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 以临终之名 > 97、雪球
    周召良并没有遵循约定,他很快就把温且寒跟他讲过的那些话转述给了周淙。他很爱自己的女儿,但他不愿意周淙蒙在鼓里。要怎样处理和小温那孩子之间的感情,是周淙自己的事情,她有权利知道全部真相。即便会因此而难过痛苦,但总好过日后追悔不及。


    周淙听过老周的转述后,什么也没提,思虑许久决定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温且寒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知道,也许这样能让温且寒心里好受些。


    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地洒下来,鹅毛雪花一口气不停地飘了一夜,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快递陆陆续续到了,她叮嘱温且寒不要出门,东西等她下班回来再拿。


    这天地铁人爆满,周淙还是老老实实上了防滑链开车去上班。


    谭竞眉大发慈悲今日迟到不扣工资,公司里小年轻们高兴得很,午间休息的时候,一个美甲发烧小妹居然胆大包天地拿着指甲油去找老板一起玩儿。


    彼时周淙正和谭竞眉在说一个政策宣讲的选题,谭竞眉有心拓展关系,自然要从出版物的类型上下功夫,主旋律出版物在一般人看来枯燥无聊,对出版机构来说实际上是有好处的。


    编辑们做一做这样的选题,是一个很好的提高敏锐度和敏感力的机会,也能适度校正一下自己的视域。


    两个人在那儿聊着,美甲小妹在那儿捧着手给她们涂指甲,谭竞眉选了个奶茶色,周淙从来没做过指甲,被小姑娘推荐了个跟她大衣同款的酒红色。


    净色做得很快,小姑娘手熟,修指甲、两层底油、两层色、封顶油,刷刷刷地一气呵成。


    谭竞眉捏着周淙的手跟自己比,啧啧个不停:“阿淙,你这个手真是美得哟,跟你的人一样美。”


    美甲小妹一听这话满眼放光:“是吧,谭总,我就说主编这手瓷器一样,超级衬红色,越艳越美。”


    谭竞眉伸手敲敲小妹的头:“行了,祸害别人去吧。”


    周淙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笑着跟谭竞眉打趣:“萌萌这手艺不错,最近胆子不小,都敢来你面前撒泼打滚的。你这姑姑当得也不容易。”


    谭竞眉苦恼地理了理头发:“谁让这是我们老谭家的心肝宝贝呢。幸好她这美编工作做得挺好,不然我还真犯难。”


    周淙也跟着感叹一声:“是啊,小朋友就是麻烦。”


    “哟,阿淙,最近桃花运上头啊,”谭竞眉戏谑道:“小吴对你很上心啊,甜妹,喜不喜欢?反正是实习生,你要真喜欢她,我给她写介绍信,让她去老泰的公司。”


    “谭总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周淙疲惫地叹了口气,“我讨厌这些小孩子,幼稚,事儿多。”


    谭竞眉挑挑眉:“你这单身差不多两年了吧,该不会还没缓过来吧?”


    距离正式分手还没有两年,但算上之前温且寒骗她的时间,那可就长了。


    周淙不说话了,谭竞眉撑着下巴无语地拍了拍她的肩:“服了你了。”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周淙刚从谭竞眉办公室出来,小吴就拎着杯热饮跟上来了。


    “主编,我——”


    “你一个实习生总请大家喝奶茶,这并不能帮你顺利转正。有这功夫不如下到提升业务能力上,上次考核你倒数第二。”周淙粗暴地打断小吴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提点一下这小孩儿,她实在是见不得年轻人虚掷光阴。


    小吴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她,还是固执地把那杯茶饮递过去,周淙一只手插到裤兜里,一只手去开自己办公室的门,面无表情道:“我砂糖过敏。”


    小吴被关在门外,周淙撑着额头揉太阳穴,头疼。


    下午上班总有点心神不宁,周淙不知道的是她特意叮嘱过不要出门的麻烦精,从她上班出门后,也独自出了门。


    温且寒先后去了律所、公证处、红十字会几个地方,足足折腾一天把该办的事都办好,黄昏时分,直接打车去周淙公司楼下等她下班。


    她在家里找到了周淙的备用车钥匙,擅自上了她的车等着,窗子开道缝后车子里很冷,她拿起周淙常备的抱枕毯子打开盖在身上。


    七点过五分,周淙出了大楼的门,边走边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温且寒一眼看见那身酒红色的呢大衣朝着停车场过来,立刻坐正身子,却见周淙后面追着一个小姑娘。


    “主编,主编!”小吴眼巴巴地追着叫。


    周淙恍若未闻,也不搭理小吴,就自顾自地往前走。


    小吴追得冒火,突然气急败坏地抓了个雪球冲着周淙丢了过去:“主编,我在叫你。”


    雪球打在周淙背上,在酒红色的呢料上散开一片白色的雪渣子,周淙停下脚步,转身过去,小吴气鼓鼓地叫起来:“我那么喜欢你,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周淙神色冷淡,缓缓地从袖中伸手,十指蔻丹在灯光下艳得耀目,小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从旁边的车前盖上抓了两把捏出一个雪球,托在掌心里一翻手,雪球“啪”地掉在地上摔散了。周淙身子不动,灰色的裤脚下一只沾着水渍的皮鞋尖探出来,无情地碾转几下,硬是把一捧洁白的雪踩成了脏兮兮的雪泥。


    “实习生,如果你处理不好同事关系的话,明天就自动请辞,我讨厌公私不分的麻烦精。”周淙面无表情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那就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小吴气呼呼地甩了一句“我讨厌你”就跑了。


    真是开了眼了,都说00后毕业后扛起了整顿职场的大旗,还真踏马是,我行无素那个劲儿真够冲的,工作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啊,这么无所顾忌。


    周淙疲惫地转身继续走向自己的车子,猛地发现温且寒居然坐在她车里,还大睁着眼睛死盯着她看,心跳都差点漏了一拍。


    等坐到车上,方才想要破口而出的话才将将憋回肚子里,周淙坐在驾驶席上把包扔到后座,控制好情绪才问道:“你来做什么?”


    温且寒没回答,心头一阵疼一阵酸,忍不住反问:“你有了新的小朋友吗?”


    周淙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以龟速慢慢地爬行:“你这作死的本事是越来越大,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不需要上班也不需要接送孩子的孕妇,挺着大肚子在大雪天出来乱逛。”


    车子汇入主路,周淙依然龟速行驶,看后视镜的时候捎带着瞥了一眼温且寒,看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气得慌:“害人害己这四个字,你还是不懂怎么写,是吗?你要是出个事,拉你的司机多晦气。”


    “我有事要办。”温且寒理直气壮地顶嘴。


    周淙怒从中来,说话差点咬了舌头:“什么事?急到等雪晴都不行吗?比人命还重要?”


    “对,跟人命有关的事,很重要。”温且寒快速地接话。


    又是这样,就是不能好好说话,就是不告诉她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周淙疲惫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温且寒又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小朋友。”


    周淙不太想回答,但过了几秒钟后还是说了:“不会有的。”


    “为什么?”温且寒原本以为答案会是“没有”,可周淙说“不会有”,这几个字区别可大了。


    周淙平静道:“因为你。因为我们分手分得很不体面,很难堪,让我下意识里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我可能在处理感情这方面有能力缺陷,也许跟谁都过不好,何必自找烦恼。”


    温且寒愣了愣,终于安静下来。


    时间不早了,周淙去粥店打包晚餐带走。


    回到家拿了快递,周淙先把成箱的纸尿裤放到阳台上,接着拆了所有箱子和袋子才吃饭。


    温且寒这一个月已经习惯了周淙这种坚硬的沉默,知道今日自己理亏也不多说话,只安静地喝完了一份粥。


    周淙皱着眉看她:“吃不进去不要硬吃。”


    “还好,这粥很烂了,能咽下去。”温且寒说。


    收拾完餐桌,周淙烧了热水,挨样儿烫洗那些新生儿用品,小小的衣服挂了一排,婴儿衣服布料柔得让人心软,粉色的包被、襁褓,给这冷硬的家里平添几分人气,有一个小生命已经在路上了。


    温且寒就静静地坐在沙发里,像豆包一样,就脑袋来来回回地追着她看。


    周淙去厨房里烫奶瓶、烫保温杯,温且寒这回不坐着了,走过来站在边上跟她说话,可这一开口就招人讨厌。


    “我来这一个月花了你不少钱,里里外外连衣服都穿的你的,回头我死了,你这一扔,又是一笔大花销。”


    周淙夹着奶瓶偏头看她:“你能说点人话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你没把我留在你这儿的东西给扔干净吗?”温且寒顿了一下,“哦,猫没扔。”


    “我不该扔?”周淙皱着眉依次把奶瓶、奶嘴夹出来放到净盆里,又倒热水烫保温瓶。


    温且寒平静地说:“该,所以这回也该扔。不过,这回除了猫不能扔之外,还有个孩子。”


    周淙沉默了几秒,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厨房:“这孩子——”


    “周淙,你没得选择。”温且寒强硬打断。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周淙把保温杯里的水倒掉,跟晾好的奶瓶一起收起来,“我心软,所以我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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