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言风懵了很久。
久到温黎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他的腿上,把他手里的药盒给拿开扔到地上。
少年的锁骨羽翼般舒展着,泛粉的皮肤几乎晃了他的眼睛。
不过几分钟前,温黎严重过界的举动就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在确定不是自己做梦发癔症之后,又努力压抑住情绪,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发烧后的无意识举动。
都快心如止水了,结果温黎又来了这么一句。
李言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拉过被子给温黎重新裹上。
他的动作很慢,同时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隔着被褥,李言风握着温黎的肩头,把人推开一些。
他微微弓着上半身,像是听不清声音似的,把脸靠的很近,盯着对方的眼睛。
“温黎,你刚才说什么?”
李言风声音发颤。
他的反复质问并没有得到一个像样的回答,温黎勾着手去抱他,重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病中的胡言乱语而已。
李言风自己先给那句话下了个定义。
他几乎是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来,双臂突然卸了力气,整个人茫然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床尾发呆。
“我们走吧。”温黎还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李言风疲惫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沉默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温黎肯定是不知道的。
他以前生病就这样,迷迷糊糊什么幺蛾子都能干的出来。
等一觉睡醒退了烧,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病中有多折腾人。
“你是故意的吗?”
李言风有些自暴自弃般把温黎抱紧,能感受到自己疯狂跳动着心脏,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肋骨。
那些深埋在心底,以为会永不见天日的情愫,浓烈的就快要破土而出。
温黎竟然说喜欢他。
就算是胡言乱语……
就算是……是胡言乱语。
李言风无力地闭上眼睛,把唇贴在温黎的颈脖,感受着这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缓慢又微弱的脉搏。
“也别…这样对我。”
温黎发个烧嘴上跟安发条似的,叭叭叭搅得李言风也跟着心神不宁。
不过好在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不至于一巴掌把温黎拍醒逼他说出个子丑寅卯。
生病就得吃药,即便说喜欢了,那也得吃。
只是这药明显不对温黎胃口,那两粒胶囊都递到嘴边上了,却怎么都不愿意张嘴。
李言风身心俱疲,愁得眉头都拧一块去。
他捏住温黎的侧脸,看着嘟起来的嘴巴,恨不得直接上手去掰。
然而下一秒,出乎意料地,温黎双手握住李言风的右手,直接张嘴含住了他的食指第一指节。
李言风:“……!”
温热的口腔包裹着皮肤,刺激得他头皮一麻。
李言风有些慌乱地把手收回来,指尖刮过温黎的嘴角,带出来一点潋滟的水光。
温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鲜红一扫而过,看得李言风额角猛一抽抽。
“……温黎!”
温黎置若罔闻,勾着手臂又要抱,像只猫似的把脸在他耳廓上蹭来蹭去。
李言风深深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心里烧了一把火,已经快窜上天灵盖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吃药。”
李言风不管三七二十一,掰着温黎的嘴就往里面塞胶囊。
暴力解决问题,药的确是塞进去了。
不过温黎含着药,半张着嘴,就这么搭着睫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李言风抬了一下他的下巴:“咽。”
温黎闭上嘴,喉结也很配合的上下一滚。
李言风以为他吃下去了,端着水喂他,他又把药吐杯子里了。
看着杯子里滴溜溜打转的胶囊,李言风都快被气笑了。
“温黎。”
他总喜欢喊他名字,喊一半又半天没有下文。
温黎盯着李言风的嘴巴,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往前靠一点,再往前靠一点。
李言风垂着视线,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最后近到能看清对方卷翘的睫毛。
漆黑浓郁,根根分明,扑闪起来像一把漂亮的羽扇,温黎总是漂亮的。
他动了动唇,嗓子眼里发出呜呜哝哝的声音,像是说了什么。
李言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捋,下意识地回应:“嗯?”
这个字的声音太轻了,轻到连声带都没有震动。
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气音,分明最后是上扬的疑问,听在温黎耳朵里却像是默许的肯定。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不可思议。
甚至于停了好几秒,这才抬手搭在李言风的肩膀,错开鼻尖,偏头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唇瓣。
“……”
一触即分的亲吻,灼热呼吸拂面,宛如盛夏时操场上干燥的暖风。
李言风瞳孔倏地缩小,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
在……干什么?
温黎尝到了一点甜头,又凑上去,在同样的位置贴了贴。
他很喜欢李言风身上的味道,靠近了还能感受到不同于自己身上的体温。
李言风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抵着温黎往外推了一下,没推开。
他大概是被刚才颅内爆炸的冲击波给震到了,虽然身体已经开始下意识躲避,但大脑还处于严重宕机的状态。
而温黎趁着这点时间又亲了几下,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触碰。
柔软的舌尖舔进唇缝,李言风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自己头皮一炸,风吹麦浪似的根根往外窜着麻。
温黎在吻他。
病中的……胡作非为。
“李言风。”
温黎的嘴唇殷红,折射着水光。
状似可怜地请求,眼里都是喜欢。
“你亲一下我。”
指腹触及温热的皮肤,李言风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陡然破裂。
他的胸口在下一秒剧烈地一起一伏,那只原本想要推开温黎的手突然扣住他的后脑勺,随后追着狠狠吻了回去。
单人小床不堪重负发出“咯吱”一声闷响,李言风反客为主,微微前倾着身体,让这个吻加深到温黎不曾涉及的深度。
野心勃勃,但意外青涩。
牙齿被磕到了好几次,碰撞时发出细微的响声,温黎颤着睫毛,沉浸在这个缱绻又迷幻的亲吻中。
后腰被覆上温暖的手掌,他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平在床上,枕上柔软的枕头。
飘在云里似的,周身都奔溢着李言风身上好闻的味道。
他浸在里面,呼吸都快被剥夺。
唇瓣在下一刻分开。
温黎茫然地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李言风欺身而下,重新含住了他的唇瓣。
接吻真的很舒服,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体温,温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不自觉地挺腰,把李言风抱得更紧,迷迷糊糊发觉唇齿间被抵进来了什么东西,也没多想,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李言风找到了窍门,用这种方法不仅把药给喂了下去,还多喝了半杯温水。
挺好的,就是有点废嘴。
温黎的嘴唇被吮出了鲜艳的绯色,唇珠甚至还破了皮,染上了一点深红。
他还在病中,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这让李言风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畜牲,错开目光不去看,感觉自己快要爆炸。
他提了提被子:“睡——”
“觉”字都还没说出来,温黎就仰着头去亲他。
只是亲没亲对地方,被他的胡渣扎的眉头一皱。
“李言风,我难受。”
两人之间只隔了床被子,温黎现在没脑子,李言风还是清醒的。
真是疯了。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温黎…”
李言风的声音沙哑,心跳如雷鸣般在耳边轰轰作响。
他抖着手,去摸温黎的眼睛。
温黎像只猫一样,把鼻尖拱进他的掌心,讨要抚摸。
如果他记得。
李言风忍不住想。
如果温黎醒后还记得。
他闭上眼睛,把手探进被子下面。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温黎做了个很好的梦,虽然不记得具体内容,但梦中愉悦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他醒过来。
陌生的房间,但有熟悉的气味。
他记不住梦,在这短短几秒内能感受到记忆如流水般从脑海里流失。
视线左偏,看见李言风走过床尾,并未察觉他已经醒来。
他们这是……在宾馆?
温黎头还有点晕,闭上眼缓了会儿。
等到他休息好,再费劲地拄着手肘,让自己稍微坐起来一些。
盖在胸前的被子滑落,小腹以上坦诚相见。
恰巧此刻李言风听见细微的动静,转身看过来。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温黎闹了个大红脸,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光着。
“咳……”
他以一声尴尬的咳嗽打开话题。
“李言风?”
不知为何,他也就单单只说了个名字。
虽然嗓音沙哑仿佛被老黄牛拉着犁耙耕了两百遍,但到底还是能听清楚,李言风却突然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温黎有些不明所以。
“怎、怎么了?”
李言风并未搭理他,只是起身,去了浴室。
沙沙水声响起,温黎呆呆地坐在床上。
这很反常。
他努力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却只能记起病房里那一扇布满雨痕的窗。
然后自己趁着李拂晓不在,就去找李言风了。
水声停下,李言风从浴室里出来。
他手里拿着温黎洗净后的衣服,走至床尾,脸上还挂着水珠。
依旧没有说话。
温黎四肢仿佛刚装上去的,抬一下就累得厉害。
好不容易把衣服穿好,觉得嗓子还有点疼,便把搁在床头柜的那杯温水喝了。
喷雾就在旁边,于是顺手拧开也给吸了。
李言风就这么看着温黎干脆利落地吸了喷雾,目光复杂。
温黎把喷雾收好,掀被子下了床。
病后浑身乏力,他起身后脚步虚浮地扶了下墙,李言风就在旁边,竟然也没伸手扶他一把。
温黎站在李言风身边停了停,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李言风皱着眉,他很少在温黎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情绪。
“没有。”
“那就是我妈……她说你了?”
李言风喉结一滚,走去窗边小桌去摆弄买回来的早餐:“没有。”
“没有,”温黎低低地重复,不是很信,“是吗?”
分明就是一句明晃晃的假话,却偏偏要撒这个谎。
温黎“噢”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进了浴室。
他拧开水龙头,刚想洗把脸,却意外在镜子里瞥见自己上唇有一处明显不同于周围皮肤的深色。
觉得奇怪,温黎探身仔细看了看。
破皮了。
他舔了下唇瓣,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
“李言风。”他从浴室探出半个身子,“我打你了吗?”
李言风正在桌边搅着稀饭,闻声抬头看他:“什么?”
“我嘴破了,”温黎指了指自己的嘴,“是你打我?”
第32章
温黎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能把嘴给弄破,可看李言风身上似乎也没别的伤口。
“到底怎么了……”
李言风越是不说话他就越觉得不对,诡异的气氛蔓延,周围都变得阴冷起来。
终于,李言风长长呼了口气:“过来吃饭。”
早饭是托老板随便买的,白米粥小笼包,冷了有十几分钟,现在入口温度正好。
碍于李言风的反常,温黎洗漱完毕乖乖吃饭,没敢多问什么。
所以直至两人出了宾馆站在路边,温黎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昨晚竟然回了老家。
“你带我回来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李言风瞥他一眼,没有吭声。
温黎颤抖着声音,指了指自己:“我、我一个人回来的?”
李言风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温黎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
这里没到李家村,肯定不是去看姥姥的。
他可真行,为了找李言风不光跨越空间,还跨越了时间,找到几十公里外的垃圾场这了。
他昨晚没乱说什么吧?
或许……已经说了?
“李李李…”温黎整个人都开始结巴起来,“昨晚、昨、昨……”
李言风打断他:“要去看姥姥吗?”
温黎:“……”
这也太刻意了。
来都来了,不看不合适。
就像李言风断都断了,他再追问也不一定有结果。
温黎暂时把他那一肚子的疑问压在心底,和李言风一起在附近买了点水果和牛奶,一起去了趟姥姥那。
对于自己小外孙的突然到来,姥姥很是惊喜。
前前后后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忙着杀鸡做饭。
李言风也留了下来,自从上次过年,姥姥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
院子里,李言风拎了瓶热水出来烫鸡毛。
温黎惊讶地蹲在他的身边:“你还会干这个?”
李言风闷头干活,没有吭声。
温黎识相地闭了嘴,看他用铁盆装着杀好了的鸡,再浇上开水。
血腥味混着鸡毛的臭味并不好闻,温黎捂着半张脸,下意识就去抿自己唇瓣上的伤口。
伴随着轻微疼痛,一些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身子僵了僵,似乎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刚才那些……嗯……不太好的画面。
“当”的一声轻响,盆底碰撞地面发出的声音。
拔了半边毛的鸡被李言风在热水里翻了个面,光秃秃的鸡屁股于淼淼水汽中傲然挺立。
李言风干活麻利,修长的手指划过鸡皮,看的温黎脸上一红。
我靠,我不是变态吧?
温黎捂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为什么看李言风拔鸡毛会想到某些十八禁的场面?
他是不是小黄书看多了脑子进化了,稍微给点关键词就能自动生成……嗯……一些不好的东西。
太可怕了。
温黎抱着自己的头回了屋里。
客厅里,姥姥正在打电话,见着了温黎,就招呼着他过来。
“跟你妈妈道个歉,在姥姥这保证以后不乱来了。”
温黎抿了下唇,接过电话。
只是贴到耳边时,却只听到那头传来滴滴的忙音。
李拂晓生气了。
温黎垂着睫毛,把电话交还给姥姥。
姥姥只当他是生了病乱跑,板起脸装装样子,教训了温黎几句。
温黎耷拉着脑袋听训,明白压根就不是姥姥说的那样简单。
等他回去了,高低有场世界大战在等着他。
不过这次的确是他错了,承认错误也是必要的。
“你这嘴怎么了?”姥姥突然问。
李言风端着拔完毛的鸡回来,一只脚踩进客厅,刚好听见这么一句。
温黎舔了舔上唇,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上火吧?”
他又迈进来一只脚,左转往厨房走。
“上火就上那一块儿啊?”姥姥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被什么咬了吧!”
李言风脚步一顿。
“啊?”温黎大惊失色,“我床上有虫子了!”
很好,不愧是你。
吃完午饭,温黎在客房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没到三点,屋里静悄悄的,姥姥和李言风都不在。
换以前,他或许就“李言风李言风”地叫开了。
只是现在多少有点张不开那个嘴。
不知道为什么,李言风不理他了。
过生日的事?还是银行卡的事?
那都多久之前了,隔着夜地,他俩倒也不至于那么记仇。
回到房间,温黎百无聊赖地躺了会儿。
这个屋子是温黎小时候住的,小床边有个小窗,双开的窗门是往外推的,还用着以前的木头格子。
他想起小时候,姥姥不让他和李言风一起玩,李言风就时不时偷偷在窗框上给他送点小玩意儿。
好看的落叶,脱下来的蝉壳。
路边的野花,甚至是一把金灿灿的麦穗。
有一段时间温黎甚至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期待那么一下下,开窗时会有什么新礼物。
这么想着,他走到了窗边。
老式的木窗还用着记忆中的铁质插销,可能是许久无人居住,已经爬满了斑斑锈渍。
温黎低着头,把插销往上一提。
“吱”一声,窗子慢悠悠地往外打开。
窗台空无一物,被昨晚的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温黎浅浅呼了口气,说是失落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小半年所发生的事情已经给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桩桩件件都在阐述着同一个事实: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也总不能一直停在小时候。
温黎探出去手臂,准备把窗关上。
只是这手臂刚探了一半,却意外听得细碎的脚步,像是踩着落叶,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李言风。”
他眼睛一弯,笑了出来。
李言风手里不知道从哪摘的一根狗尾巴草,挺长一根,得有半米。
见温黎的目光一直黏在上面,就干脆把这根草递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温黎心情似乎很好。
李言风眉目舒展:“随便看看。”
“看到了什么?”
“麦子熟了。”
暴雨冲刷掉了夏末的燥热,就连空气中都仿佛氤氲着凉爽的水汽。
李家村树多人少,空气比南淮要清新许多,偶尔出去走走也挺舒适。
“我姥姥呢?”温黎把身子探出窗外,左右看看,“不在这吧?”
李言风扫了眼周围:“不在。”
温黎手掌在窗台上一撑,膝盖抵着窗沿,直接从屋里翻了出来。
李言风下意识地去扶了一把,两人的手掌相贴,只是一瞬,又很快分开。
温黎双脚落地,稳稳跳在李言风的身边:“要去看看你爷爷吗?”
李言风把窗户关好:“不去。”
温黎想了想:“也是,我不想在山脚那家小店里买纸钱。”
两人绕去前门,把门锁好后去了村子后山。
那边有大片的田野,此刻正值初秋,麦苗成熟,金灿灿的一片,尤为壮观。
温黎手上还拿着那根狗尾巴草,捏在指间转啊转。
“李言风,生日快乐。”
李言风偏了偏脸,没有说话。
“其实那天就想跟你说了,但是当时…当时有点不舒服。”
温黎尴尬地挠了挠鬓边,偷偷瞄了眼李言风,看对方神色如常,才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身边也有很多朋友了,挺、挺好的。”
李言风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平时也不爱说话,但真和他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高中以前他除了和温黎呆在一起,就去是车行学习,李言风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
高中之后他成了班长,车行的工作基本也都可以上手,空闲时间多了,接触的同学也多了,李言风的好就这么一点一点被人发现。
他就快要不属于我了。
温黎悲伤地想。
或许李言风本就不应该属于他。
温黎很清楚自己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并不是源于什么狗屁朋友,他坦然接受,平等地嫉妒李言风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你呢?还好吗?”李言风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太过笼统,温黎茫然了一瞬,也同样笼统地回答:“挺好的。”
“那为什么还会生病?”
温黎顿了顿:“换、换季了。”
李言风一点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为什么用冷水洗澡?”
温黎停下脚步。
他站在原地,垂着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手里捏着的那根狗尾巴草。
刚才翻窗时轻松愉悦的心情一扫而光,心里有些难受,甚至带了点怨恨。
多好的时间和地点,没有李拂晓,也没有高三沉重的学业。
他们就不能好好走走路?好好说说话?非要扯掉那层遮羞布,撕开眼前这种和平的假象吗?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是想让我和我妈住吗?”
温黎的话平淡而没有起伏,像极了一串人工合成的电子音。
谁都没有继续说话。
当天两人一起坐车回了南淮。
他们第二天还有课,在一起也尴尬。
车上温黎把脑袋抵着车窗,道路崎岖不平,他“哐哐”砸了一路,也坚持不往李言风肩上倒。
有点晕车,下车时精神萎靡,像困得八百年没合眼。
李言风把温黎送到楼下,距离单元门几步远的距离,没再过去。
温黎闷闷地告了个别,走回家时咬着牙硬是没回头。
屋里亮着灯,李拂晓应该在家。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些许的心理准备,打算一会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反正李拂晓能说出什么话他多少也能猜到了。
抬手正准备敲门,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李拂晓如温黎所想中那般铁青着脸,他硬着头皮喊了声妈,都还没反应过来,李拂晓抬手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一声脆响,温黎的脸被打偏到一边。
“你还回来干什么?!”李拂晓一改她之前大吼大叫的发泄方式,整个人压着声音,气到浑身颤抖,“你又去和李言风鬼混,还有脸把他带到家门口!”
温黎愣了会儿神,片刻后才把脸转回来。
他还记得刚才给自己做的心理准备,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随便李拂晓怎样。
“你不觉得恶心吗?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温黎的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来,他抬眸,看向李拂晓。
“我不觉得。”
李拂晓一愣。
“我就是喜欢男人,改不了,也不想改,你要觉得丢人就别认我这个儿子,反正我早就觉得自己没妈了。”
温黎麻木地说完,没等李拂晓有所反应,转身径直下了楼。
他漫无目的,不知道去哪。
踩下最后几层阶梯,抬眼看见刚才分别时的位置,李言风还在那。
第33章
学校的后门开着,现在正是晚自习的时间,整个校园空荡荡的,除了教学楼里没什么人。
温黎脸上顶着五根手指头印,热风一吹火辣辣的疼。
他没好意思乱跑,进学校后闷头走了半分钟,在操场边找了个台阶就地一坐,把脸埋进双臂间装鹌鹑。
李言风站在他的身前,蹲下来。
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敢直接触碰,就这么看着对方被风吹乱的蓬松的发丝,和他一起心烦意乱。
“你刚才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温黎没有抬头,只是从臂弯里闷出一道声音。
李言风沉默片刻:“没有。”
没有。
这两个字在温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也是,怎么可能听到。
李言风不过只是在楼下,离单元楼的大门还隔着十几米,李拂晓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真能听见那才奇怪。
可分明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温黎却就像是陷在里面一般,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没听见?
他甚至希望李言风听到算了。
他开不了的口让别人开口,讲不出来的话让别人来问。
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猜到的情绪,就这么大咧咧摊在对方的面前——凭什么我因为你这么痛苦,你却游离在外,无动于衷?
温黎真的有一种把李言风拖进来的冲动。
哪怕他们因此相看两厌,分道扬镳。
我还能在你身边多久呢?
等到真正分开的那天,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了。
到那个时候,爱和恨都无所谓了。
他这么小心谨慎,压抑愤懑,不过想在李言风的身边久一点。
哪怕只是以弟弟的身份。
“哥,”温黎酸涩地开口,“你——”
一句话只冒了个开头,李言风的手机突然进了通电话。
他给温黎看了眼屏幕,是朱老师打来的。
“你快接吧。”温黎生生把刚才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李言风按键接听。
电话的时间很短,朱老师问他在哪,温黎病情怎么样,明天两人还能不能准时回来上课。
李言风把问题都一一回答完毕,这才结束通话。
“朱老师知道我乱跑了?”
“嗯。”
“那许老师肯定也知道了。”
“……嗯。”
温黎深深呼了口气,沮丧道:“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言风看他一眼:“……”
深有体会。
对于自己这样的毛病,温黎本不怎么在意。
可能因为每次都有李言风在身边给他兜底,造成了他没一点收敛的习惯。
直到李言风不在身边,开始发着烧往外跑。
事后想想是挺可笑的一件事,可当时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换谁都得着急上火。
这么一想,温黎也稍微明白了李拂晓今天出了奇的愤怒。
自己妈妈的巴掌,受着呗,谁让他胡乱跑呢。
温黎试图与自己和解,脸上仿佛都没那么疼了。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道:“都高三了,你还是专心学习吧,朱老师真的很重视你,别让他失望。”
李言风也起了身:“你要回去?”
这话问得可笑:“不然呢?顶着巴掌印去教室自习?”
李言风沉默。
都到这个时间了,身边的同学一个比一个用功,老师一个比一个着急,他们却还在这里闹情绪,纯纯浪费时间。
如果耽误了高考,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一想到这,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推一推。
温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平和道:“你不你不用担心,我妈估计是气急了,这是她第一次打我。”
然而李言风却道:“不是第一次了。”
温黎愣愣:“我妈平时真不——”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他突然想起李拂晓的确之前也打过他的脸,那是他把李言风带回家的时候,八岁的年纪,都快忘了。
温黎笑了笑:“那都多久的事了。”
李言风皱眉:“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那我去哪啊?”温黎耸了下肩头,“我总不能怕她打我,连家也不会吧?再说,我又能去哪呢?”
李言风好歹还有个车厂的杂物间,他除了回家哪都去不了。
李拂晓是他为数不多的牵绊,也是拴住他无法脱身的牢笼。
有时候温黎也会想,如果自己和李言风一样没爹没妈,生活可能会更苦,但心态上大概会轻松一些。
但这事也讲不定,未选择的路永远无比美好,只有真正走上去了,才知道其中的艰辛。
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好。
温黎踩下台阶:“我回去了。”
九月,正式开学。
在此之前,温黎一直都在努力找回以前的学习状态。
高三太重要了,许老师来来回回找他谈了好几次的话,可见其重视程度实属罕见。
温黎每个两三天就要去办公室喝一碗心灵鸡汤,时而耳提面命,时而语重心长。
直到年级走廊满是标语,教室后面挂上横幅,黑板上的倒计时正式启动,明晃晃的数字就在那里,每过一天都能直观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虽然年年都有高三,可非得自己过上一遍,才能感知到其中细枝末节的紧张。
即便李言风依旧是温黎梗在心头上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时还是会忍不住心酸。
但当对方的姓名与他一前一后挂在年级周考的成绩单上时,温黎的那股心酸就只剩往前的冲劲。
我不能被他甩下。
他每天早出晚归,在家也尽可能挤出时间看书学习。
李拂晓每每看温黎这样用功,也不忍出声打扰,母子俩的交流少了,矛盾自然也就跟着少了。
九月中旬,李拂晓在外面找了份零工,给饭店里做做配菜员,一个月能有个小几千。
之前被人找到家门口闹事的风波已经慢慢淡了,她的腿也好全乎了,人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
她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早上做了早饭,等温黎上学后做好午饭再去饭店。
中午是最忙的时候,她不回来,温黎自己把早上做好的午饭热一热吃。
等到晚上,还能顺便从饭店里打包一些没有用掉的食材,一来一回省掉不少钱。
母子俩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他们对“李言风”这三个字缄口不言,所有的一切都在井井有序的步入正轨。
九月中旬,温黎生日。
他没什么仪式感,对生日这种东西也不太在意。
刚好这天正值第二次周考成绩下来,温黎只顾着对着卷子分析错题,甚至压根就没记起来。
直到中午放学,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温黎解决完今天早上的所有任务,翘着板凳前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正眯着眼睛享受难得的空闲,意外感受到身边有人靠近。
温黎“嗒”的一声把凳子前腿压回去,坐直身子一转头,是林薇。
“生日快乐呀。”
她把一袋包装精致的曲奇饼干轻轻放在温黎桌上。
温黎张了张嘴,像是反应迟钝一般,缓慢地睁大了眼睛。
林薇被他的表情逗笑:“你是忘了吗?”
温黎尴尬地挠挠鬓边:“还真猜对了……”
今天是他生日,怪不得李拂晓早上说中午回家做饭。
“谢谢你还记得,”温黎把那袋饼干捏到自己面前,“这是你做的?”
林薇点点头。
一小点饼干,也不是多么贵重,温黎欣然地收下,又道了谢。
“要不你尝尝?”林薇拉开他前桌的凳子,面朝走廊侧坐下来,“我也是新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饼干带着很浓的牛奶甜味,温黎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袋,先分了一块给林薇。
“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饼干都能自己做。”
温黎喜欢吃甜食,两口把一块饼干解决掉,看起来对味道应该比较满意。
林薇笑弯了眼睛,舔了舔唇上的碎屑:“温黎,你有没有目标院校?”
温黎思考片刻,摇摇头。
目前他只了解了几所大学的皮毛,对于专业和发展前景都还没有过多思考。
不过以他的成绩,能选择的范围很广,高考是出分后填写志愿,一切等到六月定夺也不算太迟。
林薇鼓了鼓腮帮,浅叹一口气:“那你有了能跟我说吗?”
温黎先是迟疑着“嗯”了一声,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
他把那袋饼干重新系上,瞥了眼周围,班里就剩几个不怎么爱凑热闹的同学。
“我……”
尝试着开口,但中途失败。
抿了抿唇,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我觉得选择学校这种大事,还是自己拿主见比较好。”
林薇也是一怔,点了下头:“嗯,我只是做个参考。”
“没有什么好参考的,”温黎有些紧张地捏了下自己的指尖,“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
林薇直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准备再次拒绝我吗?”
温黎:“……”
这姑娘总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勇猛。
她瘪了瘪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又没做什么越界的事。”
“不是你的问题,”温黎连忙解释,“是我的问题。”
他根本就不喜欢女孩子,这样一味的给人希望不就是耽误别人吗?
可当林薇问他有什么问题时,温黎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场出柜?或许有点难度。
虽然林薇也不是个大嘴巴的人,但这种事……温黎还没主动告诉过谁。
“你不喜欢我?还是有喜欢的人?”
温黎在两者之间衡量取舍,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你还有喜欢的人?”林薇有些诧异,“不会是李言风吧?”
第34章
林薇一句话差点没把温黎吓傻。
他坐在那儿仿佛被瞬间石化,紧张地眼珠子都不知道朝那边转比较自然。
林薇微微后仰了身子:“真、真的?”
温黎动了动唇,下意识想去否定,可那句“不是真的”却怎么都没说出口。
僵持片刻,教室里最后几个人也离开了。
其中一个临走前不忘打趣:“给你俩二人世界哈!”
二个世界个鬼。
温黎蓦地清醒过来。
“活久见,遇到真的了。”林薇自我感觉良好,还能自己开自己玩笑,“那我之前都在干些什么?李言风他会介意吗?”
温黎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没跟上她的趟。
“他、他不是……”温黎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半,又连忙更正,“我和他不是。”
“啊!?”林薇比刚才惊讶多了,“你俩还不是?”
温黎:“……”
怎么这么让人难受啊!
“我走了,”他把桌上的书本胡乱合起来往桌洞一塞,站起来走出去一步,又回头拿过桌上的饼干,“谢谢!”
林薇在后面“哎”了好几声也没把人“哎”回来。
她茫然地坐下,看正午的阳光把走廊外正对着的梧桐照得郁郁葱葱。
温黎有喜欢的人了。
林薇之前还总觉得没这个可能。
班里女孩子就数她和温黎走得最近,也真没觉得温黎会喜欢谁。
结果半道上插进来个李言风,好吧,那她的确比不上。
震惊在心底缓缓下沉,那些失落、悲伤现在一并全都浮了起来。
她的初恋呢。
没开始就结束了。
林薇嘴里的饼干还剩着点甜,她抿了下唇,看见温黎桌下面遗落的水笔,便蹲身替他捡起来。
就要放回桌洞时,心里有点微微的难受,垂眸盯着那支水笔,干脆直接握进了手心。
都被彻底拒绝了,拿他一支笔也什么吧?
下午和温黎说一声就好,也算是给自己这快两年的暗恋一个交代。
林薇良好的个人素质让她对于这种定义模糊的行为有点儿愧疚和心虚。
她把水笔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转身刚准备从教室后门离开,却在下一刻直接撞上了李言风的视线。
对方目光沉沉,面无表情。
林薇:“……”
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
口袋里的水笔突然就变得烫手起来,林薇拖长声音“嗯…”了一声,正纠结着要说些什么,可李言风却在下一秒收回目光,宛如从后门路过一般离开了。
温黎一路小跑回了家,上楼时捂住心口,努力让那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安分一点。
他是真没想到,林薇的嘴里能冒出李言风的名字。
自己表现的很明显吗?
怎么有一种全世界都知道,但就是当事人不知道的错觉?
进门前,他搓了搓自己的脸,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把半掩着的房门打开。
李拂晓已经做好菜了,刚才在楼道里就能闻到饭香。
三菜一汤,两荤两素,旁边还摆了一个四寸的小蛋糕,看得温黎一愣。
按周岁来算,今天是温黎的十七岁生日。
也是李拂晓第一次给他买生日蛋糕。
“妈。”
温黎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走去厨房。
李拂晓端了两碗饭出来,让他饿了先吃。
“哦…”温黎洗了洗手,紧张得就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也、也没那么饿。”
李拂晓把碗放下,看温黎的视线总落在那个蛋糕上,于是便道:“饭店里老板送的。”
温黎笑笑:“谢谢妈。”
他们先吃的饭,吃完后温黎自己点了蜡烛,许了个愿。
李拂晓本是想直接进屋,但看温黎兴致勃勃的样子,便又回到了桌边坐下。
温黎把蛋糕一分为二,推给李拂晓一半。
李拂晓摆摆手没吃,问了温黎一些关于学习上的事情。
可能是到了高三关键时期,又可能是温黎前几次发病让李拂晓心有余悸,母子俩在午饭后难得和谐相处了片刻,简单的几句交流就足以让温黎身心舒畅。
事后,他把剩下的那半块蛋糕装回原包装盒里,打算下午提早一点出门,去车厂带给李言风。
结果却赶巧,去的时候那师徒俩还没喝完酒,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温黎顺便听了一耳朵。
讲的是十一跟车的事儿。
“你当那大货车跟开小三轮一样啊?六个镜子十二个档位,你少看一个都不行。油门加多少刹车带的劲,每一趟货都不一样,你空车都没开几趟呢就想拉货,我看你这龟儿子是想死,还要坑你何叔。”
一段话不光把李言风听沉默了,温黎也沉默了。
他磨磨唧唧挪去店门口,让闷头喝酒的两人同时注意到了自己。
“那什么…”他身后背着蛋糕,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需要加餐吗?”
魏振国不喜欢吃这种甜腻玩意儿,于是剩下的半块蛋糕就全落在了李言风那。
本来是想送完就走的,结果魏伯掐了烟,招呼温黎过来。
“怎么了?”温黎搬着个小凳,茫然落座。
“这不是看着挺精神?”魏伯看着温黎,“以后少生点病。”
温黎被说得一讪,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知道了。”
“师父,”李言风给魏振国把酒满上,“喝完我去上课了。”
魏振国把李言风当空气人,依旧对着温黎道:“我问你,李言风给了你妈一张卡,里面大几千块钱,你知道不知道?”
温黎诧异地抬头,愣愣地看着魏振国几秒,很快移开目光,盯着李言风:“你给我妈钱了?”
李言风微微蹙了下眉,搁了手上的筷子。
魏振国“啧”了一声,端起酒杯美滋滋地抿了一口。
“行了,我心里舒坦了,你们该滚哪滚哪吧。”
没等李言风表态,温黎起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李拂晓不在家里,估摸着去店里上班了。
这事儿便往后推到了晚上,正好也给温黎留出一下午时间做个准备工作。
这事儿不好问,因为有关李言风。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李拂晓的狂暴开启按钮,问得不恰当可能就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他才和自己老妈平安无事相处不到一个月,温黎实在不想打破眼下的温馨。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装聋作哑地过下去。
李言风的钱也是钱,是辛辛苦苦挣出来的,他不能拿。
温黎是真没想到李拂晓会收李言风的钱,她竟然还好意思收李言风的钱?!
温黎想到这就一头的火。
一边是自己的亲妈,一边是…是李言风。
温黎趴在桌上,扯自己的头发。
星期三下午的公共体育课,整个年级这一层楼都很吵。
全体师生似乎都默认了这个一星期一次的“超长课间”,时不时就在教室里原地发疯。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挺美好。
温黎叹了口气,继续薅自己的头发,正起劲呢,同桌用手肘戳他一下:“你哥来找你了。”
温黎一愣,“唰”一下就坐了起来。
如他所想,李言风这次过来是商量银行卡的事。
温黎早就准好心理准备,这事儿谁说都不好使,是肯定要把这钱还回去的。
他已经欠了李言风很多很多钱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欠下去,他怕还不起。
走廊闹闹哄哄的,在这说话都费劲。
温黎搓了搓胳膊,眼神乱飞:“你别说了,不如回教室看书。”
话音刚落,巧的是林薇正好路过。
和温黎对上视线,又睁着她那双圆圆的杏眼。看了一眼他对面的李言风。
温黎:……
林薇:……
这别有深意的目光,这欲言又止的神态。
温黎脑内警铃大作,当时就想往教室里逃。
只是身体还没转个全乎,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
李言风的手劲很大,只稍轻轻一拽,温黎就跟片树叶似的,乖乖巧巧重新落在他的面前。
“你要为阿姨考虑。”
“我妈?”温黎不解,“她现在有工作了,我周末还带家教课,也能挣一点。”
“阿姨刚离婚,手上没有钱,家里需要的开支有很多,高三的学杂费很贵,马上入冬,也要为你准备。”
温黎沉默片刻,把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手中抽回:“那、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李言风皱眉:“阿姨这次回来,你少惹她生气。”
温黎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却又被李言风打断:“卡里的钱不多,你记着数,以后还我。”
这话几乎把聊天给堵死了,温黎无法反驳,僵硬地后退半步,避开李言风的视线.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你都已经不在我家了,就不要再管我的事。”
李言风一怔。
温黎刚把话说出嘴,下一秒自己就后悔了。
他想表达的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引人误解。
“我的意思是……”
他磕磕绊绊想要解释,话却像堵在嗓子眼里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想连累你,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
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亲密了?
软话要比硬话更难从嘴里说出来。
而且他以前也不是没说过这种话,李言风不还是当做耳旁风,压根不往心里去。
温黎憋了半天都没成功开口,最后干脆硬着头皮,直接转身回了教室。
其实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李言风要是真觉得他这么不是东西,指不定也就不管他了。
等高考完了再解释就好了,反正李言风应该也不会真的跟他生气。
温黎深吸了口气,捡起夹在练习册里的水笔,努力清空自己的大脑,让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题目上。
六月初高考六月底才填志愿,到时候他有一个月时间去解决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急在这一时。
他又深深呼了口气,小声嘀咕着:“高考最重要。”
第35章
晚上放学,温黎回家后几经纠结,还是去问了李拂晓。
本以为会是场难打的硬仗,可对方却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我是收下了,钱也花了,你想怎么样吧?”
话说的这么直白,温黎想怎么样也不行。
他手头上又没那么多钱,凑不齐再还给李言风。
面对李拂晓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温黎着实有点生气。
“那是他一点一点挣的,你拿别人的钱不会心虚吗?”
李拂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停了片刻后冷笑一声:“你清高,有骨气,你舅那儿还欠几万块钱呢,你有本事给还了。”
温黎喉咙仿佛被噎了一下,半天没吭声。
这事儿他不知道。
“就这一年了,”李拂晓扶着桌边起身,往卧室走去,“今天你生日,看会儿书就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和李拂晓这样平和的对话之后,竟然也跟之前吵了一架一样心累。
温黎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也明白或许不仅仅是自己在等明年的六月,李拂晓也是。
大家似乎都在忍耐,像一个气球一样,不停地往里面吹着气。
等到高考结束,大家一起爆炸。炸完了,又归于平常,也就这样一天一天捱着继续过下去。
人活着需要一个盼头,那高考之后的盼头又是什么呢?
温黎洗了把脸,回到我是已经快到午夜。
他翻开课本看了一会儿,脑子昏昏沉沉地也记不住字。
心烦意乱地关掉台灯,正准备上床睡觉,枕边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李言风:【睡了吗?】
来信人让温黎动作一顿,他坐在床边打字。
来来回回删了几次,最后只发了一个“没”,看上去格外高冷。
温黎觉得不妥,又跟过去一句:【你呢?】
李言风:【开门。】
开门?
李言风不会是来了吧?
温黎心上一跳,赶紧起身去了客厅。
李拂晓卧室的门关着,屋里漆黑一片,他心脏跳得厉害,等不及似的几步走去玄关,放轻了动作悄悄把门打开。
从一掌宽的门缝里看去,单元楼里空无一人。
温黎有片刻的呆愣,再将门全部打开。
门外的地上,放着一个膝盖高的纸袋,他弯腰拿起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不怎么重。
他拿着纸袋出了门,一路去了楼下,也没见着李言风的影子。
夜里冷,温黎又穿得薄,没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轻轻关上大门,做贼似的缩回卧室。
温黎:【你放的东西吗?】
李言风:【嗯,生日快乐。】
温黎鼻子一酸,抬手使劲揉了揉。
他坐在桌前,把纸袋拆开,里面是一条围巾,还有挂脖手套。
毛茸茸的棕色,是小熊套装。
因为是新的绒毛,所以摸上去十分暖和。
自己都多大的人了,李言风还给他买这种小孩的东西。
温黎一边嫌弃,一边又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他抱着围巾,给李言风发信息:【你还是省一点钱,不要乱买东西了。】
很快,对方回复:【好,晚安。】
握着手机,温黎几经纠结,最后还是没有回复过去。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的自己和李言风之间越发生疏。
大概是今天下午的话说得过分了一些,生气也是应该的。
温黎把围巾叠好收进衣柜,突然就开始自我厌弃起来。
要远离李言风的是他,要生疏起来的也是他。
李言风一直都顺着他的意思来,结果他反而不高兴了。
人就是这样,特喜欢犯贱,温黎拧开喷雾深吸一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等等吧,就这一年了。
十一前夕,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
李言风罕见的掉下前三,以十三分之差和温黎拉开距离。
吵吵闹闹的公示牌前,温黎在周围同学的推攘下发了会儿呆。
随后他转身上楼,直奔许老师办公室。
刚巧,李言风也在。
朱老师似乎正在就月考成绩一事和他谈心,温黎路过时脚步都慢了。
许老师看着他走到自己桌边,眼睛还盯着几步远的隔壁办公桌,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要不然过去听听?”
温黎脸上一热,赶紧收回目光。
许老师停下手上的活:“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温黎磕巴了一下:“我……”
其实他来就是想看看李言风的卷子,那十三分到底是怎么扣的。
只是现在碍于当事人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挨训,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温黎揉揉鼻子,“就是来问问,问问这次考试……”
就要编不下去了。
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脸上,许老师从他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见温黎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轻叹一声,拿了排名表出来:“李言风这次退步挺大,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黎心里一沉,睫毛随着视线一起耷拉下来。
许老师瞥了眼不远处的李言风,把温黎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李言风十一又要请假,这事你知道吗?”
温黎茫然地摇了摇头。
“十一我们高三都是正常上课的,落下进度可不好。而且再过段时间助学金应该就发下来了,你要不要去劝一劝李言风?还是在学校里跟着老师复习比较好。”
温黎闷声“嗯”了一下。
回教室的路上,温黎恍惚间想起自己生日那天,魏伯正劈头盖脸地骂李言风关于跑货车的事。
应该不能吧?李言风才拿证几天,就敢开货车去了?胆大也没有这个大法儿的。
而且李言风这次月考退步这么厉害,大概也跟平时练车有关。
都高三了还搞这些东西,万一出了事耽误高考,那可怎么办?
温黎琢磨了一上午,中午放学后没急着回家,而是赶在李言风之前溜去了车厂,想打个时间差先去找魏伯聊一聊。
为此,魏振国也很无奈:“你去说呗,我讲他又不听。”
温黎叹气:“我讲他也不听啊!”
魏振国乐了:“你说的话都不好使啦?你不是最能治他了吗?”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含糊,温黎愣是从中品出几分暧昧。
脸上正热着,店外的小路上传来破自行车“嗬啷嗬啷”的声响。
温黎当即想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李言风心里就犯怵。
“走啦?”魏振国觉得好笑,“你俩吵架了?”
“对!”温黎连忙道,“别说我来过!”
温黎前脚刚走,李言风后脚就从那头拐了弯。
魏振国看了眼李言风,道:“十一的车还跟啊?”
“跟。”李言风停了车,没一点犹豫。
魏振国“嘶”了一声:“何广源不是不让你跟吗?”
李言风进了店里:“缺人,他让我跟。”
即便周围所有人、甚至包括啥也不懂的魏振国都在劝他好好念书,但李言风偏偏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在最关键的高三时期抽那几天的空出去跑长途。
魏振国气道:“你非要挣那点钱?”
李言风进了厨房:“少上几天课不耽误。”
“我听温黎说你这次考试退步了。”
李言风特地从厨房里出来:“他来了?”
“那是,”魏振国对于自己转头就把人卖了这事儿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说你被老师骂了一上午。”
李言风:“……”
他继续回厨房做饭。
“我说啊,你要念书就好好念,明年不就考试了吗?考完了你再去跑货不行吗?”
厨房里没有动静。
“个龟儿子,”魏振国扔了手里的扳手,气冲冲地跑去厨房门边,“耳朵不好使?聋了?!”
李言风热了锅,把切好的肉片“哗啦”一声倒进锅里:“考上了不还是回来帮你修车?”
魏振国:“……”
话是这么说,但学费都交了,不考总觉得亏得
慌。
“那大学生修车和小学生修车还是不一样的,你大学去学修汽车,我都帮你问过了,有这个学校。”
李言风手上一顿,随后端起炒锅翻炒两下。
“怎么?不想学?”
李言风应下:“好。”
魏振国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说起自己的往事。
“当年我同村有个人,去上了个什么技术学校,哎呀,现在想想,我要是借点钱也去上就好了……”
就这样,各方人士该劝的劝,该说的说,李言风还是要去。
不明所以的朱老师甚至还跑温黎家家访了一次,迎面撞见李拂晓,学生名字一报出来当场就黑了脸。
后来朱老师摸对了地方,又去车厂跑了一趟。
两个年龄大差不差的小老头一见如故,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真情实感起来。
“老大哥,我也是为他操心啊!高一高二他天天旷课,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来了,但是高三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今天请一天,明天请一天,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啊,李言风是个好苗子,以后有大出息的。最后一年了,无论是我们老师还是家长,都要尽量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啊!”
魏振国一辈子没文化惯了,对于朱老师这个正经大学毕业的高知识分子尤其尊敬。
特别是听完这一段双眼含泪的肺腑之言,他当即就给应允下来,绝对不会让李言风出去跑货了。
对此,李言风有一种在外辛苦打拼,回家后发现家被偷了的感觉。
“何叔那边已经说好了,临时不去,谁顶上去?”
魏振国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我。”
李言风:“……”
看魏振国这语气这态度,认定了的事大概是没法变了。
挺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那钱挣来挣去,还是挣回了这师徒俩的口袋里。
李言风叹了口气:“你那腰你还能跟车吗?”
“我腰好得很!”魏振国一瞪眼,“你给老子好好念书,知道没?”
经过众人的努力,李言风的“病假”并没有成功批下来。
他和高三年级组所有苦逼的同学一样,仅仅只有十一当天早上一上午的休息时间。
不过他没在家放假补觉,而是卷着书本去了教室。
出乎意料的,超过半数的学生都在埋头苦读。
李言风:被卷到了。
路过二班后门,视线瞥向后窗,温黎跟团年糕似的趴桌上寻死觅活。
早起不是他的强项,但还是坚持过来了。
走廊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励志语句,什么“拼搏白天,决战高考!”什么“志之所向,一往无前!”
平时看着都是些烂大街的废话,李言风以前路过高年级的走廊时也见过这些标语。
可如今身临其境,真的处在高三这个时间段里,看着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朱老师跟他说过很多次,高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努力就能获得想要的生活。
李言风倒也不是完全不信这些鸡汤,他就是怀疑过自己是否能有这个殊荣。
他苦惯了,小时候经历过太大的绝望,才会在长大后质疑所有。
而当他走进那个闹闹哄哄的教室,抬眼看见黑板上日渐减少的倒计时,心里或许有个声音告诉着他——再试一次吧。
再试一次,好好学习,好好考试。
相信高考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也相信努力可以获得想要的生活。
人总是要有点希望,被催着往前走。
不然就这么麻木地活着,想想实在也是太累了。
不过是一年,熬过去就好。
第36章
另一边,温黎还沉浸在休息日早起的痛苦里。
本来在桌上趴着回魂,结果被同桌一句“李言风来了”又立刻爬了起来。
“什么?”温黎恍如梦醒。
同桌指了指前排的两个姑娘:“她们在打赌李言风今天来不来。”
“你骗人的吧!”其中一个姑娘扭头道,“李言风这种假期都不来的。”
“我刚看到了,”同桌对着教室外努努嘴,“不信你去隔壁看看。”
温黎直接起身出了教室。
走过一班后门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在看见里面老实坐着的李言风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恰巧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李言风刚巧也偏了视线,正好落在龟速前进的温黎身上。
少年依旧一身黑衣,蓬松的发丝被晨光镀了层明亮的暖黄。
温黎心头重重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嗖”一下窜走了。
下午的“自习”,李言风依旧留在学校。
隔天、再隔天,连续三天李言风都乖乖上课。
温黎简直不可思议,来来回回把一班后门外的走廊都快给走烂了。
看来朱老师的家访的确有用,还真把李言风给访回来上课了。
然而第四天正式上课时,李言风却不见了。
温黎早自习下课去了一趟,没人。
第一节课下课又去了一趟,还是没人。
李言风逃课了?不至于吧?
回教室发了信息,没人回。
又跑去楼上办公室,企图从朱老师那里套出点话来,结果朱老师都没了。
这么多反常的事情撞在一起,给温黎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
他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丝丝凉意,这种未知的恐惧让他心惊。
终于,中午饭学后,李言风仿佛掐着点似的,信息回了过来。
李言风:【放学了吗?】
温黎坐在教室里回复过去:【放了,你在哪?怎么没来上课?】
他等了片刻,直到李言风的信息又一次发来。
李言风:【我在医院,师父出事了。】
魏振国是昨晚上出的事,原因是高速路上小车在经过岔道时实线变线,导致后面的大货车来不及刹车直接变向冲出了道路。
当时魏振国一人从外地回来,万幸走的是空车,不然货物前冲,人怕是当场就没了。
经过一夜的抢救,命是保住了,魏振国在第二天送进了ICU,现在情况不明,能不能挺得过来就看魏振国本人了。
医院走廊里,李言风、朱老师、何广源等人都在。
温黎匆匆赶到时,大家似乎都镇定了下来,只有他扒着玻璃不停流泪,想哭却又直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医药费是何广源垫上的,朱老师来了后也补了一些。
好在李言风自己手里也攒了些钱,加上赔偿金,七七八八的勉强能应付上目前为止的医药费。
不过ICU这个烧钱的地方,住一天就要往里投一天的钱,这些都是讲不定的,不知道会有多少。
温黎远远看过了魏伯,又走到李言风的身前。
他小心翼翼地看他眼睛,李言风双目猩红,布满血丝。
“你别担心。”
温黎笨拙地安慰着,哪怕自己都明白这些都是废话。
“我再找我舅舅借一点,你放心,魏伯会没事的。”
他控制不住地落泪,却又努力忍住话里的哭腔。
李言风闭了闭眼:“嗯。”
这事李言风本来不想告诉温黎的,但是第二天朱老师来了,他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与其让对方提心吊胆,倒不如直接说出去,也省得自己吓自己。
中午,何广源和朱老师一起出去吃饭,李言风留在医院里。
他累得很,不想动。
六座的椅子靠墙,铁质的,坐着很凉。
温黎坐在李言风的身边,手足无措了半分钟,这才轻轻勾了一下他的小拇指。
李言风垂着眸,没有动作。
温黎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别怕,”温黎轻轻地说,“还有我呢。”
此后的一个多星期,温黎一直在学校家里医院来回跑。
李拂晓中午给他一人的饭,温黎自己再添一道菜,带去医院和李言风一起吃,。
晚上李言风在医院守着,他偶尔会旷了晚自习跟着一起。
许老师也来看过一次,和朱老师一起带来了学校老师自发募捐的钱。
所有人都等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李拂晓都默默地把午饭的分量变成了双人份。
终于,在这样熬了有一个星期,魏振国终于醒了。
第三胸椎以下的脊髓损伤所引起的截瘫,换句通俗点的话说,就是双腿还在,但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如果家里仔细照料,恢复好的话还是可以在轮椅上行动,并且照顾自己的下半生的。
这对一条老光棍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魏振国醒后躺了有两天没吭声,后来断断续续找来了几个亲戚,这才勉强尝试着跟人交流。
他这辈子虽然没有成家,但老一辈生得多,乱七八糟的亲戚不少。
人要死不死正在抢救时没见几个来的,现在人醒了,一窝蜂都过来看。
李言风站在病床边上,甚至都没资格扒到床边去。他就这么麻木地看着一批人走一批人来,再受着这些人朝他投来的略带恶意的打量着的目光。
等到人都走了,李言风打了热水过来给魏振国擦身子。
突然听到床上的人长叹一声,用他那虚弱的声线道:“没死掉哦!”
没死掉,活受罪。
李言风没有接话,只是垂眸仔仔细细把魏振国能擦到的皮肤擦拭了一遍。
他放了尿,又洗好了毛巾,魏振国现在还不能进食,暂时还用不到便盆。
入了夜,病房里都静了下来。
李言风在病床与病床之间支了个折叠床,坐在坐在上面打开手机。
温黎发过来了几条信息。
【到家了。】
【你也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李言风把手机换掉。
借着病房里仅剩的灯光,他刷了两篇阅读理解,夜深了,只能听到床边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以及魏振国因为疼痛而沉重的呼吸。
“花了不少钱吧?”
魏振国原本微弱的声音被深夜放大,李言风抬头看去,见对方依旧闭着眼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金库空啦?”
“何叔垫了点。”
李言风把最近收到的钱都说了一遍,这些人情往来都得记住,也是让魏振国心里有数些。
“温黎…”魏振国颤巍巍地睁眼,“他有什么钱?”
“舅舅给的,”李言风说,“他舅对他很好。”
对话在此中断,李言风蹬了鞋子,准备睡觉。
人都躺下了,又听魏振国缓缓道:“我的钱,你没动啊?”
李言风实话实说:“不知道密码。”
这是真人真事,魏振国的银行卡李言风翻出来过,但是不知道密码,也没有直系亲属的身份去重置,压根不能用。
“啊?”魏振国惊讶道,“我要是死了,我的钱咋办?”
李言风思考片刻:“不知道。”
他和魏振国没有亲缘关系,就算一方昏迷不醒,另一方也没办法通过证明直接拿到银行卡里的钱。
魏振国似乎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没了下文。
隔天,温黎拎着午饭过来时,李言风干脆被挤出了病房,直接坐在走廊里。
魏振国的病床边围着几个人,温黎在病房外远远望上一眼,似乎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她们是谁啊?”温黎坐在李言风身边,把带过来的饭盒分一个给他。
李言风接过筷子:“亲戚。”
温黎觉得奇怪:“以前都没见过魏伯的亲戚,怎么最近几天都来了?”
李言风夹了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那些人应该不是要钱的吧?”温黎探着身子往病房那边看了一眼,确定那些亲戚没有出来,接着说道,“”要也没有,我们都这么可怜了。”
李言风垂眸盯着饭盒里的一块青椒,并未搭话。
突然,病房里传来“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稀里哗啦,似乎是不少东西被打翻了。
李言风和温黎皆是一抬头,立刻盖上盒饭,端着去了病房。
“滚!”
魏振国气得不轻。
李言风放下饭盒,拨开那几个亲戚上前,发现这小老头的输液针头已经被当事人那一巴掌给甩掉了。
鲜血流了魏振国一手背,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揭下浸了血的胶布,在按响护士铃的同时抽出两根棉签按在对方手背止血。
温黎端着两个饭盒,也腾不出来手。
床尾的大妈尖着嗓音:“干什么发这样大的火,我也是为你好啊!”
“都给我滚!”魏振国一点脸面都没给她。
“怎么了这是?”护士匆匆赶来,挤进病床边处理了后续工作。
“医生你评评理啊,他起不来了,又没儿没女的,我想着让我儿子媳妇来照顾,他不领情,还想打人!”
“啊?”护士惊讶地看了李言风一眼,“你不是他孩子啊?”
没等李言风说话,那亲戚抢着说道:“不是不是,怎么能是呢,没有亲戚关系的,就是一个外人。”
李言风低头搓了一下指间捏着的棉签,扔进了垃圾桶里。
“怎么是外人?”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温黎突然插了句嘴,“李言风是魏伯的徒弟,这么多年也早把魏伯当爸爸看了,他俩现在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温黎这一番天真烂漫的发言成功逗笑了那几个亲戚。
“你说一家就是一家?这是我亲大哥,我能害他?”
原来还是这份亲近的关系,温黎登时闭上了嘴。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这个社会,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我儿子是他的亲外甥,有这份关系在才能让人放心。”
“哟,”护士给魏振国扎完针,临走前人都笑了,“没见亲外甥来啊。”
他说得极快,又走得极快,没给对方反应时间,气得那大妈原地跺脚。
“大哥,你给我个准话吧,你要愿意我明儿就让他们来南淮,把你接回家去,端茶倒水伺候你。”
温黎诧异地瞪大眼睛,不相信会像这个人嘴里说的那么好。
魏振国还是那一个字:“滚。”
温黎:“……”
兄妹关系还真是融洽。
眼见着这商量谈不拢,那人干脆装都不装了,直接摊开来说。
“大哥,你这次是醒了,下次呢?你那些东西是带不走的,得留在这儿,万一有些人起了歪点子,故意使点坏把你给送走了,东西不就成他的了吗?你是我亲大哥,我儿子的亲舅舅,咱们都姓魏,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的,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温黎一开始都没绕过来这个弯。
等到他发觉李言风和魏振国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这暗示得都快成明示了,简直就是往李言风脸上抽巴掌,而且还是啪啪响的那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黎实在是忍不住,“哪头重?你重吗?那几天前魏伯没醒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我和李言风四处凑医药费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现在人醒了没事儿你们过来了,一口一个一家人说的倒是亲,魏伯的车厂我去了快十年都没见过你,天下姓魏的多了去了,再说你姓魏你儿子又不姓。”
“温黎,”李言风打断他的话,“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就要说,”温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蹦跶最欢的一人道,“你就是想要魏伯的钱,怕他留给李言风,所以在这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我看你是魏伯的亲戚给你几分脸面,你嘴上最好也放尊重一点,别蹬鼻子上脸当别人都是傻——唔!”
李言风捂着温黎的嘴巴,搂着腰把人给端出了病房。
第37章
病房外,温黎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压根都还没有骂够。
“你拦着我干什么?有什么好拦的?!你不好说的话我好说,反正我又不和魏伯住一起,得罪了他的亲戚又怎么样?”
他就是见不得李言风被人这么欺负,没有这样的,他气得脑壳都快冒烟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温黎越想越生气,干脆半道上直接回头,“不行,我还得进去骂两句。”
李言风又把他抱起来,挪去了更远一点的楼梯口。
温黎按着他的肩头,挣扎道:“你干嘛你放我下来!”
李言风本来也挺生气的,但是看温黎气成这样,他竟然有一点点想笑。
“那就是几个泼妇,”温黎咬牙切齿,还盯着病房的方向,“市井小民,流氓无赖。”
“好了,”李言风把他的脸掰过来,“别气了。”
转过墙角,他们进了相对密闭的楼梯间。
住院部基本都走电梯,楼梯宽不过两米,平时没人走动。
温黎吸了吸鼻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掏出口袋里的喷雾,深深含了一口。
李言风坐在他的身边,替他顺了顺背。
“你在笑?”温黎突然发现这一问题,成功地让原本就很生气的情绪更加暴躁了。
“没有,”李言风立刻严肃表情,“我只是……”
他只是觉得温黎这样很好笑。
分明就是一件跟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甚至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任何表态,他一个局外人气得原地爆炸,不分青红皂白把人骂了一通,跟把冲锋枪似哒哒哒往外喷着火星子,把那几个大妈说得脸都绿了。
李言风又努力压了一下唇角。
他呼了口气,心里那股笑意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
一种说不好的感觉。
有人替你生气,有人替你出头,有人知道你的委屈,还为你愤愤不平。
李言风瞥了一眼身边的温黎,对方屈着两条腿,手臂搁在膝盖上,背弓着,像一把蓄势待发的箭。
他又伸手在温黎的背上摸了摸。
“李言风,”温黎一改刚才的火气冲天,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你刚才一句话都不说,不会以为魏伯也这么想吧?”
李言风:“没有。”
如果魏振国也这么想,就不会骂出来那一个“滚”字。
但这也仅仅是停留在他不愿意认这个亲戚,至于怎么看自己,李言风也不知道。
“这就对了,”温黎突然站起来,“魏伯都把你当儿子养了,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他们就拿捏着魏伯没有孩子,才欺负到人头上,李言风,我们以后好好照顾魏伯,老了给他养老送终,不让他过得比谁差一点。”
这么一通规划后,温黎感觉舒服多了。
等他和李言风回到病房时,就只剩下魏振国一个了。
温黎弯腰收拾了一下刚才被打翻的水杯,洗好放回床头柜上,再坐到床边,认真对魏伯说:“魏伯,你不要多想,也不要担心。以后我和李言风就是你儿子,我俩伺候你,害你养老送终。”
魏振国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单纯地不想理他。
温黎瘪了瘪嘴,求助般扭头看向李言风。
李言风揉了下他的脑袋:“让他睡吧。”
吃完饭,温黎也在医院里睡了会儿。
病房里恒温,不冷。李言风怕他着凉,给他盖了件外套。
等到温黎差不多睡着了,病床上的魏振国反而睁开了眼。
“天天跑过来也不嫌烦。”
李言风坐在床尾,正支起小桌看书。
“说话呢,”魏振国又道,“他不是晕车吗?”
李言风抬了眼:“他骑我的自行车。”
“可别了,再把那疯婆娘招过来。”
李言风稍静片刻:“我会跟他说的。”
当天下午,李言风送温黎出去。
两人在楼下,顺便说了魏伯不久前的诉求。
当然,李言风稍微含蓄了些。
“两头跑耽误时间,在学校好好看书吧。”
温黎担心道:“那你吃午饭怎么办?”
“我自己做,”李言风说,“医院里的饭也不贵。”
温黎打断他:“那没营养。”
“回去吧,”李言风直接无视他的争取,“明天不用来了。”
温黎眉头皱着,嘴角也跟着一起耷拉下来:“我刚跟魏伯说会给他养老送终,你这就告诉我明天不用来了?”
李言风摸摸他的脑袋:“听话。”
温黎顿了顿:“李言风。”
“嗯?”
他只是觉得,李言风好久没有这样跟我说话了。
“没事,”温黎垂着眸,低声道,“那你吃好一点。”
温黎回虽然被两人告知别再来了,但他还是会隔个一天就跑来医院。
有时带点新鲜水果,有时做点排骨炖肉。
每天跟送快递似的,生怕李言风少吃一顿饿瘦了。
十一月,天气转寒。
魏振国能坐在轮椅上四处看看,月底再做个检查,没事就可以回家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对于李言风来说,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魏伯出院那天下了场雪。
温黎过去帮忙,拎着日常用品。
出院前几天李言风就已经把东西一点一点往家里运,以至于真正出院这一天,收拾完发现也不剩什么了。
他们打了辆车,一趟全运回来。
车厂最里面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好了,魏振国不想上床,他要坐在他的晃椅上。
“不能坐吧?”温黎摸了摸晃椅靠背弧度,“会不会伤着腰啊?”
魏振国嫌他事多,自己撑着就要往上挪。
温黎大惊失色,最后还是李言风把他抱了过去。
“唉…舒服。”
魏振国没完全靠下去,就这么硬挺着腰,保持着坐在轮椅上的姿势
李言风进屋拿了个枕头出来,垫在他的后腰,他这才往后面靠了靠,又叹了声气。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魏振国眯起眼,用他那已经没知觉的双腿努力地晃了晃。
看着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才挣来的车厂,心里五味杂陈。
“魏伯你也不嫌冷,”温黎又进屋拿了个毯子出来,“我盖上了啊。”
魏振国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又觉不着冷。”
“那也要盖着,”温黎蹲在他的身边,隔着毯子替他捏了捏腿,“医生说了还是要注意的,每天泡泡脚,有助于血液循环。”
魏振国闭着眼嗤笑一声。
“魏伯,你是不是不信啊?”温黎委屈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想,我每天都来给你捏腿。”
“每天?”魏振国冷哼一声,“我问你,明年你考试走了,怎么给我捏?”
温黎手上一顿,接不上话。
“毛头小子。”魏振国道。
温黎咬咬牙:“我可以把你接过去。”
“我去哪就把你带到哪,校外租房也不是很贵,每天放学还是能给你捏腿。”
短暂的沉默后,魏振国不屑道:“你愿意租,我还不愿意去,我的店不要了?就为了让你给我捏个腿?”
温黎没想到魏振国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这个店。
这还怎么修车?坐着修?躺着修?
“魏伯,我明年就成年了,学校有奖学金,还能出去打工,能养活你。”
“得,”魏振国对温黎摆摆手,“你别跟我在这说,我不听你的。”
温黎嘴巴一瘪,站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
魏振国瞥他一眼,嫌弃得不行:“毛都没长齐还养这养那的,小病秧子,养好你自己吧。
温黎的话魏振国没当真,或许就连李言风也没当真。
他现在这个年纪这个状态,也的确难让人信服。
没有工作,也没有钱,甚至都没有个特别明确的未来,自己都难养活了,还养活别人。
温黎想到这就特别沮丧,想要快进时间的念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晚自习下课,温黎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被纪律委员又减去一天。
只剩一百八十多天了。
时间说快也快,前几个月还叨念着不过一年,转眼间也就剩半年了。
他解决完手上的作业,收拾收拾回家。
客厅里,李拂晓似乎正坐着等他。
温黎稍感不妙,反手把门关上。
李拂晓开门见山,没有一点废话:“你在你舅那里拿钱了?”
温黎没想到会这么直白,但很快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李拂晓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拿给李言风?谁让你拿的!”
温黎浅浅吸了口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和舅舅说好了,我会自己还的。”
“自己还……”李拂晓自言自语般小声地重复一遍,随后又用力瞪向温黎,“你用什么还?!”
“我高考后会出去打工的,如果考上好的大学,学校也有奖金。”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玄关换了鞋子。
和李拂晓多说无益,温黎现在只想回房睡觉。
“你长本事了,”李拂晓果然非常生气,“你现在翅膀硬了,也用不着我这个妈了,那么大一笔钱说给就给,别人说还你了吗?”
李言风不还最好,温黎压根没想着要还。
只是这话说出来李拂晓多少又要发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持沉默才是最稳妥地避免争吵的方式。
温黎顶着满屋的沉默,硬着头皮走到卧室门边。
他听见李拂晓略微沉重的喘息,最终还是忍不住停了脚步。
“妈,”他握住门把手,垂着眸,“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而在几条街之外的车厂,李言风刚替魏振国擦好身子。
魏振国现在戒烟戒酒,整个人嘴里发苦,活得实在没意思。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真戒了也就戒了。
让魏振国难以接受的,是日常地排泄问题。
虽然李言风照顾有加从不嫌弃,但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上厕所还得打报告。
这比扒了他的衣服游街还让人难受,是一刀一刀的凌迟,生不如死。
屋外水声沙沙,李言风正在洗换下来的尿垫。
其实相比于一个月前,魏振国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
最起码有意识能开口,上厕所的时候甚至撑得起来自己身子,不需要李言风的过多帮助。
作为徒弟,李言风也跟着魏振国有些年头了,自己的师父什么性格,心里也都有个数。
他尽量顾及着魏振国的感受,能不帮就不帮,能不看就不看。
只是就算这小老头再怎么要强,身边没人是肯定不行的。
明年自己高考后怎么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魏振国大概率不会跟着自己,可留在南淮,他要怎么照顾。
难不成真让他妹家的大外甥过来?
算了吧,李言风真的怕那一家子合伙把魏振国弄死。
拧干尿布晾好,魏振国在屋里叫他。
他进了屋,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魏振国盯着天花板:“我跟你说个事。”
李言风轻轻应了一声。
“我干不动了,车厂总不能空。”
李言风猛地抬起眼。
魏振国苍老的声音仿佛一张枯槁的草纸,一字一句刺进李言风的心头,燃起灼心之痛。
“你别念了,在店里照看着吧。”
第38章
隔天,温黎起床后发现李拂晓发了烧。
他把人送去诊所挂上吊针,给饭店的老板说明了情况,等到李拂晓稍微有了点精神,这才急急忙忙跑去学校。
照顾病号的感觉不怎么好,温黎在大冬天热出一身汗。
他卡着点到校,走廊里都没人了。
本以为要被许老师教训,结果却差点在教室后门和正准备出来的朱老师撞了个正着。
“朱、朱老师?”
温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班级标牌,是二班没错。
疑问还没问出口,朱老师一改平日里的沉稳镇定,握着温黎的手臂把人拉出了教室。
他甚至来不及把人带去办公室,就这么在走廊里直接问道:“李言风怎么回事?”
温黎一懵:“他怎么了?”
朱老师眉头紧拧:“他要退学。”
温黎简直是懵着过得早上四节课。
李言风那边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一副与世隔绝心意已定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年级前三,小破一中难得一遇的重本的苗子,别说是温黎和朱老师了,就连年级主任都下场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魏振国。
可是不应该啊,魏伯前一段时间不还让李言风好好学习吗?
到底怎么回事?
放了学,他连书本都没收拾,直接窜出了教室。
到车厂时,李言风正在和几人一起搬轮胎。
温黎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李言风的身边:“你在干什么?!”
李言风顿了顿,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到来,他就事论事,听不出这话外之音:“搬货。”
那是之前魏振国的订单,客人选好的货,他进回来要换的,只是中途被意外耽搁,以至于客人换了店家,他们得把货再给退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温黎瞬间红了眼,“我听朱老师说你要退学,你退什么学?”
他的音量有些大了,听得一旁工人频频回头。
李言风微一抿唇:“你等一会。”
温黎被这几个字晾在一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李言风把所有的轮胎都搬上货车,这才摘了手上的尼龙手套往店里走去。
“进来坐。”
“我不坐!”温黎大步追上去,“李言风你怎么回事?你不会是认真吧?”
李言风把手套扔在操作台上,垂着眸,没有去看温黎的眼睛:“嗯。”
“你疯了?!”温黎几乎是不受控地大叫起来,“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现在退学,你是不是疯了!”
李言风并不反驳,也没回应。
他拿起跳了闸的烧水壶,把水倒进一旁的水瓶里。
“李言风!”温黎急得快掉眼泪,“李言风我在跟你说话!”
李言风倒完水,把木塞塞上。
烧水壶硌在台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李言风浅浅呼了口气,转身对温黎道:“我已经决定了。”
温黎愣愣地杵在原地。
李言风拎过水瓶,进了屋。
魏振国眯着眼睛,似乎还没睡醒:“把我门带上。”
李言风应了一声,给床头的保温杯里续上热水,临走前把门关上了。
“魏伯!”温黎直接就要往里进,“魏伯!是不是你让李言风退学的?你为什么啊?他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温黎,”李言风拦住他,低声道,“别吵。”
可温黎充耳不闻,只想着进屋和魏振国好好说道一番。
没办法,李言风只好又把人给囫囵抱起来往外走。
“你放开我!”温黎推着李言风的肩头,奋力挣扎着,“我要跟魏伯说话,是不是他让你退学的?!”
“温黎!”李言风陡然加重了语气,温黎整个人一抖,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还被抱着,这两个字就像是炸在耳边一样,听着生疼生疼。
李言风从没对他讲话这么大声过。
“别闹了。”
闹?他是在闹吗?
温黎被李言风放开,人也稍微冷静了下来:“是魏伯让你退学的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原因。
“不是,”李言风回答,“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温黎摇了摇头,不能理解:“你上学不能照顾他吗?你要怕照顾不过来,我也可以帮你照顾啊,为什么一定要退学照顾呢?”
“车厂总要有人。”
“为什么就总要有人?!我们高考之后干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就现在一定要有人?”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频道,再怎么说也说不通。
“温黎。”李言风耐着性子,“我需要钱,师父后续的康复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
温黎短暂的思考几秒,他吸了下鼻子,慌里慌张地说:“这些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还有许老师和朱老师,他们也都会帮我们。你就算为了钱,有一个好的学历以后赚的也多呀!”
“我等不到。”
温黎被这几句话噎得难受,可有的确没有什么能有效劝诫的办法。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搬出了朱老师企图道德绑架。
李言风:“他上午来过了。”
温黎呼吸一窒。
朱老师都来过了,李言风还是这个态度……
就连朱老师都没办法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李言风率先收回目光。
“就这样吧。”
李言风几乎油盐不进,温黎说得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他想越过李言风去找魏振国,可对方像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干脆大门紧闭,压根不见客。
温黎最后是揣着一肚子气走的,他快气疯了,甚至像个小孩似的威胁。
“你要是退学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把话说完扭头就走,看似十分强势其实屁用没有。
李言风的态度坚决到不愿多说,温黎自己心里清楚,对方认定的事大概是没法儿劝动。
可是这不行。
怎么都不行。
高中辍学也就是个初中文凭,在现在这个社会,初中文凭能干什么?
更别提李言风那么优秀的成绩,不考个重本他都觉得可惜。
得想个办法。
温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还有,得好好想个办法。
他闷着头回了家,屋里静悄悄地,不像有人。
温黎去了厨房,李拂晓没给他留饭,便自己煮了点面条,打算随便应付。
抽油烟机嗡嗡想着,锅里的水嘟嘟冒泡。
下进去第一把挂面时,温黎突然想到,李拂晓还在病着。
她去上班了吗?
还是在诊所里?
随便用筷子打散面条,温黎盖上锅盖,去了趟主卧。
出乎意料的是,李拂晓正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满脸通红。
温黎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在她额上一摸,烫得吓人。
“妈!”
他猛地缩回手指,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随后,又急急跑去卫生间,湿了毛巾给李拂晓擦掉脸上的汗。
厨房的面条还在煮着,温黎半道上想起来,又去把火关掉。
他来不及吃午饭,找了件衣服胡乱给李拂晓胡乱套上,再一次背去了诊所。
诊所的护士看见温黎,等不及似的开口跟他抱怨。
李拂晓早上打完一瓶水就要回家,退烧药都没拿,根本不听劝。
现在烧得更厉害了,又回来了,何必呢。
温黎抿着唇不说话,他心里隐约明白,李拂晓可能就是舍不得钱罢了。
早上他光去操心李言风的事,自己妈妈还病着,他竟然给忘了。
愧疚一窝蜂地涌上心头,快要把温黎淹没。
他坐在李拂晓的床边,看着护士重新给他扎上吊针,轻声道:“这次我看着她。”
李拂晓睡了一下午,烧也逐渐退了下来。
温黎已经有预感自己会紧接着生病,在诊所猛灌热水。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雪上的霜太多太多,温黎就这么抱着保温杯,熬了一下午,体温正常的离开了。
回到家,他先把李拂晓安置好,再忙着去打水,好让她擦擦身子换衣服。
李拂晓浑身没劲,但总算是醒过来能动弹。
她搭着睫毛,看温黎递过来的毛巾,没有接。
“你还知道有个妈。”
李拂晓的声音哑得刺耳,听得温黎低了头。
“对不起,我……”
想解释一下李言风那边的事,但又觉得说出来李拂晓可能更糟心,干脆就给咽了回去。
“随便吧,”李拂晓侧过身,把脸埋得很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晚,温黎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他来来回回地想李拂晓的话,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半夜起身,上厕所顺便去主卧看了眼。
门半掩着,李拂晓没睡,正坐在床边盯着窗外发呆。
分明是夜里,却穿得正式。
衣服裤子一件不少,甚至连鞋子都摆在床边。
窗子开了一半,夜风宛如阴暗的鬼魅,撩起窗帘尾端,在屋内留下蔓延开来的痕迹。
一股诡异的冷意顺着温黎的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几乎是没经过大脑反应,几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了李拂晓的胳膊。
“妈。”
声带振动,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你在干什么?”
李拂晓转身看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聚了好一会儿,这才把焦距定在了温黎的脸上。
看了会儿,李拂晓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抬手,把温黎握着她的手拂开。
温黎又往她身前走了一步,关掉那扇呼呼漏风的窗。
他转身,站在李拂晓面前。
李拂晓一直低着头,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那股萦绕在温黎心头的冷意并没有消失,甚至越发明显。
他有些害怕,蹲下身来,抖着指尖想去触碰李拂晓的手指。
“妈……”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李拂晓却收了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温黎走的动作一僵,片刻后才蜷起指尖,讪讪地收回来。
茫然到不知所措,他一时间就连呼吸都乱了。
“妈,我、我错了。”
胡乱地道着歉,也不知道为什么。
心底不断溢出恐慌,大股大股地上涌,淹到喉咙,浸湿瞳孔。
“妈……”
温黎再一次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整个人混乱到有些错乱。
“李言风突然说要退学,我实在是有点担心,还有魏伯的事,他出院了,但是后续需要很多的钱,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
温黎哽咽到说不下去,停顿了些时间,短暂地稳定了情绪,又接着说。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也很想过快一点,想快点高考,就可以帮你们,让你们别那么辛苦。”
他想照顾的人太多了,李拂晓、魏振国、李言风。
甚至于老家的姥姥,还有压根不需要他照顾的舅舅。
可是他一个都没照顾到。
“对不起,”温黎忍住喉间翻涌着的哽咽,“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
“但是妈妈,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只要半年就好,求你等等我。”
第39章
温黎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会这样,曾经他和李拂晓相依为命,生病了还会往妈妈怀里钻。
怎么长大就变成这样了。
因为李言风么?
还是自己太任性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温黎感觉自己被劈成了几瓣,每一瓣都在焦虑,整个人都筋疲力尽。
即便不停地用高考暗示自己,无数次加油鼓气,但那剩下的半年仿佛被无限延长,仅仅一天都难捱到无以复加。
李言风真的不来学校了。
魏振国一反常态,借病卧床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朱老师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都无功而返,对于李言风退学这个结果没有改变分毫。
甚至温黎近几天都被频繁叫去办公室,和一众老师一起愁眉苦脸。
最后,温黎决定还是再去劝劝。
这事儿只找李言风是没用的,他得捏住关键人物,得跳过李言风去找魏振国。
于是当天中午,温黎火急火燎赶回家。
在确定李拂晓正常上班且厨房有饭后,又飞快把饭扒完。
去到车厂时,他没走大门,而是绕去了店铺后面,做贼似的趴在窗子外往里看。
李言风正在车厂前面干活,魏振国吃饭早,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午睡了。
温黎扒拉了几下窗户,没锁。
他犹豫片刻,干脆就这么推开窗子,“哗啦”一下撩开窗帘。
“魏伯!”
温黎压着声音,怕被李言风听到了。
床上的魏振国闭目养神,不搭理他。
“魏伯!我看见你眼珠子动了。”温黎隔着防盗窗,把手臂伸进来胡乱挥挥,“我知道你醒着,你能不能别让李言风退学?他成绩很好能考重本的!你这样毁了他的前途对谁都不好,魏伯!”
听着温黎说话,感觉急得都快哭了。
床上的魏振国勾唇笑笑,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我毁了他的前途?小子,说话要讲良心。当年不是我收留他,他早冻死在路上了,命都没了哪来的前途?”
温黎一哽,不相信这话竟然是从魏振国嘴里说出来的。
他收回手臂,抓着两根栏杆,急切道:“我知道、我知道您对李言风有恩,所以他听您的话,真的就不去上课了!”
“不然呢?我这端屎端尿的,总得有人吧?”
“魏伯!”温黎都快要急哭了,“我给您端屎端尿行不行?我以后、我以后……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现实,但您总知道李言风是什么样的人吧?他真的把您当亲爹一样,也从来没想过要您的什么东西。医院里你亲戚、你亲戚那么说他他都忍着,魏伯你都不心疼吗?”
“我心疼什么?谁跟你似的?”魏伯好笑的抬抬下巴,“我不让他上学,又不是不让你上学,你在这着什么急?还是他有话说不出来,想借着你这张嘴跟我抱怨呢?”
温黎惊讶地睁大的眼睛,他半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伯,你怎么能这么想李言风?他——”
“吱”的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了。
温黎鼻根一酸,偏头狠狠揉了下眼。
再抬头时李言风已经走到床边,温黎张了张嘴,还没来及的说话,就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关上窗子,再顺便“哗”一下重新拉上了窗帘。
温黎:“……”
他后退半步,咽下翻涌着的委屈,转身跑去店前。
李言风刚出魏伯的房间,抬眼瞥见气喘吁吁地温黎,又垂眸躲开目光。
“李言风!”温黎冲到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臂,“跟我回去上课!”
李言风不躲不闪,却也毫无动作。
视线直直越过温黎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地面。
温黎不死心,非要去对他的目光。
可当两人四目相对,又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助的恐慌。
李言风的眸中漆黑,茫然而又空洞。
半阖着的眼睛覆上长睫,像是遮住了能投进来的所有光亮。
温黎似乎见过这样的李言风,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也是这样,李言风抱着膝盖在垃圾站旁缩成一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处,不吭声也没动静。
“李言风……”温黎捧了捧他的脸,心疼得胸口发疼,“求你了,别放弃自己。”
李言风闭了闭眼睛,像是短暂地呼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对温黎说:“别再这样了。”
温黎不敢置信地把手松开。
他后退几步,与李言风拉开距离,满眼通红地盯着他看。
“李言风。”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不是说好了考一个大学吗?你凭什么说不考就不考?”
那么多难捱的日子,温黎都是靠这个念想挺过来的。
他一点一点算着时间,满怀希望地憧憬未来。
总觉得只要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李言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单方面击垮了他的精神支柱,也一并捣毁了那些隐约规划好的未来。
“你给我回去上课!”温黎一把抓住李言风的衣领,几乎是哭着喊出来,“我不许你这样!你不能这样!”
“温黎……”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强迫着他安静下来,“你不过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念书。”
温黎吼道:“不行吗?!你不该念书吗?”
李言风呼吸急促:“你问过我的想法吗?”
“你不想吗?”温黎崩溃道,“你别跟我说你不想!”
如果不想的话,为什么要起早贪黑的学习?
李言风就连坐大巴都要在车站抽空看会儿书,这会儿要是说不想,温黎一个字都不信。
“我不想。”
温黎愣住了。
即便在上一秒,自己脑内已经铺垫了那么多如果。
可是当李言风无比清晰地说出这三个字时,温黎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地抽痛了一下。
“你不想。”他呆呆地重复,随后又大声地质问,“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李言风抿唇不答。
压抑在心底的担心宛若滔天巨浪,在这一瞬间翻涌而起。
温黎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惊讶,也害怕。
自己憧憬的没梦成空,原来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温黎一步步后退,李言风就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回到家,温黎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他喘得厉害,含着喷雾吸了好几口,手指不停打颤,总觉得自己要生病了。
去厨房烧了热水,放在床前。
感冒冲剂先喝上一杯,再把退烧药分成一次的量,用纸巾小心包好。
最后他泡了会儿脚,上床睡觉前给许老师发了条信息。
心慌得拿不住手机,他胡乱按下发送,整个人栽进枕头里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过来已是晚上,李拂晓坐在床边,问他想吃什么。
温黎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一身的汗,这会儿恶心地只想吐,更别提吃了。
“妈……”温黎闭着眼,怕李拂晓走了。
可他又想,李拂晓前段时间生病才好,留在这可能要被传染。
“嗯?”李拂晓用毛巾擦掉他胳膊上的冷汗,“热吗?还是哪里难受?”
温黎眼眶一热,努力忍了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往外滑,一路滑进耳朵里,听声音都像是隔着层海。
李拂晓给他擦了一下:“哭什么?”
温黎喉咙痒,轻咳一声后发出了点声音,像针尖似的戳破最初的沉默,一点一点小声地哭了起来。
“哭,又为了李言风。”李拂晓语气平静,像是不惨任何情绪,“图什么呢?他领你的情?”
温黎还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拂晓看他被烧得皮肤通红,就连骂都懒得骂了。
“搞不懂。”她也忍不住抹了下眼尾,“两个男的……”
不是的,温黎模模糊糊地想。
不是因为李言风不能跟他一起念书,而是李言风不能念书。
他宁可李言风考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宁可半年后两人再也难能一见,也不想李言风就这么被埋没在那个车厂,就这么放弃掉他原本闪闪发光的大好未来。
不行不能不可以。
温黎咬着牙,他绝对不能让李言风这么做。
温黎烧了一夜,隔天起床时头脑仍不清醒。
李拂晓劝他在家休息,他没听,把自己包裹严实出了门。
扑面而来的凉意,仿佛进了冰窖一般,无风也足够寒冷。
温黎几步下了楼,意外发现屋外竟然落了雪。
雪下的不大,堆了约有两个指节的厚度。
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似乎还有继续飘雪的征兆。
温黎呼出来的热气散进围巾里,他围着李言风送他的围巾,把脑袋裹得仅仅露出来一双眼睛。
好好保暖,不能生病。
他又把双手塞进手套里。
一路小跑去了车厂,李言风也刚拉开店门。
昨天预约过的客户一大早就来了,他正给对方检查车况。
温黎也不打扰,跟个粽子似的端了个凳子,就这么坐在魏伯的房门边上,跟个吉祥物似的啥也不干。
李言风瞥他好几眼,都忍着没有询问。
最后还是魏振国要起身上厕所,这才放下手上的活,越过温黎开了房门。
他也跟了进去,只是没再和以往那样大喊大叫。
魏振国要上厕所,李言风去给他端便盆。
温黎凑到床边把魏振国那条胳膊接过来,顺便还给他拉了拉被子。
魏振国“嘶”了一声:“你要干嘛。”
“不干嘛,”温黎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围巾,“伺候你。”
第40章
温黎打算跟李言风耗上了。
不是不去上课吗?不是车厂有人吗?不是要伺候魏伯吗?他也来干。
学不上就不上了,都别上,都别考了。
对此,魏振国的态度是:“随便你。”
而李言风蹙了下眉,没有立刻表态。
等关了门,温黎又坐回原位,李言风回头看了一眼,动了动唇,似乎有话要说。
“李言风,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我并不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念书。我只是想让你念书而已,至于跟不跟我念,都无所谓。”
他还带着点烧,呼出来的热气被围巾一捂,重新扑在脸上。
来来回回,想被扔进蒸锅里似的,忍不住又抬手把围巾往外拽了拽。
“我还是不能接受你退学,你不应该退学。如果你要坚持退学,我也不上了,我俩就一起烂在这里,谁都别好过。”
温黎说到最后,声音都跟着抖。
他是在赌,用自己去赌,赌李言风对他那点从小到大的情谊,也在赌魏振国那为数不多的良心。
哪怕这种行为极其幼稚,也只能拿捏住在意他的人。
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想破脑袋也就只能想出这么个歪点子来。
“对,”温黎干脆自己承认了,“我就是威胁你。”
这是一场持久战,单纯的一天两天并没有用。
温黎和许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他也没把握这一个星期能不能让李言风和魏振国两者之一回心转意。
他甚至不知道这一个星期过去之后要怎么办,自己灰溜溜地回学校上课,还是继续头铁再请一星期的假。
温黎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破釜沉舟,一门心思全在李言风身上。
就硬耗,看谁先扛不住。
于是偌大的一个车厂,温黎就坐在那儿,看李言风时而与客人熟练交谈,时而拎着扳手敲敲打打。
快中午时,魏振国被推出来在躺椅上晒太阳,温黎挪去他的身边,时不时给他杯子里倒点热水。
“你瞪我干什么?”魏振国觉得好笑。
温黎一点都笑不出来:“我没瞪你。”
他的目光太过尖锐,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倒不是主观上去瞪谁,而是从心底散发出去的情绪。
非人为,不可控。
“生我的气?”魏振国悠悠道。
温黎没说假话:“生。”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觉得有个挣钱的路子就能活。但魏伯,现在时代变了,凭李言风的能力,不应该在这个店里修车。”
“噢,不应该,”魏伯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那我捡他回来做什么?”
温黎沉默了。
“是吧,”魏振国又笑了笑,“我带了他这么多年,都能上手接生意了,这不挺好?”
“不好,”温黎死死盯着店门口的李言风,“他高考后念个大学,是能去修飞机修坦克的人才,你却让他在这里修这些破车。”
魏振国轻轻地“哎呀”了一声,偏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检验胎压的李言风,似乎颇为得意:“怎么了?就算能修飞机修坦克又怎么样?我的徒弟,我让他修车他就得老老实实在这修车。”
温黎猛地转头,又死死盯着魏振国。
小老头还在笑,眼尾的纹路很深。
“道理你都明白,却一定要毁了他!”
魏振国哈哈大笑。
温黎气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忍不住起身怒斥道:“这很好笑吗?!这是李言风的一辈子!他每天起早贪黑努力读书不是奔着修车去的!你为什么就——”
肩上突然搭了一只手臂,温黎一个机灵,话音戛然而止。
“回去吧。”李言风在他身后。
温黎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他含着自己那一肚子的火,“吨”的一声重新坐回矮凳上。
“回什么回?”魏振国心情不错,“放他在这陪我说说话。”
温黎都快被气哭了,还陪他说说话。
他是真的搞不懂,魏振国为什么要这样对李言风。
这些年师徒二人的相处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双方都是实诚的人,没有一边是带着假心思。
魏振国收留了李言风,教他技术,供他上学,这些年也没指望往回收一个子。
而李言风更没话说,几乎就把魏振国当爹孝顺,出了事之后倾家荡产给他治病,出院了又端屎端尿好生伺候。
甚至只要对方的一句话,就连自己大好的未来都不要了。
想到这,温黎就替李言风委屈。
退一万步说,魏振国一个小老头不知道孰轻孰重,那李言风跟他一样受过义务教育的,能不知道吗?
李言风不仅知道,还很重视。
可是却依旧选择了放弃。
温黎似乎都能想到在做下这个决定时李言风内心的痛苦,那必定是经过千般犹豫万般纠结,在无数次辗转反侧中才得到的结果。
所以,温黎最开始才会那么绝望。
然而这样的舍弃和牺牲并没有换来尊重和理解,魏振国只是欣慰于他的徒弟足够听话,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
这不行。
劝解需要对症入药。
“魏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耽误李言风出去挣大钱。他要是考了大学,原本可以给你买燕窝鲍鱼补身子的,现在在这修车,只能给你买馍馍馒头凑合吃。”
魏振国果然来了兴趣:“考了大学就有燕窝鲍鱼?”
温黎见其上钩,连连点头。
“那你去上,你给我买呗。”
温黎:“……”
他差点没给气笑了。
“你这样对他,还指望我给你买燕窝鲍鱼。”
魏振国依旧乐呵呵的:“我这样对他,你就不孝敬我了?”
“不孝敬,”温黎板着脸,“你都把他一辈子要过来了,还轮得到我孝敬吗?魏伯,我跟您说实话,如果李言风真留在这里,我会怨您的。”
他甚至不敢去想几年后的场景,当高中同学纷纷大学毕业,对即将触摸到的未来或期许或焦虑时,李言风却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车厂,埋头干了四五年苦工。
“瞧不起修车的?”魏振国道。
“没有,”温黎喉间发哽,“他太苦了,我只是想让他好过一些。”
一上午的蹲点威胁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魏振国和他聊得还挺开心,问温黎下午还来不来了。
温黎顶了一头的火回家,把李拂晓早上留的饭热热吃掉。
接着再回到车厂,往矮凳上一坐,继续当他的店内吉祥物。
魏振国回屋睡觉不管他,李言风做不到那么狠心,最终还是率先妥协,屈膝蹲在了温黎面前。
温黎正眯着眼睛打瞌睡,他昨晚就没睡好,今早起的又早。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现在眼皮直打架。
不过李言风一过来,他立刻就精神了。
“干什么?”温黎警惕道。
他真挺害怕李言风一言不合把他端走。
李言风蹲着,比他矮一点,视线微仰着看过去,很容易就察觉到了温黎脸上不正常的红。
他轻轻皱了下眉,抬手盖在温黎的额头。
温黎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身体,从矮凳上“吨”一声坐在了地上。
好在他穿得厚,这样摔也不疼。
“你发烧了。”李言风把他拉起来。
扣住手腕的同时,指尖往温黎的袖口里拱了一截,能感受到明显的体温偏高。
他瞬间变了脸色:“回家去。”
温黎缩了缩手,没缩回来,于是干脆用另一只手摆正小凳,重新坐好:“我都说了,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别闹了,”李言风握着温黎的手腕站起身,“你在发烧。”
“没关系,”温黎使劲往回收着手,决定原地耍无赖,“那就让我生病好了,我病死算了。”
李言风的五指倏地一僵。
“反正你只听魏伯的话,那以后就别来管我,我怎么样,也不关你的事。”
温黎低着头,只觉得这几句话说得他心里难受极了。
可李言风却依旧没有动静,就像听不见一样。
这些无赖手段是不是对他没用了?
温黎忍不住心酸,果然是魏伯更重要一点吗?
李言风以前一直都惯着他的。
即便是耍赖,那也惯着。
“你觉得你做这些有用吗?”
突然,一道沉闷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温黎诧异地抬眸,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猛地被抓着手腕一下给提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自己胳膊骨节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李言风的手劲比他想象中要大。
温黎疼得咬了口下唇。
“你不念了?你妈那边怎么办?你姥姥你舅舅,又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
“还要和我一起烂在这?我手上有技术能挣钱,这个厂子以后都是我的。你在这能干什么?等死吗?”
温黎嘴唇狠狠哆嗦了一下,他盯着李言风的眼睛,发觉对方眸中浓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其中湿润晕染,越扩越暗。
李言风的语气算不上严厉,只是很少说这一长串的话,猛一听有些震撼。
温黎视线发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被吓到了。
“你应该和许老师请过假了,不然就凭你旷课一天她早就跑我这儿问情况了。”
“请了多久的假?之后打算怎么办?”
温黎浑身的血都像是被冻住了。
他的呼吸发颤,静静看着李言风,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似乎正在等他还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可李言风却没再说了。
他把温黎缓缓放开,几乎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从对方微热的皮肤上拿掉。
李言风声音发哑,眸中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高三的时间很紧,你应该不想真的影响到高考吧。”
温黎有点高估自己,他早上甚至还在想一个星期后要怎么办。
结果不过才在车厂坐了一上午,李言风两三句话直接就把他给打发了。
温黎被气得不轻,蹲在路旁边拧开兜里的喷雾,哆哆嗦嗦吸上一口。
他知道李言风跟在他的身后,也都知道对方正看冷眼看着一切。
所以吸完喷雾后硬是扶着墙站起来,挪着双腿往前走。
李言风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
温黎就那点小心思,拿什么去做威胁?
怎么办?
温黎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他怕李言风看见,甚至不敢抬手擦一擦脸上的泪。
冷风呼呼地吹,温热的泪珠变得冰凉,皮肤仿佛被剌了道口子,带着刺刺的钝痛。
他硬着头皮走回家,上了楼,偷偷在窗台看李言风在不远处站了会儿,然后转身消失在街角处。
终于,温黎确定没人看见自己,这才蹲下身,抱住自己低低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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