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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祁大人,好久不见


    接过圣旨后, 陆安荀和苏绾坐在厅中静默相望。


    良久,陆安荀问:“你不高兴?”


    苏绾闷闷道:“我很难高兴起来,虽然你又升官了, 可朝廷每次给你升官就派你去办艰巨任务,津阳县就不说了,这次抚州差点丢了命,接下来等待你的又不知是什么。”


    陆安荀心头一软, 安抚:“不必担心, 只是个粮官而已。”


    “陆安荀你当我傻?”苏绾道:“二十万禁军的粮官, 衣食住行都得你负责, 那可是二十万人啊, 还不止呢。除去上战场的二十万,后头运粮的,烧火的,喂马的,哪样不要协调?”


    陆安荀挑眉:“咦?你懂得不少啊。”


    苏绾对他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是三品重臣转运使, 说得不好听就是负责几十万人吃喝拉撒的老妈子。”


    “.”


    “朝廷没人了么?你人在抚州已经够忙了,为何要派你去?你在朝中.”


    说到这,苏绾停下来,狐疑看向陆安荀。


    “陆安荀!”她问:“这差事该不会是你自己求的吧?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打算了?”


    不怪她这么猜想, 主要是适才陆安荀接圣旨时接得相当利索。


    “哪有?”陆安荀坐直。


    “真的没有?”


    陆安荀认真诚恳地点头:“没有,我岂有那么大本事左右朝廷任命?”


    苏绾心想, 也是。


    她又狐疑觑了眼陆安荀, 随后问:“圣旨让你尽快赶往燕山府,你打算何时出发?”


    “明日。”


    “这么快?”


    “行军打仗, 粮草先行。大军出发在即, 我得先赶去燕山府准备。”


    “哦。”苏绾起身。


    “去哪?”陆安荀问。


    “当然是收拾东西。”苏绾闷闷地说:“虽不愿你这般辛苦, 可也清楚你肩负责任,罢了,谁让你是陆安荀呢。”


    她边走边嘀咕:“才来抚州没多久呢,又要离开,这日子一天天奔波没法过了。”


    陆安荀嬉笑地跟在她身后:“怎么没法过?我负责奔波,你只管在家吃好喝好就行。”


    苏绾剜他一眼:“你意思是让我守活寡?”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


    “?”


    “我明白了。”陆安荀点头。


    彼时,苏绾不清楚他明白什么,然而到晚上就清楚了。


    陆安荀身体力行,洗漱过后就拉她上床榻安置,从戌时愣是折腾到子时方歇。


    两人许久未这般酣畅淋漓过了,这会儿苏绾双颊发红,眉眼含春。趴在他身上,手搅着他亵衣系带,问:“你也要跟着去战场吗?”


    “看情况。”陆安荀闭着眼说:“粮草得紧跟将士,战场在哪,粮草就得到哪。”


    想了想,苏绾说:“不若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安荀睁开眼:“边境苦寒之地,哪适合你去?”


    “你是何意,难不成在你心里我苏绾是娇滴滴的金贵人?”


    “难道不是?”


    “哪里是?”


    “你若不金贵适才喊累做什么?”


    “.”苏绾无语:“这能混为一谈?”


    陆安荀顿时来了精神:“既如此,那再战一回?”


    “陆安荀,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挺.”苏绾目光复杂:“放浪形骸?”


    床榻内的陆安荀跟白天的不一样,这种时候他又野又强势。


    他眨眨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索性坐实罪名。”


    话落,他准备翻身将苏绾压住,结果苏绾死死抵着他:“你敢!”


    这种时候,陆安荀很敢,当即不管不顾地又将人狠狠摆弄了一顿。


    待苏绾迷迷糊糊神志混沌之际,陆安荀吻了吻她额头,低声道:“苏绾,战场刀剑无眼,我明日派人送你回东京城,你在东京城好好等我。”


    苏绾听见了,半死不活中,她想,鬼才回东京城等他。


    次日,陆安荀早起去官署,用一天的时间将抚州的事情交接完毕,晚膳后与苏绾短暂地温存了会,然后带着京城来的各路粮官们奔往去燕山府的方向。


    苏绾站在城墙上,乖巧地挥手送别他,见车马很快消失在暮色中,便也转身回了府.


    而此时,东京城祁国公府,书房里时不时传来祁国公的怒斥。


    “你去易州做什么?你可知眼下是你姑母用人之际?二殿下那边正谋划着怎么对付祁家,你倒好,居然想离京去战场。”


    “打仗那也是襄王的事,即便立功也是嘉奖襄王,你去只是陪衬罢了,并不划算,倒不如留在东京城好生为你姑母经营。”


    “再说了,耿将军之女与你问过八字,再过不久就得定下亲事,这时候你离京,那耿家亲事怎么办?”


    “父亲立足京城运筹帷幄,想来这些小事自会解决。”祁渊不咸不淡地应声。


    顿时惹得祁国公冒火:“小事?我与你说的桩桩件件是小事?你姑母的事是小事?娶妻生子是小事?”


    祁渊:“我已向皇上递交请命奏书,心意已决。”


    “你——”祁国公气得半死:“你这个逆子!”


    兀自气了会,他清楚这些年儿子羽翼渐丰由不得他了。便只好心累地相劝:“好,旁的我不说你,只是耿家的亲事不能丢。你年纪也不小了,即便不想这么快成亲,那就先把亲事定了,待你回京后再迎娶。”


    “不必了。”


    “不必什么?”


    “我无意娶妻。”


    “你无意娶,那耿家小姐怎么办?”


    “耿家小姐谁想娶谁娶。”


    一句话,成功地将祁国公气得仰倒,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往祁渊砸去。


    祁渊正抬脚出门,茶盏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脚下,碎裂声音在夜间刺耳。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离去.


    祁渊请奏随襄王出征,此事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疯了?放着好好的刑狱司主不当,去战场当个小将?”


    “再说了,他不是要辅佐祁贵妃吗?眼下正是二皇子跟太子党较劲的时候,有祁渊在,二皇子至少还能收敛,可他这一走,纯粹是不管祁贵妃死活了。”


    太子党得知此事,郁闷得不行,原想扶持祁贵妃之子就是看在有祁国公府胜算大。然而祁国公府主要也是看祁渊,不曾想,祁渊就这么撒手不管了。二皇子一党倒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祁渊一走,他们少了个劲敌。


    只不过,也有人察觉出了点不寻常。


    一个襄王,一个祁渊,再一个在抚州的陆安荀。


    原本毫无干系的三人,却诡异地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五月底,皇上准了祁渊的请命书。六月初,大军集结,由襄王挂帅,二十万雄兵浩浩荡荡地开往边境之城。


    全国瞩目的征辽之战拉开了帷幕。


    这厢,大军出发时,陆安荀已快马赶到了燕山府边境。越是临近燕山府,开战的气息越浓。不论是茶寮还是客栈,皆能听到百姓们谈论征辽之战。


    这日,陆安荀到了个县城的酒楼歇脚。刚坐下,就听得隔壁一桌人在说话。


    “据说辽国的耶律泓身高八尺,孔武有力,还曾打过无数胜仗。倒是咱们四个襄王.襄王没怎么听说过啊。”


    “对啊,襄王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封地吗,怎么突然带兵打仗了?”


    “这一仗也不知输赢几何。”


    “你不看好?”


    “我一个小老百姓看不看好有何用?你没见有钱人听说打仗赶紧搬迁了吗?”


    “那就是不看好这位襄王,可襄王年少时也曾上过战场,听说也是位能征善战的。”


    另一人摇头:“我看悬,耶律泓是谁?常年在战场上厮杀之人,年纪四十正身强力壮。而襄王多年在封地,且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再能征善战,耶律泓走过的路也比襄王吃的盐多。这两人对上,悬得很。”


    “照你这么说,这场仗必输了?”


    “我可没这么说,打仗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不过若是能走还是赶紧离开燕山府吧。”


    “我们小老百姓离开燕山府能去哪?田地在这,家口也在这。不像那些富户,有钱到哪都能安家。”


    “唉!说得也是!”


    陆安荀听到这,蹙眉。


    没想到燕山府这边的百姓对这场仗这般消极,百姓如此惶恐,可不是好事。


    至少对于他征集粮草很是阻碍。


    待用过膳后,已是傍晚,陆安荀没打算在这歇息,下令队伍继续上路。


    一路跟着的粮官们有的是从东京城来的,锦衣玉食过惯了,跟陆安荀这样习武之人没法比。听说要立即赶路,苦不堪言,却不得不听。


    因为陆安荀说:“谁不想走,那就滚回京城!”


    走,怎能不走?陆安荀这人不讲半点情面,若不听从,他还真能将你收拾打包回京。


    可当一行人出县城时,官道上发现许多商队。分明白天没见多少人,可一到晚上,商队扎堆。


    这现象怪得很。


    陆安荀停下,着人去问。


    过了会,那人回来说:“大人,这些商队都是运粮的。”


    “运粮?运到哪去?”


    “听说运往南边去。”


    闻言,陆安荀蹙眉。


    北边打仗要用粮,而这些人把粮运往南边是何意?


    他想起此前在酒楼听的那些话,百姓们不看好这场仗,许多人纷纷逃离燕山府。富户们恐怕早已嗅到了气息,忙把钱粮转移。


    可他陆安荀来燕山府是征粮的,若燕山府没粮他还怎么征?


    陆安荀再次看了看城门口集结的商队,这还只是燕山府边境一个小小的县城,可想而知,其他地方转移粮食更加猖獗。


    果然如他所料,接下来一路,越靠近燕山府,路上见到的运粮商队越多,有的商队甚至运粮人数达到了上百人。而着人去打听,皆是说这些粮要运往南边去。


    一个下属官员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私下对陆安荀道:“大人,这可不妙啊。燕山府田地多在乡绅富户手上,米粮也在他们手上,现在这些人把粮运走,那咱们怎么办?筹集不到粮,这场仗.”


    筹集不到粮,这场仗必输无疑。


    陆安荀当然清楚,只是这一路来令他疑惑的是,向百姓征粮的事乃朝廷秘而不宣的旨意,是谁透露出来的?


    运粮之事且不说,仗还没打,百姓就先恐慌纷乱,确实不妙。


    猛地,他想起耶律泓。


    沉吟片刻,陆安荀吩咐道:“你们继续赶往燕山府,征粮之事刻不容缓,到了燕山府就立马执行。”


    “那大人您.”


    “我有事,晚些回燕山府与你们会合。”


    说完,他马车也不坐了,当即乘快骑赶往另一个方向.


    另一边,大军分骑兵和步兵行进,襄王和祁渊领骑兵先赶往燕山府,可入了燕山府境内同样遇到了这种情况。


    两人站在官道旁见商队们来往,各自沉凝。


    “也不知陆安荀那边征粮进展如何。”祁渊道。


    他们都清楚,这次的征粮任务极其严峻。辽国屯兵边境几乎没给他们准备的时机,陆安荀临时上任粮官总领确实呛得慌。


    襄王开口道:“以陆安荀的本事想必会有办法。”


    闻言,祁渊转头:“看来殿下很信任陆安荀。”


    襄王笑了笑。


    过了会,一名士兵快马奔过来,到了两人跟前,士兵下马。他手里举着封信:“殿下,燕山府转运使陆大人来信。”


    闻言,祁渊和襄王互相对视了眼.


    陆安荀快马行了约莫两日,到一个叫池州的地方停下来。池州比邻燕山府,许是受到打仗的消息的影响,这边也有往南运粮的商队。


    陆安荀站在一家客栈门口看了半晌,神色凝重。


    傍晚,用过膳后,他洗漱换了身衣裳。然后骑马去了东城瓦子,瓦子里一家酒楼灯火通明。


    进酒楼后,他径直上二楼,来到南边的雅间。


    雅间门口守着两名护卫,陆安荀走近,道:“我是从抚州来的陆安荀,敢问.”


    话未说完,门从里头打开,开门之人见了他,似笑非笑。


    不是祁渊是谁?


    陆安荀走进去,转头,见北边屏风处坐着一人。


    这人一身浅蓝道袍侧身坐于圈椅上,面前一张棋盘,似在沉思。一双浓眉利落地斜飞入鬓,却并未显得犀利,反而带着股温润矜贵之气。


    听见动静,他转头来,俊朗的五官令满室生辉。


    陆安荀上前两步,躬身行礼:“下官见过襄王殿下。”


    襄王静默地打量了他一会,开口:“原来你就是陆安荀。”


    陆安荀诧异:“殿下知道我?”


    祁渊在一旁道:“谁人不知道你?你陆安荀的名声可不小。”


    襄王道:“陆大人坐吧。”


    陆安荀颔首,在襄王的右下首入座。


    祁渊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们收到你的密信就赶来了,你且将事情仔细说说。”


    陆安荀也不再多余寒暄,直接问:“不知殿下来燕山府的路上可看见了运粮商队。”


    襄王点头。


    “实际上不只运粮商队,”陆安荀说:燕山府百姓也大量出逃,乡绅富户们更是将米粮往南边运送,人人都在传.”


    他停下,似在斟酌这话要不要说。


    “人人都在传本王不是耶律泓的对手,此战必败,对吗?”襄王接话,面上却是一派平静淡然:“这些话,来的路上本王也听说了。”


    陆安荀继续道:“下官跟耶律泓打过交道,耶律泓此人狡猾诡谲,防不胜防。”


    “那你呢?”


    “什么?”


    “陆大人是否也认为本王此战必败?”


    “下官从未这么认为过,相反.”陆安荀道:“下官觉得殿下定能胜耶律泓。”


    襄王眉头一松,问:“何以见得?”


    “直觉。”


    闻言,襄王大笑。


    转头对祁渊道:“此前听你说陆安荀此人有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陆安荀朝祁渊看去:“祁大人居然还说过这话?”


    祁渊面无表情:“玩笑之言。”


    陆安荀饮了口茶,正色道:“想必殿下也看得出来这些是耶律泓的手段,意在阻挠下官征粮,眼下形势对我们很是不利。”


    “耶律泓确实是个搅动人心的高手。”襄王道:“战未起,先乱其军心,着实走的一步好棋。”


    陆安荀看了眼襄王,又看了眼祁渊,见两人老神在在似乎一点也不急的样子。当即,他也懒得愁了,慢悠悠地品茶。


    祁渊出声:“陆大人还有兴致喝茶,看来心中想好了应对之策。”


    “并无,”陆安荀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我见你们不急,我就想,我急也没用。”


    “哦,既如此.”祁渊道:“殿下,咱们这盘棋还未定输赢,不若继续?”


    襄王点头:“那就.继续?”


    两人一唱一和,就在等陆安荀何时憋不住。


    陆安荀心中翻了个白眼,他有求而来,自然先憋不住。


    “你猜得没错,”他说:“我的确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知陆安荀者,还是当年的“死敌”祁渊。陆安荀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然而但凡登了,那就必定有所求。


    “说吧,”祁渊问:“陆大人这么急见我们,要什么。”


    陆安荀也不拐弯抹角,放下茶盏就道:“我要一队兵马,而且这些兵马不畏强权,只听令于我。”


    一个文官跑来元帅这里要兵马,本就是骇人听闻之事,却不想襄王连问都不问,直言:“你要多少。”


    陆安荀:“不多,给两万人就行。”


    祁渊:“你还真不客气,禁军二十万,你就要走两万,就不怕影响殿下作战?”


    陆安荀:“之所以要两万,就是为了不影响殿下作战。”


    “哦?”襄王笑道:“果然传言不假,陆大人胆识和见识皆非比寻常。你要两万,本王给你就是,可还有其他要求?”


    陆安荀一听,心里飞快地打了个主意。他问:“任下官开口?”


    襄王点头:“任你开口。”


    “既如此,那我就真不客气了。”他下巴一昂,指着祁渊:“下官这缺个搭把手的,我看祁大人就合适。”


    “.”


    祁渊脸黑,敢情他堂堂刑狱司主成陆安荀搭把手之人。


    襄王瞥了眼祁渊,些许幸灾乐祸:“军作战,粮为先。既是你陆安荀要人,本王自然应允。”


    祁渊:.


    室内静谧,炉中香烟袅袅,三人坐于桌边讨论战事。


    殊不知,天下局势正因此而悄然改变.


    亥时,三人议论结束。陆安荀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


    却不想,才出门就被掌柜堵住了。


    “这位客官可是从抚州来的陆公子?”


    陆安荀应道:“正是。”


    酒楼掌柜一听,看陆安荀的眼神立马不那么客气了。


    “陆公子,楼下有位姑娘要见你。”


    “姑娘?”陆安荀诧异:“我初来本地,并未认得什么姑娘。”


    掌柜道:“陆公子不认得那姑娘,可那位姑娘说认得你。”


    他上下打量陆安荀,语气不善:“我看陆公子仪表堂堂像是读过书的人,竟不想做出这等始乱终弃之事,实在伤风败德。”


    “?”


    陆安荀莫名其妙,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祁渊和襄王,见两人饶有兴致看好戏,很是无语。


    他道:“掌柜兴许认错人了,你口中始乱终弃之人应该不是我。”


    “你既然说我认错,那就让那位姑娘来认认吧。”掌柜扭头朝下头喊:“苏姑娘,你只管上来看看,这位可是你要找的人?”


    陆安荀也跟着探头往楼下看。


    这一看,顿时嘴角抽抽。


    苏绾不知何时找到了这里,此刻正坐在堂中惬意地吃点心。对上陆安荀的目光,她咧嘴一笑。


    “掌柜的,就是他!”


    说完,她提着裙摆跑上来,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扑进陆安荀怀中。


    “呜呜呜我总算是找到你了,你这个负心汉,前儿才甜言蜜语哄我做你的姘头,结果没几日就丢下我离了抚州,你可还有良.”


    待看清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苏绾傻眼。


    她悄悄问:“陆安荀,里头怎么还有人啊?”


    陆安荀生无可恋挠了挠额:“无碍,你继续,他们爱看戏。”


    “.”


    苏绾原本就是闹着玩的,这会儿有其他人在,她尴尬得要死,还怎么演得下去。


    当即讪笑了下,对唯一认得的祁渊打了个招呼:“祁大人,好久不见哈。”


    祁渊惯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不免忍俊不禁。


    “陆夫人,许久不见。”他道。


    苏绾看向他旁边的男子:“这位是?”


    陆安荀低声跟掌柜解释了句“误会”,然后牵着苏绾进门。


    “这位便是襄王殿下。”进门后,他介绍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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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苏娴祁渊相遇


    月色溶溶, 苏绾坐在马上,陆安荀牵绳走在前头。两人才从酒楼出来,准备往客栈而去。


    “呜呜呜丢脸死了。”苏绾懊悔:“你怎么就不提醒我?”


    “我有机会提醒吗?”陆安荀无奈。


    “哎, 一世英名尽毁。”


    陆安荀好笑。


    “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回东京城等我吗?”他问。


    “我原本是打算回东京城吃香喝辣,再去戏楼里看俊俏小生唱戏来着。谁知道后来听说那小生回老家了。”


    陆安荀危险斜眼。


    “嘻嘻,当然不是啦。我这不是担心你,所以来找你了吗?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自己来燕山府我怎么能回京呢?”


    说到这, 苏绾问:“对了, 你不是要去燕山府吗?我一路追你追到梨花县, 结果又听说你来池州了。”


    “来池州有点事。”


    “什么事?”


    “男人之间的大事。”


    “嘁!爱说不说。”


    须臾, 她压低声音:“原来那位就是襄王啊,长得还怪好看的。”


    “有多好看?”


    “就.”苏绾故作认真:“话本子里英俊的男人就该他那模样。”


    陆安荀面无表情:“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


    “哎哎哎.我没说完。”苏绾讨好:“襄王好是好看,但比起我家小公主来还是逊了些。”


    此时正好走到客栈,陆安荀停下。


    他缓缓掏了掏耳朵:“什么?你适才说什么.公主?”


    “.你听错了。”


    “没错,我耳力好得很。”陆安荀咬牙切齿:“苏绾, 你又胡乱给我取绰号!”


    取绰号就算了,他一个大男人,喊什么公主!


    “我明日就派人送你回东京城,这事没商量!”陆安荀头也不回进客栈。


    苏绾立即跳下马, 忙拉住他胳膊:“别啊,我来都来了你又将我送回去, 多麻烦啊。”


    “不麻烦, 我有的是人手。”


    “陆哥哥.”苏绾放柔声音。


    “陆大爷.”苏绾摇晃他胳膊。


    陆安荀不为所动:“行军打仗艰难困苦,你跟着不方便。”


    “哪不方便了?”苏绾伸手在他胸膛戳啊戳, 出口的声音娇滴滴得腻死个人:“是同床共枕时不方便了?还是洗鸳鸯浴时.唔.”


    未等她说完, 陆安荀捂住她嘴巴。


    苏绾闷笑。


    “我现在是真的忙。”陆安荀说:“跟在抚州不一样, 兴许顾不上你。”


    “我何须你顾及?再说了,我可不是来这玩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猜呀。”


    苏绾手指轻轻刮了刮他喉结,只见那喉结猛地滑动。


    陆安荀:.


    默了默,他索性一把将人抱起。


    “哎哎.”苏绾捶他,故意问:“做什么?”


    “老实点!”


    陆安荀三两步把人抱上楼,又进了房间,然后将人放在桌上。


    “我们约法三章,你要待在这就得听我.”


    未等他说完,苏绾先吻上他的唇。


    陆安荀暗骂了句娘,迅速沉溺其中。


    两人从抚州分别到今日过去了好几天,许是异乡客栈令人情动,又许是别的什么,皆热情得很。


    在桌边就扒了衣裳,所幸夏日天气不冷,清凉适宜。


    一缕月色落进来,恰好照在苏绾白嫩细长的腿上,显得皮肤莹白如玉。随着陆安荀的动作,长腿颤颤晃荡。


    “陆安荀,这次征粮你可有把握?”


    “为何这么问?”陆安荀闭着眼,额头聚集了许多汗。


    “我一路过来见许多商队将米粮运往南边,还听见百姓说这一仗兴许襄王败。舆论这般,于你,于襄王皆不利。”


    “的确如此,不过不必担心,我已想到法子。”


    “说说看。”


    陆安荀睁眼,望着一脸享受的苏绾:“你确定要在这时候说?”


    “那你想何时说?”


    默了会,陆安荀无奈:“罢了,现在说也无妨。非常时刻非常手段,乡绅转移米粮,那就让他们转移不得。”


    “怎么个转移不得.唔.”苏绾往后撑着桌面,掌心有汗,差点打滑。


    陆安荀忙拉住她,随后将人抱起走向里间床榻。


    “我已向襄王要了两万人,你说呢?”


    苏绾了然:“你想强行扣押运粮商队?可这样做总得有名目吧?”


    陆安荀赞赏,有些事告知苏绾,她一听就明白。


    “名目都是现成的,燕山府地界土地兼并严重,这些乡绅哪个是干净的?扣下来先查。”


    “可这些事牵涉甚久,”苏绾道:“而且燕山府这么多乡绅富户,你如何能查得清?即便等你查清了,战场开战瞬息万变,可等不起你的粮草。”


    陆安荀捏她脸:“我为何非得查清?”


    “你不是要查吗?”


    “查自然是要查,可也不一定现在查,拖两个月也使得。”


    “.”苏绾忍不住道:“陆安荀,你好不要脸。等你查清了,仗也打完了,届时粮食也用光了。”


    陆安荀加重力道,顿时弄得苏绾要死不活。


    良久,待敦伦结束,两人热汗淋漓各躺一边歇气。


    想到什么,苏绾问:“对了,朝廷这次打仗没有储备粮吗?”


    “有,但只有五十万石,只够大军一个月的口粮。”


    闻言,苏绾转头:“朝廷要你筹多少?”


    “至少再筹两个月的。”陆安荀道:“这次征辽估计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得在储备粮用完之前将剩下的筹齐。”


    苏绾听了暗暗震惊,再筹两个月的,那就是一百万石。


    一百万石是什么概念?整个燕山府全年的总产粮也不过三百万石。数十万百姓不吃不喝数月,才能全力供将士们打仗。


    可眼下,去年的粮税已收,今年的秋粮还在田里未成熟。乡绅富户手里的粮即便全部扣押,也未必能有五十万石。


    沉默须臾,苏绾问:“陆安荀,你打算上哪弄一百万石粮去?”


    陆安荀迷糊着说:“目前只有把握筹五十万石。”


    “那剩下的五十万石呢?”


    “剩下的.”陆安荀困顿,翻身过来将人抱住:“夜深了,先睡吧。”


    见他如此,苏绾清楚,剩下的恐怕陆安荀也没有法子。


    兴许朝廷也明白燕山府能征用的米粮只有五十万石,而大军作战却需要一百万石,分明是将这个大难题全丢给了陆安荀了。


    难怪要把他从抚州派过来,朝廷那帮王八蛋!.


    次日,苏绾醒来时,陆安荀已经离开了。


    “他去哪了?”苏绾问。


    小厮道:“早上祁大人来客栈寻咱们大人谈事,也不知他们谈的什么,没多久两人就一同出门了。”


    苏绾洗漱完正在用早膳:“你说的祁大人可是从京城来的那位刑狱司大人?”


    “正是正是。”


    苏绾狐疑,昨晚追陆安荀追到客栈时,就听小厮说陆安荀去了瓦子,于是她又赶去瓦子。可到了瓦子酒楼后,不料在那遇到祁渊和襄王。


    陆安荀说他是第一次见襄王,但她看着怎么不像呢?


    她又想起此前在抚州问陆安荀是否主动求的差事,彼时陆安荀坚决否认。可现在看来,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陆安荀或许暗中跟襄王接触过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苏绾自己吓得大跳。


    陆安荀这是.站队襄王了?


    可即便她再不知朝堂局势,也清楚这个襄王非嫡非长,且京城还有二皇子虎视眈眈。眼下陆安荀随襄王来了燕山府,这步棋走得实在险。


    其他不说,就说这剩余的五十万石粮,若是凑不齐误了战事。不仅襄王受罚,恐怕连陆安荀都得丢命。


    想通这些,苏绾真的要被陆安荀气死了,他不声不响就做这么大个决定。


    用过膳后,苏绾在屋子里等了会,没见陆安荀回来,索性换了身男装去楼下大堂。


    她要了壶茶,边吃边等。


    池州是南北通行的枢纽,往来商客繁多,这座客栈的生意也极好。这会儿堂内几乎坐满了人,汇集天南地北的商客,谈论四面八方的买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急急忙忙跑进来:“陈当家,你现在快去衙门,你手下的商队出事了。”


    一个叫陈当家的忙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你今早运送出城的米粮全被官府扣押了。”


    话落,堂内顿时喧闹起来。


    “为何扣押米粮?”


    “小兄弟你快说清楚,我等也是运粮的商队,正经过池州歇脚。”


    “哎呀,你们何时到的?”


    “昨夜到的。”


    “那完了,估计被官府扣押了。”


    “你倒是说清楚啊,官府为何扣押?”


    “我也说得不甚明白,听说是东京城来的钦差查燕山府的田地案。所有过路米粮都得扣押,待查清楚没问题才放行。”


    “可我们只是商队啊,官府要查只管抓犯事的就是,与我们何干?为何要扣押我们的东西?”


    “唉,话不是这么说,你想想你运的是谁人的粮?”


    这么一问,那人不说话了,忙立即跑出客栈。他一跑,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跑出去。


    “咱们快去打听打听,万一咱们的也被扣可就麻烦了。”


    是以,不过片刻堂内就空了大半。


    苏绾坐了会,起身:“云苓,走,我们也去看看。”


    她顺着路人指引,来到府衙门外。


    门外贴着告示,上头写的内容跟此前那人说的大致不差。意思是钦差来查燕山府的田地,凡是可疑的商队皆扣押起来。


    而池州来往商队众多,从燕山府往南多数周转于此。是以政令一出,才一个上午就扣押了十数个商队。


    “现在全城戒严,禁军把守着呢,想走也走不了。”有人说。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官府查呗,若你们的货是干净的自然放你们走。”


    “没其他法子了吗?”


    “还能有什么法子?”


    “钦差是哪个?”那人问。


    “你莫不是想贿赂钦差,可千万别这么做。你是不知,刚才就有人贿赂过,结果钦差把那人给抓起来了。”


    嘶——


    周遭抽气阵阵。


    “看来只能等官府查了,只不过官府到底是怎么个查法?得等多久?”


    “我哪里清楚,但听说先查田地,再查过往缴税情况。若是不够得补缴,若是欠税严重的不仅要补,还得连本带利罚。”


    众人一听,皆沉默了。


    他们都清楚手上运送的粮是怎么回事,燕山府的这些人哪里经得住查?一查一个准。恐怕,这批粮短时日内是要不回来了。


    苏绾听了会,也基本了解了情况。没想到陆安荀动作还挺快,昨晚才商谈好,今天就开始各处执行。


    她转身:“走吧,回客栈。”.


    陆安荀下令扣押燕山府所有运粮商队,这事闹得颇为轰动,不止池州,连其他地方也听了消息,众人议论纷纷。


    “他这是以扣押之名行强盗之举。”


    被扣押的乡绅们联合起来紧急商讨对策。


    “谁不知道?他陆安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你能拿他怎么办?”


    “他是朝廷派来的粮官,主要负责征粮。然而征粮官却干起了查案的事,偏他还真有这个权利。”


    陆安荀是皇上亲封的江南东、西路和燕山府的转运使,掌赋税、军储、纠察等一切事宜,就连当地知府也无以干涉。


    须臾,有人叹气:“我看还是算了,不然真等他查起来,到时候扣押的说不准还不够补税。”


    在座的人各自手上有多少田,这些田是怎么来的。这么多年在燕山府缴了多少粮税,欠了多少粮税,心里皆有目数。他们经不住查,查起来保不齐连手上的田都得掏出去。


    得不偿失。


    有人暗道倒霉:“朝廷怎么派这么个人来?跟土匪似的。”


    “可不就是土匪,偏他还巧立名目冠冕堂皇,我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些粮扣在他那我实在不甘心啊,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说的像谁甘心似的。”


    空气安静了会,有人问:“能否在朝中找人通融通融?”


    “找谁?陆安荀可是朝中三品重臣,还能有谁可左右他之意?”


    “不必左右,只需在扣押的数目上稍微通融就是。木强则折,物极必反,想必他陆安荀懂这个道理。在燕山府地界,做得太绝就不怕横死异乡?”


    话落,众人心中一震。


    说的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当官的到地方怎么也得给当地豪绅三分薄面。不然真逼急了,死的是谁还不一定.


    苏绾在客栈等了两日,总算等到陆安荀回来。


    “怎么忙到现在?”苏绾坐在桌边看他用膳。


    陆安荀许是一宿没睡,这会儿神色疲顿,下巴处还冒出了许多胡渣。


    苏绾帮他夹菜:“你慢点吃,吃完去好生洗漱,我备了热水。”


    陆安荀点头。暗想,苏绾跟来燕山府也挺好,至少每次忙碌回来,他都能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苏绾问:“事情忙得如何了?”


    “我命人将整个燕山府的官道都设了关卡,凡路过的运粮商队皆扣押。仅这两天已经扣了上百个商队,你猜有多少粮。”


    “多少?”


    “二十万石。”陆安荀兴奋道:“没想到燕山府这些乡绅这么富。”


    苏绾好笑,看来陆安荀这是把燕山府的乡绅当肥羊宰了。


    “用这个法子筹够五十万石应该没问题。”他说。


    “那剩余的五十万石呢?”


    “剩余的.”陆安荀敛了笑意:“苏绾,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什么法子?”


    “先把今年的秋税给收了。”


    闻言,苏绾停下来:“可秋天还没到,田地里的稻子也没熟,百姓们怎么交税?”


    怎么交税?自然只能拿现有的存粮交。可这么做,百姓必定要挨饿。


    陆安荀心情沉重,这个法子,不到最后他不想用。


    “其实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他说:“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拦住了辽国铁骑,就是护住万千百姓的命。”


    苏绾也沉默下来。


    她当然清楚这场仗的重要性,可从百姓手上夺粮,就意味着要背负一生的骂名。


    战争胜了,许多人为加官进爵扬名万里,可承受天下骂名的却只有陆安荀一人。


    她不忍。


    过了会,她问:“陆安荀,非得这么干吗?”.


    陆安荀在客栈歇了一日,第二天又去忙了。直到六月中旬,开始下小雨,陆安荀才回来。


    这一回来,便立即让苏绾收拾东西。


    苏绾问:“去哪?”


    “去燕山府。”


    苏绾不知他为何这么着急冒雨赶去燕山府,却也没多问。赶忙让人收拾好,与陆安荀连夜坐马车踏上去燕山府的路。


    可就在他们离开池州时,五十里外的官道上,也冒雨行来了个运粮商队。


    “大小姐,前头就是池州,天要黑了,我们进城去避雨怎么样?”赶路的江叔问。


    苏娴坐在马车里头,掀帘看了看外头天色。雨势倒不算大,只是她运的是粮食,若冒雨行路,容易路上发霉。


    想了想,她吩咐:“通知商队,先在池州歇脚,等天晴了再上路。”


    “哎!我这就去!”


    苏家商队约莫有三十人,除去从金州雇来的镖师十二人,剩余十八人是苏娴带来的。这些人跟她天南地北地查看账,眼看就要运粮回东京城,她也得以歇息,竟不想遇到了雨天。


    一行人继续在官道上缓慢而行,可没走多久,前头却突然来了两个官兵。


    “停下!”官兵问:“你们运的什么?”


    “官爷,”江叔忙上前交涉:“我们从金州来,运米粮往东京去。”


    闻言,那官兵立即对远处喊:“他们运的是米粮。”


    很快,陆续赶来一伙官兵,大喊:“扣押起来,全部带回城。”


    江叔不知道怎么回事:“官爷?我们没犯事啊,运的是自家铺子的米粮,而且我们有金州官府给的路引。”


    他忙跑回去取路引,然而这些官兵却不看一眼,命人强行将马车拉走。


    苏娴听了,立即下马车。


    她撑着伞小跑过去:“发生何事了?我是商队的东家,有事可与我说。”


    “东家?”


    苏娴点头:“正是,姓苏。”


    “姓什么都不管用,陆大人有令,凡是来往池州的运粮商队都得扣押盘查。”


    “盘查什么?”


    “自然是盘查这些粮是否清白干净。”


    苏娴欲再开口,那官兵立马道:“苏东家不必跟我费口舌,有什么事去府衙里跟管事的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说完,他挥手:“来人,把她们的米粮全带回去。”


    “等等——”苏娴追过去:“敢问官爷,你口中的陆大人可是从东京城来的钦差陆安荀?”


    官兵诧异:“你认得陆大人?”


    “实不相瞒,陆大人是我妹婿,可否带我去见他?”


    那官兵沉吟片刻,摇头:“晚了,陆大人今日傍晚已经离开池州。”


    “去何处了?”


    “陆大人的行踪我哪里清楚?别啰嗦了,再不走,一会雨势变大了。”


    这官兵见她一个女子行商不易,态度还算友好,他劝道:“苏东家与其在这跟我说,倒不如先进城,米粮我们扣押在仓中。若是这批米粮没问题,自然会一粒不少地还给你。”


    苏娴趁机问:“敢问负责查米粮的是哪位大人?”


    “哦,这位也是京城来的,祁大人。”


    “可知叫什么名字?”


    这时,另一个官兵过来:“何必跟她说这么多,快走吧!”


    那官兵不再回苏娴的话,立即走了。


    苏娴不得不跟着这些人一起入城。


    入了城后,天已经彻底变黑。掌柜道:“大小姐,这会儿去衙门已晚,要不找个客栈先歇息,明日再去?”


    苏娴摇头:“这事过于突然,我不放心,得去问清楚到底查什么。”


    她随即吩咐道:“江叔先带人去寻客栈,晚些我问清楚了来寻你们。”


    “还是我去问吧。”江叔道:“大小姐也累一天了,您去歇息。”


    “江叔听我的,”苏娴说:“跟官府的人交涉,我尚有经验。”


    江叔这么一听,也只得点头。


    很快,苏娴带着婢女和小厮赶马车去府衙。约莫过了两刻钟,到了地方。


    天下着雨,到处一片湿漉,府衙门口挂着几盏灯笼。尽管天色已晚,仍能看见许多人进进出出。


    苏娴下马车,望着忙碌的府衙大门,深呼吸口气,抬脚进去。


    然而进门后,发现侧厅里还有许多跟她一样被扣押米粮的人,皆是来打探消息的。


    有人问:“祁大人到底何时到?我等着回去交差呢。”


    “别问,祁大人忙,我们也不知何时到。”


    听了这话,那人叹气,只得又安静坐回去。


    苏娴看了看侧厅四周,也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等。


    一天疲顿,这会儿晚膳还没用,苏娴又饿又困,索性靠着墙壁阖眼打盹。


    就在神志迷糊之际,听见有人喊:“来了!祁大人来了!”


    第83章 苏娴VS祁渊(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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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来了!祁大人来了!”


    顿时,侧厅里喧闹起来,苏娴睁开眼,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只见个玄色衣袍的男子从门前走过。


    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跟着过去。


    苏娴也起身,跟在众人身后。一行人沿着游廊挤挤攘攘,官兵们维持秩序。


    “不准挤攘,不准插队,一个个排好在我这录名册。”官兵守在门口道:“你是哪个商队的?报上名来。”


    那人报了名字,然后被领进去。


    苏娴在队伍最末端,恰好立于游廊拐角。廊外还在下雨,雨丝飞落进来,令她些许寒凉。


    等了会,她往廊柱后避了避,思绪也随着雨丝纷飞。


    不知为何,适才在厅中瞧见的那一抹玄色身影令她感到熟悉。


    祁大人,从东京城来的.难道是他?


    但又觉得不可能,他是刑狱司主,又岂会在这?或许是祁家旁支的人也说不定。


    “你呢?又是哪个商队的?从何处运粮要到何处去,一共多少粮?”官兵挨个记录。


    没多久,就轮到苏娴。


    苏娴回过神,就见前头的队伍已经走了大半,这会儿只剩四五个人了。


    官兵看着她:“问你呢?哪个商队的?”


    “苏家商队。”苏娴道:“我就是东家。”


    许是鲜少见到这么年轻好看的女子出门经商,这官兵愣了愣,随即在册子上做记录。


    “叫什么名字?”


    “苏娴。”


    “从哪来?”


    “金州。”


    “要去哪.”


    “我来问。”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个身影,打断这个官兵问话。


    听见声音,苏娴蓦地一怔。


    抬眼看去。


    就见祁渊笔直挺拔地站在那,他背着烛光,苏娴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清楚他此刻正诧异地盯着她。


    苏娴感到窘促。


    在千里之外的池州遇见了这个人,猝不及防得令她无措。


    记录的官兵愣了愣,一时不明白祁渊的话,直到祁渊再次开口:“下去吧,我亲自问。”


    “哎,是是是!”官兵下意识将册子和笔递给祁渊,但立即反应过来不合适,于是只好交给苏娴。


    然后,赶紧走了。


    苏娴被塞了本名册,神情茫然而凌乱,尤其是前面的几人转头看过来,目光意味不明。


    倒是祁渊,毫不在意,脸上依旧是冰冷的表情。


    见苏娴还愣怔,开口道:“进来吧。”


    苏娴点头:“是。”


    苏娴进门后,其他等着的几个人不满了:“诶?那我们呢?这不合规矩啊。”


    守在门口的另一个官员道:“没有不合规矩,我们祁大人就是规矩。”


    “那我们的事不管了?”


    “你们的事跟我说,随我来这边!”那官员很有眼色地带着其他人走了。


    顿时,门外一空,变得安静起来。


    苏娴站在屋子里,自然也听清了外头的动静。她微微低着头,对祁渊福了福。


    “竟不知在此遇到祁大人,实在巧合。”


    祁渊没说话。


    室内安静,屋外也安静,只细雨沙沙,越发地令苏娴局促。


    这种时候,她居然有点后悔自己没好生梳理一下再过来,她赶了一天的路,坐在马车里衣裙早已皱巴,脸上也无半点妆容。


    这会儿看起来,应该很狼狈吧?


    她从小被教养端庄得体,在人前也从不肯露半分颓态,更不愿祁渊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她兀自懊悔的同时,祁渊也静默盯着她。


    年初时就听说她离开京城,说不清楚当时心里是何等酸涩,然而时隔几个月再池州这么个地方相遇,说不惊喜是假。


    良久,他出声:“确实巧。”


    两人站得不远不近,隔着两步距离,却因两侧的烛火,影子交叠在中间。


    一大一小,像亲密地依偎,莫名暧昧。


    苏娴盯着影子看了会,不自在地扭头。


    祁渊也察觉了,瞥了眼地上的影子,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往左边走了半步,索性让自己的影子将她的全部罩住。


    “说吧,”他问:“来这做什么?”


    苏娴抬眼:“祁大人不是知道吗?”


    祁渊:“不知道。”


    “.”


    苏娴心中突然冒出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一刻的祁渊跟以前在津阳县时一样,少了些冷漠,多了点促狭的烟火味。


    她发现,只要不是在东京城,两人的关系就没那么焦灼。


    苏娴心中不免好笑,也认真地配合他的问话。


    “祁大人,民女是为米粮扣押的事而来。”


    “多少米粮?”


    “一万石。”


    “米粮从哪来的?”


    “自家商铺的。”


    “何处运来,去往何地?”


    “从金州运来,要回东京城。”


    回东京城.


    祁渊突然不说话了。


    苏娴等了等,开口道:“祁大人,这些米粮都是经正经渠道购买,我这还有买卖凭证以及官府给的路引文书,绝对是没问题的,还请祁大人.”


    “有无问题得查才清楚。”祁渊打断她的话。


    继续问:“叫什么名字?”


    苏娴愣了愣。


    “你是东家?”祁渊看着她。


    苏娴点头。


    “叫什么名字?”


    苏娴也看着他,见他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样子,缓缓回道:“苏娴。”


    祁渊点头,在册子上记录起来。


    然后走回案前坐下。


    祁渊一走,他高大的影子也挪开。


    仿佛压在身上的东西消失,苏娴暗暗松了口气。


    祁渊时刻关注她的动态,自然也瞧见了她松口气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苏东家的这批粮恐怕一时半会不能放行。”


    “为何?”


    “眼下燕山府查田地案,许多乡绅为躲避案子转移米粮,我们怀疑苏东家的这批粮与燕山府的田地案有关,需扣押审查。”


    “.”苏娴有些不可思议:“祁大人,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祁渊掀眼:“苏东家这是想让本官给你徇私吗?”


    “.”


    祁渊又道:“政令是陆大人下的,本官只是按令办事,还望苏东家体谅。”


    默了默,苏娴问:“敢问陆大人在何处?我去找他说清楚。”


    “找他也没用。”


    “为何?政令不是他下的吗?”


    “政令是他下的不假,可负责监管执行的人是我.”祁渊平静而缓慢道:“池州盘查米粮的事一律由我说了算。”


    “.”


    苏娴听明白了,祁渊是铁了心要扣她的米粮。


    虽然她明白祁渊是按规矩办事,可祁渊更应该清楚,她手上的这批米粮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过了会,她问:“祁大人得查多久?”


    “不好说,在你之前已经扣押了数十个商队,若按顺序,苏东家恐怕得慢慢等。”


    听到这里,苏娴莫名有些恼。许是自己又累又饿耐心不足,又许是觉得祁渊故意刁难。


    可他是官,自己是民,她奈何不得。


    察觉到她愠怒的情绪,祁渊心情些微暗淡。


    气氛这般冷了半刻钟,祁渊起身:“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不劳祁大人。”苏娴福了福,转身出门。


    祁渊脚步顿住,失神地望着她单薄而坚韧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池州扣押的米粮越来越多,案子却压着迟迟未查,乡绅们尽管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事情拖久了就容易变成烂账。


    “还是得尽快解决。”有人说。


    “这么解决?”


    “不若寻池州知府问问?我有个亲戚家的表姑娘就是池州知府的妾室,兴许能从他那托些关系。”


    说干就干,众人备了厚礼前往拜会池州知府。


    池州知府杨大人原先在青州任职,也就去年才被任命到池州。他也一贯遵循地方官跟乡绅互敬友好的准则,对当地的乡绅很是客气。


    可当听他们是为扣押米粮的事而来,颇为头疼。


    “不是本官不肯帮,实在是爱莫能助。”杨大人道:“政令是陆大人下的,陆大人的名头想必你们早有耳闻,此人刚正不阿不念私情。”


    “再说了,陆大人已经离开池州,我也无法见到他的人。”


    “眼下池州查米粮的事由祁大人负责,若你们想见,我倒是可以引荐一二。”


    “啊!那再好不过!”乡绅们又问:“这位祁大人是何人?”


    “祁大人从东京城而来,出自开国公府祁家,乃宫中祁贵妃的亲侄。掌管四京刑狱司,专纠察冤案错案。”


    哦豁——


    这么一听,来头居然比陆安荀还响亮,乡绅们又没底了。


    但事情总得处理。


    有人问:“也不知这祁大人可否贿赂。”


    “贿赂什么?祁大人家世在那,权利名誉样样不缺,你拿什么贿赂。”


    话落,立马有人道:“你也说了,祁大人不缺权利名誉,但总该缺一样。”


    “哪样?”


    “女人。”


    京城开国公府祁世子,谁人不知还是个二十好几没娶妻的光棍?光棍这么多年,身边自然是需要女人的。


    “这个主意好,只是等闲女子未必看得上。”


    有人笑:“我上回收了几个扬州瘦马,姿色才情绝佳,倒是能试试。”


    “好,我看可行。”


    说好就干,当即,乡绅们在池州池阳郡最大的酒楼包下个豪华雅间。奢靡程度堪比皇帝御宴,美酒佳肴,婀娜妖娆的歌姬舞女,以及貌美多情的瘦马游走其间,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而服侍在祁渊身边的瘦马就足足有三个,斟酒的,布菜的,递茶的齐全得很。且个个姿色倾城,温柔妩媚。


    只不过,她们服侍的是祁渊,祁渊这人看谁都一个表情——准确来说,是看谁都没有表情。


    在来赴宴时,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宴会。杨知府只说为他接风洗尘,想着征粮之事需要池州官府配合,便也乐得给面子来了。


    可来了之后.


    “祁大人?”杨知府走过来敬酒,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豪绅:“这些都是我们池州本地德高望重的大户,皆仰慕祁大人已久,想来见见。”


    祁渊一杯酒饮尽:“哦?如何仰慕本官?”


    “呃.祁大人风姿过人才华横溢令我等敬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些话祁渊已经听腻,东京城的官场上,马屁比这好听的多得去。


    他眼色都不给半分。


    直到旁边一个瘦马收到乡绅示意,故作不小心将酒洒在他身上——


    “哎呀,祁大人,奴家不是故意的,这就为祁大人擦干净。”


    她帕子香氛浓郁,从膝上擦过去,越擦越往内里伸。


    祁渊倏地攥住她的手:“不必了,本官无碍。”


    那瘦马尴尬,祁大人的手腕力道未免太重,捏得她生疼。


    祁渊眸色冰冷,不过被洒了酒也正好给了他离席的理由。


    他放开瘦马,起身:“衣袍脏了,本官就先告辞,诸位请自便。”


    说完,头也不回出门。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还不死心,当即又暗示瘦马们追出去:“祁大人醉了,还不快扶他下楼?”


    “是,奴家这就去。”


    祁渊前脚出门,三个瘦马后脚追出来。结果好死不死,在楼梯口遇到了苏娴。


    “.”


    祁渊脸黑。


    偏瘦马们还很没眼色:“大人您慢些呐,奴家都快赶不上您了。”


    “是啊,大人喝了这么多酒想来也乏了,奴家今晚定好生服侍大人。”


    “大人的马车可在门口?哎呀,奴家先去吩咐摆脚蹬。”


    说着,一个瘦马噔噔噔下楼径自去忙碌。


    苏娴望着祁渊,目瞪口呆。


    祁渊:“.”


    “不是这样.”他张口欲解释,但身后那两个瘦马聒噪得令他烦。


    他挥退那两人,目光冰冷地射过去:“不想死就滚远点。”


    那两人顿时瑟缩,被他这狠厉的模样吓到了,再不敢往前。


    苏娴看了看那两个瘦马,又看了看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不过这与她无关,她今日来酒楼本就是约了人想打探情况。但那人有事耽搁不来了,她打算去别处。


    她转身下楼,却不想祁渊两步跟上来。


    “不是你想得那样。”他说。


    苏娴停脚,诧异:“祁大人,我什么都没想。”


    “.”


    祁渊更郁闷了。


    苏娴出了酒楼,发现祁渊还跟在身后,她问:“祁大人为何还跟着?您真的不必跟我解释。”


    祁渊冷着脸:“苏小姐想多了,我并非跟着你,我也走这条路。”


    “.”


    默了会,苏娴问:“祁大人也出城?”


    “是。”


    苏娴不再说话,她上了马车,但很快发现祁渊也上了马车。


    待两人的马车出了城,苏娴下马车后,发现祁渊也下了马车。


    苏娴问:“祁大人难道也是去仓库?”


    祁渊反问她:“这么晚了,你去仓库做什么?”


    苏娴道:“连着下了多日的雨,我担心粮食受潮发霉,所以特地打听粮仓位置过来看看。”


    “你跟谁打听的?”


    苏娴一愣,这才发觉,自己这么做囿违法规。


    可她不能说是跟谁打听的,不然那人就是徇私枉法得受罚了。


    静默片刻,她道:“我在茶楼听人随口说的,并不认得那人是谁。”


    “是么?”祁渊盯着她:“苏小姐何时学会撒谎了?”


    苏娴脸颊刷地红起来。


    所幸这会是傍晚,红霞映在两人身上,使得她的两颊像涂了胭脂般迷人。


    祁渊盯着她看了会。


    “走吧。”他道:“想看,我带你去看就是。”


    “难道祁大人这样做不是徇私吗?”


    “你不想去看?”祁渊眉头微挑。


    “想。”苏娴揣紧袖子,立马走在前。


    她动作之迅速带着点狡黠可爱,祁渊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路走,粮仓建在高处,两人得沿着台阶上去。当然,自然是有宽阔的大路可以走,但干的是“徇私”之举,是以不能太张扬。


    小路两边长满了杂草,台阶是青石和泥土铺陈的,因这几日下雨长青苔有些滑。


    苏娴走得小心翼翼。


    同时,她暗暗后悔自己先一步走在前头了。


    身后那道视线不可忽视地落在她背上,令她觉得脊背都是滚烫的,甚至连全身都烫起来。


    这么硬着头皮走了会,她停下来。


    “怎么了?”祁渊将视线收回,不解问。


    “祁大人,不然您先走吧,我脚程慢,怕耽搁.”


    未等她说完,突然,山顶传来喧闹之声,似乎有许多人发生冲突。


    祁渊面色微变,当即也顾不得苏娴,点头:“我先去看看,你在此等着不必过去。”


    说完,他抬脚上前,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苏娴站在原地等了会,山顶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担心自己的一万石粮,也顾不得其他了,提着裙摆欲跑。


    丹砂道:“小姐,粮仓肯定出乱子了,祁大人不让您过去估计事情不简单,您还是在这等着吧。”


    “我知道。”苏娴说:“所以才更要去看看。”


    想到什么,她又立马吩咐:“你现在速速赶回去报官,就说有人在粮仓闹事。”


    “可小姐您.”


    “我自会保重,你且去就是。”


    说着,未等丹砂再劝,她三两步跑远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苏娴气喘吁吁地跑到仓库。果真见许多人围在仓库门前,他们手上拿的拿棍棒,拿的拿铁锹,有的还持着刀剑。


    “快把我们的粮放出来,不然我们就冲进去抢了!”


    “对!凭什么扣押我们的东西,官府还讲不讲理了?”


    “我们只是负责运送的,你们要查案只管找雇主去查,但你们查案将我们商队搁置在这,我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东西被你扣下,雇主一个子儿都不给,我们上哪说理去?”


    “就是!就是!快把粮食放出来!”


    苏娴选了个隐蔽的角落站定,仔细查探不远处的动静。


    只见祁渊领着禁军站在仓库门前,与商队的人形成对峙之势。


    商队来人约莫有数百之众,皆是经过池州被扣押后滞留在此的。这些人等了许多天无果,愤怒了。


    “听我说!听我说!”祁渊身旁一个官员脑壳疼地解释:“官府不会贪墨你们的东西,案子一旦查清,立即如数奉还。”


    “查清查清,都多久了还没查清?要等到猴年马月?你们官府等得起我们可等不起,我们这些人个个上有老下有小,就靠走货吃饭,你们把东西扣着,这不是砸我们饭碗吗?”


    “就是!快开门,不然我们硬闯了!”


    “别跟他们废话,他们官官相互就是一伙的!”


    “官府说得好听,但哪里管我们死活!兄弟们,干脆冲进去抢!”


    “他们不管我们百姓死活,我们跟他们拼了!”


    苏娴蹙眉,看向隐在人群中说话的那人。他似乎格外兴奋,说完这话,还朝前头的人推了一把。


    被推的那人毫无防备冲出去,后头的人见了也跟着冲向前。


    “抢啊!怕什么!我们人多!”那人继续大声喊。


    于是现场情况立马混乱起来!


    这些人不要命地又砸又打,禁军得了命令不能对百姓动刀子,只得边拦着边挨打。


    而人群中,那个玄色身影也束手束脚,只将靠近的人踢开。但商队这些人正是血冲脑顶之际,不管不顾地,手上有什么就挥什么。


    苏娴看见一人提刀往祁渊砍去,吓得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


    原本祁渊能避开的,可就在这时候,一人混乱闯过来,眼看那刀就要挨他身上。祁渊伸手拉他,再转身踢向拿刀之人,只不过这过程中,他离刀锋极近,堪堪划破了他的袖子。


    哗地一声撕裂,很快,袖中白衣汩汩冒出鲜红。


    “祁大人受伤了!”有人喊起来。


    “将这些刁民通通抓起来!”另外的人道。


    此前还在防御的禁军们顿时主动攻击,挨个地收拾。商队这些人哪是禁军的对手,没多久就被打得滚趴在地。


    有些人见形势不妙,纷纷逃散。


    苏娴站在角落,见到此前那个挤在人群中怂恿的男子也悄悄逃走。那人经过她身边时,转头看见苏娴,顿时蹙了蹙眉。


    没多久,仓库门前平息下来。这时候,听得消息的池州知府也带人赶过来了。


    见祁渊受伤,他大惊:“大人,下官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敢这么闹事!”


    他转身吩咐衙役们:“给我搜,一个也别放过。”


    祁渊捂着手臂,不发一言。


    只漆黑的眸子隔着人群望着苏娴。


    须臾,他懒得听杨知府马后炮,抬脚朝苏娴走来。


    “帮我。”他说。


    “啊?”苏娴发愣。


    “你不是略懂医术吗?帮我清理伤口。”


    苏娴想起此前在津阳县时,祁渊也是手臂受伤,暗想,这也太巧合了。


    她瞥了眼他手臂,见他捂也没捂实,鲜红的血流得袖子到处都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祁渊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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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4章 苏娴VS祁渊(七)


    苏娴见他白色中衣染得鲜红, 默了默,点头。


    “可我现在没带药,得尽快回城。”


    她想问, 你还撑得住吗?但祁渊回道:“我马车上有。”


    苏娴一愣,就见他率先抬脚离去。


    她也只好跟上去。


    杨知府见他离开,忙跟上来:“祁大人这是去何处?下官命人去请大夫了。”


    “不必。”


    “可你的伤.”


    “他的伤我会治。”苏娴突然开口。


    杨知府停下来,这才正眼看了看苏娴, 然后又看向祁渊。似乎明白了什么, 讪讪告辞。


    祁渊诧异看向苏娴。


    苏娴道:“我只是讨厌这种假惺惺之人, 商队起乱本就该他知府排查, 如何在短时间内集聚数百之众还出城闹事?分明是他渎职之过。”


    祁渊勾唇, 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说:“官场上这样的人屡见不鲜,你这性子并不适合为官。我以为.”


    “以为什么?”


    “你适才的样子,不像你,却又觉得那就是你。”


    苏娴听他这话莫名其妙, 什么像她又该是她。但她这会没心思琢磨,因为她看见祁渊手臂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祁渊也看见了,却并不以为然:“许是走路受影响。”


    “那.可要慢些?”


    “你是大夫。”


    “我只略懂医术。”


    祁渊眼里露出些笑来:“那我们快些。”


    “好。”


    两人快步下山,丹砂见两人下来, 欢喜地迎上来。


    “小姐,适才知府大人带兵上去了, 事情可解决了?”


    “嗯, 我现在没工夫说这个,丹砂.”苏娴吩咐:“你去弄盆水来。”


    未等丹砂诧异, 苏娴跟着祁渊上了他的马车。


    她动作之利索, 几乎未曾犹豫。


    祁渊不动声色观察, 见她蹲下来熟稔地撕开他的袖子。


    “力气还挺大。”他低语了句。


    “什么?”苏娴停了下,随即明白他指的什么,解释道:“出门在外自然是需要些力气的。”


    祁渊了然。


    出门在外,她恐怕也鲜少顾及男女之别了,不然也不会毫不犹豫地进了他的马车。


    想起她那夜站在府衙廊下,浑身狼狈的样子,莫名地,他心里酸涩。


    “苏家的买卖都是你打理吗?”


    苏娴问他:“药在何处?”


    “左边手的抽屉。”


    苏娴拉开抽屉,里头放着干净的布和几个药瓶。她飞快挑了会,拿出两个瓷瓶来。


    “苏家无男嗣,我作为嫡长女自然要承担起责任。”她道:“父亲不善经营,母亲每日掌府上中馈已很辛苦,而妹妹们.”


    这时,丹砂递了盆水进来。苏娴接过,用帕子拧干后仔细帮祁渊擦。


    “妹妹们还小。”她继续道:“况且二妹喜好行医,三妹喜好丹青,我不忍驳她们的喜好。”


    她擦干净后,打开瓷瓶,缓缓在伤口上上药。


    “小妹更不用说,她聪明有天份却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我也不愿拘着她,只愿她这一生过得自在。”


    祁渊的伤口并不深,但刀刃划得长,从胳膊一直到肘处。苏娴把药粉缓缓洒在上面,怕洒得不均匀,还用指腹慢慢抹匀。


    她的指腹温热轻柔,犹如她这个人。可祁渊清楚,她温婉柔美的外表下有颗坚毅的心。


    听她说这些,再想到她出门在外数月吃苦,一个千金小姐,本该过抚琴赏花、追风扑蝶的生活,却偏偏把自己当成男儿。


    祁渊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但这一刻,他越发觉得苏娴有种震慑人心的美,这种美无关容貌,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过了会,他问:“那你呢?”


    苏娴低头包扎,不解抬眼:“什么?”


    “你处处为姐妹着想,就没想过你自己吗?”


    苏娴静默了下,摇头:“想过,但我想来想去,撑起苏家家业才是我该做的。而且我喜欢经商,喜欢走南闯北这种天地广阔自由自在的生活。”


    祁渊浅浅扬唇。


    “你变了许多。”他说。


    苏娴继续帮他包扎,动作不停,当然明白他这话是何意。比起几年前在东京城当端庄的忠勇侯府少夫人,确实变了许多。


    “生活并非一成不变,人也总会改变。”她道:“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并不遗憾。”


    祁渊心里涌动着些情绪,他喉咙动了动,很想开口问她没想过以后嫁人吗?


    但他还是压下了。


    他清楚,苏娴不再是以前的苏娴,比起嫁人,她更想要自在广阔的生活。


    谈话到这,车内开始安静下来,而苏娴也包扎结束。


    等了片刻,苏娴道:“伤口别碰水,若不想留疤切忌辛辣之物。另外,回去后寻个大夫早晚换药,不能.”


    “你以前说过了,我都记得。”祁渊开口道。


    苏娴一愣,淡笑了笑,点头:“好,那我先告辞。”


    她起身,正欲下马车,祁渊喊住她。


    “等等.”


    “祁大人还有事?”


    忖了忖,祁渊道:“那批米粮恐怕一时半会不能给你了。”


    苏娴望着他。


    祁渊解释:“北边正在打仗,朝廷缺粮,陆安荀到处征粮任务艰巨。原本是想跟乡绅借,但乡绅们将米粮转移南边,这也是无奈之举。打仗打的是粮草,没有粮草,襄王必败。”


    他解释得认真,苏娴听后,心底那点气顿时消了。


    “这场仗得打多久?”她问。


    “才开始,估计还得两个月。”祁渊道:“你放心,苏家那一万石粮秋收后必定一斤不少地还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苏娴停了下,问:“朝廷还缺多少粮?”


    “陆安荀要筹一百万石,依目前的法子只能筹够五十万石。”


    苏娴心头一惊。


    “还有其他法子吗?”


    “我不清楚。”


    苏娴了然,看来是没有法子了。她又问:“若是剩余的五十万石没筹够,这场仗也会输吗?”


    祁渊没回答。


    良久,苏娴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客栈后,苏娴坐在屋子里思忖。


    没多久,江叔过来敲门:“大小姐,您今日去仓库看米粮了?我听说仓库有人闹事,大小姐没事吧?”


    “没事。”苏娴想了想,说:“江叔,吩咐人收拾东西,咱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


    “回东京城。”


    江叔诧异:“咱们那些粮食不要了?”


    “要,只不过官府查案没那么快,日后再说。况且燕山府转运使是陆姑爷,你还愁粮食飞了不成?”


    江叔笑起来:“行,那我听大小姐的,咱们回去也好,离家大半年,想来老爷夫人还有珉公子该想大小姐了。”


    听到萧珉,苏娴的心瞬间跟淌水似的柔软。原先还犹豫要不要回东京城,这么一听,她半点犹豫都没了。


    “去吧,叫人今晚收拾好,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池州。”


    “好。”.


    沐浴过后,苏娴换了身衣裳站在窗边吹风晾头发。


    在异乡逗留了多日,一旦决定回程心突然变得急切起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东京城,回到父母孩子身边。


    当然,也有些微不舍.


    毫无预兆地,她又想起白日在马车上时,祁渊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当时想说什么呢?


    可是想留下她?


    就在她陷入回忆时,外头又有人敲门。


    “小姐,祁大人来了。”


    苏娴恍然,还以为是回忆出了幻觉。


    直到丹砂又说了遍:“小姐在里头吗?祁大人来了,可方便见?”


    苏娴快速将半干的头发用簪子挽起,走过去开门:“祁大人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但祁大人官袍未卸,想来是有事找小姐。”


    苏娴点头:“我这就下去见他。”


    她披了件薄衫下楼,楼下大堂里,祁渊站在灯火下。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望着她。


    “听说.你要回京了?”


    “你怎么知道?”苏娴停住脚。


    “适才你的婢女说的。”


    苏娴道:“既然池州没什么事,我自然要尽早回去。”


    祁渊点头,将她柔美的模样收进眼底,同时也垂睫掩住眸子里的落寞。


    “祁大人这时候来是因何事?”苏娴问。


    “白日之事。”祁渊说:“商队闹事我怀疑有人暗中作祟,这事若不查清楚,恐怕会闹得更大。”


    “你是想来问我可否见过可疑之人?”苏娴一听就明白。


    祁渊暗暗赞赏,选了张条凳坐下来:“彼时许多人处于混乱中,但你站在角落应该能看得清楚。”


    苏娴仔细想了想:“是有那么个,起初他站在人群中大声怂恿,后来起乱子他趁机逃了。”


    “可记得那人的样貌?”


    “记得。”


    祁渊扭头吩咐侍卫:“去借纸笔来。”


    然后对苏娴说:“你且把记得的样貌画给我,这人我必须连夜捉拿。”


    苏娴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道:“祁大人跟我来吧,我屋子里就有纸笔。”


    祁渊也不迟疑,当即跟她上了楼。


    一刻钟后,苏娴凭记忆将那人的样貌画下来。画上人像眉骨高阔,鼻梁□□,眼窝略深。


    祁渊看了画像,眸子一紧。


    “怎么了?”苏娴问:“我画得不妥?”


    “不是,而是这人.”他缓缓道:“不是我朝百姓。”


    苏娴听后,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什么。


    “你认为他是辽国人?”


    祁渊道:“池阳郡近日出现许多来历不明之人,此前到处扣押商队,并未曾留意。今日商队闹事我才察觉这里头不对劲,恐怕池阳郡已经渗入了辽国探子。”


    苏娴担忧:“他们故意怂恿商队闹事,是想阻止征粮计策?”


    “对。”祁渊点头:“商队闹事不容小觑,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若是再挑起乡绅百姓矛盾,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今晚必须将这些探子捉出来。”


    “苏小姐,”他问:“你可否帮我?”


    苏娴立即问:“怎么帮?”


    “你帮我再画二十张这样的画像,我交给手下的人去搜捕。”


    “好。”


    苏娴点头,赶忙从箱子里抱出一沓宣纸,动笔画起来.


    与此同时,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一伙人点着灯围坐一桌商议。


    “今日之事可有露馅?”一人问。


    “倒不曾露馅,后来事情顺利闹起来,只是不巧今日遇到的是祁渊,没多久就被镇压了。”


    “哦对了,祁渊还受伤了。”


    “伤了何处?重不重?”


    “手臂,应该不严重。”


    默了会,那人问:“无人发现你吧?”


    “这.”另一人仔细想了想,说:“一个躲在角落的女子,他看过我的脸。”


    闻言,上首的男子眼眸一眯:“不好,今晚你速速出城离开池州。”


    “另外,将那女子样貌画出来,此女子留不得。”


    “是。”.


    苏娴次日起来,听说禁军全城戒严,昨晚还挨家挨户盘查了一夜,抓了不少可疑人物。


    江叔过来问:“大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要现在走吗?”


    苏娴沉吟片刻:“走吧,通知大家用过早膳就启程。”


    不知为何,今早起来眼皮一直跳,心里头总有些不安。也不知是得知池州有辽国探子,还是因为陆安荀和苏绾在燕山府筹粮艰难的事。


    用过膳后,她收拾东西下楼。见丹砂站在柜台前结账,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


    她问:“是什么?”


    “这一路回东京城,约莫得行十天。”她笑着说:“备些零嘴儿好解乏。”


    苏娴也笑,转头望见门外阴沉的天,莫名心情寡淡。


    没多久,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启程。苏娴抬脚上马车,进去之前,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


    并没瞧见祁渊的身影,兴许他正在忙吧?


    “走吧,我们出城。”她吩咐。


    池州的商队多,而池阳郡是池州州郡,每日出入的商队络绎不绝。


    苏家的商队在城门口等了一会,才轮到他们出城。


    丹砂掀帘子看了看:“小姐,今日离开的商队还真多,我们后头就跟着一伙呢,想必也是讨粮无果打算离去的。”


    苏娴可有可无点头,也不知为何,分明急切想回东京城的,这会儿却有些淡淡的失落。


    马车出城后在官道上快速行驶,过了会听见有人骑马由远而近,她气息一屏,侧耳细听。然而掀开帘子一看,那骑马之人乃镖师路过,顿时,脸上凝了点失望。


    丹砂看出来了,笑问:“小姐可是在等祁大人?”


    苏娴道:“或许我该跟他道个别。”


    “可是祁大人估计一时半会不得闲。”


    苏娴扭头,就听丹砂道:“奴婢去买干果时,听说祁大人昨夜抓了许多探子,审了一宿呢。”


    “嗯。”苏娴点头。


    “那小姐可要等一等?”


    “不必了,他如此忙,何必搅扰。”


    因思虑太多,苏娴昨夜睡得不大安稳,这会儿马车摇摇晃晃,没多久便觉困乏。


    她靠着角落的小几阖眼打盹,混沌间,听见江叔在外头说话。


    “小姐,我总觉得后头跟着的商队不对劲。”


    苏娴猛地醒来,拉开车门:“江叔,怎么了?”


    江叔道:“大小姐,后头的商队跟着我们快一个时辰了,奇怪得很。”


    “兴许他们也是走这条道呢?”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渐渐察觉不对劲。”


    苏娴警觉起来:“哪不对劲?”


    然而话才问完,就听得镖师大喝:“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


    苏娴抬眼看去,只见队伍后头来了十数人,这些人蒙面骑马,身上穿的却是商队的衣服。


    而她雇佣的镖师正拔刀戒备地质问他们。


    电光石火间,苏娴预感不妙,立即道:“江叔我们分头跑,你往南边,我往北,再派其他人往东西方向。”


    江叔得了令,立即去办。


    而车夫也飞快驾车带着苏娴和丹砂往北边跑去。


    就在他们分拨逃跑之际,几个镖师和那些人打了起来。


    “小姐,那些是什么人?”丹砂紧张:“莫不是拦路打劫的贼匪?可我们才出池阳城还在官道上啊。”


    “不是贼匪,是辽国人。”苏娴道。


    她庆幸自己乘坐的马车并无特殊。苏家商队十几辆马车,全都是清一色的标志和构造,若不看内里,单从外头看每一辆马车都相似。


    现在这些马车分东西南北跑,那些人要在短时间内找她不容易。只要她往北跑去仓库就能遇到禁军,有禁军在,她就安全了。


    可她的马车跑了许久迟迟未看到仓库,过了会,突然停下来。


    “小姐,这边没路了。”车夫说。


    “为何没.”拉开车门,苏娴看见前头横着一条河。


    而车夫苦着脸说:“对不起大小姐,小的该死,适才只顾往隐蔽的地方跑,就跑到这来了。”


    苏娴懵了片刻,当机立断道:“那些人要找的是我,你带着丹砂继续往其他地方跑,最好往池阳城的方向。”


    “那小姐呢?”


    “我就在此躲避,若你们回到城内,务必让祁.务必报官来此寻我。”


    丹砂道:“小姐,要走一起走,奴婢怎能把小姐丢下不管?”


    “听我的。”苏娴飞快道:“若我们一起走,必定会死。若分开,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躲藏于此,辽国人只会继续追马车。届时追到却发现马车中没有苏娴,想来不会杀丹砂她们。毕竟这些辽国探子的目标是她,而不会杀不相干的人给自己徒惹麻烦。


    说完,她急喝:“快去!”


    “是。”车夫不敢耽搁,立即甩马鞭掉头朝池阳郡的方向跑去.


    苏娴下马车后,隐在河边的芦苇丛中。没多久,果真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


    “前头是河,马车往北边去了。”


    “没错,这里有车轮痕迹。”


    “朝那边追!”


    这些人操着夹生的中原话,一听就知是辽国人。苏娴胆战心惊,越发感到与辽国的这一战激烈。


    她蹲在芦苇丛中不敢动作,所幸今日阴天日头并不晒,令她还能够忍耐。


    可她等了大半天却未见其他人来,心底越来越慌。


    也不知丹砂她们到哪了,是否安全。若安全,估计这时候该进城了吧?


    可为何过去了这么久,却迟迟没动静。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娴的心渐渐沉入湖底。


    就这么,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她蹲得脚麻之际,天上突然落下雨滴。


    她抬头望了望愈加阴霾的天,无奈苦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见雨势越来越大还吹起了狂风,她只好离开河边芦苇丛另寻地方躲避。


    苏娴也不敢走大道,沿着小径毫无方向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棵茂密的大树,树下盘根交错倒也是个隐秘避雨之地。


    只是她并不知晓,自己已不知不觉误入了丛林中。


    苏娴寻了根干净的树根坐下,饥寒交迫令她疲惫。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靠着树干警觉地听四周的动静。


    到了傍晚,雨终于停了,可天也一寸一寸地黑下来。


    黑暗将人的恐惧放得无限大,苏娴强行令自己不惊慌。


    她想,她得尽快作出决定。


    出去,趁夜走回池州,路上可能会遇到救兵也可能会遇到辽国人。


    留在这.这是个完全令苏娴陌生而恐惧的地方,荒郊野外,兴许会有野兽出没.


    想了想,苏娴还是决定碰运气。


    她按着记忆的方向往回走,决定走出官道,在官道上能遇到好心人也说不定。


    可就在她起身没走多久,突然丛林深处传来了野兽叫声,那声音像是狼又像是其他,令她毛骨悚然。


    苏娴加快脚步,想在天彻底黑下来时离开这里。


    可天不随人愿,下过雨后,她全身湿漉漉,裙摆贴着双腿走路不利索,而且地面湿滑,短短几步令她走得踉踉跄跄。


    过了会,又有野兽叫声传来,吓得她脚底一滑,惊慌失措地滚进荆棘中。


    荆棘下,是一处坑洼,她匍匐在地上眉头紧蹙。


    缓了缓,正欲寻根树枝作拐再继续走。这时,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朝她这边走来。


    那物似乎庞大,所过之处草木踩碎,还有窸窸窣窣与荆棘摩擦的声音。


    苏娴汗毛直立,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她屏气凝神,像等待命运判决般紧张。


    很快,视线之处,荆棘被拨开,出现个高大的身影。


    当她看清来人时,那一瞬间,身体紧绷的弦骤然断裂,那些强撑着的疲惫和恐慌在这一刻溃散成沙。


    “祁渊。”她喊出声。


    自己都未曾察觉,这声“祁渊”含着满满依赖和惊喜。


    而祁渊在见到她的这一刻,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两步上前,半跪下来检查她身子:“摔着了?”


    苏娴望着他,劫后余生的庆幸,重聚的欢喜,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汇作一处。


    她眼眶些许发热,鼻头酸涩。


    却笑起来:“我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吃人的野兽。”


    “所以你就这么等着野兽来吃?”


    祁渊心情复杂难言,适才他在不远处听见有人低呼,立马跑过来。然而过来一看,见她全身湿漉漉傻愣愣地坐在地上。


    她瘦弱单薄,发髻微乱,沙哑地喊他“祁渊”。那模样,说不出多可怜。


    祁渊又气又想笑。


    “你不在河边待着跑来这做什么?”


    “我不知道。”苏娴说:“我原是想找个地方避雨,却不慎走到这来了。”


    祁渊道:“天快黑了,我们先离开这。”


    “好。”苏娴点头:“你能给我找根结实的木棍来吗?”


    “要木棍做什么?”


    “我的脚崴了。”


    祁渊盯着她静默几息,倏地伸手将人打横抱起。


    苏娴整个人腾空的那一刻,恍了恍神,却下意识地攀着他脖颈以免掉下去。


    “路不好走。”祁渊说:“我抱你回去。”


    许是饿得昏沉,苏娴脑子迟钝,她说“好”。却全然忘了,祁渊若要带她出去,完全可以背她,无须这般抱在身前。


    她懵了会,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尤其听到祁渊胸膛心跳剧烈时,更是窘促。


    “你们.”她试图找话题缓解气氛:“是怎么找到这的?”


    祁渊道:“你的婢女丹砂酉时去府衙报官,彼时我正好出门,得知你被辽国人追杀,便赶了过来。只是到了河边后,却并未看见你。”


    他继续道:“因下过雨,路上许多痕迹被掩盖,我只在河边芦苇丛中寻到你的踪迹。所以命人以河边为中心向四周搜索,却不想你独自跑来了这。”


    最后,他问:“丛林野兽众多,到了夜间纷纷出没,你就不怕?”


    “怕。”苏娴老实回答。


    “.”


    怀中之人轻飘飘,几乎没半点重量,祁渊低哝:“不够两口肉。”


    “什么?”


    “没什么。”


    过了会,苏娴问:“我们现在去哪?”


    “先出丛林,再找个安全之地等我的侍卫来。”


    “你也是一个人在丛林中?”


    祁渊停下来,沉默而无奈地看着她:“你以为找人那么容易?以河边芦苇为中心方圆百里撒网般搜索,每人一个方向就得数百名禁军行动。”


    闻言,苏娴弱弱地不敢说话了。


    祁渊见她如此,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又继续走。


    “那些辽国探子已经抓到了,你不必担心,苏家的商队完好。你雇的那几个镖师也无死亡,只两个受了重伤被我送去医馆了。”


    “嗯。”


    须臾,她补了句:“谢谢你,祁渊。”


    祁渊目视前方,没接话。


    空气安静下来,似乎天地也安静。苏娴缩在在他怀中,悄悄偏过头。


    偶尔,还会听到有野兽的叫声。


    可此时此刻,她却一点也不担心害怕。


    有祁渊在,好似天塌下来,他也顶得住。


    第85章 苏娴VS祁渊(八)


    祁渊抱着苏娴往外走, 丛林小路湿滑,他却走得稳稳当当。


    山间静谧,雨后的夜晚落了些淡淡的月光。月色披在两人身上, 弥漫在山野苍穹。


    虫鸣沙沙,还有小溪叮咚流淌之音。


    身前是温暖的胸膛,头顶是摇晃的星空。


    有那么一刻,苏娴宛若梦中惧不真实, 美好得令她沉溺。


    祁渊走了会, 见怀中之人半天无动静, 低头看了眼。


    苏娴不知何时睡着了, 呼吸轻盈而恬静。


    莫名地, 他再次想起找到她的那一幕,她坐在坑洼的荆棘中望着她,眼里不加遮掩地露出见到他的欢喜。她可怜,狼狈,无助, 像一只在丛林里迷路且受伤的小兽。


    那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令他心疼,也令他悸动。


    人前的端庄坚强全都是她装出来的假象,或许她许久未这般放松地睡觉了。


    祁渊不愿扰她, 索性放慢脚步。这般沿着蜿蜒山道走在空旷的山野间,他心情愉悦。


    苏娴再醒来时, 感到身旁一阵暖和, 甚至还有些热。


    她缓缓睁眼,就见右手边燃了堆柴火, 火焰跳跃, 将黑夜照得半明半晦。


    她愣了下, 这才回想起来今日逃亡的事。


    “祁渊。”苏娴下意识地喊。


    “我在。”


    声音从门外传来,很快进来个高大的身影。


    祁渊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醒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苏娴茫然望着他:“我们这是在哪?”


    “山上的一座竹屋,兴许是被主人废弃许久的。”他说:“我们在这先歇息,我已传消息出去,过不久我的侍卫会赶来。”


    “嗯。”苏娴点头。


    祁渊又问:“想不想吃点东西?我适才听见你.”


    他沉吟了下,不大给面子地说:“你肚子叫了。”


    “.”


    苏娴稳重矜持了半辈子,从未在人前出糗过,唯一且所有丢脸的一面都被祁渊看了个遍。


    她有些挫败,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有什么吃的?”


    “我刚才在附近抓了只野兔。”


    “野兔啊。”苏娴脑海里冒出儿子萧珉养的那只兔子,雪白可爱,顿时有些不忍。


    “没其他的了吗?”她问。


    “不喜欢吃兔肉?”


    “不是,是不想你杀了它。”


    “已经杀了。”


    “.”


    见她面色错愕,祁渊忍俊不禁。但他素来没几分表情,即便笑也只是唇角浅浅地勾起。


    “我去拿来。”


    他起身出门,很快拎着只已经收拾干净的兔子进来。


    苏娴还闻到些香料味。


    她奇怪问:“你身上还带着调料?”


    祁渊:“府里厨子以盐调制的香料。”


    “为何调这个?”


    “以防备用。”


    苏娴还是不理解。


    祁渊边忙活边解释:“刑狱司查案随时会离京,刑狱司人人身上都会带这些,以备路上饮食不便。”


    “哦。”苏娴又问:“我见你马车上备了许多药瓶,也是常用的?”


    “偶尔会受伤。”祁渊道。


    闻言,苏娴垂眼。刑狱司干的就是得罪人的事,不仅仇敌恨他,恐怕朝中也有许多人恨他。刑狱司这个位置,说得好听是天子近臣,却也是天子手上的一把刀。


    愣神中,她听见祁渊低笑。


    苏娴抬眼:“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这一幕.似曾相识。”


    苏娴一愣。


    山野,小屋,火堆,烤肉.可不就跟六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一模一样吗.


    六年前。


    一艘由东京城去往泗州广陵的船,被暴风雨滞留在了浅湾处。


    “躲过这阵暴雨就好了。”柴氏坐在舱内安抚女儿:“这天气实在突然,早上还好好的艳阳高照,这会儿说起风就起风。”


    “母亲也别担忧。”苏娴道:“外祖母的寿辰应当是赶得及的。”


    提起这个,柴氏脸上笑意阵阵:“我许久没回家了,也不知大哥二哥还有母亲他们变成了何模样。”


    柴氏嫁到京城苏家没多久,公爹与婆母相继过世。丈夫惯常惫懒且不擅打理庶务,是以苏家外在的生意行当以及内里的中馈都落到了柴氏身上。


    连着六年,她忙于庶务也没机会回广陵,这次,老母亲六十大寿,柴氏这才带着大女儿归宁。


    只是不料船行了几天好端端地,到了这地突然遇暴风雨,船家不得不停在这避风。


    这会儿已经歇了大半天,天色渐晚,看样子兴许得明日早上才能行船。


    雨如瓢泼,风若擂鼓,砰砰地拍打在舱壁上,听得人心惊肉跳。


    柴氏坐了会,吩咐婢女:“去看看,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船上膳食准备好了没。”


    “是。”婢女起身,还未站稳,船身猛地一晃。


    随后外头有人大喊:“不好了,水匪来了!”


    柴氏大惊,忙掀开帘看外头,可外头风雨肆虐根本看不清情况。船夫们穿着蓑衣拼命地捞锚,试图尽快离开此地。


    停在这躲雨的船有好几艘,那些水匪来势汹汹,没两下就将船上的人制服,若遇不听话的当即砍杀踢下河。


    这手段凶残得很,柴氏赶忙退回来,忧心忡忡:“娴儿你快把金银细软扔了,再换身婢女的衣裳。”


    苏娴动作也极快,忙将头上戴的珠钗发簪拔去,又将外衫换成件简单素色的。


    做完这些,这才发现母亲柴氏什么也没动。


    “母亲,你——”


    话未说完,帘子被人掀起,一人伸出明晃晃的长刀,喝道:“里头的人出来!快点!”


    柴氏带着苏娴和婢女出去。


    她说:“几位爷要钱财好说,我里头箱子带了若干,你们只管拿去,只是切莫伤我这几个婢女的性命。”


    苏娴听了,正欲开口,手就被柴氏掐了下,示意她别说话。


    水匪们听了还颇满意,当即派人进去将箱子抱出来,里头果真有几百两银子和宝石珠钗。


    然而他们得了钱财还不肯收手,命人将柴氏捆起来。


    柴氏大惊:“几位爷这是做什么?钱财已经给你们了,怎能说话不算话?”


    水匪头子笑:“老子说什么了?老子跑这一趟不易,这点钱怎么能打发?看你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他挥手:“把她带去那边船上,跟其他人绑一块,回头让他们家中人拿钱才赎。”


    听到这,苏娴心惊,这才明白母亲适才让她换衣裳是何用意。原来她早就打算牺牲自己来保全她。


    苏娴咬牙,浑身瑟瑟发抖。她才十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她不能让母亲的心血白费,她得努力护住自己好想法子救母亲。


    她站在婢女当中,低头垂眸,尽量不让自己显眼。


    果然,那些水匪没再理会她们这些“下人”,去了另一艘船上。


    苏娴悄悄抬头,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冷厉的眼睛。那人扭头朝后边看,收回视线时正好与苏娴的目光交错。


    他目光短暂地停了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跟着其他水匪离开。


    苏娴与婢女们挨着站在一处,风雨将她们的衣衫打湿,耳边嘈杂喧闹。


    没多久,船又一阵猛地摇晃。她惊骇四顾,就见适才离去的水匪们纷纷逃散回来。


    有人大喊:“快撤!官兵来了!”


    “他娘的,消息怎么泄露出去的?快撤!”


    船一艘连着一艘,无数水匪们退回来,从苏娴她们身边经过。也不知是何人匆忙间撞了下,站在后头的苏娴毫无防备往后跌,然后一头栽进了涛涛雨浪中。


    苏娴不熟水性,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河水不停往她的口中、鼻中灌,身子也越发地往下沉。


    就在她难受得几乎要窒息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然后脖颈被人拖住,飞快往上漂浮。


    苏娴得了呼吸,痛苦睁眼。当看清救她的人时,不禁愣怔。


    这不是适才与她对视的那个水匪吗?


    那双冷厉的眼令她印象深刻,也令她心头发憷。


    可他为何救她?


    苏娴没能想明白,她适才差点窒息,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人救她的原因。


    意识混乱间,只感到这人拖着她远离了船,没多久,他们爬上岸。


    一上岸,苏娴奋力将他的手腕掰开,然后起身要逃。


    “你若不想死,就跟着我。”


    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苏娴停住。


    她转头,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人。这人长得很好看,只是浑身一股子狠劲儿令人胆寒。


    她不禁鄙夷,长这么好看却来当水匪真是自甘堕落。


    祁渊浑身湿漉漉,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倾盆大雨砸在他身上,令他面目越发显得凌乱犀利。


    “现在水匪四处逃窜,你若自行离开说不准会闯遇他们,届时拿你做人质你只会死路一条。”


    风雨沙沙,几乎掩盖了他的话,可苏娴听清楚了。


    那股逃跑的想法渐渐歇气。


    她站着没动,不敢走过去,也不知往何处走。雨水将她的衣服浸湿,狂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发抖。


    祁渊歇了会,起身朝另一边方向走。


    可走了两步却停下来。


    他扭头:“你想在这等死吗?”


    苏娴摇头,立马跟上去。


    河岸西边是一片树林,入了林中后,风便没那么大了,雨势也小了许多。


    这人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带着苏娴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一间破旧的草屋。


    “天黑了,你我且在这歇息。”他道:“明日,官府的人会过来。”


    “你怎么知道官府的人会来?”苏娴说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可这人并没回答她,兀自去角落抱了堆柴火来,点燃。


    火光一起,苏娴掌心渐渐发痒,牙齿打颤。


    她此前冻得不行,这会儿有了火,浑身变得暖和。


    她开始担忧起母亲来。


    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若是跟她一样也落了水,可有人救她?


    安稳生活了十六年,苏娴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良久,她埋头在膝间哭起来。


    祁渊瞥了眼,原本冷硬的面色,不自觉缓和了些。


    他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哄女人。原本他可以不救她,可见她在水中绝望挣扎的样子,于心不忍,便跳了下去。


    但这一跳,必定暴露了他的身份。这会儿,他是再没法回到水匪窝了。


    不过也罢,他只身入匪窝探了那么多天,也就在等这一刻,想必陈将军正在竭力追击匪徒。


    偏偏眼前这个女子倔强又柔弱,这么点小事就哭,还.他瞥了眼她颤抖的肩,很是无奈。


    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苏娴这会儿是真的害怕,劫后余生令她情绪难以自控。尤其想到母亲生死未卜更是恐慌无以复加。


    但她不愿在陌生人的面前掉眼泪,是以只得伏在膝上默默地发泄。


    过了许久,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身上也不冷了,裙摆和袖子被火烘得半干。


    她抬头,这才发现屋内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四周一片昏暗。


    莫名地,她又害怕起来。


    她虽然心憷那个男人,可他将自己丢在荒郊野外,且是风雨交加之夜,更令她恐惧。


    她起身,正欲跑出去查看,然而这时候,那人进来了。


    他睇了她一眼:“你要上哪去?”


    苏娴没说话,心里的恐惧却悄悄散了许多。


    见他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鸡,她斟酌了下,问:“你为何要救我?”


    祁渊依旧没回话,而是在火堆旁坐下来,忙活手上的东西。


    他动作娴熟,似乎经常干这种事。拿出匕首将竹子削得尖锐,然后猛地一下插进鸡肚子中。


    苏娴缩了缩脖颈,仿佛那竹子穿过自己的心肝肠肚,看着都疼。


    不愧是当水匪的人,做这种事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想。


    祁渊忙活了会,开口:“不必担忧,明日官府的人自会来接你。”


    至于为何不是今晚来,当然是因为今晚暴风雨,且官府抓水匪要紧,没人管这边。


    “那.我母亲呢?”苏娴问。


    “你母亲?你母亲是谁?”祁渊转头。


    苏娴暗唾自己傻,母亲费尽心机让自己隐藏身份,她却在水匪面前暴露了。


    若这人得知她是富庶人家的小姐,岂能轻易放过她?


    短短两息工夫,苏娴想到了一种可能。


    在船上她被认为是个婢女,而这个水匪居然愿意跳进水中救她。为的什么?铁定不是因为好心,也不是为了让她拿钱酬谢。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图她的姿色。


    毕竟她在东京城是出了名的好样貌,而且此前两人视线相撞过,他看过她的脸。


    苏娴越想越笃定,心头那股才散去的恐惧又一点点地冒出来。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他适才说什么明日官府来人接她,苏娴一个字都不信。


    说不准是这人哄骗她,就为了让她放下心防呢。


    思及此,苏娴的心砰砰跳起来,又怕又紧张。可她清楚自己不能慌也不能乱,既然他有所图,那她就还有机会。何不利用他这点心思好生斡旋?说不准她能逃出去。


    打定主意,苏娴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


    尽拣好话说:“你身手真好,没想到游水也那么利索。”


    祁渊忙活烤肉,没理她。


    默了默,苏娴又道:“多谢壮士救我,小女子无以为报,日后.”


    祁渊抬眼:“日后什么?”


    苏娴心头一紧,强自镇定地演:“壮士救了我,我这条命便是你的,日后为您做牛做马也甘愿。”


    “不必。”祁渊低头,将火上烤得焦黄的鸡翻了个面。


    “可你平白无故救我,难道.”苏娴小心翼翼试探:“就没点要求吗?”


    见他良久也没回话,苏娴心中没底。


    想了想,她掏出帕子捂脸,低低哭起来:“我虽是个婢女,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婢女,视贞洁如命。若今晚与壮士不明不白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佯装哭泣,希望这个水匪有点人性。至少今晚别对她动手,待过了明天,她定会择机会逃出去。


    她边哭边暗暗打量,见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会,然后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件东西递过来。


    光线昏暗,苏娴没看清图案,只知道是一块玉。


    她听见他说:“你若担心清白,且拿着这块玉佩,我必定对你负责。”


    苏娴愣了愣,暗暗松口气。


    还好,这是个讲道理的水匪。


    就怕他今晚乱来,于是故作欢喜道:“我知道的,你人这么好,能跟着你是我的福气。”


    “只是.”她自怨自艾:“可我区区婢女之身,配壮士只怕唐突了你。若壮士不嫌弃,可否等我回府后跟主子赎回身契再说?”


    祁渊可有可无点头。


    他祁家家大业大,收留个婢女只是件小事。当然,若这婢女认定要跟着他.


    也不是不可。


    过了会,鸡肉烤熟,祁渊分了一半给苏娴。


    尽管苏娴很饿,但她断不能食用水匪的东西。她还想着明日怎么脱身,待脱身后如何去寻母亲。


    而且,一旦脱身,她必定要报官将这人抓起来。


    他毕竟是水匪,这些人专干伤天害理的事,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几番心事重重加在一起,苏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将鸡肉还回去:“多谢,还是你吃吧,我不饿。”


    祁渊不强求,接过来,自己吃了。


    外头大雨仍然在下,哗啦啦地砸得地面发响,茅草屋内倒是因燃了堆火而显得安静暖和。


    苏娴绷紧神经戒备了半宿,又饿又困,最后在火堆的温暖下渐渐熬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苏娴望着窗外的天光茫然了会,倏地扭头四顾。没见着那人的身影,她赶忙起身。


    走到门边又细听了会,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紧张得心口扑通扑通跳,很清楚,此刻是逃走的最佳时机。


    是以,苏娴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狂奔。


    也不知奔了多久,遇见官兵时,她心中大喜,忙朝那些官兵跑去.


    柴火熊熊,啪地炸开个火星子,拉回了苏娴的思绪。


    回想起当初的事,她竟是觉得羞愧。


    彼时她年纪小却故作聪明,居然好人歹人都分不清。不过也难怪她,谁叫祁渊没解释他的身份呢?乍然跟个水匪待一晚,任谁都有些担忧的。


    她低笑出声。


    祁渊抬眼:“笑什么?”


    “没。”苏娴摇头。


    祁渊当然清楚她在笑什么,却并未揭穿她。


    只是想到后来她回东京城后,居然立马定亲,全然将那夜在草屋里的话忘得干净,他顿时有种被欺骗利用的愤怒。


    她骗他是婢女就算了,居然还骗他.她一副爱慕他、生怕他丢下她不管的样子,是怎么演出来的?


    “苏娴。”祁渊突然喊她,些许气恼。


    苏娴正侧身烘后背的衣裳,闻言“嗯”了声。


    祁渊默了默:“没什么,兔肉烤好了,你可要吃?”


    苏娴犹豫了下,点头。


    两人吃完后,各自烘衣服,正将衣服烘干时,侍卫们寻过来了.


    再回到池州客栈时,丹砂红着眼站在门口抹泪。


    见苏娴下马车,她跑过来跪下:“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还好你还活着,不然.不然奴婢也不活了。”


    “说的什么话。”苏娴将她扶起:“别犯傻了,快去给我准备热水,我今日很累。”


    “嗯。”丹砂起身,抹着眼泪又跑进门。


    苏娴扶着马车站定,看向祁渊那边。


    祁渊正在吩咐侍卫事情,过了会,他走过来。


    “今晚你好生歇息,回东京城的事不急。眼下池州不太平,不宜上路。”


    “嗯。”苏娴点头。


    等了会,见他没有其他嘱咐的,苏娴开口:“今日多谢你,那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


    祁渊望着她,没说好,也没说其他。


    苏娴被他看得不大自在,毕竟门口还有很多人。她飞快福了福,转身一瘸一拐进门.


    一夜好梦,次日醒来,苏娴听说客栈周围都是禁军,把客栈掌柜都吓得大跳。


    丹砂正在摆早膳,说:“祁大人怕小姐再出事,派了许多禁军来守着,进门的人挨个盘查,看得死紧。”


    苏娴坐在妆台前梳头发,听了这话,不禁脸颊发烫。


    他这么做,岂不是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过了会,她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果真见楼下都是把守的禁军。


    “这样不是办法,”苏娴说:“客栈是做生意的地方,禁军在这耽误旁人做生意不说,还.”


    她的身份岂敢要禁军守护,祁渊这么做简直是赤


    忖了忖,她吩咐:“你一会去打听打听,看祁大人在何处。若是他得闲.”


    “小姐不知?”丹砂诧异。


    “知道什么?”


    “祁大人病了,”丹砂说:“听说昨夜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病了。”


    苏娴一怔,昨夜回来的路上就病了吗?可她与他同乘马车却并没发觉。


    “病得可严重?”


    “据说夜里起了高热,也不知这会儿退了没。”


    苏娴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缓缓走到桌边坐下。


    这顿早膳用得心不在焉,早膳后,她按大夫叮嘱以药敷脚踝,然后取账册来看。


    只是,往日惯常做的事,今日怎么也难以专心。


    过了会,她合上账册,吩咐道:“丹砂,备马车,我们去府衙。”


    祁渊病了,她想去看看.


    府衙后院的官舍里,祁渊靠在床头,他左手边放着一沓厚厚的口供笔录,皆是这两日审问辽国探子记录的。


    池州出现辽国探子,想必整个燕山府也有,不知其他地方是否发现此事。


    他看了会口供笔录,想了想,打算起身给陆安荀写信。


    “祁大人要做什么?”大夫正在门口给他煎药,听见动静,蹙眉转头。


    祁渊:“我写封信。”


    大夫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医术高明但脾气不好。因祁渊受伤生病,被杨知府连夜把人请来此照看,还在旁边安排了间厢房以备不时之需。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不惜命的病患,也最讨厌这种不听大夫话的病患。


    大夫起身走进去:“我劝祁大人还是躺着为好,祁大人身子本就有伤,雨水受腐,还裂开那么大个口子。若是再不听劝,伤口感染,你这高热恐怕难退。”


    “好,多谢。”祁渊人已经坐在了桌边,完全一副老实听劝但并不悔改的架势。


    他兀自从抽屉里拿出信纸,提笔欲写字,然而下一刻有人把他手上的笔夺了去。


    祁渊抬眼,当看清来人时,他愣了瞬。


    “你.怎么来了?”


    苏娴将笔放回笔架:“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祁渊坐直,没说话。


    大夫见有人能拿捏住祁渊,立马对苏娴倒豆子似的叨念:“夫人来得及时,快劝劝他,兴许你的话他会听。”


    “这人.”大夫出门边摇头嫌弃:“性子实在不讨喜。”


    苏娴听他称“夫人”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自己梳着妇人发髻,或许这位大夫只是随口称呼,若她刻意解释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


    索性没应声。


    只望着祁渊。


    祁渊也望着她。


    他眼里含着些愉悦的笑。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苏娴瞥了眼他手臂上的伤,想起昨日他伤口淋雨,又抱着她走了许久,恐怕伤口就是那时裂开的。


    “疼不疼?”她问。


    祁渊毫不在意:“已经好了。”


    外头的老大夫翻白眼,拆台道:“老夫早上才上药,愣大一个伤口跟鱼肚子似的。”


    祁渊:“.”


    苏娴低笑出声。


    这一笑,令祁渊看得有些呆。


    她今日的装扮朴实无华,一身淡紫交领长裙,发髻松松挽起,除了一支白玉簪子再无其他装饰。


    脸上也没半点妆容,黛眉清而浅若远山寒雾,微垂睫的样子温柔动人。


    苏娴被他看得不自在,她转过身缓慢往椅子边走:“我听说你夜里起了高热,现在好点了吗?”


    “嗯。”


    祁渊也起身,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过来.其实是有事想跟你说。”苏娴道。


    “什么事?”


    “你派那么多禁军在客栈守着,于理不合。”


    “哪里于理不合?”


    “他们是禁军,我的身份不合适。”


    “这是我的命令,与你的身份无关。”


    “可别人会说你徇私枉法。”


    “我不在意。”


    “.”


    苏娴被他这句“不在意”弄得更加不自在了,坐如针毡。


    这人.如今是不打算遮掩了吗?


    祁渊仍旧盯着她看。她分明羞臊却故作镇定,令他好笑。


    他问:“你只是来说事吗?”


    “什么?”


    “难道不是听说我病了,所以来看我的?”


    “不是。”苏娴坚定否认:“我是来说事的。”


    “哦。”祁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


    苏娴感到自己莫名其妙落了下风,仿佛说什么话都被祁渊拿捏掌控。


    这感觉很不好,令她局促,无措,羞窘。


    她惯来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唯独在祁渊的面前.


    静默片刻,她打算告辞。然而才站起,就见祁渊也起身朝她走来。


    倏地,她心跳加快。


    “做、做什么?”


    祁渊走近:“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分明知道我喜欢你。”


    顿时,苏娴整个身体像丢进沸水似的,滚烫。


    “为何?”祁渊逼问。


    “嗯咳——”这时外头有人咳了咳,然后哐当一声,老大夫丢下火钳跑了。


    这声动静像是一把利刃,撕破了苏娴努力假装的镇定。


    她脸红如霞,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低头不敢看祁渊的眼睛。


    “我.我只是人之常情的关切。”她说:“你救了我,还为我受伤,于情于理我都啊.”


    她话未说完,就被祁渊拉进怀中。


    第86章 苏娴VS祁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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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苏娴猝不及防,不禁恍了下神。


    待意识过来时,人已经在他怀中了。他胸膛并不柔软,坚硬硌得慌,衣衫上的刺绣也令她皮肤微痒。


    她试图推却,可后背和腰都在他臂膀之间,显得她的力量微弱如蚍蜉撼树。


    “苏娴。”祁渊抱着他:“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苏娴脸颊透红,同样也感受到了他激动的情绪。一下一下地,心跳如擂鼓。


    “回答我,嗯?”祁渊微微转头,鼻尖触碰到她耳畔:“你也喜欢我对吗?”


    苏娴紧张却清醒,她静默地盯着桌上的青花瓷净瓶。十分清楚,若今天她回答“是”,恐怕以后祁渊再不会放手了,而两人将陷入无止境地纠缠和折磨中。


    可若回答“不是”.


    她却不想骗自己,不想骗祁渊。


    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他。


    不知在何时,他的样子映在脑海中,偶尔想起会令她酸涩甜蜜。也不知从何时起,会在意他的关怀,会想见他,会想跟他在一起。


    “你为何不说话?”祁渊抱着她,气息越来越浓。


    “我.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回答,祁渊气息停了下,缓缓放开她。


    “为何不知道?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不知道是否喜欢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你。”苏娴说。


    祁渊勾唇:“那就是喜欢我。”


    苏娴躲避他的视线,没否认。


    祁渊再次将人拥入怀中:“苏娴,枉你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可你却是个连自己心意都不敢正视的胆小鬼。”


    “你分明喜欢我,却躲我,却隐忍。为何?”


    苏娴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事情到了这一刻,似乎也没什么好遮掩了。


    她坦然道:“是,我喜欢你,其实在津阳县的时候就喜欢了。”


    祁渊诧异地看她。


    又听她道:“可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也不能放任我的感情。”


    “为何?”


    “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苏娴站直,迎上他的目光:“你是开国公府的世子,家世门第非苏家能攀比。”


    听了这话,祁渊无奈:“你居然胡思乱想这些,我祁渊想要娶你,与门第身份有何干系?”


    苏娴笑了笑,摇头:“祁渊,婚姻之事并非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我们此刻在池州可以不管不顾,倘若回到京城,我们代表的便是苏家和祁家家族背后的利益。”


    “你想多了,我祁渊只代表我自己。”


    “可你姓祁。”


    “苏娴,”祁渊问:“你一直不肯同意,就是因为我的家世?”


    “家世是其一。”


    “还有什么?”


    苏娴垂眼,轻声道:“我不确定人的感情能存续多久,便不愿去强求。”


    祁渊现在喜欢她,也只是现在,她不确定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就像当初萧毅,她感受过萧毅对她喜欢如命,甚至那份喜欢不比现在的祁渊少。


    可也不过维持两年罢了。


    人的感情这么脆弱,她何必强求呢?


    她道:“你也清楚,我曾嫁过一次。忠勇侯府与苏家,本就是苏家高攀。我在忠勇侯府处处忍让,故作贤惠大方,可那样的婚姻令我痛苦恐惧。”


    祁渊嗤笑:“我又不是萧毅那个窝囊废。”


    “可我若嫁你,并不是单纯嫁你。你肩上有祁家的责任,承担祁家家族命运,我们若成亲,婚姻只会在这些利益纠葛中慢慢消磨。与其最后狼狈收场,倒不如现在就.”


    “就什么?”


    她这些话祁渊听得眉头直皱。


    “竟不料你脑子里想这么多。苏娴.”他说:“我发现了,其实你就是胆小鬼。”


    “你听好了,我是祁渊,也只是祁渊。跟祁家有那么点关系,但不多。你无须考虑门第之事,相反,若能娶你,是我高攀。”


    苏娴难得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却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是.有那么点关系?”


    “想必你也听说过祁家之事。”祁渊解释道:“我母亲生下我便难产去世,父亲次年续娶继室。你恐怕不知,在一个勾心斗角的高门府邸长大有多艰难,六岁那年我死过一次.”


    祁渊幼时失恃跟奶娘相依为命,祁国公续娶后,次年继室就生下了个儿子。


    这个儿子与祁渊仅仅相差三岁,且同样优秀耀眼,继室又岂能甘心国公府的世子之位落在祁渊头上?


    是以,表面和善大度的国公府主母,私下里打压前妻之子,甚至为了让祁渊长不大,还在膳食中动手脚。


    祁渊小时候并不知,直到六岁时药性发作昏迷了三天,差点没能醒过来。


    而彼时正逢祁家嫡女入宫,祁国公为帮妹妹在后宫争宠夺权,所有精力都放在朝堂上,并未关注后院之事。


    待他得知祁渊昏迷三天时,彼时祁渊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儿子被下毒,他分明猜到是继妻所为,却碍于朝堂需要继室娘家助力,对此事轻拿轻放,那继室几乎未受到半点责罚。


    不过,因着这件事,祁渊因祸得福被送进宫里养在祁贵妃膝下。名义上作为皇子们的伴读一同生活,实际上也算是祁贵妃争宠的工具。


    在祁贵妃的栽培下,祁渊保住了世子之位,也得以顺利长大。后来入仕做官凭借雷厉风行的手段成为天子的一把利刃,也渐渐在祁家站稳脚跟,无人能出其右。


    对于祁家,祁渊并没多少感情,更别谈家族利益。若他在意祁家利益,就不会离京追随襄王了。


    苏娴听完这些,心下震撼。


    竟不想他这些年过得这般艰辛。祁国公府世子,掌管四京刑狱司司主,这些光鲜亮丽的头衔无人知他是怎么拼命得的。


    “现在.”祁渊问:“你还要拒我吗?”


    他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知从哪学的三分委屈神色,小心翼翼地勾着苏娴的手指:“我这一生鲜少有所求,唯独不愿割舍的只有你。”


    苏娴听得脸颊发烫,好不容易缓和下去的羞窘又腾起来。


    这人,一旦撕破那层纸,他当真不管不顾了,什么都敢说。


    “我.”苏娴被他目光逼迫得无处可逃:“能否让我考虑考虑?”


    “考虑多久?”


    “不知。”


    “给个期限。”


    苏娴无奈:“你也清楚,我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我需要.”


    “好,别说了。”祁渊心疼:“你只管考虑。”


    他又将人揽进怀中:“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东京城。


    北边战场激烈,东京城的局势也暗流汹涌。


    近日,朝堂上立储呼声越发地高,几乎大半朝臣都支持立二皇子为太子。曾经那些反对的声音渐渐减少,使得立二皇子为太子之事势在必行。


    二皇子一党颇是得意,朝上朝下皆意气风发。连带二皇子的心情也一天好过一天。


    “我们再接再厉,务必争取在襄王打仗回来前让殿下坐上储君之位。”一人道。


    “这些日太子一党偃旗息鼓,这也仰赖于杜大人的功劳啊。”


    此前二皇子命杜文卿去查太子暗中的党羽,此事杜文卿办得漂亮,不仅查出名册,还详细记录了个中把柄。有了这些把柄在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捏。


    杜文卿起身对忠勇侯作谢:“侯爷抬举,殿下立储乃天命所归,即便没有下官也照样当得其位。”


    二皇子见他识趣且谦逊,心里颇是满意。


    他道:“你无须自谦,这事你确实办得好,待孤大功告成,必定重赏于你。”


    “多谢殿下。”杜文卿面作惶恐欢喜状。


    其他幕僚看了,心里皆有些不是滋味。这个杜文卿实在有几分手段。短短时日就令殿下的态度转变,从一个被鄙夷嘲笑的墙头草成了殿下器重之人。


    “杜大人也莫要高兴太早。”一人出声道:“太子党眼下示弱,可他们仍旧没放弃阻挠。尤其是那个季梁暄,骨头硬得很。”


    其他人也附和:“确实,现在只剩他们这几个上蹿下跳,若是能让这几人闭嘴,那便真是后顾无忧了。”


    说着,众人朝杜文卿看去。


    二皇子也看向杜文卿:“杜大人可有法子。”


    杜文卿默了默,躬身作揖:“下官定竭尽全力。”


    “好!”二皇子高兴:“孤要的就是你这种踏实做事之人。”


    想到什么,他起身:“今日就议到这,其余的你们回去自行商量。”


    “是。”众人纷纷起身恭送。


    二皇子经过杜文卿身边时,脚步停下,拍了拍杜文卿的肩:“明日金明池设宴,杜大人得闲不妨也去吃酒。”


    话落,其他人面色惊讶。


    殿下每年都会在金明池设宴,邀请心腹之人共饮。每年都会有新人加入,但凡能去殿下的金明池宴被视为荣耀,竟不想,杜文卿得殿下亲口相邀。


    此举,分明是将杜文卿当心腹看待了。


    渐渐地,其他人看杜文卿的目光也变得客气起来。


    待众人离去后,忠勇侯对杜文卿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好好干!将来在殿下身边必定大有前途!”


    “多谢侯爷栽培。”


    忠勇侯道:“哪是我栽培你?你本事在那,当个员外郎着实屈才了,不过无碍,待日后殿下大业成功,你可是居功甚伟啊,何愁无高官厚禄?”


    年初杜文卿从抚州回来便升了官,从翰林院去了吏部任员外郎。官职虽不大,却是个实权肥缺,政绩考核、官员任免皆过他之手。


    杜文卿低头:“侯爷说得是。”


    “甚好!”忠勇侯走近半步,低声道:“我得到消息,季梁暄正在接触襄王的人,估计是看祁贵妃无望转而投奔襄王。你可得抓紧了。”


    “是。”杜文卿眸色动了动.


    暮色寂寥,起了阵凉风从巷子口穿过,卷起片叶子飞落在刚行来的马车上。


    马车停稳后,小厮用袖子飞快擦了擦灰尘:“大人,到了。”


    季梁暄从同僚府上吃酒席回来,他醉意微醺进门。才拐过影壁,管家就快步上前禀报。


    “大人,府上来客了。”


    “哪位?”


    “杜文卿杜大人。”


    季梁暄跨进院门的脚顿了顿。


    到了前院,隔着天井便瞧见坐在厅中等待之人,一袭半旧青衫,清瘦斯文。面上看着温润无害,但季梁暄清楚,这是条会咬人的狗。


    他抬脚进去:“稀客啊,我还以为杜大人攀得高枝早已将本官忘了。”


    杜文卿放下茶盏,烛火光晕映着他侧脸,些许冷硬。


    “下官乃季大人一手栽培才有今天,说季大人是下官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又岂敢忘记?”


    “亏你还记得!”季梁暄冷笑:“若不是我提拔你,当年你岂有资格进翰林院?比起陆安荀,你连提鞋都不配。”


    杜文卿垂眼。


    “你背信弃义,夺了最好朋友的资格,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到了本官面前,你演乞怜摇尾的狗。怎么.”他上下打量杜文卿:“如今你还想演什么?”


    杜文卿面色不变:“季大人想多了,下官今日来有事。”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你新主子来当说客的吧?真是条会摇尾巴的好狗!”季梁暄气怒:“可你算盘打错了,我季梁暄断不会叛主。”


    杜文卿淡淡道:“我今日来是想说高大人的事。”


    季梁暄神色一凛:“高大人的什么事?”


    “季大人确定想在这说吗?”


    沉吟片刻,季梁暄开口:“跟我来!”


    杜文卿抬脚,跟季梁暄去了书房。


    进书房后,季梁暄主动将门关上,然后坐去上首,正欲开口说话就见杜文卿自顾自地寻了位置坐下。


    他不慌不忙,从容淡定,仿佛是在自家书房般自然。


    季梁暄眯了眯眼,笑了:“得势果真就不一样了,若是以前,你只配站在外面跟我说话。”


    杜文卿没理会,坐下后,缓慢道:“高大人之死,想必季大人疑惑了许久吧?”


    去年初冬,季梁暄手下的高大人突然横死。据说是吃醉酒在街上遇到恶徒被活生生打死的,被人发现时,高大人的脑袋已经被砸得稀巴烂了,五官几乎看不清。


    但因为发现尸体是在一间破庙里,身上的钱财如数被抢光,官府查不到任何线索,只得将此事归咎于恶徒肇事。


    高大人之死一度令季梁暄怀疑,却并不知真相。


    如今听杜文卿提起,他蹙眉。


    杜文卿始终垂着眼睫,一副温顺的样子,出口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高大人是下官杀的。”他说。


    季梁暄大骇。


    他震惊了会,不禁问:“你疯了?你居然跟我说这个,不怕我去告发你吗?”


    杜文卿笑:“你敢吗?季大人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事?”


    闻言,季梁暄沉眉:“你知道些什么?”


    “高大人死后,季大人不断派人暗查,想来不是查高大人的死因,而是在找一本账册吧?”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巧,高大人死的时候,我在他身上发现一本账册。”杜文卿不紧不慢说:“那本账册记录了这些年帮季大人收受的贿赂,还挺详细。”


    话落,室内空气死寂。


    季梁暄的声音咬牙切齿响起:“账本在哪?”


    “在我身上,大人若想要,下官也可给你。”


    “条件呢?”


    “条件就是助二皇子登上储君之位。”


    季梁暄盯了他片刻,忽而低笑起来,笑得沧桑且狼狈。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千防万防难防小人。杜文卿.”他笑问:“你这么做,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杜文卿也笑起来。


    怕吗?他早就不怕了.


    天气进入七月后,早晚开始变凉。苏娴此前没添加秋衣,是以连忙让丹砂请绣娘来现做几件。


    “不必过多,”她说:“兴许过不久我们就得回京了。”


    她在池州已经滞留多日,实在闲得慌。如今脚踝的伤养好,便打算起旁的来。


    她想回东京城了。


    丹砂请绣娘进门,帮她量好身后,道:“即便回也得等上几日,做衣裳可没这么快的。”


    苏娴点头:“当然,也不是非得马上走。”


    丹砂觑她神色,好笑:“晓得,毕竟祁大人还在这嘛。”


    苏娴故作淡然,决定不理会这丫头的打趣。


    丹砂看了看天色:“快午时了,看样子祁大人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丹砂的话音才落,楼下就传来掌柜热情喊祁大人的声音。


    如今客栈不再有禁军把守,在苏娴的坚持下祁渊将禁军撤回去,换成了暗卫。


    客栈出入人多,祁渊几乎每天不落地过来,人人都瞧得分明是什么情况。


    苏娴无奈,却还是走到镜子前查看了下,确定无不妥才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祁渊站在外头。


    他身上还穿着官袍,下摆沾了些灰尘,想必才从城外回来。


    “去仓库了?”苏娴问。


    “嗯。”


    “用过膳了吗?”


    “并未。”


    丹砂进来上茶,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祁渊没什么表情,倒是苏娴些许脸热。


    他每回都是赶在午时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来蹭饭的。


    “丹砂,”苏娴说:“去看看今日厨房做了什么。”


    丹砂道:“放心吧,都是祁大人爱吃的,奴婢这就去端来。”


    “.”


    苏娴更没脸了。


    祁渊这人对吃食不讲究,有什么吃什么。他第一次过来时,彼时厨房做了腌制的腊肉,但厨子不慎撒多了盐。摆上桌时苏娴不爱油腻便也没动筷,并不知腊肉过咸,等厨子发现后寻人来撤回去,然而那盘腊肉却被祁渊吃了一半。


    当时苏娴问:“你不觉得咸吗?”


    “咸。”他说。


    “咸为何还吃?”


    “我以为.”祁渊道:“你爱吃咸。”


    丹砂服侍在一旁,顿时笑得不行。


    回想上次,苏娴也觉得好笑,她道:“进来吧。”


    祁渊跟着进门,坐在她对面。


    “今日可忙?”他问。


    “并不忙,早上看了些账本,只是我滞留池州,许多事不方便。”


    “你想回京?”


    苏娴抬眼,见他眼里直白地露出不舍,涌到喉咙的话又缓缓压下。


    “我待在这总觉得浪费光阴,况且.”她说:“我离家已大半年,珉儿该想我了。”


    祁渊动了动喉咙,想说什么,只道:“好,过两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他又道:“池州这边没什么事了,五十万石粮已筹得差不多。过不久我也要赶往燕山府,襄王已开战,我得去协助。”


    苏娴问:“你也要上战场吗?”


    “我想。”他说:“上战场杀敌是我的愿望。”


    苏娴担忧,尽管竭力掩饰,却还是在眸子里露出些许。


    祁渊心头发软:“你回东京城也好,若你留在池州我不放心,去燕山府我更不放心。届时我派人送你回去,你.”


    他缓缓道:“你在东京城等我,可好?”


    苏娴没接话。


    她说好要考虑的,可他总是暗暗催促,倒令她难以静心好好考虑了。


    两人各自安静了会,丹砂在门口敲门。


    “小姐,午膳备好了,可要现在端来?”


    苏娴正欲开口说好,那厢门口匆匆来了个侍卫:“大人,京城传来急报。”


    祁渊接过邸报,一目十行看,脸色大变。


    苏娴问:“发生何事了?”


    “苏娴,我恐怕得立即送你回京。 ”他说:“皇上已经下旨废太子立二皇子为储君,我得尽快赶往燕山府与襄王会合。”


    立二皇子为储君.


    苏娴惊讶。尽管她不是朝堂中人,却也看得清局势。襄王领兵征辽意味着参与夺嫡之争,若这一战失败,待他回京必定有一番劫难。


    而跟随襄王的祁渊和陆安荀也注定成为新任太子的眼中钉。


    她心头大震,忙问:“你何时出发?”


    “今晚就走。”祁渊说:“我身边有二十暗卫,一会我吩咐他们.”


    “不必,我跟你走。”苏娴道。


    祁渊愣了下:“什么?”


    “我跟你走,去燕山府。”苏娴说:“你们不是还有五十万石粮没筹够吗?或许我能帮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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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7章 陆安荀,别难过啊。


    二皇子成为储君的消息, 一时间传遍全国各地,连正在燕山府忙碌的陆安荀也得知了。


    这日,他忙完后归家, 见苏绾坐在软榻上看账册,旁边茶几放着盘剥好的石榴。


    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苏绾看了看天色,诧异:“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嗯。”


    “事情可忙完了?”苏绾顺手舀起勺石榴送到他嘴边。


    陆安荀摇头:“我不吃。”


    “好吃,可甜了。”


    陆安荀仍旧摇头。


    苏绾这才察觉他情绪不大对劲, 她合上账本:“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苏绾, ”陆安荀懒懒地往她肩上靠:“二皇子当太子了。”


    苏绾动作一顿, 石榴不慎撒了些在地上, 骨碌碌地滚。


    “为何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突然, 早在襄王回京时,二皇子一党就在极力打压太子势力。后来襄王从封地回京领兵,他们更是坐不住了。”


    “可.”苏绾张了张口,想问那襄王怎么办?却又觉得徒然。


    毕竟襄王跟二皇子比起来,缺的不是本事, 而是嫡、长的身份。眼下二皇子当了太子,那襄王的胜算更加渺茫。


    过了会,陆安荀说:“襄王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


    苏绾也清楚这是何意, 襄王这场仗若是败了,恐怕日子也到头了。


    “那.怎么办呢?可有法子让他赢?”


    陆安荀笑了笑, 起身:“打仗的事谁有把握一定能赢?”


    “你适才不是说只能赢不能输吗?”


    “所以, 我要竭尽全力助他。”


    “怎么助?”


    陆安荀神色些微暗下来:“苏绾,我恐怕得用最后一个法子了。”


    苏绾沉默。


    最后一个法子, 那就是向老百姓征收秋粮。可秋收还有月余, 许多百姓手上已经没粮了, 从他们手上征粮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情况。


    这个法子陆安荀原本还在犹豫,可如今二皇子当太子,由不得他再迟疑。


    “那你打算何时开始?”


    “今日午时。”陆安荀说。


    “你已经决定好了?”


    陆安荀点头:“我回来时下了政令,命征粮官去燕山府各地征粮,他们午时出发。”


    说完,陆安荀把头埋进苏绾的脖颈中,疲惫阖眼。


    苏绾抱着他,安抚道:“这政令也是不得已为之,百姓会体谅的。况且再有一个月就秋收了,百姓们很快就有粮了。”


    “嗯。”


    尽管苏绾嘴上这么安慰,可她也清楚,从百姓手上夺粮会让陆安荀多难受。


    他毕生愿望就是让百姓丰衣足食,可如今.


    苏绾安静地抱着他,暗暗叹气.


    牛岗村是燕山府较为偏僻的村落。


    日落后,村庄开始喧闹起来,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归家。树梢上两只乌鸦扯着嗓子嘎嘎地叫着。


    村尾一间破旧的土屋与别家不同,这时候,别家屋顶早已冒出炊烟,而这家的灶台却安静清冷。


    屋子的主人是个约莫三十的男人,长得黝黑高大,他沿着村庄小路回来,走到自家篱笆前动手扒拉了下,打开门。


    听得屋子里传来咳嗽声,他忙放下猎物进去。


    “椿娘又犯病了?”


    屋子里,土炕上躺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那女人躬身不断咳嗽,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似的。


    男人赶忙上前:“你要拿什么,俺来。”


    “水.水.”


    男人立即去帮她倒水,提起水壶才发现是凉的。


    他说:“俺去烧点热水来,你等等。”


    “不用.给俺吧。”


    女人灌了一口凉水后,咳嗽才渐渐平息。然后问:“当家的,今天猎了什么?”


    男人笑起来:“今天运气好,猎了只羊,回头留一半给你和孩子们补身体,另一半拿去卖了。”


    这当家的男人名叫邬大,是村里最会打猎的人。


    按理说他勤劳肯干,家中应该算是过得去。可前几年老母亲生病,光请大夫就耗去了大半家财。去年他婆娘上山砍柴,不小心摔倒把脊椎骨给摔坏了,从此只能躺床榻上如同废人。


    他膝下还有三个孩子,皆年幼弱小,老母亲生病,媳妇瘫痪,至此养家的责任全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日子越过越穷,越穷越被人看不起,街坊邻居没哪个愿意搭理他。


    邬大倒也不去争那些,农忙时他就下地种田,不忙了就上山去打猎,得了猎物就拿去镇上卖钱补贴家用。这般,他辛辛苦苦勉强能把一家子照顾周全。


    “阿胜呢?今天怎么没做饭?”邬大问。


    “缸里没剩多少米了,咱们还得撑到秋收。幸好晚上也不用干活,饿就饿点吧,留着明早起来吃顿饱的。”


    闻言,邬大沉默了会,说:“咱们饿着倒不怕,但不能让娘也跟着饿。”


    说完,他走出门,去灶房生火煮饭。


    柴火点燃,锅子才架起,那厢就有人在外头拍门。


    “邬大在不在家?邬大?”


    邬大赶忙出去开门。


    门打开,见是村长领着几个官兵在外头。


    他紧张地问:“村、村长,找俺有啥子事?俺没犯事啊。”


    村长道:“不是来抓你的,这几个官爷是来征粮的。”


    “征啥子粮?”邬大更紧张了。


    “襄王打仗,将士们没粮打不成。现在挨家挨户出粮呢,你也得出。”


    “俺没粮啊。”


    “没粮不行,朝廷来的陆大人说了,每家出存粮一半就行,剩下一半留着到秋收后给。家家都得出,不出就真的要抓你了啊。”


    邬大局促,淘米弄湿的手赶忙藏到身后。


    村长见了,走进灶房,见灶上瓜瓢里淘着两合米,立马高声道:“邬大你不老实啊,这不是有粮吗?怎么能说没有?俺跟你说,你这样可是欺瞒朝廷的大罪,全家都要拉去镇里挨骂的。”


    以往村里有谁人犯了错,就会拉去镇上游街示众。人人指着他唾骂。这被认为是比坐牢还丢脸的事,村民们要脸,宁可死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邬大从小在村里长大,他自然不能让生病的老母亲和瘫痪的媳妇拉去街上被人骂。


    当即道:“好好好,俺晓得,俺晓得。”


    村长点头:“最迟明天上午啊,你把粮交到俺那。”


    “好。”邬大点头。


    待村长和官兵们离去,邬大站在灶台前发愁。


    没多久,屋子里有人喊他:“当家的,是谁来了?”


    邬大走到窗边应声:“村长过来,没事,一会就做好饭了。”


    他继续走回灶房生火做饭,米下锅后,又往里头丢了几个地瓜。他们家一直都这样,光吃米是吃不起的,得一半米一半地瓜掺着煮才够吃饱。


    吃过饭后,邬大端热水给椿娘擦了擦身子,而七岁的大儿子阿胜则在另一间屋子服侍他阿奶洗脸洗脚。


    邬大走去看了会,见一切如常,这才吹灯回屋。


    回屋后,他睡不着,坐在矮凳上抽旱烟,边抽边盯着角落的米缸看。


    其实米缸里没米了,他今晚做的这顿饭就是从缸里刮出来的最后一点米。


    他安静坐了会,夜幕降临,整个人也慢慢融入夜色中。


    一卷烟抽尽,邬大起身。去床头摸出钱袋子,然后扛着他这两天打的猎物出门。


    次日一早,邬大赶在太阳升起前去了村长家。


    他手里提着一袋米,米并不重,却攥得死紧,生怕掉在地上。


    待到了村长家,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队,皆是村民们来交粮的。


    没多久,轮到邬大。


    一个官兵问:“什么名字?交粮多少?”


    “村尾邬大家的,交粮一斗。”


    闻言,那官兵点头,提笔在册子上记录。


    村长正巧见他提着一袋米,立马竖眉:“邬大,你居然还交得起这么多米,怎么俺们昨天去你家又说没米了?你这人净扯谎。”


    邬大讪笑:“真没米了,这米是俺拿钱买的。”


    村长也笑:“没米没事,有钱就行。”


    邬大从官兵手上接过交粮存根揣进怀中保管好,继续上山打猎去了。


    只是,令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村里又来了几人。那些人径直进了村长家中,不知商议了什么,第二天,村长来到邬大家。


    “邬大?”村长面色不善:“你看看你交的米,亏你看着是个老实的,却给官爷交发霉的米。”


    他把邬大的那袋米扔在地上,袋子一松,顿时散了许多米出来。


    袋子确实是邬大昨天送去的袋子,可米却不是昨天的米。


    邬大傻眼,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昨天送去的米分明是好的,怎么才一夜过去就发霉了?


    “俺没有,俺的米都是白净的好米,是俺花钱买的,这不是俺的米。”他说。


    村长当即横眉怒目:“你意思是俺冤枉你了?”


    这动静引得周围村民们都过来围观。


    村长当着他们的面大声道:“来,你们都来看看,昨天你们也看见邬大去交米了,认得这袋子是他的吧?连里头斤两都分毫不差。他居然说俺冤枉他。”


    “可俺交的是白花花的米啊。”


    “你说白花花,有谁看见了?”


    邬大一噎,除了他确实没谁看见。昨天交米时,那官爷也只是用秤勾着秤了秤,并没打开看。


    这时,其他村民说:“俺们信村长,村长在村里这些年品性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村长怎么会平白无故冤枉你?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是,俺看就是邬大扯谎。他舍不得拿好粮,居然交发霉的,良心真坏!”


    “可不是,这粮食是拿去给军爷打仗的,他拿发霉的粮食给军爷吃,要是吃坏肚子打仗打输了,他家几条命都不够赔。”


    “要他家的命做什么?他老娘和媳妇都在床上半死不活了,他当然是不管的。但他害的是俺们啊,打仗打输了,俺们这些人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个邬大,俺早就看他不是好人,没想到心这么黑。”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大声戳着邬大脊梁骨。


    屋子里,邬大的母亲听见了,在里头恨恨地骂:“你们胡说八道,俺家邬大才不是黑心的人!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冤枉俺家邬大不得好死!”


    邬大的几个孩子躲在门后头哭。


    一时间,哭声、骂声、村民指指点点的声音嘈杂喧乱。


    在这些声音中,邬大清楚地听见村长说:“看在你是俺们村的人,俺再给你个机会,最迟今天午时,重新拿一袋粮过来。”


    邬大说:“俺没粮了。”


    “你不是还有钱吗?拿钱去买啊。”


    “俺也没钱了。”


    “谁信你?再说了,你跟俺说可没用。”村长道:“这是官府的命令,你今天交齐什么事都没有,要是交不齐就等着明天拉你全家去镇上游街吧。”


    见村长这么说,邬大立马跳起来:“你胡说!俺交的明明是白花花的好米。”


    “俺的米难不成被你拿了?”邬大情绪激动,冲过去揪着村长的衣襟。


    村长大怒:“好你个邬大,俺好好跟你说你不听,居然还反咬俺一口,俺看你是想造反了。”


    当即,村长喊人把邬大摁在地上狠狠揍了顿.


    七月中旬,祁渊与苏娴到了燕山府。


    苏绾得知苏娴到来,忙高兴地跑出来迎接。


    “大姐?”她很是惊喜:“真是你来了,适才桑葚告诉我我还不信。”


    她三两步过去挽着苏娴,然而看见后头跟着祁渊时,表情诧异了下。


    “咦?祁大人是来找陆安荀的?”苏绾故意道:“你来得不巧,陆安荀不在府上,兴许得晚上才归。”


    祁渊表情滞了滞。


    苏娴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在池州遇到祁大人,索性随他一起来了燕山府。”


    说完,又赶忙补了句:“这一路不太平,多亏有祁大人护送。”


    “哦。”苏绾一副了然的神色:“我知道,祁大人担忧大姐路上遇歹人,便自己充当护卫,一路相送。”


    她尤其把“一路”两个字说得又慢又重,令两人听了皆有些羞赧。


    祁渊脸上素来没什么表情,是以看不出什么,倒是苏娴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苏绾一眼。


    苏绾大乐,也不逗苏娴了,拉着她进门.


    陆安荀是下午酉时回来的,这些日燕山府到处征粮,为不起乱子,他得亲身去各处巡视。


    离家几日,回来原本想跟苏绾好生温存来着,结果一进门就见祁渊站在院子里。


    确切地说,祁渊正在指挥他府上的小厮忙碌。


    陆安荀缓缓走过去:“怎么回事?我这是.走错地方了?”


    祁渊早就瞥见他进门,淡淡勾了勾唇:“没走错,这是你的府邸。”


    “你也知道啊?”陆安荀神色夸张:“可你站在这指使我府上的下人搬东西,我还以为这是你的地盘。”


    他扭头看了看忙碌的小厮们,问:“他们搬的什么?”


    “行李。”


    “嗯?何意?”


    “正如你所见.”祁渊转身,慢悠悠说:“我即将下榻贵府,不必惊讶。”


    “.”


    陆安荀无语:“谁请你下榻了,你不是惯来喜欢住府衙吗?屋子宽敞,且人多热闹,也方便你处理庶务。”


    他摊手:“这是你当初在津阳县说的。”


    “.”祁渊面不改色道:“今时不同以往。”


    “哪里不同?”


    然而话音才落,就见苏绾跟苏娴手挽手地出来。


    陆安荀顿时了然。


    预感得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祁渊都得赖在他这蹭吃蹭喝了。


    “陆安荀,你回来得正好。”苏绾远远看见他,招呼道:“你赶紧收拾收拾,晚膳准备好了。”


    陆安荀点头,远远地对苏娴作揖:“大姐。”


    苏娴福身:“我们来得突然,打搅了。”


    “大姐客气。”陆安荀说:“怎么不提前写信与我?我好派人去接应。”


    苏娴道:“祁大人顺路,随他一道来的,倒也安全。”


    闻言,陆安荀跨一步靠近祁渊,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可以啊,顺路都顺到我这来了。”


    他拍了拍祁渊肩膀:“别看了,一起收拾去。”


    然而两人说好收拾的,却一头栽进书房谈事去了.


    这厢,苏绾命人布好晚膳,与苏娴坐着闲聊等陆安荀和祁渊过来。


    “几个月未见,小妹倒没变多少。”苏娴说。


    “没变多少是多少呀?”苏绾笑嘻嘻地扔了颗干果进嘴中。她近日容易饿,尤其临近用膳时,更是半刻都等不得。


    她转头吩咐云苓:“去看看陆安荀那边好了没,好了就请过来用膳。”


    “好,奴婢这就去。”云苓应声。


    苏绾问:“大姐怎么在池州跟祁大人遇上了?”


    “说来话长,”苏娴道:“我原本要回东京城的,可运粮经过池州被官府扣下了,说什么盘查燕山府的田地案。几番斡旋,最后祁大人告诉我这批粮恐怕短时日内不能给我,得秋后。”


    闻言,苏绾道:“确实如此,现在正打仗,万事以将士为先。燕山府缺粮,若是不扣着,粮食都被乡绅转移光了。”


    “所以我也不急了,在池州逗留了些日便打算归家去,可走的时候.”


    “嗯?”苏绾吃完干果又尝了块点心:“走的时候怎么了?”


    “没什么.”苏娴不欲提被追杀之事,便道:“我听说东京城情况变化,担忧你们,所以也跟着来了。”


    说到东京城,苏绾停下来。


    东京城变化无非就是指二皇子当太子的事。二皇子此人,旁的不说,且看他这些年阻挠三姐姐婚事便知不是个好的,若是以后登上那个位置,她三姐姐岂有好日子过?


    再者,陆安荀暗中站队襄王,而襄王在燕山府打仗,届时回京是个什么情况还说不准。


    苏绾也隐隐担忧。


    “我听说妹夫筹粮任务艰难,”苏娴说:“朝廷要他筹一百万石?”苏娴问。


    “确有此事。”苏绾道。


    “现在情况如何了?”


    “前几天刚下了政令让各地方征收秋粮,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向百姓征收秋粮?可秋收未到,粮从何来?”


    苏绾沉默。


    苏娴很快明白过来,恐怕征收的不是秋粮,而是百姓去年的余粮。但这年头,哪个百姓能有多的?皆是有上顿没下顿,一合米都得分好几口用。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苏绾道:“陆安荀原本不想下这道政令,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朝廷的储备粮已经吃完,刚征得的五十万石送去了战场,接下来得在一个月内再征够五十万石才能确保战事顺利。”


    闻言,苏娴正欲说话,这时听得外头一阵嘈杂。


    两人双双转头看出去,见云苓面色着急地进来。


    “小姐,大小姐,”她说:“外头出事了,听说是牛岗村征粮闹出了人命。”


    苏绾惊骇,陆安荀四处巡视便是怕百姓出乱子,没想到这才几天过去,就出了人命。


    “怎么回事?”她问。


    云苓道:“奴婢也不知,适才粮官匆匆来禀报,姑爷和祁大人听后立马赶去了,叫奴婢回来与您说不必等他们用膳。”


    苏绾忧心忡忡点头。


    这个节骨眼闹出人命实在不妙,前线打仗,燕山府可不能起乱子.


    陆安荀和祁渊赶到牛岗村时,已经是夜里戌时,本该是村民安置入睡之际,村尾却围观了许多百姓。


    官兵们举着火把将破旧的院子照得通明。听见钦差来了,众人纷纷让出条道来。


    隔着几步远,陆安荀就看见坐在院子里失魂落魄的男子,而他身后战战兢兢地躲着三个孩子,孩子们看着周围的人怯怯哭泣。


    “是俺杀的!都是俺杀的!”男子嘴里不停喃喃,又哭又笑。


    “他们想逼死俺!”


    “俺说没米了。”


    “俺也没钱了。”


    “他们还要俺交米。”


    “俺没骗人,俺交的是白花花的米,还是俺用家里最后的钱买的。”


    “他们就是想逼死俺!”男子突然大吼,吓得躲在他身后的三个孩子瑟瑟发抖。


    而在院子角落,躺着个血淋淋的人。


    陆安荀抬脚进去,扫了眼周遭情况,又走进屋子里,只见堂屋整整齐齐放着两具尸体,用白布盖着。


    他愣了会神,问:“怎么回事?”


    “大人,”一个粮官跟在身旁说:“这家男主人名叫邬大,今日杀死了三个人,一个是村长,一个是他老母亲,还有一个是他妻子。”


    粮官继续道:“案子下官审过了。原来是昨日邬大交了粮,后来村长说他交的粮发霉,让他重新交。他家中已经没粮,村长上门逼得紧了,傍晚就提刀把人给杀了。”


    粮官指着死在鸡棚处的人:“那个就是牛岗村的村长。”


    祁渊蹙眉:“那为何他老母亲和妻子也死了?”


    “呃.听村民说邬大的老母亲和妻子常年卧病在床,而家中还有三个幼儿要抚养,兴许.兴许是为了让孩子活命所以亲手勒死了母亲和妻子。下官也在两名死者的脖颈上发现绳子的勒痕,佐证了村民们的说法。”


    听了这话,陆安荀转头看向坐在地上疯疯癫癫的男子。


    一言不发。


    祁渊继续问:“邬大呢,可审过了?”


    “邬大审不了,他杀人后就疯了,坐地上一下午就不停自言自语。”


    祁渊看向陆安荀,只见他表情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陆安荀吩咐那粮官:“邬大和三个孩子先带去府衙,好生照看不必为难,米粮是否发霉要仔细查,兴许事情没这么简单。另外.”


    他再次看了眼堂屋内的两具尸体,低声道:“买两副棺材好生葬了,钱我来出。”


    “哎哎哎,”粮官忙应声,又问:“那牛岗村征粮的事还继续吗?”


    陆安荀没说话,脚步沉重地走出人群。


    “陆安荀?”祁渊喊了声。


    陆安荀像是没听见,继续头也不回离去.


    苏绾等到亥时末才见陆安荀回来。看见他的模样,苏绾心里顿时一咯噔。


    她忙起身问:“用过膳了吗?”


    陆安荀摇头。


    “可要现在用些?”


    陆安荀点头。


    苏绾立即让桑葚去端煨好的饭菜过来,然后拉陆安荀进内室洗漱。


    过了会,桑葚端饭菜进来摆在桌上,苏绾又拉陆安荀坐下。


    陆安荀始终不发一语,苏绾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我听说牛岗村闹出了人命,是因为何事?”苏绾帮他盛汤,边问。


    久久没听见回话,她正欲抬眼去看,突然双腿一沉。


    陆安荀抱着她,整颗脑袋埋在她膝上。


    苏绾鼻子发酸。


    她轻抚他的头发:“陆安荀,别难过啊。”


    话落,陆安荀低低哭起来。


    第88章 苏绾、苏娴献计策


    桌上一盏烛火, 晦暗地照着两人。陆安荀趴在苏绾的膝上,脊背弓起,官袍下凸起清瘦的脊椎骨。


    苏绾视线静默, 缓慢地抚摸他脑袋。


    任他发泄哭泣。


    这是她第二次见陆安荀哭。第一次是在津阳县的时候,彼时她被高四爷抓走而跳海,陆安荀找到她时,抱着她哭了许久。


    这次.苏绾没见过牛岗村的情况, 但想来也清楚, 因米粮而引发人命该是多么惨烈的事。


    陆安荀自责, 因为这是他的政令。


    陆安荀难受, 更因为这政令没法撤除。将士们现在就在战场上, 他不征粮,死的便是千千万万将士。


    苏绾一下一下地抚摸他,指腹轻柔地按压脊背。渐渐地,陆安荀情绪缓和下来,不再发出声音, 却依旧趴在她的膝上没动。


    好似,睡着了般。


    苏绾也不扰他,见外头桑葚欲端东西进来,她忙抬手示意退出去。


    桑葚探眼看了看, 赶忙退出门槛,又领着其他婢女走远了。


    夜幕如纱, 笼罩在庭院里, 廊下灯笼忽明忽暗。


    苏绾盯着那灯笼又等了会,然后拍拍陆安荀的背:“陆安荀, 先用膳可好?”


    陆安荀“嗯”了声, 坐起。


    苏绾这才察觉自己膝上的布料已经湿透。


    陆安荀沉默用膳, 吃了半天也不见他夹菜,苏绾无奈,只好拿起筷子帮他夹。


    苏绾夹什么他吃什么,直到他吃到一颗花椒后,蹙眉停下来。


    “别担心,”他说:“我就难受那么一会。”


    “嗯,我知道。”苏绾给她夹了块酿豆腐,试图跟他提些轻松的话题。


    “陆安荀,东京城来信了,你猜这信是谁写的?”


    陆安荀慢吞吞嚼饭:“我娘?”


    “不是。”


    “我爹?”


    “不只公爹,还有一人。”


    东京城林家就夏氏和林大人,以及林大人前妻留下的嫡女。只不过嫡女常年在外祖母家中,鲜少露面,况且虽与陆安荀关系融洽却并没到单独给他写信的地步。


    陆安荀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苏绾笑。


    “等着。”她起身:“我去取信来,你看过就知道还有谁了。”


    苏绾走去内室,过了会拿了封信出来,展开在桌上。


    陆安荀瞥了眼:“这是我爹的字迹。”


    “你看第二页。”


    陆安荀翻到第二页,赫然在最下方的空白处端正地写着“林孝璋”三个字,在字迹上还印着个小巧的手掌印。


    陆安荀缓缓漾开唇,笑了。


    苏绾说:“名字是母亲写的,但这手掌印却是小叔自己印上去的,可爱吧?”


    年初夏氏生了个儿子,如今才几个月大,这么个小小的手掌印真是萌死个人。别说,苏绾还挺爱看。


    “回头我将这页裱起来,日后给他看,让他知道,在他六个月时就给阿兄写信了。”


    陆安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饭也不吃了,就盯着信纸浅浅地笑。


    过了会,他说:“我小时候跟着母亲过得极其艰苦。”


    “父亲去世后家中没多少积蓄,母亲养我不易。她本是个柔弱胆小的妇人,但为了我,挨家挨户地找活干,后来在绣坊接一些零散的活,我们得以喘息安生。”


    “但安逸日子并不长久,街坊有两个流子,看我母亲是个年轻寡妇便常常来滋扰.”


    苏绾安静地听。


    陆安荀继续道:“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没去私塾读书,成天在街上跟陈淮生他们混。后来有一天回来见我母亲哭,我才知道那流子又来欺负她了。”


    “她也不敢哭大声,怕我知道还撒谎说是摔倒了疼哭的。但其实我清楚是怎么回事,第二天我跟陈淮生几个堵在那流子家门口,等他一出门就扔石头砸他,砸完我们分头跑。为了教训那两个流子,我成天琢磨怎么打架,于是从东街打到西街收了不少小跟班。我用一身名头护住了母亲,没人敢骚扰她,也没人敢欺负我们母子。我自觉威风,可我娘又哭了。”


    “她说我该去读书,而不是在街上逞英雄,真正的大英雄不该是这样,而是为民除害,让穷苦百姓有饭吃不受欺负。”


    “我当时没什么当大英雄的想法,但这句话却记得很深。后来我母亲机缘巧合进林府当绣娘,因为有林大人庇护,我跟母亲的日子渐渐过得好起来,再后来,我就去读书了。我清楚记得夫子让我们背的第一本书中提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当时就想,我该做这样的人。”


    “我开始努力读书,考中状元后入仕做官。我闯荡津阳县,让津阳县富足,我治理抚州,让抚州民生恢复。我做了这么多,自认为是个救世英雄。但现在.”


    陆安荀苦笑了下:“我发现我什么都不是,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也帮不了那些人,我甚至.”


    “陆安荀。”苏绾走过去抱住他。


    “怎么会?你就是!在我心里你就是英雄。你帮了很多人,帮过津阳县百姓也帮过抚州的百姓,还帮过身边的人,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否定自己。再说了.”她宽慰道:“我虽不知牛岗村发生了什么,但征粮的事你没错,错就错在世道艰难,战争残酷,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


    “陆安荀,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我陪着你,你要助襄王我也支持你。”


    陆安荀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要助襄王?”


    “你还瞒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抚州时你就跟襄王联络过了,不然襄王怎么会在皇上面前举荐你当粮官总领?”


    陆安荀又问:“可你现在也知道,二皇子当了太子,襄王希望渺茫,怎么还支持我?”


    “支持你当英雄啊!”苏绾说:“二皇子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将来百姓必定受苦,可襄王不一样,襄王有明君之相。所以,你征粮助襄王,让百姓有位贤明君主,那你可就是大英雄了。”


    “谬论!”陆安荀嘴上斥责,却缓缓勾起唇来。


    过了会,他道:“我虽知你的话是安慰我,但不得不承认,很管用。”


    “我现在好多了。”他深呼口气.


    次日一早,祁渊来找陆安荀,见他正在跟苏绾用膳,忙转身走到廊下等待。


    陆安荀瞥了眼,三两口将粥喝完,然后走出门。


    “查到了什么?”他问。


    祁渊:“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告诉你信息的?”


    “难不成你是来看我用膳的?”


    “.”


    祁渊默了下,道:“去书房吧。”


    陆安荀的书房就在隔壁,两人进去后径直关上门。


    “牛岗村的事查清了,是辽国人所为。”祁渊直截了当说。


    闻言,陆安荀敛了神色:“我也猜到了。”


    “猜到?”


    “在你没回燕山府时,我就抓了好几个辽国探子。这些探子欲图挑起官民事端,阻挠征粮计策。”


    祁渊点头:“不只燕山府,此前我在池州也抓了些。没想到耶律泓手段这般周密,这人诡谲狡诈确实不好对付。”


    他说:“我已命整个燕山府戒严,禁军四处搜查可疑人,但凡发现辽国探子立即抓捕。”


    陆安荀点头。


    须臾,祁渊问:“牛岗村的事要怎么处理?”


    因为牛岗村闹出了骇人听闻的命案,一夜之间这事在菜市场传开,已经传到了范阳郡。


    这政令若再强制施行显然会引得百姓不满,可将士们在战场浴血奋战,征粮不能断,陆安荀左右为难。


    陆安荀没说话,坐在桌边静默思忖。


    过了会,外头有人敲门。


    “什么事?”陆安荀问。


    “是我。”苏绾端着点心在外头:“这会可方便进来?”


    “嗯。”


    门被从外头推开,祁渊抬眼,却见门外不只苏绾,连苏娴也来了。


    苏绾道:“适才大姐来找我说了些筹集米粮的主意,便想与你们商量一二。”


    闻言,陆安荀诧异:“大姐有筹集米粮的法子?”


    苏娴余光瞥了眼还在看她的祁渊,不动声色在对面坐下。


    “也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法子,只是指一条路罢了。”


    “大姐请讲。”


    苏娴道:“我听说朝廷让你筹一百万石粮,此前在乡绅手中已经筹了五十万石,还需五十万石。”


    陆安荀点头:“正是。”


    “我也听说你下了政令,只不过,从百姓手中征秋粮实在困难。因为临近秋收,百姓的米仓最是拮据之际,他们已经没粮了。百姓手上没粮,但其实粮商手上还有.”


    她继续道:“我在金州时就曾见粮铺生意红火,每个米铺后头都有大粮仓供应。此前我在那买一万石粮,掌柜的居然当天就交货,可见粮仓实在丰满。”


    陆安荀问:“大姐的意思是从粮商手上买粮?”


    苏娴点头:“正是。”


    闻言,陆安荀与祁渊对视了眼,道:“其实买粮的法子我们也想过,只是困难有二。”


    “其一,五十万石粮不是小数目,这笔钱我们拿不出,朝廷也不会给。”


    “其二,你说的是金州有粮,而并非燕山府。眼下燕山府的粮能征的已经征得差不多了,粮商手上并无多少余粮,即便花钱买也不见得能有五十万石。”


    苏娴:“这第二个倒不难解,只是钱的事,或许可这样.”


    她道:“买五十万石粮不一定非得出五十万石粮的钱,可先出一半,余下的等秋税交上来后再给。生意买卖本来也有这种惯例,何况你们是官府,由官府出具凭证更可信,想来粮商也愿意协作。”


    陆安荀道:“尽管如此,剩下一半的钱上哪筹?实不相瞒,因为打仗,燕山府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默了默,苏娴说:“可否向民间筹集?百姓没粮,但余钱想必还有些,官府以利相许,兴许百姓愿意借。而且这钱并非强制,有钱的自愿借,没钱的不必给。再有就是,我手上有些钱也可借出来,另外我还可写信与好友们,他们或许都能借点。这般凑的话,估计是够的。”


    陆安荀琢磨了下:“法子好是好,若是两个月前,我必定采用大姐的法子。可眼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离筹集最后五十万石粮不剩二十天了。这般筹钱的法子耗时过长,待钱筹够再买粮运粮,恐怕前头战场上的将士们等不得。”


    “这.”苏娴叹气:“这筹钱法子确实耗时久了,不若用现有的钱先买一些粮如何?我手上的钱加上小妹的,或许能买五万石。”


    这时,祁渊开口道:“我这也可买五万石。”


    那就是十万石,离五十万石还差四十万。


    远远不够。


    室内突然安静起来,须臾,苏绾眼睛一亮:“我大姐说得对!”


    “买五十万石粮不一定要出五十万石粮的钱。”她合掌,高兴道:“我想到个主意,正如大姐说的法子,只是手段更直接些。”


    三人看向她:“何意?”


    “我大姐说花一半的钱先买粮,这是商市惯常的规矩,可若是不花一半呢?”


    “不花一半,花多少?”


    “当然是越少越好啊。”苏绾说:“最好少到咱们手上的钱就能购买五十万石。”


    一听,陆安荀立马将椅子拉过去挨着她坐:“那你说说,怎样用买十万石的钱买五十万石的粮。”


    “其实法子也简单,那就是让粮商的粮降价卖给我们。”


    祁渊问:“用十万石的钱买五十万石的粮,这买卖怎么听都是粮商亏,他们岂愿降价?”


    “不!”苏娴顿时也明白了苏绾的主意,当即道:“他们愿降价!”


    苏娴笑起来:“小妹可是想说买卖竞争中的降价策略?”


    苏绾也笑起来,不愧是经常做买卖的大姐,一听就知道怎么降价,而且怎么让粮商心甘情愿降价,甚至亏本也要卖。


    的确是降价策略,也是商业中常说的价格战。


    “正是。”苏绾点头:“我们加入他们,再竞争他们,最后逼迫他们不得不降。”


    陆安荀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加入,什么竞争?能否说清楚?”


    “陆安荀,”苏绾问:“你手上现在有多少粮?”


    “大概.”陆安荀算了下:“十五万石。”


    “这十五万石最迟多久送去战场?”


    陆安荀道:“五十万石分批次送,这十五万石最迟二十天后要送往战场。”


    “二十天够了。”苏绾说:“你且把这十五万石粮交给我,我保准在二十天内不仅还你十五万石粮,还另外给你筹够五十万石。”


    听得此,祁渊缓缓问:“你们要去金州买粮?”


    “不,就在燕山府。”


    “可燕山府没粮。”


    “无碍,”这时,苏娴自信道:“我们有法子在短时日内让燕山府粮食满仓。”.


    燕山府州郡乃范阳郡,此时,范阳郡长庙街上,正丰米铺的小厮天刚刚亮就起来开门了。没多久,他听见街边热闹,探眼望了望。


    只见街头的一家米铺门前排了好些人,他好奇地站着瞧了会。


    很快,掌柜的听见声音也走出来。


    “那边是王家的米铺吧?”他缓缓问:“怎么回事?为何门前等了这么多人?”


    他吩咐:“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小厮放下板门,赶忙去了。


    没多久,他跑回来,兴奋道:“掌柜的,大好事啊!”


    “什么大好事?”


    “听说官府来买粮了,而且比市场价还多一成。我看见福源米铺、荣安米铺的掌柜都在那卖米呐。”


    “比市场多一成?还有这等好事?”


    “千真万确,王家铺子里坐着的是官府的人,他们说有多少米就收多少米,而且每石米比市场价高一成。”


    刘掌柜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若真是比市场价高一成,那可真是好事。”


    原本米粮生意利润就是四成,如今多一成,岂不是成倍的买卖?


    当即,刘掌柜挤进人群中,瞧见熟悉的王掌柜,赶忙打了个招呼。


    “王东家,”他问:“我听说官府买米比市场价高一成,真的假的?”


    “官府的人就坐在里头收米,还能有假的?”


    “可为何要高一成收?”


    王掌柜听了,悄声说:“易州正在打仗,前头将士们缺粮,听说从东京城来的钦差要筹一百万石,这么多粮得在一个月内筹齐,不高一成哪能一个月内买够?”


    刘掌柜一听,心下震惊。


    乖乖哩!一百万石!这可是个天大的数目。他们正丰全国上百家米铺的粮加起来也不过十万石。若能全部卖给官府.


    想到这,他热血沸腾,但经营买卖多年的经验又使得他理智考虑。


    “这消息你从何得知的?竟要一百万石这么多?”


    “我一个亲戚就在府衙里当差,他认得一个粮官,说朝廷钦差要征粮一百万石。但前头不是牛岗村出人命吗?这政令就撤了,索性拿钱买。”


    刘掌柜一听,喜半参忧。


    他们卖粮的还指望朝廷征收百姓的余粮,这样他们生意才好做。现在官府不征百姓的粮了,那他们铺子里屯的粮恐怕只能卖给官府。


    不过卖给官府也好,而且还高一成,只是总觉得这事不大真实。


    见他这模样,王掌柜笑:“你还犹豫什么?现在有粮就赶紧卖,官府不拖欠你的钱,一手给粮一手给钱,这么好的事你还不赶紧的?”


    “我跟你说,也就现在打仗战事吃紧才有这等好事,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你怎么不卖?”


    王掌柜拍手:“谁说我不卖?我让人去仓库取粮了,后悔之前没多屯粮。不过我已经派人去燕山府外调粮了,三日后就能再到一批。这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而且我听说,好些米铺已经去调粮了,大家都抢着卖呢。”


    刘掌柜一听,伸长脖颈打量铺子里头。只见几个官爷坐在一张长桌前,一人负责记录,一人负责计数,一人负责给凭证,另一人负责记账。还有无数脚夫将一袋又一袋的米粮从侧门搬上车,据说要拉往城外官府粮仓。


    刘掌柜看着看着,眼红得很,不过片刻就跑回自家铺子。


    他急忙对小厮道:“快去仓库看看我们还有多少米粮,咱们把粮全卖给官府。”.


    这厢,苏绾和苏娴两人坐在家中,一边算账一边听云苓等人禀报消息。


    “小姐,告示贴出去后百姓们都在谈论这事,我们还按您的吩咐派人到处宣扬,只一个上午,现在整个范阳郡都知道官府高价买粮的事了。”


    苏绾点头:“这消息一定要广传,尤其是传给那些粮商听。”


    “是,奴婢知道的。”云苓点头,离去。


    没多久,桑葚又跑来:“小姐,才两个时辰,我们就已经收了一万石了,还要继续收吗?”


    “收,当然得继续收。钱不够就来取,什么时候停听我的命令就是。”


    “好嘞。”桑葚离去。


    苏娴道:“小妹这法子好是好,只不过我担心咱们这么买下去,钱撑不了多久。”


    “能撑多久?”


    “看情况.”苏娴扬了扬账本:“估计只能撑三天。”


    “三天够了,后头我自有法子。”


    两人在这边不停算账,那厢陆安荀和祁渊一个抱臂倚柱、一个负手立廊下,双双看热闹。


    祁渊问:“苏四姑娘到底是什么计策?”


    他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要怎么样做才能以十万石的钱买五十万石的粮。这本身就是件耸人听闻的事。


    “不是苏四姑娘,是陆夫人。”陆安荀纠正道。


    “.”


    陆安荀似乎一点也不急,从容笃定道:“她说能买,就一定能买。”


    闻言,祁渊斜眼:“这可是五十万石军粮,你就不怕她担不起这个责?”


    “我信她。”陆安荀说:“若最后要担责,我来。”


    祁渊万年不变的脸上难得露出点“这人没救了”的表情.


    次日,正丰米铺又早早地开了门,今日却听得外头官府买粮更疯狂。


    刘掌柜继续站在门口看了会,然后问小厮:“我们的米粮何时到?”


    “掌柜的,昨天阿福去各个县城搬运了,我们在燕山府共有三千石粮,最迟得明天到。”小厮道。


    “明天啊.”掌柜想了想,问:“现在仓里有多少?”


    “两百石。”


    “两百石去运来,我们先把这两百石卖了。”


    “好。”


    辰时,府衙门前排了条长龙,皆是来卖粮的。刘掌柜见拥挤的人群、还有堆得如山的各家米粮,心下再一次震惊。


    他做米粮生意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卖粮的,也是头一回觉得生意这般好做。


    无须招揽客户也无须去跟人抢生意,有粮就行,有多少粮都能卖。


    刘掌柜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轮到他。官府买粮很爽快,两百石米查验了遍,就立即写契书,得了契书就让他去账房领钱。


    刘掌柜揣着契书一时间觉得不真实,两百石米,往回要卖上一个月,可这会儿一刻钟不到就卖光了。


    然而当他拿着契书去领钱,得了厚厚一沓银票时,这回觉得是真了。


    果真有粮就能卖,卖了就给钱。


    他高兴得咧嘴,回到正丰铺子时,恰巧又闯遇王掌柜。


    “你的粮卖了?”王掌柜问。


    “卖了卖了,钱也得了,果真是大好事。”刘掌柜说:“可惜燕山府这边就三千石粮,若是能再多点就好了。”


    “没粮你赶紧调啊,去燕山府外头调。我跟你说.”王掌柜凑近低声道:“现在整个燕山府的粮商都在调粮,全想趁这次机会狠赚一把。而且不止燕山府,连金州那边的粮商也得了消息,我听说金州的粮商已经往这边运粮了,现在官道上到处都是运粮的商队。”


    刘掌柜一听,心下紧张起来:“我们正丰仓库天南地北的,估计一时半会没那么快。”


    “那你可得抓紧了,不快不行。”王掌柜说:“我昨天跟你说朝廷征粮一百万石不假,可实际上已经征了五十万石,现在还要买五十万石。仅昨日,官府就买了六万石,你再不抓紧,到时候官府买够了就不要你的粮了。”


    刘掌柜一听,连忙作揖;“多谢王兄告知我这个消息,我现在立马回去写信,让外边调粮进燕山府。”


    跟刘掌柜一样打着“趁机狠赚一笔”主意的粮商,还有很多,众人皆是这般想法。


    大家纷纷调粮,近的从金州之地,远的到江南西路。


    一时间,各地通往燕山府的官道上,运粮商队络绎不绝。


    短短数日,粮车挤满了燕山府,城门外每天都是排队入城的粮商。


    燕山府粮仓处处爆满,甚至还放不下,许多粮商不得不在城外临时赁地方以做仓库。


    然而,就在众人一片热血狂潮做发财梦时,官府突然停止买粮了。


    粮商傻眼:“为何停了?”


    “听说三十万石粮已经买够了。”


    “不是说要一百万石吗?”


    “诶?我分明听说是要五十万石啊。”


    “对啊,怎么只要三十万石,那我现在运来的粮怎么办?”


    能怎么办?


    眼下燕山府的粮只能进不能出,运出燕山府势必要被官府扣押盘查。可就这么屯在燕山府也不是办法,且不说入秋露水重,时间长了粮食容易发霉变质。就说再过不久便是秋收,百姓手上有粮谁还买粮?这批粮若不能及时卖掉,必定要坏在手中。


    顿时,涌入燕山府投机倒把的粮商们开始发愁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给大家推荐一篇有意思的文,我看了前面很不错,大家可以去看看。《姝色》by佛欢,文章ID 8368463,贴个文案如下:


    笙笙是家中庶出,娘亲早亡,爹爹也鲜少来看她,


    最无助的时候,嫡长兄容珩自师门归来,


    见他的第一面,小姑娘便决定以后要抱紧这个大腿,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容珩不仅长得好看,待她也格外温柔。


    十六岁那年,笙笙的身世大白,


    离开前夜,本该在外办事的容珩无声无息地进入她的闺房,


    笙笙被他的目光惊醒,尽管时间地点不对,她还是习惯性地唤了声“哥哥”,


    软软糯糯,带着几分讨好的娇意,


    “笙笙,若我不来,你就打算这样离开?”他的声线依旧磁和好听,却多了一丝让笙笙感到惧怕的幽异,


    “这么些年,白疼你了。”


    第二天天未亮,不等众人送别,笙笙便央着生父速速离开,


    她不敢再多见容珩一面,


    那已经不是她熟悉的哥哥了。


    后来父亲给笙笙挑选郎君,


    他们俩都看中了魏家的小公子,


    只是两人在外游玩不久就遭到了江湖刺客的伏击,


    笙笙在容珩怀中醒来,他的指腹那般温柔地为她拭泪,


    但吻始终强势疯狠,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尽数吞没,


    “笙笙,喜欢哪样的与我说便是,你要的,哥哥都可以做到。”


    “嫁给哥哥吧。”


    “哥哥还像以前一样疼你,不,我会比以前更疼爱你。”


    单纯绝美甜妹×温柔疯批


    第89章 这个世界太疯狂


    “愿者上钩。”苏绾说:“他若不贪便也无囤积贬值之事。”


    “眼下, 且让他们慌一慌再行事。”她边说边摆弄烧烤架子上的吃食。


    忙了这么些天这会儿歇下来打算好生犒劳一顿,也正好让事情慢慢发酵。


    “我倒不是担心这些粮商,”苏娴道:“这些人手上的粮哪个不是从乡绅手上廉价买来的?而乡绅兼并百姓田地屡见不鲜, 如今朝廷打仗,让他们出点力也无可厚非。”


    苏绾递了串烤好的肉过去:“这个熟了,大姐尝尝。”


    苏娴接过,正要吃, 似有所感地转头。


    月门外, 祁渊不知何时站在那。


    他抵唇咳了声:“我刚办事回来, 是否打搅了?”


    “不打搅。”苏绾立马应声:“祁大人来得正好, 我正在做烤肉你也来尝尝。”


    祁渊看向苏娴。


    苏娴道:“若祁大人得空不妨也坐下来尝尝吧。”


    祁渊点头:“多谢。”


    苏绾心里好笑, 这两人是个什么情况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偏偏他们还故作正经。


    她也不拆穿,吩咐桑葚去沏茶来,再给祁渊也摆一副碗筷。


    “祁大人可要尝尝这个?”苏绾拿着串烤好的肉。


    苏娴看清那东西,正欲阻挠, 却不料祁渊点头应了声“好。”


    是以,她只得默默闭嘴。


    苏绾将烤肉用剪子剪下,摆在碟中,再放祁渊面前。


    “祁大人今日怎么得空这么早回来?”


    祁渊这些日留在燕山府收拾辽国的探子, 前头襄王正在打仗分心不得,而祁渊此前干的就是搜查逮捕之事, 对于抓探子手到擒来。


    “回来.有些事。”祁渊道。


    他夹了块肉尝, 须臾,问:“这是鸡肉?”


    “嗯, ”苏绾忍笑:“是不是觉得香香脆脆?”


    祁渊点头:“确实味道不错, 只是以前并未尝过这样的。”


    “没尝过就对了, 这是鸡臀肉。”


    “.”


    鸡臀肉就是鸡屁股,这种东西即便是穷人家都会拿剪子剪掉,嫌脏不敢吃,更遑论富贵人家?


    祁渊从小就没吃过这东西。


    但没吃过不代表他不知道。


    闻言,祁渊动作顿住,万年不变的表情难得地出现点复杂神色——想吐却又强行忍住。


    苏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这么丰富的表情,顿时笑出声来。


    “小妹实在促狭,怎能捉弄祁大人。”虽是斥责,却没忍住笑意。


    祁渊也缓缓笑起来:“陆安荀可吃过?”


    苏绾道:“他爱吃呢。”


    祁渊点头,莫名找到点安慰。


    苏娴问:“适才祁大人说回来有事?”


    “嗯,回来收拾些行李。”


    “祁大人要走?”


    祁渊道:“辽国探子已经清理得差不多,我也该去跟襄王会合了。”


    默了会,苏娴问:“何时走?”


    “今晚。”


    苏绾不动声色观察两人,她咳了声:“那个.我想起还有点事没做,你们先聊。”


    当即,她抓了两把烤串走人,腾出空间给这两人道别。


    苏娴也顾不得其他,祁渊这一趟去战场令她难安。


    “今晚出发,何时到易州?”


    “两日便可到。”祁渊说:“我快马赶过去,可省一半工夫。”


    省一半,那便是明日傍晚就到易州。他这般急,兴许易州的形势并不好。


    “可是战场上有变故?”


    祁渊没说话。


    “当然,若是不方便可不必答。”


    “事关机密,我恐怕不能透露给你。”


    苏娴点头。


    空气安静了会.


    “苏娴,”过了会,祁渊开口问:“你会等我回来吗?”


    “打仗需要多久?”


    “不知道,兴许一个月,兴许两个月。”


    苏娴低头。


    她当然明白祁渊这话是何意,若她说等,自然便是同意嫁他。可他此时问得突然,她真的还没想好.


    当天傍晚,祁渊走了,领着数百禁军快马赶去易州。


    苏娴虽不知前头战场发生了何事,却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就这般心头萦绕着牵挂和忧心,过了两日,当燕山府粮商们的惊慌达到极点时。


    苏绾开始行动了。


    “现在燕山府有粮了,我们可着手第二步了。”她说.


    高丰米铺。


    几个掌柜愁眉苦脸坐在一处议事。


    “刘掌柜,眼下这情况要怎么办?你让我们调粮过来可现在粮屯在燕山府没销路。”


    “就是啊,这些粮可不少,咱们整个江南西路的米都在这了。”


    刘掌柜一直沉默坐着,过了会,他抬头问:“派去打听的人来了没?”


    “来了来了,”这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掌柜的,眼下燕山府到处都是粮商,小的去问了,三谷米铺、登丰米铺、金斗米铺的少东家都来了,客栈住得满满当当。”


    话音一落,众人倒抽口凉气。


    以上这些米铺可是闻名全国的三大粮商,没想到连他们也来了。想必整个燕山府还有其他数不尽的小粮商也滞留在这。


    “那他们动静如何?”有人问。


    “能有什么动静?”小厮说:“都跟我们一样,到处打听消息,打听买主。”


    可这会儿燕山府积粮过多,都是来卖粮的,哪有什么买主。


    有人道:“要不我们再等等?兴许过不久官府又买粮了呢?”


    “过不久是多久?咱们能等,可粮食等不起。”另一人道:“现已入秋,露水多,粮食在仓里待着易发霉遭虫。”


    “那你说现在能怎么办?燕山府到处都是粮,卖给谁去?再过一个月就是秋收,百姓手里有粮,粮食更卖不出去。”


    “而眼下燕山府的粮只能进不能出,也不知那田地案得查多久结束。”


    “唉!早知如此就不该贪那一成利钱,咱们高丰的米都是好米,放着慢慢卖也使得的。”


    刘掌柜一听不乐意了:“你这是怪我?我可没拿刀架着你脖颈逼你来,不也是你自己听了多一成利钱马不停蹄来的。”


    “我.”那人涨红着脸:“我这不也是听你说的消息吗?你说消息可靠,朝廷要买五十万石粮,结果来了之后才知道买的并没那么多。我倒要问问你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你怀疑我?我这消息可是王掌柜.”说到这,刘掌柜停下来,立即问:“对了,王家铺子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小厮愣了愣。


    “快去打听!”


    “是是是。”小厮立马去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小厮跑回来:“掌柜的,王家在街头卖米了。”


    “卖米?他们卖给谁去?”


    “听说王家这回屯了五万石米,如今在街上降价卖。”


    “嘶——王家哪来那么多米?”


    “先不管这个,”刘掌柜问:“他们降价,降多少价?”


    “降两成。”


    众人一听,又沉默了。


    少顷,有人说:“我看这个法子也行,降两成,至少还有三成的利可赚。”


    “但这也赚得太少了。”


    “三成你还嫌少?难道你要放仓库里发霉了才好?”


    刘掌柜不说话,这三成的利可跟他此前想象的六成利不一样,简直就降了一半。


    接受不了。


    “不行,不能降价。”他说。


    然而第二天,一伙人再聚到一处商量时,打探消息的小厮又跑回来了。


    “掌柜的,我们快降价吧。”他急得不行:“再不降就晚啦,好多粮商都降了,仅一个上午他们卖了许多米了。”


    “谁去买了?”


    “小的不知道,听说是东京城来的大商客。”小厮说:“这商客有钱得很,买米都是千石千石地买。”


    正在刘掌柜纠结之际,又有个小厮来:“掌柜的不好啦!王家的米又降价了。”


    众人紧张侧目:“又降,降了多少?”


    “今天降了三成,东京城来的商客一听说王家米铺降价,就跑去王家买了。”


    “不行。”刘掌柜站起身:“我得亲自去看看。”


    他走出门,来到王家的米铺前,只见有许多人排队在那买米,这些人有穿着华丽的,也有农民百姓,个个跟过年似的热闹买米。


    刘掌柜看了会,心里发慌。


    降三成卖,那利润可就只剩下两成了啊,这让他怎么卖?


    然而还未等他走完这条街,又见街边站着各家的掌柜,他们拉着驴车上街,车上高高地摞着粮袋。


    “快来我这买!”他们吆喝:“我这的米更便宜,降三成半!”


    一时间那些买粮的人又一窝蜂地跑到他这边。


    刘掌柜站在街上,看着高兴买米的百姓们,一时间有些恍神。


    他做了大半辈子的米粮生意,还是头一次见白花花的大米贱卖到这地步的。


    刘掌柜回到米铺,其他人问:“怎么样,我们到底要不要降价?”


    刘掌柜咬牙:“不降,降了只赚两成利,不划算!”


    闻言,众人无奈。


    可谁让这刘掌柜是东家亲戚呢,他掌管江南西路所有刘家的米铺,只能听他的。


    这一天,刘掌柜忧愁得头发白了好几根。


    而整个燕山府,与他一样在观望的商客还有很多,大家都在忧愁这米价怎么就跟约好似的一个劲地降,降得人心慌。


    可他们不知道,这降价的行当全都由一人操控着,这人便是苏绾。


    这会儿她正在给陆安荀刮胡子。


    “你出去两日怎么回来就跟讨饭似的,埋汰得很。”


    陆安荀闭着眼:“嫌弃我?”


    “有点。”


    当即,陆安荀将她拉过去,用胡子趿拉的下巴磨蹭她的脸和脖颈,直蹭得苏绾咯咯笑。


    “别.别.仔细我伤着你。”


    苏绾手上还拿着刮胡子的刀呢,她张开手臂,将刀拿得远远的,更方便陆安荀“欺负。”


    陆安荀抱着她一顿磨蹭,待磨蹭够了,斜眼问:“还嫌弃吗?”


    “.不嫌弃了。”


    “你夫君英俊否?”


    “英俊!”苏绾点头,忍辱负重拍马屁:“英明神武俊朗非凡气质卓绝风度翩翩貌比潘安颜赛宋玉俊得不能再俊俊得亮瞎双眼。”


    陆安荀大乐,这才放过她。


    过了会,他问:“我听说米粮降价的事了,可我看许多粮商都还在观望啊。”


    现在街上那些降价卖米以及买米的都是苏绾的人,但真正降价的没几个,大粮商们还在观望。


    “不着急,火候还没到,待明日我给他们来个大的。”


    “什么大的?”


    “明天你就知道了。”


    经过这两天的造势,陆陆续续已经有粮商跟着降价,根据苏绾打探的消息,估计那些大粮商也撑不了多久。


    果然,一夜过后,燕山府的粮商们坐不住了。


    彼时苏绾还在睡梦中时,云苓在外头喊:“小姐可醒了?”


    苏绾迷糊睁眼,这一看吓一跳,她居然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些日不知怎么的,她格外嗜睡,似乎怎么也睡不够般。


    “醒了,进来吧。”苏绾坐起。


    “小姐,果真如你猜的一样,金斗米铺、登丰米铺和三谷米铺都开始降价了。”


    “降多少?”


    “三成半。”


    “不够,去通知我大姐,让她继续降。”


    “降多少?”


    沉吟了会,苏绾说:“降四成。”


    “好勒!”云苓立马去了。


    陆安荀正巧从外头进门,听这话,他诧异看苏绾:“他们真降了?”


    “降了。”苏绾说:“兴许今日傍晚就能全部降四成。”


    陆安荀坐在桌边算了算,道:“可即便如此,也没法以十万石的钱买五十万石粮。四成对我们来说,还是高了。”


    “确实高,我们当然不能在这时候买。”


    “那什么时候买?”


    “等它降八成时。”


    闻言,陆安荀震惊地看着苏绾:“你能让米价降八成?那可是血亏的买卖啊。”


    “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好奇怎么做到。”陆安荀说:“这些粮商不傻,如何愿血亏降价?”


    “天机不可泄露。”苏绾笑.


    刘掌柜辗转反侧一宿,次日黑着眼眶来铺子。


    进门第一句话就问:“今日粮价几何?”


    小厮苦着脸回答:“掌柜的,若我们早些卖就好了,现在街上米铺到处都在降价卖,还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刘掌柜心烦:“我问你今日粮价几何。”


    小厮比了四根手指:“降了四成。”


    刘掌柜一听,差点站不住。


    四成,几乎是成本价在卖粮,他们疯了不成?


    他跌坐在椅子上,其实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没疯,疯的是燕山府的粮价。现在人人手头堆积粮食,不卖就等着变得一文不值。


    就比如他,此前为了能狠赚一笔从外头调了三万石粮进来。那可是三万石啊,若坏在他手中岂得了?


    刘掌柜腿都是软的。


    这时,一旁的小厮道:“掌柜的,咱们也降价卖吧,再不卖,说不准明天还会继续降。”


    刘掌柜焦虑地吃了口茶:“我再想想,再想想。”


    然而这么一想,到了午时,听说三大米铺的少东家也纷纷降到了四成,刘掌柜彻底慌了。


    “快!我们也降价!”他急忙吩咐:“再派人出去找买主,凡是买粮的通通拉到店里来。”


    “是。”小厮们通通跑出门.


    这厢,苏绾正在用午膳,云苓回来禀报说:“小姐,您这法子真好,还没到晚上呢,现在街上到处都是降四成价卖粮。”


    她问:“咱们还买不?”


    “买。”苏绾点头:“只不过放缓速度。”


    对面的陆安荀嚼了颗炒黄豆在嘴里,咔咔响:“为何要放缓,你不是要低价买粮吗?”


    “此时买粮不是目的,让他们降价才是目的。”苏绾说:“放缓速度营造粮食降价也卖不动的气氛,好明日继续降价。”


    云苓笑问:“适才大小姐还着人来问明日还降不降呢。”


    “降,跟我大姐说,明日降五成。”


    “好嘞。”云苓去了。


    此前陆安荀手上的十五万石粮全部交由苏娴,苏娴用王家米铺的名头投入米市。


    燕山府的粮原本就饱和,而十五万石粮全部投入米市,可想而知,这粮价贱到何种地步。


    街上到处都在贱卖米粮,除了家中没粮下锅的人购买,其他倒卖米粮生意的都不敢下手,毕竟谁也不知道今天买到手的粮明日还会不会降价。


    大家都发愁,愁得很。


    然而,燕山府的粮价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众位粮商们忐忑地过了一宿,次日起来发现王家的铺子门前的粮食堆积如山,率先降价降到了五成。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五成是什么概念?


    五成是亏一成的本钱卖粮。


    亏本卖粮不是没干过,可那是卖不动的陈年旧粮才亏本卖。但现在手里的粮都是白花花的好粮啊,且还是去年秋收的粮,亏本卖怎不叫人心滴血?


    但没办法,不亏一成卖,这些粮就烂在手上,所以只能咬牙继续降。


    “小姐,今日已经降五成了。”云苓高兴说。


    “好。”苏绾点头:“跟大姐说,咱们停止买粮。”


    “咦?降五成怎么反而不买了?”云苓奇怪,此前降一成、降两成都还买来着。


    “那明日可还要继续降?”云苓问。


    “不降,也不买。”苏绾说:“缓两天。”


    这话听得令人奇怪,陆安荀从书中抬头:“你的目的不是降价吗?为何不继续降了?”


    苏绾扔了颗酸甜的葡萄干进嘴里:“经商的又不是傻子,粮价在短时日内降这么多,若是再继续往下降他们反而会察觉不对劲。届时他们把持手上的粮不动,那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陆安荀饶有兴致听着:“我记得你此前说要把粮价降八成的,但现在才降五成。”


    “没错。”苏绾道:“但降价得顺应规律,不能强行降,不然就像刚才说的,引起粮商警觉反倒于我们不利。粮价降到五成已经跌破了他们的心里底价,先缓两天。”


    “两天之后呢?”


    “两天之后嘛,当然是把粮价慢慢升起来啊。”


    陆安荀诧异:“怎么粮价不降反而升?”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苏绾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顺应市场规律。任何东西价格都有起伏,若是一直降而不升,这现象反常肯定会惹人怀疑。只有升降起伏顺应规律,才能麻痹众人心理。价格上升,在他们毫无防备时立马降,并且降得更低。


    这便是苏绾的降价策略。


    须臾,陆安荀勾手:“苏绾,你过来。”


    苏绾立马作温柔小意状走过去,然后一屁股坐他膝上。


    “陆大爷想问什么呀?”


    陆安荀盯着她:“你这脑子里这么多计策,天下粮商都被你算计在内了,若改天算计我,我岂不是不够你塞牙的?”


    苏绾眨眨眼,捧着他的脸:“我怎么会算计你呢,我稀罕你都来不及。”


    说完,她凑过去把人啃了一大口。


    陆安荀也不避,当即追过来继续亲。


    两人这边亲亲热热,过了会,门口传来“哎呀”的惊呼。


    苏绾和陆安荀看过去,就见桑葚捂着眼站在门口。


    “姑娘,姑爷,你们.”桑葚红着脸,气咻咻道:“怎么也不关门呢。”


    苏绾好笑:“是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奴婢是来请姑娘和姑爷去用午膳的。”桑葚跺脚,跑了.


    燕山府的粮降至五成,个个降红了眼,降得心惊胆战。但凡上街,皆能听见人人都在议论粮价。


    “疯了!”刘掌柜两宿没怎么阖眼,眼里血丝密布。


    他逛了一圈回来,摇头:“都疯了!”


    “掌柜的,”小厮见到他,丧气说:“小的适才上街去问,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买粮了。”


    刘掌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粮价不停降,他卖一石心疼一石,现在没人买粮了,他反而更担忧起来。


    “你去问问,今日粮价是不是又降了?”


    小厮道:“小的刚打听回来了,没降,还是五成。”


    “真的?”


    “真的。”小厮说:“昨日开始就没什么人买粮了,今日降五成还是没人买。大家都愁着呢。”


    刘掌柜点头,心累地进铺子。


    整个燕山府,如刘掌柜这样的人还很多,都在忧虑,都在愁。


    然而他们发现,粮价降到五成后,隔了两天,居然有所回升。


    虽然只升了半成,可这是大好事啊。


    众人喜极而泣。


    凡是经商有些经验的清楚,价格降到一定程度,必定回升。而这个回升过程中,若是能把握机会,说不准能把之前亏的一下子全挣回来。


    就看谁先抓住时机。


    粮商们都在屏气凝神等待.


    第八天,粮价回升半成。


    第九天,粮价回升一成。


    第十天,粮价回升一成半,而且官府居然又开始买粮了。


    官府一动作,众人顿时血液沸腾。


    刘掌柜这两日每天早起上街四处打听消息。当得知官府又要买粮时,他立即跑回铺子召集其他掌柜商议。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粮?”


    “除去之前降价卖的,还有两万石。”


    两万石。


    刘掌柜真是心疼得要死。原本三万石粮,而一万石降价四成卖了,若早知如此,就该留着等粮价回升再卖。


    别的粮商也是这么想的。


    “亏了啊!大亏了!”粮商们痛心道:“早该留着现在卖,也不至于亏那么多。”


    “我看现在也不合适卖,粮价大降必定有大涨的时候。等着吧,估计接下来这两天还得涨。”


    “说的是,再等等。”


    但也不能干等,粮价回升之际,正是赚钱时机,抓住这个回升的机会屯粮,待粮价回升到一定程度立马卖,然后狠赚一笔。


    好!就这么干!


    因此,整个燕山府形成一种诡异的默契状态。几日前,众人还在到处降价卖粮,现在却开始暗中屯粮,将五成、五成五、甚至六成的粮大量买回来,然后迅速抛售。


    对于此,苏绾早有预料。她一边买粮的同时,也一边大量卖粮。将此前花五成、五成五、六成买回来的粮,现在照样以这个价如数卖出去。


    一时间,粮价成了燕山府最热闹的话题。


    “今天涨了吗?”


    “又涨了半成,已经回升至六成半了。”


    “好!好好好!”回去继续屯粮,预计明日还得涨。


    过了一日,粮商们碰头。


    “今日粮价涨了吗?”


    “涨了,已经回升至七成。”


    “好好好!”


    众人心情激荡,皆紧紧盯着每日粮价,像伺机而动的鹰,全神贯注又暗中蓄力。


    他们一边盯着粮价,一边抓紧屯粮,就指望粮价明日再涨,然后一举翻身回本。


    这时候,已经没人去考虑风险了,为了能一举大赚,皆疯狂屯粮,手上的粮食甚至比此前还要多。


    玩的就是刺激,玩的就是心跳。


    第十二天,粮价回升至七成半。


    第十三天,粮价回升至八成。


    已经连续回升六天了.


    眼见粮价回升势头慢下来,就在这时,全燕山府的粮商们统一做了个决定。


    “快!快卖粮!”


    “就现在!再晚就来不及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粮价回升的当天,傍晚又开始降。


    王家铺子的米最多,率先降价。


    第一天,降至七成。


    第二天,降至六成。


    第三天,降至五成。


    第四天.直接降至三成.


    所有人降价降红了眼,心情大起大落已然疲惫,纷纷降价卖粮,就怕降迟了明天粮食更不值钱。


    而王家铺子还在降,也不知他家大米怎么就这么多,第五天居然降至两成卖。


    降至两成,你敢信?原先十成的价钱,现在两成卖。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可所有人也跟疯了一样,即便是两成,也抢着卖。


    苏绾听到燕山府所有粮都降至两成。


    她满意道:“好啦!现在我们可以将燕山府所有粮买断了!”


    作者有话说:


    备注:文中提到降价策略是不得已的手段。毕竟打仗要用粮,没粮将士们得死,所以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但在现实中,这种手段是不正当的、是恶劣的、是扰乱秩序违法的,并不提倡。


    第90章 苏家之女,确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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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苏绾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将燕山府的粮降至两成价,原先能买一石粮的钱现在能买五石,仅仅两天,整个燕山府的米粮一售而空。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可已经晚了。


    官府将粮全部买空,现在整个燕山府倒成了官府有粮,百姓有粮,唯独乡绅和粮商没粮的现状。


    这事怎么说都很憋屈,却有苦无处诉,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人逼你降价,也没人逼你来燕山府卖粮,官府摆你一道无处说理。


    “这都什么事!”


    粮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骂朝廷钦差陆安荀阴险!


    “还是大意了!”有人说:“咱们早就该想到来燕山府讨不着好,那可是把全国最穷的津阳县都搞富裕的人。”


    津阳县之后,曾出现一句话:津阳县令雁过拔毛,天下商客皆难逃。


    “现在又有燕山府的教训,这陆安荀实在是个狠人。”


    “可我听说这主意不是陆大人出的。”


    “那是谁?”


    “陆大人之妻,苏氏女。”


    众人一听,惊讶:“就是那个被皇上赞为奇女子的苏氏女?”


    “对,就是她!”


    “娘的!败在一个女人手上,我这老脸往哪搁!”


    “走了走了!赶紧离开燕山府!”


    这厢,苏绾坐在书房里算账,这么多粮这么多账,八位账房先生加一起,也足足算了一个上午。


    最后,一个老先生颤抖着手说:“八十万石!整整八十万石啊!”


    苏娴接过账本仔细看了看,也惊讶:“还真是八十万石。”


    她转头问苏绾:“我们的钱原本只能买五十万石,缘何多出来三十万?”


    这还是扣除了此前从陆安荀那借来的十五万石,在五十万石的计划上,居然还多了。


    苏绾心底门儿清,她打了个哈欠说:“的确只能买五十万石,但大姐此前不是说过买卖付一半的惯例么?”


    苏娴错愕:“所以,大部分粮你其实只花了一成的钱?”


    “是这样,”苏绾点头:“以官府出面购买,再由官府出具票据,两成的价钱先付一成,另外一成等秋收后连本带利付。”


    “粮商们愿意?”


    “愿意啊,原本两成就已经是亏本买卖了,若能在这基础上收点儿利他们当然愿意,况且我这利给得可不低啊。”


    苏娴失笑。


    她这小妹实在是做生意的好手,精明至此。好名好利全让她占了,旁人还得感恩戴德。粮价都降到两成了,即便给再多利粮商们也是亏的,可他们却别无他选。


    苏绾说:“陆安荀要五十万石,我怕五十万不够,索性把燕山府的粮全买下来给将士们备用。让他们放心打仗,粮管够!”


    一席话,听得众人忍俊不禁.


    “八十万石?”


    陆安荀震惊了。


    他才从外头回来,运粮的马出了些事他跑去处理。然而才出门两天,一来就听见这么个劲爆消息。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眼睛发亮,把苏绾抱坐在膝上。


    “当然是用我聪明的脑子做到的啊。”苏绾昂起秀气的下巴,手上还不忘扛着块饼啃。


    边啃边道:“其实我也没想到燕山府有这么多粮,我们的钱原本也只够买五十万石,但粮价这么便宜不买岂不可惜?于是就想了个许利的法子。”


    陆安荀见她吃得香,也凑过去咬了口饼。点头:“这法子甚妙!”


    “苏绾,”他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欢喜又稀罕地望着她:“我得好生谢你。”


    “你想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就给?”


    “你说说看。”


    苏绾想了想,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番。


    陆安荀顿时笑不出来了:“我堂堂男子,岂能扮成那样?”


    “又不是没扮过,你忘了以前在东京城,你刚考中状元那会被捉婿,我们在戏楼里是怎么躲过的?”


    “.”


    怎么躲过的?当然是陆安荀穿女装躲过的。


    老实讲,陆安荀的女装还挺惊艳。他本就长得俊朗,男装时一股英俊侠气,可着女装时却有股飒爽美人的味道。又由于飒爽美人爱脸红,稍微逗弄就面露凶巴巴。


    又凶又爱脸红的美人,一股子娇娇劲儿,啧啧.


    苏绾已经心痒很久了。


    “行不行?”她一脸期盼。


    “不行!”陆安荀怒:“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穿红戴绿!”.


    当晚,烛火摇曳,床幔内映着个曼妙美人的身影。


    美人高冷,坐在角落不发一言,目光哀怨。


    苏绾盯着一身女装的陆安荀,乐不可支。


    同时,一只白嫩的足缓缓往陆安荀身上攀,很快就到达他大腿处。


    陆安荀:.


    他生无可恋,也无可奈何。


    “美人,叫什么名字?”苏绾大爷似地问。


    “不知道!”美人凶巴巴。


    “哦,莫不是忘了?”苏绾足尖越发往里,神态放肆:“既如此,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


    她歪头逗趣:“就叫小安安如何?”


    “什么安?”陆安荀美目流转,憋屈提议:“能不能取个好听点的。”


    “好听点的啊.”苏绾爬过去,捏起他下巴,演绎调戏良家女的恶霸:“叫小公主,可满意?”


    陆安荀怒目而视。


    苏绾哈哈大笑,笑完又故意板着脸:“美人这是什么态度?来,笑一个。”


    “.笑不出来。”


    “我教你,来,咧嘴。”


    咧——


    “太丑了,别咧这么大,得欲拒还迎。”


    “这个不会。”


    “脱衣服总该会吧?”


    “.也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小脾气还挺倔啊。”苏绾抚摸他的脸,眸色突然一厉:“驯不服你!我不信这个邪!”


    说完,她恶狠狠地将人压在床上,然后三两下剥衣裳。


    陆安荀:


    陆安荀在短时间内不仅筹够一百万石粮,而且还比一百万石多出了整整三十万石,这事很快传到了东京城。


    不只朝廷官员,就连皇上都震惊得不可思议。


    “这陆安荀本事还真是了得,按时筹粮便罢了,还能给你多筹三十万石。”殿内,户部尚书辛大人道。


    龙椅上,皇上正在看陆安荀送来的折子,须臾,他合上折子递给辛大人:“来,你也看看。”


    辛大人赶忙跪地:“臣不敢!”


    “朕让你看!”皇上摸了把胡须,面上隐隐得意。


    辛大人小心翼翼地展开折子,看到后头,竟也笑起来。


    “好个苏氏女,居然又是她的主意!”


    皇上点头:“陆安荀这折子写得如此详细,以为朕看不出来?”


    辛大人笑道:“下官也看出来了,陆大人这是变相地为苏氏女讨赏呢。”


    皇上呵呵笑。


    “赏!如此才女,朕该大赏!此功劳不小啊。”他扬声喊:“魏德忠!”


    “官家,奴才在!”


    “苏氏女的功劳先记着,待襄王凯旋,届时一道封赏。”


    “是。”魏德忠心里暗暗震惊,居然跟襄王凯旋一道赏,这个苏氏女还真是能耐。


    他讨巧道:“要奴才说,陆大人和苏氏女真是天造地设般配,两人本事都不小。”


    “你这话说到朕的心坎里了。”皇上指着他笑:“这对夫妇是干打家劫舍的好手,去年把东京城搜刮一遍,现在去了燕山府,燕山府的乡绅和粮商们也被刮得干干净净。”


    闻言,殿内众人皆笑起来。


    “皇上慧眼识珠,当初钦点陆大人做状元,后又命陆大人做粮官总领,而今陆大人果真不负君恩,有一百三十万石粮草在前,何愁襄王不胜?”


    这才是皇上真正想听的话,也是他之所以得意的地方。


    陆安荀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的人,简直一个顶十个。这次襄王若能大胜,乃他用人高明之功绩。


    “传朕的令,”皇上道:“赏赐边关将士们百羊宴,预祝此战得胜。”


    “皇上圣明!”众人跪下:“此战襄王必胜!”.


    东宫。


    刚荣升为太子的二皇子自然也听到了消息,他心情复杂。


    一来陆安荀如此得圣心,却并非他的人。二来他即希望襄王打胜仗,却又不想他那么顺遂。


    至少,襄王的风头不能越过他去。


    幕僚们常年揣测主子心情,当然也明白太子的想法。


    一人道:“易州开战也有月余,这月余我朝与辽各有胜负,看来这场仗还得再打些时日。”


    “可打仗越往后,打的不是策略,而是军心,是粮草。”又一人道:“粮草足够,军心不乱。陆安荀一举筹够一百三十万石粮,也算是给了襄王足够的底气。”


    “不见得,耶律泓恐怕还有后招。”


    “管他什么后招,打仗是襄王的事,与我们无干,与殿下也无干。”其中一人开口:“襄王这一仗无论成败,于我们都有利。”


    具体利为何,众人心里清楚。败,襄王则大势必去。胜,将来太子登基外无强敌。


    “可若襄王大胜归来,往后在朝中的势力就不简单了。”


    “这有何难?那就让他打胜仗回不来就是。”


    闻言,众人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笑了。


    门外,杜文卿安静地等在那,不动声色将这些话听入耳中。


    过了会,里头的人议散出门,瞧见他,皆愣了下。


    但也只是愣了下,并未多想。有人甚至还对他作了一揖,客气寒暄:“杜大人又来见殿下了?”


    “下官有事禀报。”


    “杜大人近日办事很是尽心啊,想来过不久就能高升,本官在此提前恭贺了。”


    “多谢。”杜文卿拱手。


    二皇子当太子虽势在必行,可这势也仰赖杜文卿出了不少力。尤其是前太子残余势力,几乎在杜文卿的相助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眼下整个朝堂几乎全在新太子掌控中。


    太子对杜文卿很满意,这些日更是有将杜文卿当心腹的架势,使得其他幕僚对杜文卿渐渐客气起来,有些还明里暗里巴结。


    不过杜文卿很会做人,不论何人何事,皆一副低调谦虚姿态,使得往回嫉妒或看他不顺眼之人也很快接纳了他。


    这会儿,几个官员跟杜文卿简单寒暄后,陆续告辞离去。


    没多久里头有人出来:“杜大人,殿下喊您进去。”


    “是。”杜文卿应声。


    杜文卿抬脚跨进门槛,只是进了殿内并未见到人,而听见从内室里传来些咳嗽声。


    还有女子温柔小意安抚之言。


    “殿下服药已多日,怎么还不见好?整日这般咳,铁人也受不住。”


    “无碍,今日你又做了什么东西?”


    “灵儿熬了些滋补的汤,近日殿下庶务劳累,又感染风寒,灵儿真是心疼死了。”


    这声音娇滴婉转,听得人骨头酥麻。


    果真,太子咳了会,轻笑道:“你个口是心非的小蹄子,若真心疼,又怎夜里缠孤缠到三更不让睡?”


    “这哪能怪灵儿,分明是殿下龙精虎猛食髓知味,灵儿还能如何?当然只能奉陪。”


    这话颇得太子之意,当即勾着人低声调戏了两句:“牙尖嘴利的小东西,等着,孤今晚好生教训教训你。”


    “殿下坏死了!惯会欺负灵儿。殿下还是快喝汤吧,不然该凉了。”


    “近日觉得腻,孤没胃口。”


    “可灵儿熬了两个时辰呢,为了熬药,还不慎烫着了手。”


    “哪烫着了,快让孤看看。”


    话落,里头传来一阵暧昧的嬉闹,听得殿内的侍女们面红耳赤。


    杜文卿也听见了,他却始终垂着眼,面无异样。


    很快,内室里走出一人。


    那人一身华丽妖娆的长裙,看见杜文卿时,神色诧异了下,但那诧异很快掩下。


    然后脚步不停,出门。


    “杜文卿。”里头,太子喊道。


    “下官在。”杜文卿躬身行礼。


    “进来说话。”


    “是。”.


    燕山府。


    北边的天气比南边冷得快些,这会儿才八月初,早晚就冻得人耳朵疼。


    筹粮结束后苏娴得以轻松下来,可她忙惯了,乍一得闲便有些不适应。


    忖了几日,她说:“小妹,我想回京去。”


    “再过不久便是中秋,我此时出发,或许能赶在中秋跟母亲和珉儿团聚。”


    苏绾问:“大姐不等祁大人了?”


    苏娴顿了顿,道:“我离家大半年,珉儿该想我了。”


    “可祁大人.真的不等了?”


    苏娴默了会,长长叹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发现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心了。我想好好考虑,可这样的事越捋越乱。”


    “为何乱?大姐还顾虑祁大人的家世么?”


    苏绾清楚,她大姐是愿的,只是顾及的东西太多放不下、难割舍。


    “我看得出大姐喜欢祁大人,祁大人也喜欢大姐。”苏绾说:“你们既相互喜欢,何必因家世折磨彼此?”


    苏娴摇头:“哪有小妹想的这么简单。”


    “如今倒不是因家世了。”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不想拖累他。”


    苏娴道:“此前祁渊跟我说了他家中情况,说他娶我也只是他娶我,与开国公府无关。”


    “但那是他在池州说的话,待他回了京城,又岂能真的跟祁家撇开干系?”


    “若是因为我跟祁家撇清关系,在外人看来,我成了令祁家家宅不宁的祸水,而祁渊也将被人指指点点骂作忘恩负义的不肖子孙。”


    “即便不为自己,我也不想他背负骂名。他要跟祁家断,那也是他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断。是祁家对不起他,他承受了那么多,我不能让他再受世人冤枉。”


    “况且我还有珉儿,我不能让珉儿被旁人说有个祸水娘亲。若单是我自己,我什么都不怕,可我不愿连累身边之人。”


    苏绾听了,无奈道:“大姐处处为祁大人想,却没一样想到点子上。”


    苏娴不解。


    苏绾道:“大姐可知祁大人真正要什么?他在乎那些名声么?他若在乎,就不是刑狱司主了。相反,你在意的这些恰恰是他不在意的,你若真为他好,就该投其所好才是。”


    “可是.”


    “可是什么?旁人爱怎么样怎么样,能奈你们何?你是有钱有貌的苏家大小姐,他是有权有势的天子近臣。你们在一起堪当强强联合,日子只会好不会差,谁人也管不着你们,怕甚!”


    苏娴被她这句“强强联合”逗笑。


    “你怕世人误会他,可世人也有明眼的,世道也有公正的。倘若他跟祁家撇清关系,自然也有人为他说话、为他正名。何须你担心?”


    “至于珉儿.”苏绾语重心长道:“大姐有没有想过,其实珉儿也想要一个父亲呢?”


    苏娴一怔。


    竟不想考虑事情还有这么个角度,仿佛在她纷乱迷茫的眼前撕开一道口子。


    那口子透出光来,令她豁然开朗,静谧欢喜。


    苏娴的情绪些许激动。


    “大姐,”苏绾趁机鼓励说:“人活着,总要为爱奋不顾身一次。不然,你铁定会遗憾的。”.


    易州,塞北的晚霞映在天边,宛若一层明艳而寂寥的幕布。


    祁渊回到自己的营帐,正要退下铠甲,摸到怀里的香囊,顿了顿。


    他缓缓掏出来,视线安静清浅地凝在上头。


    这香囊是他离开燕山府时,苏娴塞给他的。她说里头有大相国寺求来的平安符,她南北经商戴了许久很是灵验,送他上战场用。


    从他离开燕山府来到易州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也不知她人还在不在燕山府。


    其实他可以派人去打探消息,或者直接在跟陆安荀往来的信笺中问一句。


    却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没提一个字。


    若她愿意等,她多久都会等。若她不愿,他也强求不得。


    “在看什么?”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他身姿高大将门口的晚霞堵了大半。


    正是襄王。


    襄王瞥了眼他手上的香囊,笑问:“是哪家姑娘?”


    祁渊恢复了此前清冷的神色,将铠甲卸下时,顺道也把香囊藏于袖中。


    “殿下这会过来,有事?”


    “无事,”襄王说:“议了一天军政,本王随意走走。”


    “眼下两军休养,接下来这一战恐怕不简单,不过本王不是来跟你说战事的。”襄王坐下来。


    祁渊给他倒了杯茶。


    襄王随口问:“你今年二十五了,打算何时成家?”


    “殿下不是也没成家吗?”


    襄王笑起来:“本王若想成家随时皆可,只是大业未成,并无心思。”


    “我跟殿下一样。”


    “别跟本王打马虎眼,是哪家姑娘?难道她不愿嫁你?”


    “.”


    见祁渊噎得说不出话,襄王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些不可思议。


    “没想到堂堂刑狱司主,开国公府世子祁渊居然还有姑娘不愿嫁。”


    祁渊脸黑:“殿下没别的事了?”


    “有啊。”


    “何事?”


    “适才说了,议事议了一天头疼,来寻些乐子。”


    “.”


    跟着襄王同进来的一个将领,也笑。待笑完,他道:“殿下问他不如问属下。”


    “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但路过池州时听说了。”这人指着祁渊,颇有些恨其不争地说:“那姑娘住在客栈里头,他怕人家有闪失,居然派禁军把客栈给围得水泄不通。”


    “这不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客栈里住着心上人吗?”


    祁渊:.


    “说来也巧了,那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陆大人内子的嫡姐。”


    “陆安荀妻子的姐姐?”


    襄王惊讶。


    “实在难料啊.”他忍俊不禁:“你跟陆安荀当年水火不容,居然也有做连襟的一天。”


    祁渊:.


    “不过你倒有眼光。”襄王说:“本王听说这次燕山府筹粮,乃苏家姐妹之策。陆安荀之妻尚且如此,想必作为嫡女的大姐更不逊色。”


    “可不是?”那下属将领也道:“苏家四女个个出色,苏家长女苏娴是出了名的才情绝佳,苏家二女苏瑛医术了得,苏家三女苏泠丹青高超,以‘渺云’之名频出佳作。苏家四女就是殿下见过的了,乃陆安荀之妻苏绾。”


    “渺云?”


    “殿下认得?”


    “不认得,但本王在封地时,曾有人送过一幅渺云画作。原以为作画之人是个年长的,没想到竟是出自妙龄女子之手。”


    “苏泠.”他咂摸了下名字,评价道:“苏家之女,确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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