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花城城外的参良道上,有一队人马正在休息。热水烧开,干粮齐备,借着此时的休憩便能抵消连日攀山越岭带来的辛劳。
队伍里有几个面生年轻的,席地而坐以此积攒体力。郑橑云大步走过去,看着心情不是很好。她绕到马车后细细扫视一圈,转头问地上聚着的那三个人:“少当家往哪去了?”
其中一个人回答:“不知道。”
另一人抬手把她按回身边。郑橑云心气郁结,听见附近的草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立即抬脚走过去,大声说:“谢昭阳!”
谢昭阳被她吓了一跳,手里攥着的珠子滚落一地。她急忙俯身将散落的珠子捡回来,回头忿忿不平地说:“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别以为当个镖头就能飞天了。我的宝贝找不回来怎么办?”
“你不去好生看着东西,躲在这里数珠子?早知道我就跟明月走一道。”郑橑云指着她骂,又问,“你口袋里那是什么?”
谢昭阳把画像往身后藏:“没什么。”
“骗人。刚才还看见你拿着张纸,莫非是在这里随地大小便?”郑橑云劈手抢过纸团看仔细了,皱眉说,“你拿着霹雳葫芦的画像干什么?这几天怎么老是听见这个人的事。”
谢昭阳收回画像,道:“小安最近又惹麻烦了?”
“不知道她在哪里惹着京城里的安教头,安教头伏兵布阵要抓她。”郑橑云没好气地说完,审视般地看向谢昭阳,“听说有人三天前在彩花城见过她。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绕路的?”
谢昭阳正色道:“参良道平坦,容易行走。”
一听就知道是借口。郑橑云不想在这个当口和她吵架,便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跟这种江洋大盗混迹一处,会坏了镖局的名声。明月如今可是磨着爪子要和你斗的,别叫她抓到错处了。”
谢昭阳低头清点手中珠子的数目,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你放心,这种低级错误只有明月会犯,我不会踩进这种坑里的。”
“你最好是。”郑橑云仍是严肃认真的神情,她错身让谢昭阳走出草丛,说,“我劝你和安鹏举少来往,当心被她拖累。”
谢昭阳停下脚步,回头问:“你觉得小安会拖累我?”
“那还用说?下回见到安鹏举,你最好装作不认识她。”郑橑云顿了顿,扭头说,“微末时的交情,随时都是可弃的。”
谢昭阳指着聚在一起那三人道:“她在那里,你去和她说吧。”
郑橑云身子一僵,愣在原地。谢昭阳跑过去在安鹏举身边蹲下,揽住她的肩膀道:“小安,郑姐姐说让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安鹏举支吾着说:“那,那我先告辞。”
“别,我们不想收留你。”坐在她对面的程玉站起来,冲郑橑云喊道,“能不能让这家伙留下来?她是你们以前的朋友啊。”
“没关系,那个人说的不算,我让你们留下来。”谢昭阳随和地摆手,示意程玉不要急躁,“你们是小安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不,我们是被卷进来的路人。”余燕子抱着好不容易抢回的行李累得喘不过气来,“她在彩花城里跟人打架,被全城通缉了。我们被她拉着跑,那群没眼力见的把我们当成她的同伙。”
“小安在城里和人打架?赢了吗?”余燕子怀疑地看向谢昭阳,谢昭阳赶紧笑着说,“瞧我,说什么呢。小安肯定会赢的。”
白天在城里威风八面的安鹏举缩得像只鹌鹑,她把谢昭阳扣在肩头的手扳下来,小心地觑郑橑云一眼,说:“为什么她也在这里,我是看见你家镖局的旗帜来的,没想到这么巧碰上她。”
谢昭阳也跟着偷看郑橑云,问:“要我把她赶走吗?”
“不用。”安鹏举回过头,“我现在还不想面对她。”
谢昭阳说:“明白。我叫她去队伍前头,和你们留在中间。”
安鹏举勒令道:“你可别像上回那样恐吓她啊。”
谢昭阳没回答,将手里的珠子往兜里一塞,往郑橑云那边走过去了。程玉在火堆便烤手,随口说:“你这位朋友真奇怪。她拿着那几颗珠子干什么?镖客时常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怕弄丢。”
安鹏举啃着队伍里分发的馒头,有点心虚地说:“那是她们家的传家宝,原来是条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用珍珠串联。”
余燕子抿了口热水,问:“那怎么只剩下珠子?”
安鹏举懊恼地低头:“被我扯坏的。”
程玉一惊一乍地啊一声,安鹏举赶紧解释:“那是我刚入行的时候,还手生着。邻居都说我隔壁的那户人家里有宝贝,我就想借来试试伸手,天黑的时候行动,等天亮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余燕子揣测道:“结果你没拿稳,就扯断了?”
“不是。”安鹏举说,“谢昭阳半夜起来上厕所,把我吓个半死,失手扯断了项链。好在她没报官抓我,还替我瞒下了这件事。”
程玉惊讶地说:“她为什么不报官?那是传家宝诶。”
“作为感谢,那天晚上我给她讲了好多江湖上的事。她家里是干镖局的,知道这些也是助益。”安鹏举晃晃脑袋,又说,“但她的第一志愿不是做镖师,她那时跟我说她想当捕快。”
说话间,谢昭阳就揣着装着珠子的口袋跑回来了。她将坐着的安鹏举拉起来,对地上的余燕子和程玉道:“小安我就收下了。你们二位是要往哪里去?若是顺路不如跟我们一道走。”
余燕子立即说:“我们要去京城。”
谢昭阳道:“我们这趟也是去京城。那个安教头是什么人?”
程玉抢答:“酒楼里那些人说她可厉害了,手下士兵无数。”
安鹏举别过头说:“不知道。我怎么会认识京城里的大官呢。”
“恐怕我只能带你一段路,工作砸了要被骂的。”谢昭阳想了想,对安鹏举道,“那些人怎么知道你是安教头要找的人呢?”
余燕子想起这个就来气,说:“还不是她在酒楼门口大喊‘我是霹雳葫芦安鹏举’,要是不说可能还不会被人发现。”
谢昭阳了然道:“原来是小安自爆身份,难怪会被发现。”
安鹏举讪笑。马车赶过来,余燕子早就累得不行,当即就坐到车上,习惯性地检查卷票。她盯着写考生名字的空白格,突发奇想道:“律法有规定,在春闱结束之前谁都不能伤害考生。”
在前头跟着车走的程玉立马搭腔:“什么意思?”
余燕子道:“倘若小安参加比试,便不怕安教头暗下杀手。”
安鹏举激动地坐起来,又颓然歪下去:“算了,我做不了学问。”
“本朝崇尚文武兼修,考试也分文举和武举。你能把一个人丢开那么远,肯定能顺利入选。即便只过童试,安教头抓到你也不能轻易对你动刑。”余燕子收好卷票,细问道,“你是哪里人?”
安鹏举小声说:“就在廪州,京城郊外的六里村。”
“正好,你在六里村报名参加县试,以你的资质,拉弓掇石不是问题。”余燕子声情并茂地画饼,“等你成了秀才,再成举人,再到天子门客,那就是六年衣破帝城尘,一日天池水脱鳞*……”
“停停停,我听不懂。”安鹏举打断,“我还能参加科举吗?”
“适才那店小二只说你是霹雳葫芦,并没有着意记你的名字。想来你不说你是霹雳葫芦,就不会有人抓你。”余燕子说到这里正想结束,又补充道,“考武举要通读兵书,你可得抓紧了。”
安鹏举气得要在车里打滚:“可我连字都不认得!”
“没事的,离京城还远着,可以慢慢学。”谢昭阳好心地凑过来,从兜里掏出纸笔,“我先教你写你的名字,到时最先要用。”
安鹏举应一声,谢昭阳先在白纸上给她演示几遍,等安鹏举比划得差不多,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那张写满了,用这个吧。”
安鹏举接过那张纸,纸上已有小字,一时不知应在何处落笔。谢昭阳指着一处空白道:“在这里,写小些,笔画工整一点。”
“哦。”安鹏举正要动手,忽然停下来指着纸上盖着的红章问,“这个是不是前些年街上邻居结亲,贴在门上的福字?”
余燕子凑过来看了看,差点被那两个红通通的喜字晃得眼睛疼。她压住安鹏举的手,劝道:“别写啊,这是婚书。”
郑橑云猛地从车顶上跳下来,抢过那张纸推开谢昭阳厉声指责:“还以为你是真心教她写字的,你这是想干什么?”
谢昭阳不思悔改,反倒是跟郑橑云抬杠:“我和小安结婚碍着你了?少管我和小安的事,我们之间轮不到你说话。”
“说了让你别跟这种江洋大盗掺和,你家的脸全让你给丢尽了!”郑橑云怒气冲冲地跳下车去,毫不客气地说,“干完这票我就带着车队在下个驿站转投明月,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谢昭阳不以为意,冷笑道:“谁管你要带人投谁,我跟你这种因为一点意见分歧就抛下朋友的人从来就没话说。”
“这样啊,可我这里有个对你们至关重要的消息。”郑橑云瞥视四周,蹲下来低声说,“我只说这一次。方才我偶然得知,彩花城的那些喽啰们分发画像,准备本州境内缉拿安鹏举了。”
“偶然得知?”谢昭阳说,“是你故意打听的吧?”
郑橑云斥道:“你住口!”
安鹏举心乱如麻,忧心忡忡地说:“我要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你乔装成外邦人混过去就行。实在不瞒不过,你刚才抓着我们跑得挺快的。”余燕子搓着怀里的衣服说,“但我们这边就棘手了,我们脚力不及你,恐是不能轻易脱身。”
谢昭阳指了指车内,说:“这不怕。你们也乔装一番,在我们车队里做个杂役。看在我们押送的这东西的面子上,沿路的衙役们不会差得太严,三个人混进车队里也不易引起怀疑。”
程玉若有所思地摸摸脸:“乔装,是不是在脸上抹锅底灰?”
“没有这么夸张啦。小安身上全是血迹和灰尘,不看就知道是跟人打过架。”谢昭阳吩咐道,“你们先换上不用的衣服凑合着,我有个朋友在前头的镇子里开成衣铺,你们就在那里置办新装。”
“还真有些捕快的气势了。”安定下来的余燕子颇为感激,鼓掌赞道,“谢小姐家里是走镖的,怎么最开始却想当捕快?”
“因为当捕快方便,很合我的心意。”谢昭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要是我做了捕快,就能光明正大地把小安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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