


    秋嬷嬷有些微迟疑,但还是递了过去。


    太后才展开看到第一眼,就忍不住叹道:“妙哉!妙哉!哀家平生从未未见过这等抄本,一手簪花小楷风流之极,这起始的‘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落笔之处相当自在,颇有佛性,即使是翰林院的袁掌院也没这般笔力和心性啊——”


    秋嬷嬷浑身颇不自在,暗道他们太后咋这么快就忘了昨天罚林琅抄经之事,若是知道这是林琅所抄写,怕是一千个想收回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不过,她还是面上一派淡定道:“可不是,这字写得可真好,可惜奴婢没太后娘娘这般学识气度,夸不出什么花样来,只知道这字真叫人看得心生欢喜——”


    王太后笑得满面春风道:“是了、是了——这字的确叫人看了便欢喜!”


    说着才似想起来般问道:“这是谁抄的经送过来的?莫非是翰林院里新进来的几个?”


    秋嬷嬷想着怎么圆过去,没想到一旁另一个大宫女直接道:“太后娘娘,这是昨儿个您罚林状元抄的呀——”


    王太后一愣,面上有些石化,手中誊抄的心经一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秋嬷嬷狠狠瞪了那大宫女一眼,嫌她多管闲事,但这大宫女向来与她不和,平日里碍着王太后最是信任她,不敢作妖,如今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可不就跳出来刷存在感。


    只要让秋嬷嬷不痛快了,她心里就高兴了,被秋嬷嬷记恨又如何,她并不害怕秋嬷嬷。


    而秋嬷嬷眼下也顾不得和这宫女较劲,她得先稳住太后,道:“娘娘,这林大人的字的确好,抄的经瞧着也心诚,不过若是娘娘不喜欢,直接在佛前烧了也行,就当是供奉佛祖了。”


    王太后看了心经抄本一眼,直接塞到秋嬷嬷怀里,冷声道:“林琅那厮,状元出身却非要蛊惑君王,行不端、坐不正,这样的人抄的佛经如何供奉佛祖,简直是对佛祖的玷污!”


    “但这抄的也是佛家经典,不好随意处置,你自己拿去留着吧——”


    秋嬷嬷暗地弯了弯嘴角,知道他们太后心底是喜欢这字,随便毁了心中不忍,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承认,只得找个借口放她这。谁不知道,放她这不就等于放他们太后这吗——但她面上还是表现得谨小慎微,并没有丝毫情绪外露。


    王太后又道:“王来福被皇帝发落到辛者库了?”


    秋嬷嬷:“可不是,还捱了几板子,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眼下还养着呢——”


    王太后也叹了口气道:“皇帝也是胡来!”


    “听说昨夜里,那林琅宿在了紫宸殿?”


    秋嬷嬷瞅了那宫女一眼,除了这人还会有谁多嘴,她垂首道:“听说昨天林大人感染了风寒,还晕倒了,陛下体恤臣子,才让林大人在宫中歇了一晚。”


    王太后冷哼道:“知道你看着皇帝长大疼他,你就别替他说话了——”


    “这里横竖不过这几个人,何必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皇帝他若有这份体恤臣子的心,怕是朝堂上那些老顽固都得痛哭流涕!”


    “走,摆驾紫宸殿,哀家倒要看看,这林琅到底是病得有多重,还是给皇帝吃了什么迷魂药,竟让皇帝这般袒护!”


    秋嬷嬷只得应是,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只希望太后和天子不要因为这林琅母子关系闹得太僵——


    第32章 太后和小胖崽2


    从寿宁宫到紫宸殿约莫一刻钟功夫, 对旁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王太后经年养尊处优、宅居深宫,偶或外出也是步撵人轿, 因而对她来说还是颇费功夫, 尤其如今渐次天寒,身上裹得又多, 走一会很快便有些喘。


    秋嬷嬷在这些方面, 向来替太后做得细致体贴, 才到御花园, 便对太后道:“娘娘,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 要不歇会去看看?”


    王太后正愁脚累, 闻言自是应好。


    如今天寒, 花园里那些花苗枯枝早已移除,只剩些经冬耐寒的兔子花、长寿花、蟹爪兰、茶花之类, 这些绿叶苍翠、花朵鲜艳,即使在寒冷萧索的冬天里看着也十分有活力,让人忍不住感叹生命的绚烂。


    王太后最是喜欢这些花, 看着不禁面上就带了几分喜色。主子高兴,身边跟着的宫人们也轻松许多。


    这时, 众人只听花丛中传来小孩子“咯吱咯吱”欢快的笑声,王太后不禁奇道:“宫里哪来的小孩子?!快带来给哀家看看!”


    以往王太后年轻时, 关心的都是自己的容貌地位和天子宠幸,对小孩子并无什么耐性喜好,就算是对刘岐, 也看不出多少母爱。


    因而刘岐对王太后,也算不上多母子情深, 但要说厌恶什么的也不至于,就像两个血缘利益牵绊着的人,比旁人或许强点,但多的真没有。


    不过到如今,王太后上了年纪,那心态又完全不一样了。她如今身为太后、尊荣无比,吃穿用度样样不奢华精细,唯一遗憾的便是刘岐没有立后纳妃,更别说什么小皇子小公主了,膝下凄凉,宫中更是冷清。


    她现在看着别家王公大族那些后辈,尤其是两三岁的小娃娃,肉嘟嘟说话奶声奶气的,简直觉得可爱得不行,恨不得抱过来自己养。


    可是这些金娇玉贵的小娃娃,哪个不是父母和祖父母的心头肉,哪舍得不带在身边养着。


    因此王太后听到御花园里响起小娃娃的笑声,一时还是十分欣喜。


    只是面上的笑意还没下去,一旁的竹桃,也就是之前拆秋嬷嬷台的宫女上前道:“太后娘娘,听紫宸殿的宫人说,这小娃娃是林大人的孩子,因林大人染了风寒,家中无人照顾,陛下便将这小娃娃召进了宫,昨夜还是陛下陪这小娃娃睡的。”


    王太后面上的喜色迅速淡了下去,冷声道:“皇帝这是做什么!自己不想着绵延子嗣,反倒替别人带孩子!真是胡闹!”


    秋嬷嬷低眉垂首,在一旁道:“没想到竹桃消息竟这般灵通,连紫宸殿和陛下龙帷里的都这么一清二楚——”


    王太后反应过来,看向竹桃的神色有些不喜。


    竹桃面色顿时发白,慌忙道:“太后娘娘,奴、奴婢只是为了想替娘娘分忧,并、并没有探听龙帷!”


    王太后眼神颇为不善,虽说她脑子并不算灵光,但对这种心大多事的宫女也没甚好感。不过这竹桃也跟在她身边多年了,平日里还算忠心,也只是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


    即使如此,竹桃都已吓得够呛,心里对秋嬷嬷的怨恨越发大。


    这时,宫人将小胖崽带了过来,王太后瞧见小家伙的身影,肉嘟嘟玉雪可爱一小娃娃,平日里大概会喜欢极了,但是知道是林琅孩子后,嘴上只是道:“喳喳呼呼的,一看就没甚教养。”


    秋嬷嬷瞧见小胖崽,眉眼笑弯道:“奴倒觉得这小家伙很可爱。”


    王太后冷哼一声,没有言语,找了处石凳让宫人铺上软垫坐了。


    小家伙走到王太后跟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奶声奶气道:“小宝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万福!”


    这是方才过来的路上元宝现教他的,小家伙机灵得很,立马便学得有模有样。


    秋嬷嬷忍不住在一旁惊呼道:“这小家伙也太可爱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王太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等意识到时又刻意往下压了压,故作淡定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小胖崽听话地抬头,露出他那浑圆饱满的额头、肉嘟嘟的小胖脸、玉雪精致的眉眼五官,朝王太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口小糯米牙完全遮不住。


    一旁宫人内心都忍不住直呼可爱,王太后却愣住了,眼神微微涣散,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秋嬷嬷看看小胖崽,又看看王太后,良久忍不住讷讷道:“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王太后看了她一眼,似是寻求认同般道:“你也这么觉得?——”


    秋嬷嬷忍不住抹了抹泛红的眼角,微微有些哽咽道:“娘娘,奴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当初奴也是看着长大的,那时候陛下这么小一团,那玉雪可爱的样子,可不是一模一样!奴到现在可都是记得清清楚楚——”


    王太后被感染,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拿丝帕揩了揩眼角,感叹道:“那时候你照顾皇帝可费了不少心思,到如今,皇帝都该尊你一声奶嬷嬷呢——”


    秋嬷嬷忙道:“太后言重了,奴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王太后还想说甚,低头却只见小家伙软乎乎靠在他腿上,仰着小脑袋一脸担忧道:“太后娘娘和嬷嬷不要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王太后哭笑不得道:“你这小机灵鬼,还知道好看不好看呢?”


    小胖崽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道:“当然啊,太后娘娘是小宝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生,秋嬷嬷第二好看——”


    王太后:“女生?”


    小胖崽:“就、就是女子啦,爹爹说也可以叫女生——”


    王太后也顾不了小家伙是林琅的孩子了,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喜欢,将他抱在怀里,点了点他额头亲昵道:“你小嘴怎么这么甜——皇帝小时候可没你嘴甜。”


    小胖崽一本正经道:“崽崽才不是嘴甜,崽崽说的都是实话!”


    王太后和秋嬷嬷一时忍俊不禁。


    王太后怜爱地摸了摸他脑袋,从怀里拿出块玉观音替他戴在脖间道:“哀家第一次见你便喜欢得很,这个送你当个见面礼。”


    小胖崽也不推辞,从胸前拿起玉观音,好奇地看了番,也不推辞,反而甜甜道:“谢谢太后娘娘,崽崽很喜欢!”


    王太后点了点他小鼻子,满是宠溺道:“真乖!”


    第33章 太后和小胖崽3


    王太后看着小胖崽心里就高兴, 充分体会到了颐养天年的乐趣就在于儿孙绕膝,什么奢华的服饰珠宝、精致美味肴馔,和胖乎乎肉嘟嘟的小孙孙, 那真是没法比——


    想及此, 王太后心里又不免有点可惜,暗道这小家伙虽然和皇帝幼时生得一模一样, 她也打心眼里喜欢,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孙孙, 若是自己的亲孙孙, 那该多好啊!


    不过对于现在的王太后来说,若能有这么个小家伙养在跟前, 都足够她垂涎不已了。


    一旁的宫女竹桃瞧王太后似乎已经忘了此行目的, 又跳出来刷存在感道:“太后, 您看这小家伙眉眼五官生得和林大人可一模一样,瞧着真精致, 跟天上的小仙童一般!”


    王太后不善地瞅了瞅她,未发一言,心道你眼瞎吗?!哪里像林琅那厮了?!明明和皇帝幼时一模一样!


    可这话也不好说出来, 小家伙和皇帝没什么血缘关系,到时候让听到的人如何作想?!


    竹桃在王太后身边跟了这么多年, 自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瞧见太后神色心里便纳闷不已, 暗自腹诽道,这小胖崽明明就是林大人的孩子,和林大人就是生得很像, 怎么太后听到这话倒不高兴了——


    只可惜她虽跟在王太后身边多年,但到底没见过皇帝小时候的模样, 自也不知小家伙和皇帝幼时生得很像。


    王太后心里虽然不喜,但也想起来自己是要去紫宸殿教训林琅的,便一把抱起小胖崽,道:“去紫宸殿。”


    秋嬷嬷忙在一侧虚扶住道:“哎哟喂,太后娘娘您可小心点,小家伙这般大了,瞧着挺敦实的,别把您给闪着了。”


    王太后面色一僵,胳膊上的重量的确有些发沉,虽说小胖崽年纪小,一身泡泡肉,但那小骨架还是有些沉手,一般人抱着都有些嫌累,更别说像王太后这般养尊处优、上了年纪的妇人了。


    但神奇的是,明明王太后从寿宁宫到紫宸殿都要半路歇会,没成想却将小胖崽从御花园一路直接抱到了紫宸殿。虽说累是累了点,额头上也出了些细密的汗,但精神头瞧着极好,连王太后自己都大为称奇。


    半路上小胖崽还特别贴心道:“太后娘娘,您放崽崽下来吧,崽崽很重,爹爹说是因为崽崽吃太多啦,抱着崽崽很累的——”


    王太后睁眼说瞎话道:“你爹爹骗你呢,我们崽崽一点都不重——”


    小家伙吃着小胖手指,疑惑地看了看王太后,不知道到底谁骗了他——


    到紫宸殿时,林琅正坐在案前看刘岐批阅的奏折,狗屁倒灶无甚要事的全都丢到一边,同意的画个圈,不同意的画个叉,待商榷的直接画个问号,简单至极,效率也高。即使这样,那些大臣们看到怕也要感动到痛哭流涕了。


    如今他每日除了给奏折分类,还要做的便是将刘岐朱批圈阅的奏折记录下来,到时候尚书台备份储存,才好方便以后查阅。因为这类折子大多都是奏请的重要之事,以后要跟踪督促。


    林琅虽说染了风寒精神有些不济,但处理刘岐批阅后的奏折全不碍事。


    他还在摘录奏本里的事项,只听宫人唱喏道:“太后娘娘驾到!”


    林琅不禁皱了皱眉,心道这王太后不会专门到这来寻他麻烦吧?!


    他起身和宫人一道行了礼,垂首站在一旁。


    忽然好像听到自家小胖崽的声音,然后瞧见小家伙扑棱着从王太后怀里挣下来,“哒哒哒”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小脑袋、咧着小糯米牙欢快道:“爹爹、爹爹,我跟着太后娘娘一块回来了,太后娘娘真好,还给崽崽送了礼物呢!”


    说着小胖崽从怀里掏出王太后送的玉观音,递到他爹爹面前给他看。


    林琅恭首道:“如此贵重礼物,小宝不敢当。”


    王太后冷哼道:“送给小家伙,又不是送给你的,小家伙自是值当。”


    林琅也就不假客气了,一块玉而已,做亲祖母的送给自己孙算甚,虽然还不知道,他心里自没什么负担。


    王太后在殿内的主位上坐了,修长的手和长指甲套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问王大海道:“陛下呢?”


    王大海支支吾吾道:“回禀太后,陛、陛下方才说出去透透气,应该没一会便回来了。”


    王太后瞧他模样有异,但觉得皇帝没在更方便,也没多问,只是对林琅发作道:“听说林大人昨晚在紫宸殿歇息的?”


    林琅暗道果然来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人怎么看。他自己心里磊落,自也坦荡,回道:“臣昨日风寒病笃,从寿宁宫出来后没多久便晕厥过去,陛下体恤臣下,让臣住在偏殿。”


    “今日风寒还未痊愈,太医说还要将养十天半个月,太后娘娘还是莫要与臣离得太近,免得过了病气与您。”


    王太后眼神有些嫌弃,来时本想好好发作一番林琅,可如今当着小家伙的面,心里不想让小家伙因此厌恶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坐在那颇为尴尬。


    一旁竹桃道:“太后娘娘,这林大人身上的里衣好像是陛下的——”


    众人看去,只见林琅脖间没整理好,露出一抹明黄色。


    林琅也是一愣,昨天服了药睡下后发了一身汗,起来擦了擦身子,自己的里衣是没法穿了,刘岐便找了件他十七八岁时候的里衣给他穿。


    自从苏醒了现代记忆后,他对这些细节便不怎么在意,穿件里衣罢了,也不觉得如何,总比穿自己湿透了里衣好,而且里衣在里面,一般也不会被发现。


    哪知这么巧,这里衣一截就露了出来,还被人发现了,果然染了风寒、脑袋还有些发晕,这些细节也注意不到,若是平日里,自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王太后仔细一瞧,林琅里面果然穿着的是天子明黄色龙纹里衣,也不知脑补了啥,不禁怒从心起,狠狠一拍扶手道:“林琅你好大的胆子,以下犯上、亵渎君王!来人,给哀家杖责三十!”


    林琅一脸懵逼,不知道王太后在说啥。


    宫人上前就要按住林琅。


    小胖崽看了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太后,立马“蹬蹬蹬”地跑过去抱住自家爹爹大腿,哇哇大哭道:“不准打我爹爹!不准打我爹爹!你们都是坏人!”


    说着一把胡乱取下脖子上的玉观音,朝王太后扔过去,哭红了小脸道:“太后欺负我爹爹,太后是坏人!”


    这世上,只要是对他爹爹不好的人他都不喜欢!


    林琅瞧见小胖崽这般护着他,心中又酸又暖,心道平日里真没白疼这小家伙!但又怕拉扯中误伤了小家伙,只得哄道:“崽崽乖,跟着鸣剑到一边去,爹爹没事——”


    鸣剑守在小胖崽一旁,也相当于守住了林琅。有鸣剑在,其他宫人压根没法近身,毕竟和身手高超的天子暗卫比起来,这些宫人没眼看。


    王太后对鸣剑有些微印象,知道他是天子身边的侍卫,如今为何护着林琅父子,其中缘由自是不言而喻,不由气得发钗乱颤。


    她气得头脑发热,一时忘记了自己身份,上前狠狠甩了鸣剑一巴掌,怒道:“你竟然敢忤逆哀家?!”


    鸣剑站那一动不动,垂首道:“卑职只是听从陛下吩咐。”


    小胖崽看看太后,又看看鸣剑,不禁惊呆了,转身又抱住了鸣剑,对王太后奶凶奶凶道:“不准打鸣剑哥哥!”


    王太后看了看林琅,又看了看鸣剑,气得手指发颤,怒喝道:“张公公,给哀家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林琅毫无所觉,一白发白须太监便到了他身后,形如鬼魅一般,鸣剑也如临大敌一般,完全不复方才的面瘫模样。


    张公公一甩拂尘,向林琅行了个礼,尖利的声音看似客客气气道:“林大人,老奴得罪了——”


    说着就要起手,巴掌眼见就要甩到林琅脸上,此时,只听殿外一声厉喝道:“大胆!竟敢在朕的紫宸殿放肆!”


    第34章 太后和小胖崽4


    众人只见皇帝亲自端着一个食盘, 里面放了一个卖相不怎么好的烤红薯,一小碗葱花鸡汤粥,带着热度的甜香味在大冬天冰冷的空气里非常有存在感。


    更诡异的是, 天子鼻尖上还带着灶灰印, 袖子上也是一团又一团的黑印,明显鼻子上沾了黑灰擦不干净。


    这副情景有点滑稽, 但每一个宫人敢笑, 都是低头埋首眼观鼻鼻观心,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免得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王太后将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疑惑道:“皇帝, 你这是作什么去了?怎么弄得一身灰?!”


    “想要吃什么让御膳房送来就行, 你怎么还自己端着了,这些宫人都是当摆设的吗?!再说烤红薯这么卑贱的食物, 有甚好吃的?!”


    紫宸殿里的宫人各个缩得跟鹌鹑一般,生怕太后娘娘注意到自己,一口锅砸下来他们可顶不起。


    就连王大海站在一边, 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在皇帝面前还敢贫几句, 可太后身边的张公公是他师父,少时稍有不妥, 他师父也不会打骂他,只是让他站着面壁思过,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 一直到给出个他师父满意的说法为止,他师父才会让他去睡。


    而这整个过程, 他师父会陪他一直熬,即使他困极了,他师父看着也是精神奕奕。直到现在,他对他师父还是怕极,每每看到太后驾到,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鹌鹑似的。


    王大海的心思自是无人注意。


    皇帝连太后的话都不理不睬,径自走到林琅身边,只是路过太后时,那不大的声音道:“呵,朕记得小时候,母后还会给朕烤红薯,说这时冬天里最好吃的东西呢——”


    王太后一愣,没料到皇帝竟会说起这个——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当太后太久,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以往受过的苦、经过的难仿佛就像上一辈子的事情一般。


    在没入宫以前,她的确是极爱吃烤红薯的,这东西又香又甜,在大冬天里,一口吃进去口感绵软还热乎乎,关键那时候还很难吃上,哪能不喜欢呢——


    刚进宫时也是喜欢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次,好像是玉嫔笑话她,说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才喜欢吃这东西,又俗又土的,果然她就只有一张脸能看,整个人都土得很——


    那时候她便觉得爱吃烤红薯是件不怎么光彩的事,自己再馋也不去吃了,直到后来,她好像真就觉得烤红薯是件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东西——


    王太后被触及往事,一时有些恍神。等回过神来时,竟发现皇帝殷勤地将烤红薯和粥都端到了林琅面前,拉他坐到一旁桌边,让他趁热吃。


    王太后一口狗血堵在嗓子眼里,养这么多年的儿子,平日里对她都没这么上心,竟然对个男的这么殷勤备至!俗话说得好,娶了媳妇忘了娘,她看这林琅还不如个儿媳妇呢!


    林琅看了看王太后都快背过去的神色,又看了看面前神情貌似纯良的天子,再看了看周围一圈宫人,真想大力摇摇刘岐的脑袋,看他脑袋里装的东西都是正常的吗?!


    这时候,他怎么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自得地吃烤红薯?!


    但刘岐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看着他的眼神里还充满了期待,就好像等着他说一声,这烤红薯很美味一般——


    这时,小胖崽害羞地拉了拉皇帝龙袍衣袖,扭了扭小屁股,两只小胖手搅在一起,指了指那烤红薯道:“陛下,可以让崽崽尝尝烤红薯吗?!这烤红薯闻起来香极了——”


    刘岐眼神带点嫌弃,一番纠结之下,不情愿地掰了一小块给小胖崽道:“喏,小馋猫,给你!不能再要了哦,这可是朕专门给你爹爹烤的——你爹爹染了风寒胃口不好,多吃点才能养好身体。”


    小胖崽忙把好不容易要来的烤红薯塞进嘴里,闻言大力地点了点头道:“嗯嗯,崽崽就吃这么点,剩下的都给爹爹吃!爹爹吃完身体就恢复了!”


    一旁的王太后心里气道:果然是皇帝亲自烤的!这林琅何德何能,竟然让皇帝亲自下厨!皇帝乃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谁能比皇帝还尊贵,皇帝怎能做这种事呢?!


    她生气道:“皇帝,你这是非要作践自己,气死哀家吗?!”


    这情形下,林琅不明白为何刘岐还会认为他能吃得下?!这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憨——


    刘岐看了看林琅,明白这事不揭过去,这人怕就是不肯好好吃东西了。


    他看了一眼太后道:“那母后想如何?”


    王太后道:“若非你阻拦,哀家早教训了这林琅一番,好以儆效尤!”


    刘岐:“子瑜体弱,自是经不得母后杖责,母后若不肯罢休,那不若由朕代受好了——”


    林琅一愣,心道这人怎会知道自己的字?!


    王太后却是怒火更盛,心道叫得这么亲近,生怕别人不知你们的关系?!


    她怒火上头道:“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以为哀家不敢教训你?!”


    “来人,那鞭子!”


    秋嬷嬷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太后,消消气,陛下乃万金之躯,怎可轻易伤损——”


    此时王太后却是什么话也听不进了,只是逼视着张公公道:“哀家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张公公无奈,只得命人拿了鞭子过来。


    王太后瞧着张公公手中的鞭子,又道:“给哀家打!”


    张公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才不敢!”


    不过张公公嘴里虽说着这样的话,表情却如以往一般沉如水,压根看不出还有什么不敢的模样。大概没有敢不敢,只有愿不愿意——


    而且这张公公虽然白发白须,但鹤发童颜,看着比王大海还年轻,即使上了年纪,五官甚至可以说的上好看,就那么直挺挺跪在那,看着颇让人有些感佩。


    不过王太后自是毫不所动,从张公公手里夺过鞭子,狠狠往皇帝背后甩了三鞭,皇帝背后龙袍裂成一片一片,鲜红血迹从里面洇开。


    王太后没想到自己手下的鞭子伤害力这般高,心里有些发慌,还有点心疼,但又下不来台,便一把将鞭子扔到地上,红着眼眶、气吼吼地走了。


    林琅有些不解:“陛下,你这是何必呢?——”


    刘岐不以为然笑道:“不让母后出这口气,以后你的麻烦只会更多。若是能让你少这些麻烦,朕捱这三鞭算什么,母后力道又能大哪去——”


    林琅:


    第35章 天子和小胖崽20


    刘岐看着林琅的眼睛, 里面尽是些他好像看不太明白的东西。


    但是这种眼神,和子陌的很像,每当子陌对他的做法无可奈何, 有些不理解, 又有些自己没有察觉的感动和心疼时,便是这种眼神。


    一看到这眼神, 刘岐的心脏便不由急速跳动得厉害, 一个人的岁月会变、容貌会变、性格大概也会变, 但总会有一个人的眼神, 即使历经春秋沧桑,等你一眼望进去时, 你便会知道, 这个人便是当年的人, 眼神里的东西没有变,灵魂也没有变——


    一想及此, 刘岐的呼吸也不禁有些急促,脸也红得厉害。


    林琅不由有些担忧道:“陛下,你身体还好吧?”


    刘岐忙掩饰自己道:“没事, 大概是地龙烧得太热了——”他现在心里也只是感觉和猜测,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林琅不肯承认,他也没法, 只得徐徐图之才行。


    再说这种事,他心里有过多少次缥缈的希望,便有过多少次失望, 每次午夜梦回,每个心跳加速的瞬间, 他心里都笃定得不能再笃定,可一旦头脑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的笃定像个荒诞的笑话般。


    什么叫作清醒的痛苦、荒诞的麻痹,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林琅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鹤氅,不禁有点尴尬。他很怕冷,穿这么多,一点也没有觉得紫宸殿里的地龙烧得热——


    不过刘岐只穿了一件单衣,额头上便冒了汗,看来是的确火气很旺了。


    两人间的气氛有点尴尬,视线交织在一块,看着对方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林琅觉得自己该一个人静静,再看着这个时不时犯抽的憨货皇帝,他怕自己的心也要不受控制了。


    经了那么一番闹剧,眼下天色已经不早,到了下值的时间。


    林琅别开脸、捂嘴假装咳嗽道:“时间不早了,陛下好好养伤,臣带着小宝先回家了——”


    刘岐一脸懵逼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人为何可以这般狠心,他才为了他挨了鞭子,虽说不怎么疼,这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当然,他更担心这人的身体还没痊愈——


    他一脸小心翼翼的希冀看着他道:“你身子还没好,还是留在宫内多休养几天吧——”


    林琅压根不为所动,带着点调侃意味道:“臣这才在紫宸殿歇了一夜,太后就恨不得把臣生吞活剥一般,要是再多呆几夜,臣怕陛下也护不住臣了——”


    刘岐一脸委屈道:“你也知道朕是为了护住你才受这伤,就如此狠心抛下朕不管了吗?”


    林琅有些惊讶,这人和人相处,就看谁脸皮厚,脸皮厚吃遍天下,脸皮薄被人吃定。林琅很想说,就王太后那点力道,对皮糙肉厚的皇帝来说算甚,可是这人好歹也是为自己受伤,这么说未免太不尽人情——


    他还想说,这紫宸殿宫人这般多,少他一个不少,哪轮得着他来照顾皇帝——但昨天他晕厥,这人都一直守在他身边,喂药更衣都未假手他人,如今换了情势,他这话再出口也的确太过分了些。


    林琅还在犹豫,这时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插到两人中间,充满担忧的小奶音道:“陛下,你背上的伤口疼吗?”


    皇帝看了小胖崽一眼,心道这小家伙可真神助攻也,若小家伙问早点,他一定如实说这点伤口算甚,但这时候,他可不得卖惨,便装作面带痛苦道:“你瞧朕背上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小胖崽看了看皇帝背上的纱布,隐隐有鲜血洇出。他平日里哪见过这么多血,偶尔小手指破块皮、划道小口子流点血,他都觉得很疼,小金豆子便忍不住在眼里打滚,要爹爹飞飞好久,如今见皇帝背上这么大的伤口、这么多血,自是吓坏了,小眼睛很快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哽咽道:“陛、陛下流了好多血,伤得好严重,一定很痛吧?”


    “崽、崽崽给你吹吹,很快痛痛就飞飞,就不痛了——”


    说着小家伙奋力趴在床榻边沿,垫着小脚,朝皇帝的背上呼呼。只可惜皇帝的辈太宽广,他的小胖脸再怎么努力呼呼,好像也只能呼到一点点,没一会他就快把自己累坏了。


    皇帝心里一时难以言喻,觉得这小家伙咋能就这么可心呢——


    更关键的是,小家伙吹累后,还仰着一张小胖脸眼巴巴地看着林琅道:“爹爹,陛下为了保护我们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们留下来照顾他好不好?”


    林琅:


    看到一大一小近乎如出一辙的狗狗眼神,林琅表示有些崩不住了,只得答应又在宫中歇一晚,但严肃地表示,这一晚过后,怎么也得回家——


    一大一小表示成交。哪知第二天、第三天又用了同样的招数,硬生生拖到了休沐,林琅的风寒已经痊愈,皇帝的那点伤更是痂都掉完了,他和小胖崽才回到家——


    到后来,林琅这是完全看清了,这小胖崽还赖在宫里不肯走,完全就是为了宫里的三顿御膳加上一顿夜宵!这几天的功夫,小胖崽就几乎把所有吃过的没吃过的美食给吃遍了,每天都是吃得肚皮滚圆,小胖脸、小圆肚、小短腿更是又圆了一圈,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胖崽2.0版本——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小家伙能吃是福,吃得肉嘟嘟的可爱得不行的时候,林琅已经发愁自家崽子长得太胖该如何是好——


    但他每次试图让小胖崽少吃点时,小家伙眼巴巴的眼神软软的看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很过分的事一样,再加上还有刘岐纵容,便只能告诉自己,小家伙爱吃也不是多大的事,想吃便让他吃吧,大不了以后让他多动点——


    林琅照旧每天到紫宸殿上值,下值后回家带崽,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处在了漩涡中心。


    毕竟,皇宫的动向可是全朝堂和全京城关注的焦点,其中又以紫宸殿为最,林琅被太后晾在寒风中站了一个多时辰,又罚跪了许久最后晕厥,再在紫宸殿修养了近十日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如今,满朝堂、全京城百姓乃至天下各要郡消息灵通些的地方百姓,可都知道新科状元林琅,是天子的新宠——


    第36章 天子和小胖崽21


    却说那天晚上, 林琅答应留下来后,王大海机灵地拿出一个玉瓶装的药膏来,看似心疼自家主子道:“陛下, 老奴给你上药, 这孙太医给的金玉露效果可好了,保管您抹上去不到片刻便不疼了——”


    皇帝一脸嫌弃地看着王大海这张老脸, 直接道:“你一边去, 子瑜, 你帮朕擦药——”


    林琅真想来句“Are you sure?!”这么多宫人, 哪里需要他抹药?!


    刘岐深谙林琅这人吃软不吃硬,自是不会强迫他, 只是幽幽道:“朕这伤也不知是为谁受的, 无人心疼就罢了, 就让它自生自灭,腐烂也好, 结疤也好,听天由命吧——”


    关键是小胖崽还帮刘岐说话道:“爹爹,陛下这么可怜, 你就帮他擦擦药吧——”


    “每次崽崽摔伤了,都是爹爹帮擦药药的, 爹爹擦得很舒服,崽崽很快就不疼了——”


    林琅:


    谁来告诉他, 有个坑爹的崽该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着了这父子俩的道,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拿着玉瓶给刘岐抹药的。


    这能用给天子的药自然不是凡品,打开瓶塞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抹到伤口上有些冰凉柔滑,瞧着不像伤药倒像是面霜。


    王大海似是瞧出了林琅的疑惑, 一脸自豪解释道:“这金玉露可是孙太医专门为陛下研制出来的妙方,里面不仅有寻常愈合伤口的药物,还加了蔷薇露、冰片之类,听说能美容养肌,效果非常好——”


    林琅更不解了,金疮药就得了,用得着弄这么复杂吗?


    刘岐偷偷瞥了林琅一眼,不禁有些脸红,等到林琅纤长柔滑的手指抹到他背上时,他只觉得身上仿佛酥了一片,头皮好像都发麻了,身上温度“噌噌噌”往上升。


    林琅刚开始还未察觉,等刘岐身上的热度再明显不过时,他也反应过来,这抹药的触感,的确有些让人尴尬——


    他想了好久,转移话题道:“陛下如何得知臣字子瑜?”他才听到时,的确有些惊讶,但也不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如今这话题拿出来缓解尴尬正好。


    说起这个,刘岐面上的想入非非果然淡了很多,神情甚至有些认真道:“朕看到了你整理的治国十策,后面落款有子瑜的印章——”


    林琅解释道:“这治国十策并非臣一人所作,还有陆季和范仲,我们三人一起合力整理而成。”


    刘岐:“难怪,后面还有两个印章,不过朕不知道原来是范爱卿和陆爱卿。”


    林琅自己不在乎,或者说不太需要,但陆季和范仲面见天子机会少,这样的机会难得,他忍不住多问几句道:“陛下觉得我们整理的这治国十策如何?”


    难得林琅还会问他朝政上的事,刘岐觉得他应该会比较欣赏那种雄韬大略的君主,便有意显摆道:“朕以为这治国十策,以民为本,从百姓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提出了系统性及许多务实甚至前所未有的措施——”


    “洪范八政,食为政首,民以食为天,食以谷为先,谷以地为本,而土地之要,分为开源、节流、固本三策,长江以南、岭南乃至辽东关外地区,千里沃野、土地肥沃,将关内中原百姓迁往这些地区,开垦土地、种植五谷麻桑,民将丰衣足食,此为开源;限制世家大族兼并豪田、买卖奴仆,限制关中中原地区土地流通性,此为节流;兴缮水利,重视农耕人才技术,推广先进农具,此为固本。”


    “此计大善,但无论是开源、节流还是固本,哪样做起来都不像说起来简单,虽然你们中能提出来这等计策的人,可以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有爱护万民的仁德之心,但还是没有接触到真正的苍玄——”


    “开源背后是和关外胡人的战争,节流背后是和世家大族的利益角逐,固本见效慢、费时费力,听起来好听,但很可能流于形式。”


    “凡一腔抱负想要有所为者,为了百姓福祉,必会触动到一群既得者的利益,其中艰难,非亲身所为者不能体会,没有大决心、大勇气、大毅力者,决难施行。”


    “另外像修建善堂、以养鳏寡孤独,广修学堂、以启民智,扶持药堂、以强民体,听起来也都很美好,不过就一个问题——费钱。”


    诸如此类,刘岐吧啦吧啦说了一通,林琅眼神不禁发亮,刘岐有些得意,心道林琅一定是被这样雄韬武略的他给迷住了!


    林琅心中的确有所触动,他知道刘岐曾经也是个心怀抱负的少年帝王,曾想和宁墨一道开创苍玄千年盛世,怎知天不遂人愿,宁墨中道折损变成了他,刘岐一蹶不振,所有抱负都化作过眼云烟,别说过往那些抱负了,连活着都只能说是浑浑噩噩——


    不过他眼神发亮,只是因为从刘岐的侃侃而谈中,仿佛看到了天子勤政的大好明天,更看到了大把大把的能量值朝他飞来,这样不仅他和小胖崽的性命得到了保证,还能让他和小胖崽过得更好——


    他看着刘岐,面上甚至带了些蛊惑似的笑容道:“陛下,其实臣觉得,这些所有,只差一样,便能八九不离十了——”


    刘岐被林琅那带着笑的眼神看得有些五迷三道,不禁有些痴痴道:“差哪一样?”


    林琅带着浅浅的笑意道:“自然是差陛下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支持——”


    刘岐:


    他冷不丁一回神,才发现这人对他笑得这般好看,压根是另有所图呢——曾经他愿意为了宁墨拼尽全力当一个圣明的君主,现在的他,会不会为了林琅再次发愿,他自己心里也不是很确定。


    有些东西,年少懵懂时可以一往无前、不顾所有,时间过去,心变得沧桑后,再想义无反顾,已经没那么简单——不是没那么在乎,只是不再年轻而已,上了年纪的灵魂背负上时间的记忆,便已不再是一张白纸。


    刘岐摸摸趴在龙榻的软枕上,别开脑袋,一点也不想回答林琅的话。


    第37章 天子和小胖崽22


    小胖崽坐在他腰腹旁边, 自己一个人乖乖地和一枚镂空的金缕球玩,让金缕球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小家伙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爹爹, 又看了看皇帝,不明白两个大人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他胖胖的小手指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奶音疑惑道:“陛下, 你和爹爹生气了吗?”


    “不能和爹爹生气哦, 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了——”


    刘岐哭笑不得, 没法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解释,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复杂的心情, 只得有些憋屈地闷闷道:“没和你爹爹生气——”


    小胖崽像个小大人般, 学着以前他爹爹待他的样子, 摸了摸皇帝的脑袋,一脸语重心长道:“真乖, 崽崽给你吃好吃的哈——”在小家伙看来,没什么奖励比好吃的更棒了!


    刘岐:他这是被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安慰了么?——他真想使劲揉揉小家伙的脑袋,然后大声告诉他道, 他对好吃的压根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他觉得试图和一个两三岁小胖崽讲道理的他实在有些幼稚, 便郁闷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刘岐很郁闷,但一旁的林琅却被小家伙模样逗得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小胖崽机灵得很, 很快意识到好吃的并不能安慰到皇帝,小脑袋迅速一转,灵光一闪, 问道:“爹爹,昨天崽崽给陛下讲了小王子的故事, 陛下问崽崽,为什么看日落会感到难过呢?”


    林琅快被小家伙逗得笑死了,明明翻过年去才三岁,可怎么这么聪明!这么聪明就算了,情商还这么高!一个奖励不行,还晓得又重新换一个——


    他摸了摸小家伙肉嘟嘟的小脸道:“崽崽怎么回答的呢?——”


    小家伙摊了摊自己肉嘟嘟的小手,一脸诚实又无奈道:“崽崽也不知道呀——”


    林琅觉得小家伙真是可爱到爆,将他一把抱到怀里狠狠揉搓了顿,带着笑意道:“爹爹教你背首诗好不好?——”


    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爹爹怀里撒娇似地蹭了蹭,特别捧场道:“好呀,好呀!——”


    林琅眼里带着笑意道:“这首诗叫作天净沙·秋思,是一个叫马致远的诗人写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讲了一个悲伤的人流浪异乡,看到日落、老树、乌鸦,还有小河旁边人们的房子,心里的思乡之情越发强烈,所以感到很难过。”


    “你现在能够明白,为什么看日落会让人感到难过了吗?——”


    小胖崽看了看自家爹爹期待的眼神,迷惑地挠了挠脑袋,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奶声奶气道:“爹爹,崽崽还是不明白——”


    林琅笑着点了下小胖崽的小鼻子,温声道:“那你问问陛下明白没?”


    小胖崽期待地看着刘岐,刘岐似是思忖了一番,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


    小胖崽的眼神变得惊奇又疑惑,又奶声奶气确认道:“陛下,你真的明白了吗?——”


    刘岐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琅以为小家伙会难过,没想到小家伙一拍自己的小肉手,高兴道:“陛下,你懂了就好啦——反正崽崽还小,爹爹说崽崽长大后就能明白啦。”


    小家伙是真开心,因为他给陛下讲了小王子在第五个星球上的故事,陛下不明白为什么看日落会感到难过,但现在明白了,就像他讲了一个多成功的故事一般——


    被小胖崽这么一打岔,林琅和刘岐也早忘了之前的尴尬。


    小胖崽更高兴了,觉得自己像做成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一般。此时外面天色黑透,已经夜深,小胖崽忍不住用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向自己爹爹爬过去,哼哼唧唧地撒娇道:“爹爹,崽崽想睡觉觉了——”


    小胖崽趴在自己爹爹怀里,上眼皮打下眼皮,眼看就要睡着了。


    刘岐道:“今晚就让小家伙睡在朕这里吧——”


    林琅怜爱地摸了摸小家伙软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想到自己的风寒没好多少,小家伙和刘岐相处时间这么短却意外地这般合得来,他该让这父子俩多多相处才是,便轻松答应了。


    有了第一夜的经历,刘岐本以为这夜也能轻松到天明,没想到半夜三更,小胖崽做了噩梦,在梦里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见半天也没人来哄他,又变成了委屈的哼哼唧唧,那哭声细细小小的,仿佛特别想哭,又努力压抑住一般,还时不时地在梦里唤“爹爹”,听着让人心疼极了。


    刘岐大概是伤口在夜晚有点发炎,难得睡得有些沉,被小家伙细细小小的哭声弄醒时,竟然觉得自己心仿佛也跟着揪起了一般。


    这种感觉有点神奇,就像有个柔软弱小的生命,需要依赖依靠自己一般,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当然,他没有弟弟妹妹,也没孩子,自然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就连宁墨小时候,虽然比他小几岁,但却过分早熟,看起来比他还听话懂事,哪有这种需要依赖依靠他的时候。


    他倒是有好几回,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时候,只有宁墨陪着他安慰他。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久得他都快忘记,他也有过这样爱哭的时候。


    他艰难挪着身体,将小家伙揽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带着没睡醒的困意轻声哄道:“小家伙别哭啦,别哭啦,朕在这呢——”


    小胖崽的哭声果然变小了些,但还会时不时地抽噎一下,在梦里叫一声“爹爹”,那声音充满了害怕依赖,让刘岐心里有些发酸发软,甚至让他厚着脸皮、掐着嗓子学林琅的声音道:“崽崽别怕,爹爹在这呢——”


    但没想到小家不仅没被哄睡着,反倒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转醒了,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带着疑惑和指责道:“陛下,你、你不是爹爹,你为什么要骗窝——”


    皇帝:


    第38章 天子和小胖崽23


    刘岐觉得有些尴尬, 好不容易厚着脸皮装小胖崽的爹爹,结果这么快就被露馅了,属实有些出人意料。


    不过他身为九五至尊, 面对朝堂那一帮老狐狸精, 都从来不带不好意思的,更何况面对一个三岁幼崽。


    他用了最常见的转移话题大法道:“嗯, 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天真的小胖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小奶音满是惊奇道:“陛下, 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的呀?!”


    刘岐一点都没有忽悠一个三岁幼崽的心虚, 一脸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也,你只要记住, 朕可是有大神通的便行了——”


    小胖崽不疑有他, 一脸崇拜惊呼道:“陛下您可真厉害!”


    刘岐被小家伙毫不作伪的捧场捧得有些飘飘然, 回过神来想到自己还是要安慰一下小胖崽,便道:“你能告诉朕你做了什么噩梦吗?”


    小胖崽现在觉得刘岐是个超级超级厉害的人, 不仅因为他是皇帝,能保护他爹爹和他,让他们不被坏人欺负, 还因为他没说,陛下便知道他做了噩梦, 陛下说自己有神通,那便是一定有神通的, 就像是话本里的神仙一样。


    小家伙心里如此这般想后,便毫不犹豫地向刘岐诉说了自己的噩梦,“陛下, 崽崽梦到那个坏婆婆在梦里欺负我和爹爹,她拿又长又粗还带刺的鞭子打崽崽, 还打爹爹,她还不让崽崽吃饭,也不能吃肉,崽崽在梦里好饿,又饿又疼!”


    “崽崽想保护爹爹,挡在爹爹面前,不让坏婆婆打爹爹,没想到坏婆婆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非常强壮,一把拎起崽崽往天边一扔,崽崽就被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崽崽掉到地上,摔得好疼,而且还找不到爹爹了,崽崽好难过——”


    说到伤心处,小家伙又忍不住眼睛里包起了泪花,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但刘岐却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没办法,他是真觉得很好笑!什么一下被拎起来扔到天边,就这小胖崽,胖乎乎肉嘟嘟的像个球般,一想象那画面,他就觉得太可乐了,那可真不能怪他呀!——


    小胖崽听到刘岐笑声,一脸不可置信道:“陛下,你是在笑窝吗?——”


    刘岐敏锐听到小胖崽话音里的受伤,立马否认道:“没、没有,当然没有,朕怎么会笑话你呢——”


    小胖崽明显不信!


    刘岐转移话题道:“你梦里的坏婆婆是太后吗?”


    小胖崽果然又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脸惊奇道:“陛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刘岐:


    他虽然对自己母后没什么很深厚的感情,但还是不禁为她说句公道话道:“其实,太后并不是个坏人——”


    小胖崽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替那个坏太后说话,他有些气愤道:“太后欺负窝和爹爹,她就系个坏银!”小胖崽太气愤,以至于说话都说不溜了。


    刘岐不厚道地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小胖崽更生气了,小嘴巴嘟得更高了。


    刘岐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小家伙明白,王太后其实并不算多坏,当然不是为了王太后在小胖崽心中的形象着想,只不过是为了让小家伙不要害怕,少做点噩梦而已。


    他收敛了绷不住的笑意,努力一本正经道:“首先,太后没有欺负你,倒是欺负了你爹爹——”


    小胖崽胖乎乎的小手,自以为超级用力地狠狠拍了拍床板,超凶超凶道:“欺负我爹爹的都是大坏银!”


    刘岐又绷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瞬间迎来了小胖崽不满的视线,即使在角落里烛火昏黄的光线中,都能感受到小胖崽带着奶味的杀伤力——


    刘岐只能又克制住笑意,再努力一本正经道:“但是太后也没能欺负到你爹爹——”


    小胖崽一愣,那股子奶凶都消失了一大半,小家伙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他觉得陛下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太后的确没有欺负到他爹爹,但、但是她还是很凶啊!


    他突然像才想起来般,灵光一闪道:“可、可太后娘娘打了陛下你呀!——”


    刘岐又开始施展他那套忽悠大法道:“太后是朕的娘亲,就像你爹爹一样,你爹爹打你板子,你会记恨你爹爹吗?”


    小胖崽一脸笃定道:“爹爹才不会打崽崽板子!”


    刘岐:“那打你小屁股呢——”


    小胖崽似是犹疑了一瞬,然后斩钉截铁道:“当然不,崽崽最爱爹爹了!”


    刘岐:“所以朕也不会真正记恨太后,毕竟,太后对于朕而言,就像你爹爹对于你而言,当然,太后并没有你爹爹那么好,但是,你要知道,爹爹和娘亲这种事,人生下来又不能选择——”


    小胖子揉了揉自己小胖手指,似懂非懂,不过幼小的他也明白一个道理,他十分骄傲道:“崽崽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和谁都不换!”


    “既然太后娘娘是陛下的娘亲,陛下对崽崽这么好,那崽崽就不当太后是坏银啦——”


    刘岐被小家伙那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逗得有些好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然后暗搓搓问道:“崽崽,你娘亲呢?”


    小家伙瞬间变得有点失落起来,“爹爹说,崽崽的娘亲在崽崽生下来时就死了——”


    “不过,爹爹说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崽崽的娘亲也变成天上的星星啦,一直会在天上看着崽崽呢——”


    刘岐:


    他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摸了摸他脑袋,小家伙的难过和快乐总是那么明显,简单而又纯粹——但他心里却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庆幸,他虽然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有点卑劣,但那又如何,他并不愿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若是林琅便是宁墨的话,一想到有另一个女子,为宁墨生下了小胖崽,虽然小胖崽很可爱,但是一想到,他心里就跟浸满了毒药一般痛苦。


    但即使如此,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如果宁墨能够活着,他什么都愿意接受。


    第39章 打脸翰林院1


    林琅发现近来那些大臣对待他的态度都有点不对, 要么过分热络,好像和他是八辈子交情一样;要么都不带正眼瞧他,好像他挖了他们家祖坟一般。


    刚开始还不明就里, 次数一多, 他便发现了,那些对他热络的, 大多是朝堂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之人, 大概是近来流言多了, 都以他是天子宠臣, 自要好好巴结他,每次见到他, 一张脸都笑得跟秋风中迎风招展的老菊花似的。


    而那些不带正眼瞧他的, 大多是朝中科举出身的清流, 以为他以色惑主,自是不齿与他为伍。


    不过幸好林琅每天都在紫宸殿上下值, 见到的大臣几乎都是三品以上要员,其中大多又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不管是热络的还是对他嗤之以鼻的, 几天都难得见一回,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因而当他听说, 翰林院的袁掌院带着几个翰林提出来的治国十策风靡朝野时,不知都过去多久了, 甚至连京城茶楼酒肆里的老汉小童们,都知道翰林院提出的治国十策里有“三堂”,什么善堂、学堂、药堂之类, 可以让幼者都可以读书,老者都有所养, 病者都有所医——


    对于每个苍玄人而言,最担忧的就是老了后无人赡养,最盼望的便是孩子能读书,至于患病这种,向来都是听天由命,小病靠捱,大病等死,一般人哪有这几个钱看病,一辈子辛辛苦苦攒的,压根打水花都见不到影,都想着还不如留着给自己买副棺材板,再多的给子孙留着糊口。看病啊,那就是奢侈的事——


    所以这治国十策在京城传来,一般百姓什么大道理也不懂,只知道提的这东西是让鳏寡孤独皆有所养、皆有所学、皆有所医,一个个的哪能不向往,各个跟自来水似的奔走相告,很快便让治国十策深入人心,消息自然也很快传遍了朝野。


    林琅知道后,还没有作何反应,刘岐便已经愤慨不已,替他打抱不平了。


    这日早朝,刘岐看似漫不经心道:“袁爱卿,听说你最近提了个治国十策,已传遍大街小巷,连三岁小儿都盼着朝廷建学堂呢,朕怎么却没有这个眼福,瞧瞧你的治国十策呢——”


    袁掌院满脸兴奋得发红,完全没注意到天子话音里的异样,上前恭身道:“陛下,臣不过带着翰林院众人,以臣等粗鄙拙见,提了这治国十策,因不甚完善,最近才稍成模样,今日正准备呈给陛下。”


    他说着从袖里抽出一柄卷帛,恭敬交到了王大海手里,同时还忍不住兴奋搓手道:“这治国十策,臣也向朝中许多大人请教过,内阁诸辅台,尚书台、六部诸长官都提了许多中肯的建议。”


    “臣也不知为何会在京城流传这么快,或许是闲暇时间听取京城诸儒生意见时,被大家传开了去吧。”


    袁掌院一副飘飘然模样,俨然一副自己做了件多了不得的事,但我自己不说,非得等别人来夸,更圆滑地将朝堂众人都带上了,若是得了天子夸赞,也未一人贪功,让大家都心里高兴,面上也好看。


    林琅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若非他知道这治国十策明明是他和陆季、范仲三人整的,他都忍不住要为袁掌院的忧国忧民、高风亮节点赞了!更何况,这人还能在这鱼龙混杂的朝堂中混得风生水起,实乃人才啊!人才!


    当时陆季哭着脸来寻他时,他还以为出了天大事,听他一说,原来是那高翰林发现他每日兢兢业业不知道在整理啥东西,出于告状给陆季穿小鞋的心理,将这事捅到了胡掌院跟前。


    胡掌院一看,这明明就是利用上值时间干其他活路,他们翰林院发的俸禄就是让他每天来干这些杂七杂八的吗?!


    自打第一天上值,他就老早看林琅和陆季二人不满了,林琅后来每天都到紫宸殿上值,可是让好一众翰林嫉妒,他鞭长莫及,后来一段时间便可着劲地给陆季穿小鞋,让陆季颇有些怀疑自己寒窗苦读十八年到底为了个甚?!


    林琅发现后,在皇帝跟前提了一嘴,皇帝便让王大海到翰林院敲打敲打,自此胡掌院便本分了很多,但心里对陆季却是更加不满了。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漏处,自是得好好借机教训一番。但他如今也学乖了,并没有对陆季明着如何,只是训斥一通后,将陆季手上的草稿没收,然后捅到了袁掌院跟前,想让袁掌院发落他。


    袁掌院还是一如往常的笑眯眯,坐在茶盘后面慢悠悠地煮水烫杯洗茶泡茶,给胡掌院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老胡啊,你都多大年纪了,这脾气可得改改,多大点事,我们翰林院不就是要鼓励这些年轻一辈,多读书多研究,尽可能地为天子和朝堂分忧,提出点对苍玄百姓有利的东西嘛——这是好事!你就别和小陆那孩子过不去啦。”


    胡掌院在袁掌院这里喝了几杯茶,脑子也清醒了许多,既然袁掌院不想发落,他再出头,到时候定也讨不了好,便心里想着只能再观望观望,不怕陆季这小子挑不出错。


    如此过了几天,陆季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袁掌院发落他。可没想到出人意料地风平浪静,他每天该咋样还是咋样,也没人来找他麻烦。虽然没了几张草稿,他也不以为意,不觉得会有啥麻烦。


    却说袁掌院这边,打发胡掌院走后,在心里暗暗嘲笑了胡掌院一番,觉得这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是那副狗脾气,可不就得被他当刀使。


    慢悠悠喝了杯自己泡的功夫茶,茶香浓郁,回味甘甜,心中只觉妙极。如今他贵为翰林院掌院,身份清贵,日子又清闲,自我感觉好得很。


    只是开过年后,内阁王相年纪大了也要致仕了,自要递补一位阁相进去。


    他如今年纪身份都在那,说他不动心自是不可能的,可他心里也清楚,他在翰林院也没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在天子跟前也不算多么露脸,他要递补进阁相,怕还是有点难度。


    他心中正在思忖该如何活动运作,随意将手边胡掌院拿过来的草稿纸看了一眼,不由一愣,然后眼睛瞬间亮起来,心中不由生出一道主意——


    第40章 打脸翰林院2


    袁掌院虽然沽名钓誉, 最喜欢做些溜须拍马之类文章向太后献媚,但他当初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虽说这么多年没怎么正儿八经做过学问, 但是眼光还是有点的, 一下便看出了这草稿上的治国十策并非一般。


    虽然有些地方还不够完善,但框架主体之类也八九不离十。只要稍加完善, 到时候上奏给天子, 他相信定会在朝堂内引起一番轰动!


    到时候以他翰林院掌院的资历, 贴这么一层金, 再稍加运作一番,他有十足把握可以递补进内阁拜相。


    思及此, 袁掌院面上不由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好像他现在便成了阁老。


    不过在此之前, 还得让人将这草稿再完善完善。他觉得今科二甲传胪王进倒还不错,此人出身于太原王氏, 和王相还有几分亲戚关系,有几分才华,更重要是很懂事, 交给他到时候肯定不会出甚差错。


    至于占有陆季整理出来的这劳动成果,若是问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他只会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他觉得这翰林院他说了算,哪个整出来的东西没有看他们翰林院的典籍、用他们翰林院的执笔?!再不济, 这些人都是翰林院的人,那整出来的东西可不就是属于翰林院的。


    他能看得上,在他看来是这些人的荣幸, 负罪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袁掌院将治国十策草稿交给王进整理的时候,陆季压根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 见袁掌院没有发作他,心中还暗自庆幸了番。


    等到治国十策不仅在翰林院,在朝堂甚至京城里都声名鹊起时,他才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有点愤怒,但更多是无能为力的懊丧,和面对林琅、范仲时的愧疚。


    毕竟,这治国十策是他们三人共同花费无数心血之作,从林琅的设想、总体框架,到后来三人的分工合作,都已经补充了无数资料,尤其林琅还提出了许多前所未有但又引人向往的神妙构思,也正是因为这些让人向往的,这治国十策才能传播如此之快——


    可如今,因为他的过失,被袁掌院窃取了他们的成果,他如何不愧疚沮丧又难过!


    他哭丧着脸去找林琅时,还未开口,就已经嚎得说不出话来,林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他这哭的模样还有点像小胖崽,又是同情又好笑。


    好不容易安慰他让他说清楚后,林琅拍拍他的肩背道:“别担心,陛下早已经看过了,知道这是我们弄的,而且我自有办法,并不算什么大事。”


    陆季被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态度给安抚住了,尤其陛下已经看过,对他来说更是莫大的安慰,便擦了擦眼泪鼻涕,有些不好意思道:“让林兄看笑话了——”


    说完又不禁有些愤慨道:“竟不知袁掌院这般无耻!盗窃他人所作文章,实乃天下人之耻!这样的人竟还能在翰林院当掌院,真乃辱没了这门面!”


    陆季方前难过沮丧的情绪全数化为了怒气值,晚上在林琅这一口气吃下了三只大猪蹄!吓得小胖崽牢牢捧住了自己的小木碗,坚决护住小木碗里的两只大猪蹄,生怕这陆叔叔不够吃,要从他碗里抢走。


    林琅捂着额头简直没眼看,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没让小家伙吃饱过肚子饿着他了,让他如今是又馋又护食。


    可是他想了很久又很久,发现就算刚开始最艰难的日子,他都是尽己所能地让小家伙吃饱肚子。


    毕竟他是男子,没有乳汁,他便早早未雨绸缪,还没分娩前就买了一头母羊养着,等到小家伙生下来后,看小家伙长得越来越壮实,担心他不够喝,又经常在村子里找农户买牛奶。等到再大了些后,不管有钱没钱,肉、蛋、奶是没缺过小家伙的。


    林琅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还是小家伙就是个天生的小吃货,那他这个当爹的也是没整了——


    几个人看着小胖崽护食模样不禁好笑,陆季又给小家伙捡了根大排骨,小家伙才放开了自己的小木碗,小嘴巴大口大口努力吃起来。


    再回到这天的朝堂,袁掌院将吩咐王进和其他几个翰林整理的治国十策呈给圣上后,正是一脸的熏熏然,觉得内阁离自己又近了一大步。


    朝堂文武百官也无一不交口称赞。那些朝廷清流大臣的确觉得那治国十策利国利民,那些武官或是善于钻营、肚里没几点墨水的官员,虽然看不太懂,但看在袁掌院的身份上,他们自也是巴不得捧着。


    天子在御座上貌似很认真地在看治国十策的奏折,但座下朝臣都不知道,实际上这治国十策他早已认认真真看过好几遍,里面讲的什么、精彩之处在哪,他都了然于心。


    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实则在暗中观察袁甫这个老不羞,看他能蹦跶成什么样。不仅能厚着脸皮占据别人的文章,还能在朝野上下蹦跶表演,跳梁小丑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将奏本放到御案,微微眯着眼,似乎面带笑意道:“这治国十策朕已经仔细看完了,的确大善!朝堂众爱卿议论如此之热烈,想必也是没什么异议?”


    众朝臣忙道:“袁掌院大才,吾等没有异议!”


    刘岐似是漫不经心地拖长调子道:“唔,不过这奏本中,朕又几处想问问袁掌院——”


    皇帝已经对这治国十策给出了很高评价,袁掌院心中便已大定。只要皇帝认可了,之后谋划之事便能顺理成章。


    他上前恭敬俯身道:“陛下请问,臣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岐装作一副求知的样子道:“这奏本前面提及,一国之昌盛稳定,皆系于其生产能力,生产能力取决于生产方式,生产方式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决定阶层矛盾。”


    “袁爱卿能具体说说,这生产能力为何?生产方式为何?生产关系又为何?阶层矛盾又为何?”


    袁甫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他记得这十策里的确又许多稀奇古怪的词汇,可他明明交待王进要删除,怎么还留在里面?!也不知道陆季这小子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词汇,他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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