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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怀孕 傅归荑对他,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不需要。


    裴璟浑身一震, 骤然变脸。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容貌姣好,从容镇静的傅归荑,眸中的光芒明明灭灭, 几番轮转,最终化作一片幽深的平静。


    只是在平静之后, 暗藏汹涌的惊骇与杀意。


    “我不信。”裴璟五指攥紧, 骨骼发出桀桀响声, 竭力遏制住拔出横挂在腰间长剑的冲动。


    他凭空怒喝道:“我不信!”


    她在宫内汤药从未断过一日,怎么可能怀孕。


    一想到另一种可能, 裴璟体内的血液沸腾不止,他不信短短一个多月她就能另投他人怀抱,更不可能会……


    傅归荑动了动喉咙, 凛然不惧他震怒的眼神,缓缓抬起素手伸到他眼底下, 慢声道:“你可以查。”


    裴璟猛然攫起眼前莹润细腻的皓腕, 目光死死盯住傅归荑,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心虚, 撒谎之色。


    然而看到的是她坚定的眼神, 裴璟心口一酸。


    傅归荑眉头轻蹙, 裴璟掌心像是覆了一层凹凸不平的粗糙石砺,摩擦在她皮肤上又痒又疼。


    他似乎注意到她的不舒服,猛地放手,阴沉着脸转身, 砰地一下打开大门。


    “季明雪,立刻去找大夫, 要嘴巴严的。”


    “是!”季明雪见太子殿下满眼阴鸷, 脚底生烟往外跑, 亲自去请。


    今日他受到的惊吓不比任何人少,现在还没回过神,捋顺这乱七八糟的关系。


    先是跟着太子带人怒闯镇南王府嫡女的喜堂,当时他还纳闷,太子殿下在南陵与傅世子关系亲近,为何要搅了他妹妹的婚事。


    季明雪知道裴璟不是那等好色贪婪之徒,绝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与镇南王府,乃至苍云九州惹出罅隙。


    当时他还惴惴不安,害怕与傅世子兵戎相见。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对着暗卫首领毒蛇大人叫出傅归宜的名字。


    季明雪整个人都懵了。


    他怎么是傅归宜?


    紧接着,他看见了新娘的真容。


    季明雪当时内心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甚至觉得自己因为赶路花了眼。


    他发誓,他虽然觉得傅世子长得过分漂亮俊美,性子又冷淡柔和,但自己从未怀疑过她是个女人。


    无他,她的为人处世太不像季明雪认知中的女人了。


    在平溪猎场时面对北蛮那群亡命之徒不但孤身一人前往救驾,更是舍身伪装太子殿下引开敌人,最终被俘还能全身而退。


    季明雪忍不住假设,他身为武状元也未必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活着出来。


    还有,她随太子殿下去抚城赈灾,直接剿灭了那个他们怎么打也打不死的蒙穆。


    更不要提她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还有在兵器设计上的造诣,以及那份毫无保留的气度胸襟。


    季明雪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平日里看着清冷无害,不争不抢,内心却极其强大,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能从容不迫。


    尤其是她居然敢女扮男装孤身上京,要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全家的。


    她怎么敢?


    想想都要起鸡皮疙瘩,他每次对上裴璟洞悉一切的双眸时,季明雪心里什么话都不敢隐瞒,更不要提骗他。


    季明雪虽然不及傅归宜有颗七巧玲珑心,却也知道太子殿下让他去找大夫而不是用镇南王府的人,必然是怕大夫早早被人收买。


    傅归宜在听见裴璟找大夫的时候,知道妹妹定然是用了他们之前商定的第二套计划。


    暗道这下想瞒住父亲几乎是不可能了,只是多少的问题。


    裴璟在她房间翻出一套衣服,冷着脸扔到她面前,命令她换下嫁衣。


    他明显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傅归荑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惹怒他,乖乖绕到屏风后换了身水绿色夹袄,白月罗裙,素净整洁,看着顺眼很多。


    裴璟神色稍霁,目光扫到她头上插满的金钗步摇,走过去轻轻摘下,又重重摔在地上,激起阵阵清脆撞击声。


    “这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镇南王府嫁女儿未免也太小家子气,我在东宫可从没让你受过这种委屈。”裴璟无不讽刺道。


    傅归荑头上顿时轻松不少,垂眸瞟了眼足称的钗环,上面点缀的红宝石和红珊瑚虽比不上用东珠做的首饰,却也是万里挑一的精品,一支钗能买下苍云九州主城内一座二进的宅子。


    她全身上下的衣服首饰,包括今日三副席面,请的戏台子,用的都是裴璟直接拨给哥哥的银钱。


    傅归宜恨不得买空所有的店。


    傅归荑还曾担心过这算不算浪费国家钱财,傅归宜笑着说这些都是裴璟的私库,暗卫一直以来算裴璟的个人势力。


    季明雪办事很利索,一炷香的工夫便寻来个白胡子老大夫。


    一路上他把人身份套得清清楚楚,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送进去。


    “如何?”裴璟坐在傅归荑旁边,目光不善地盯着老大夫。


    老大夫在裴璟气势凌人的视线下哪里敢说谎,哆哆嗦嗦拱手行礼道:“恭喜,这位……夫人已经怀有近一个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裴璟面无表情打断他:“一个月?”


    “是……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老大夫顿觉头上阴风阵阵,这位爷看上去丝毫没有高兴,脸色阴戾如黑水。


    唰——


    裴璟抽出长剑一剑劈裂傅归荑旁边的方形红木案己。


    他握住长剑的手背爆出可怖的青筋,剑尖直指老大夫,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若敢欺瞒半句,全家都得死。”


    老大夫惊惧连连跪在地上,颤声道:“老夫以性命起誓,绝无一字虚言!”


    “滚出去。”


    裴璟压抑着怒音,戾气横生。


    老大夫仓皇爬起来,连药箱都不敢收拾便往外跑。


    “今天的事,你要敢泄露一个字……”裴璟言语中的杀意毫不遮掩,老大夫浑身觳觫,惶恐地表示绝对不敢对外宣扬半句话。


    他还没有老眼昏花到看不清局势的地步,这里是镇南王府,他哪里敢乱嚼舌根。


    傅归荑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神情泰然自若。


    “谁的?”裴璟提着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


    傅归荑低下头不语。


    “我问你,谁的?”裴璟左手猛地握住她的下颌往上抬,咬牙冷笑:“你不说,我难道查不出来?”


    傅归荑抬眸轻咬下唇,嗤笑道:“你猜不出吗?我要嫁的,自然是我孩子的父亲。”


    裴璟听她自然而然地说出“孩子父亲”四个字,惊怒不止。


    “他是那个跟你一同进宫的长随。”裴璟倏地放开她,面罩寒霜转身往外走,长剑未收入鞘。


    “你去哪里?”傅归荑拍手而起。


    裴璟脚步不停,不咸不淡道:“我去杀了他,再带你回宫。你才刚刚怀上,落胎很容易,放心,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太医,绝不会损害你的身子。”


    “裴璟!”傅归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抬起双臂拦住他:“我不要回去,更不会打掉他。”


    裴璟驻足,手指轻挑她垂落的额发,像从前一样那样温柔地替她放置耳后,口吻温和得令人胆寒:“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不死,我们怎么回到以前。”


    说完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亲昵道:“乖,你去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回家。”


    傅归荑站在门口寸步不让,斩钉截铁道:“我说了我们回不到从前,我不会让你杀了他!”


    裴璟竭力维持的温和面容在这一刻悉数崩塌,他眸色扭曲,恶狠狠道:“我想杀谁,你拦得住吗,让开!”


    “我有丹书铁券,”傅归荑脱口而出:“我用它保邓意不死。”


    裴璟怒极,双眸寒寒犹如利刃尖刺,声音又狠又戾。


    “为了他,你竟动用这个!”


    裴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傅归荑所有的功绩一一列举,又把抚城治理水患和绞杀蒙穆的功绩全部按在她的头上,才让那群朝臣对赐她丹书铁券一事勉强接受。


    他心里门清,她始终担忧有朝一日自己恩宠不再,会以她欺君之事为借口拔除镇南王府,祸及家人。


    裴璟想给她一个安心,安抚她因女扮男装整日提心吊胆,身份暴露之事。


    如今,她却轻易给一个外人用。


    裴璟无法坦然接受这件事,更不接受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喝问道:“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傅归荑目光微软:“邓意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小时候我跌倒了是他扶我起来;我喝药喝得嘴里尝不出滋味,他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有人骂我病恹恹活不过第二天,他也不管自己瘦瘦小小的,上去就给人一拳……还有这次进京,我故意支开他,不想带他去冒险,结果他偷偷跟在马车后面,怕我赶他愣是到了京城才现身……”


    裴璟听得胸口嫉恨不已,心中郁怒难消。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她愿意花一万两白银去买他一个平安,到最后连一碗面钱都付不起。


    裴璟忍不住抬头向前逼近一步,粗重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胸口急剧起伏。


    “你说的这些……我也可以做到,我以后会做得比他更好。”


    傅归荑后退一步,淡然道:“不需要。”


    不需要。裴璟唇齿间慢慢品着着三个字。


    傅归荑对他,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不需要。


    她到底是真的不需要。


    还是不需要他。


    裴璟仰头深吸一口气,他觉着那个叫邓意的人要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就是他的无能了。


    手拦腰一搂,力道不大不小恰好将傅归荑推开,又保证她不会摔倒,旋即大步往外走。


    傅归荑回过神,慌忙追出去,朝傅归宜大喊。


    “哥哥,拦住他!他要杀了阿意。”


    傅归宜处于时刻警戒状态,方才听见屋里一声巨响时便想冲进去,无奈季明雪这个二愣子死活不肯。


    他一边循循善诱打感情牌,一边企图以暗卫首领的身份威逼他,谁料他根本不为所动,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殿下说了,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傅归宜气得额头冒烟。


    听见傅归荑大喊,他转头望去,裴璟满脸神挡杀神,遇魔屠魔,手里的长剑泛着森冷的银光。


    傅归宜与裴璟相伴十年之久,他的动怒往往是不显山水,最多阴沉着脸,再冷冷地盯视你。


    哪里见过他如此狠厉摄人的模样,像极了失去理智要大开杀戒的魔头,傅归宜对上他寒芒如刺的双眸时也忍不住发了怵。


    “让开!”裴璟对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傅归宜挡在他前面,以实际行动告诉裴璟他的决定。


    裴璟举起剑,毫不留情地往前刺。


    今天敢拦他的,除了傅归荑,他有一个杀一个。


    他裴璟的女人,哪里能容别人肖想一分一毫,更不要提那个叫邓意的人居然敢碰她。


    傅归宜没料到他居然真的会捅过来,眼睁睁呆在原地。


    十年的时光,他对裴璟的感情早已超越君臣。在傅归宜失忆最无助的时候,是裴璟一点点教他如何在乱世生存,而后又给予他极大的权利地位。


    他幼时流离之苦,在遇见裴璟后全无。在北蛮时虽遭受欺压,他却再也不必担心明天是否会被送到哪个无名之地,死在无人的角落。


    裴璟稍微起势后第一时间安排好他的退路,若他不幸身死,傅归宜也能活着离开北蛮皇宫。


    他之于傅归宜,是主是君,更是如同父兄一般的存在。


    傅归宜能长成这样胆大妄为,玩世不恭的性子,离不开裴璟有意地纵容和保护。


    他曾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幸,后来又觉得自己是何其有幸。


    是以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又得知自己的亲妹妹遭到他的强迫,他也没有真正正面对抗裴璟,而是选择远离的方式。


    “太子殿下手下留情!”赶过来的镇南王眼疾手快一脚踢飞脚下石子,蹭地打断裴璟手中的剑。


    裴璟目光阴冷死死盯住镇南王旁边的男人,像是要活刮了他。


    傅归荑也跑了过来,她先走到傅归宜旁边紧张地看着他,见他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后方才松了口气。


    镇南王已经从邓意嘴里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他真是越听越心惊肉跳,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这么多事。


    他第一反应是自责愧疚,放在心尖的女儿在南陵皇宫遭遇这种事情,回来后居然瞒得一丝不漏,一个劲地骗他们过得很好。


    镇南王又听完他们所谓瞒天过海的计划,气得直拍桌子,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他们以为裴璟是那么好糊弄的?!


    利用药物制造假怀孕让裴璟放弃,简直天方夜谭。


    一国之储君的威严不容冒犯,何况他早就是无冕之王,天下共主。他们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来不及骂人,急急忙忙赶过来,恰好看见刚才惊险的一幕。


    镇南王心里不是不生气,裴璟再杰出,再优秀,权势再大,也比不上傅归荑在他心里的位置。


    然而他到底多活了十几年,比他们考虑得更周全,也过了冲动行事的年纪。要早个二十年,镇南王早就拿起他的大刀将欺负他宝贝女儿的歹人砍得粉身碎骨。


    “何事惹得殿下不快,要在我府里动刀动枪?”镇南王还是忍不住带了薄怒,重重在“我”字一顿,提醒裴璟这里是苍云九州,不是南陵京都。


    裴璟的剑直指邓意,声音沉稳:“此人犯上忤逆,竟敢肖想孤的太子妃,论罪当诛。”


    邓意身形微晃,他咬着牙迎上裴璟寒凉的视线,颤声道:“太子殿下怕是弄错了,我与阿荑早有婚约,我们……”


    “住嘴!”裴璟无法忍受他如此亲密地叫出傅归荑的名字,脚下生风,眨眼逼到邓意身前。


    剑尖即将插入他心脏之时,一道倩影比他更快,转身挡在邓意身前。


    裴璟生生将剑撤回,力道之大迫得他后退数步,用力将剑插入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目眦欲裂望着傅归荑,嘶哑道:“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傅归荑有多珍惜生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要伤害我孩子的父亲,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傅归荑仰头看向邓意,察觉他在发抖,手搭在他的肩上以示安抚。


    旋即她侧目而视,声音决然:“你若真要杀,不如连我一起杀了,让我们一家人黄群路上也好相伴。”


    一家人。


    裴璟眸中狞色可怖,他的心在这一刻升起了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


    他们是一家人,那他算什么?


    一载光阴,三百余日夜相伴,她笑容满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恍若昨日。


    裴璟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忍着听完这等诛心之语。


    他胸口强压下滔天怒意,咬住后槽牙下了最后通牒:“明日一早,我带你走。”


    说罢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出些失魂落魄。


    等看不见他的人影后,傅归荑才放开邓意,歉疚道:“阿意,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邓意摇头:“大小姐,这是我自愿的。”


    “你们给我滚进来!”


    镇南王猛地大吼一声,吓了在场众人一跳。


    三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神色讷讷跟上去。


    “阿荑你先回去休息。”镇南王怜爱地看着傅归荑。


    她还想跟过去,被傅归宜阻止:“休息吧,别忘记你还有身子。”


    说罢皱着眉扫视周围,裴璟走了,可他还留了数十人在院内,估计是为了守住傅归荑。


    傅归荑神色担忧地看着三个男人离开,内心惴惴不安。


    “傅世子、不、傅小姐……”季明雪满脸不知所错,“那个太子殿下说要你不得擅离院子一步。”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好友,季明雪还没完全接受与他交好的傅世子是个女人的事实。


    “我知道了。”傅归荑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老实进了房间。


    这下弄得季明雪更不好意思,讪讪一笑:“你有什么需要立刻告诉我。”


    傅归荑颔首谢过。


    *


    “无法无天的不孝子,你给我跪下!”


    镇南王一进书房,暴怒不止:“胆大包天的玩意儿,你出得什么馊主意,简直是在玩火自焚,还要带上你妹妹和邓意。”


    傅归宜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抿着唇一语不发。


    镇南王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点没错,以为仗着几分小聪明就能把裴璟耍得团团转?”


    傅归宜道:“没有。”


    “没有?”镇南王 瞪圆了眼:“我看你得意得很,以为从裴璟眼皮子底下带你妹妹逃出来自己就比他棋高一筹?那是他没有反应过来,若不是……”若不是他悲痛至极,怎么会没有立刻发现破绽。


    镇安王在愤怒之余不禁感慨,裴璟这样的人物也会为情所困,被傅归宜拙劣的把戏瞒过去。


    他听了邓意的描述后,不禁为他们死遁计划捏了一把汗。


    这计划能成功最重要的两个原因,裴璟对傅归宜的信任和对傅归荑的爱。


    前者方便他们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后者则是让裴璟方寸大乱,一时疏忽。


    傅归宜听父亲如此推崇裴璟,甚至把他当成天神下凡一般神机妙算的人物,面上有些难看。尤其是父亲明知道妹妹被他磋磨,今日居然没有教训他,还让他随意放狠话,未免也太忌惮他了。


    镇南王气笑了,直说:“裴璟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人。孤身一人入北蛮,他没有强势的娘家,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权无势,恨不得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却能在北蛮站稳脚跟,还能覆灭南陵六百余年都不敢惹的北蛮,心机韧性,手段谋略都不是你我能企及的。”


    傅归宜承认裴璟很厉害,却不肯承认父亲如此自贬。


    镇南王继续道:“你自幼心比天高,这些年的磋磨没教你学会谦卑,反倒傲气更胜一筹。你以为你能当上暗卫首领全靠你的才智功夫吗?”


    傅归宜别过脸没反驳,却十分不服气,难道他这些年为裴璟出生入死都是假的吗?


    “儿子,你很优秀不假,父亲为你骄傲。可世上只有一个裴璟,却可以有很多条毒蛇。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缺人为他卖命吗?他身边哪一个不是有本事的,难道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坐上你的位置?”


    傅归宜低下头沉默了。


    诚如父亲所说,裴璟从不缺为他卖命的人。单看季明雪对裴璟的忠心耿耿便知一二,他似乎有种天生的领导力,让众人信服,甘愿为他所用,任他驱使。


    包括父亲,包括妹妹,甚至是自己。


    傅归宜想到他与裴璟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他在战事结束后还在不断扩大情报网,名义上是帮裴璟监视全国动态,实则藏有私心想调查自己身世。裴璟装作不知道,默许他的提议,一直大力支持投钱投人。


    “还有,你帮裴璟调查你妹妹的事,导致她身陷囹圄,你认不认错!”


    傅归宜心甘情愿认下。


    “父亲尽可上家法。只一条,别打我的脸,让妹妹看出来她又要自责了。”


    镇南王叹了口,拿起藤条猛地往他身上抽。


    傅归宜被打得皮开肉绽,忍住没有发出一声求饶。


    邓意默默跪在傅归宜旁边,“我也有错,未能护好大小姐,更未能及时发现她的异常,请王爷责罚。”


    挨打的人又多了一个。


    两人从书房内相互搀扶走出来,相视苦笑,多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情意。


    临出门前,镇南王让他们别再管这件事,他亲自来处理。


    月上中天,裴璟满身酒气走到傅归荑的院子里。


    季明雪看清来人后放行,心里却忍不住担心,悄悄派人去通知傅归宜。


    第72章 旧事 所以,你这不就千里迢迢来抢了么?


    月上梢头, 星子黯淡。


    傅归荑正坐在房间里沉思,若是不想累及家人,只有跟裴璟回去, 亦或者她想办法离开。


    她的目光透过绢纱,月光照在屋外的银甲上, 反射粼粼寒光。


    走不掉。


    傅归荑暗忖当初自己应该坚持离开。


    她的心愿已了, 能一家人重新吃上一顿团圆饭, 此生无憾。


    门忽然被打开。


    傅归荑打了个觳觫,登时转头望向门口高大的身影。


    裴璟一手握住门框, 一手拿着碗,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背脊微弯, 发冠倾斜,站在门边目光沉沉盯视着她。


    隔着近十丈的距离, 傅归荑也能闻见他身上冲天的酒意。


    酒。


    傅归荑惊得站起身, 四处逡巡能防身的东西,换回女装后袖箭不易掩藏, 再者自己家里也不需要这东西。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傅归荑退到梳妆台前迅速拿起一支金钗以防御的姿势对准裴璟。


    他手里的是什么酒, 难道又是白堕。


    傅归荑承认自己怕了, 这东西带给她的记忆太痛苦,她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尝到一口。


    裴璟迅速逼近,转瞬间来到傅归荑身前,胸口离金簪仅有一寸的距离。


    裴璟见她脸上除了惊恐便是害怕。


    久别重逢, 她连一丝喜悦也没有,一时眼眶发热, 差点落下热泪。


    他微微垂眸, 顷刻间将眼角的酸涩眨散, 若无其事地放下碗,低声道:“只是一个空碗罢了。”


    空碗。


    傅归荑视线扫去,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物,心口稍松。


    片刻愣神间,裴璟已然夺过她手中之物放下,淡淡道:“小心伤了自己。”


    裴璟素来颐指高傲,意气风发,此刻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竟有几分失魂落拓之态。


    傅归荑心头略有几分感慨,她是何德何能入了他的青眼。


    两人一时间俱是无言,气氛莫名沉重压抑。


    傅归荑不言,是觉得与他无话可说,裴璟一贯我行我素,他决定之事谁人能更改,谁人敢更改。


    裴璟不言,是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开口后她又会说出何等锥心刺骨之句。


    最终,裴璟低声道:“傅归荑,如果我同意你留下这个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傅归荑闻言心下一凛,整个人仿佛被这话定住了般,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之人。


    他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眼里容不得沙子,对所有物更是有种几乎病态的占有欲。


    往日在东宫,宫婢太监除了必要的回话绝不会主动与她多言一句,每每回话也都是低头垂眸,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记得自己在避暑山庄换上女装的第一天,有一个洒扫宫女因为觉得新奇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直到被人提醒才移开目光。从那天后,傅归荑再没有见过她。


    还有那个不小心将画卷扔到她脚下的小太监,也在当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院中。


    最可怕的是,发生这两件事时,裴璟根本不在场。


    因此,现在他能容下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甚至是提醒他被傅归荑抛弃背叛的罪证,着实令她难以置信。


    “我不会伤他,你生下来养在身边,等他年龄到了放出宫,留在京城也好,回苍云九州也罢。”裴璟抬头直勾勾看向她,声音略哑:“都随你,好不好?”


    他的长睫上似乎有细微的水珠在颤动,抬手想轻抚她的脸颊又停在半空,倏地垂落下去。


    唯有炙热的视线在她面容上反复流连,目光柔软,隐约露出三分痛苦,七分痴缠。


    傅归荑沉默片刻,似乎在挣扎犹豫,忽而冷笑一声:“不好。”


    裴璟冷下脸,眼里的迷离之态骤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你知道了,对不对?”傅归荑嗤笑:“何苦在此惺惺作态?”


    裴璟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从眼尾沁出,傅归荑就站在原地看他笑得疯意不止,笑得怒气横生。


    “是,我知道了。”裴璟声音须臾间冷如寒冰,半眯着眸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扬起,一字一句肯定道:“你根本没有怀他的孩子,你骗我!”


    傅归荑听见裴璟确认这件事时,仍有不真实之感。虽知假孕一事瞒不了裴璟多久,却没想到露馅这么快,她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这里是苍云九州,不是南陵京城,更不是东宫。况且哥哥在回家前用各种理由将此处的暗卫探子全数调离,又篡改掉很多情报信息,裴璟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她同意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要告诉裴璟,自己宁可与他人成亲生子也绝不再回去,从而博一个机会。


    傅归荑在赌,裴璟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绝不会容忍背叛他的女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只要他放手,他鄙夷她也好,不屑她也罢。


    她已经做好被他折磨的准备。


    置之死地而后生,况且她也不是毫无依仗。


    裴璟见傅归荑皱着眉,眼神迷惑不解,再次抬手,坚硬的指甲盖抚上她冰冷的脸:“别瞎想,我没有动刑逼谁开口,我只是太了解你……”


    裴璟似怜似叹:“方才我进来时,你见到碗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落胎药,而是白堕,是也不是?”


    傅归荑瞳孔微怔。


    “我白天闹了这么一出,又说出逼你打胎的话。你见我满身酒气拿着东西,下意识想自卫。”裴璟低笑了声:“要当母亲的人,可不是你这般的。更何况你极为重视家人,肚子里若有真东西,你应该本能地护住腹部,而不是拿起武器防御我。”


    傅归荑仰头闭眸,深深一吸,胸腹起伏。


    没想到破绽在这里。


    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最为真实。


    裴璟的心思实在是缜密非凡,也难怪当初他仅凭一匹马便能抓住自己。


    不可否认,当裴璟看见傅归荑自保时他内心畅快不已。他就知道,这个冷心冷情的女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月之内就对其他男人敞开心怀,还成亲生子。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看出来的?”裴璟自认为他的演技毫无破绽,他本想将计就计先把人哄骗回宫,这里毕竟是镇南王府,若是硬抢恐伤了和气。


    裴璟不想与傅归荑的家人兵戎相见,但要他放开傅归荑也绝无可能。


    傅归荑再睁眼时,已然恢复平静,“以你的性子,决计容不下别人的孩子。”


    后面的话无需多言,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璟幽幽叹了声:“知我者,莫若傅归荑。”


    傅归荑并未因这句夸奖而感到高兴,冷眼凝视着前方之人,等他还能出什么招。


    裴璟俯身凑到她面前,亲昵地用鼻尖蹭了她:“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裴璟,你给我滚出来!”傅归宜拖着伤病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咬牙跑到傅归荑院门口,被季明雪拦下。


    “大胆,怎么能直呼殿下名讳。”季明雪对傅归宜挤眉弄眼的,意思是你别太放肆。


    “放我进去。”傅归宜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若是在镇南王府还让裴璟得逞,他只能拔剑自刎于傅归荑面前谢罪。


    季明雪在推拒他时用仅能被二人听见的声音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镇南王呢?”


    “派人去叫了。”傅归宜压低声音:“先放我进去。”


    “不行!”季明雪寸步不让,他私下通知已是大罪,若是放人进去他明日必定不得善终。


    两人争执间裴璟走了出来,傅归宜瞪大眼睛去看他全身,发现他衣冠整齐,不像是做了什么的模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堪堪落了地。


    “何事喧闹?”裴璟负手而立,冷冷扫了眼对峙的二人。


    傅归宜立即调转矛头,张口骂道:“你简直是个猪……”


    “住嘴!”镇南王急急赶来,拦住傅归宜,向裴璟行礼:“小儿鲁莽,冲撞殿下,望请恕罪。”


    裴璟想到出来前傅归荑抓住他的手,闷声道:“别伤害我的家人,我跟你回去。”


    “无妨,令郎的脾气孤早已习惯。”面对傅归荑的父亲,这位昔日助他良多的镇南王,裴璟心里敬他三分。


    “多年未见,太子殿下风采依旧,不如今日与老夫再畅聊一番。”镇南王布满细纹的深邃双眸里透着不容拒绝。


    裴璟心道他与傅归荑的事情总要在她父母面前过明路,颔首同意。


    临走前递了个眼神给季明雪,季明雪点点头。


    等两人走远了,季明雪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送到傅归宜眼前:“最好的伤药,要我替你上药吗?”


    傅归宜望着眼前熟悉的瓷瓶,默然出神。


    经过父亲提点,他趴在床上思索了一整晚,恍然发觉裴璟对他的容忍度真的超出一般人。


    尤其是在北蛮皇宫那场大火后,他烧伤了脸,裴璟为此自责不已,再也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


    镇南王书房。


    裴璟与镇南王两人相对而坐与临窗罗汉塌上。


    镇南王先把婚礼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明白,又拿出一匣子银票推倒裴璟眼皮子下,态度诚恳:“犬子糊涂,这里是动用您私库的钱财,我替他向您赔罪。”


    裴璟看也未看,暗道镇南王好手段。


    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以礼相待,半点不责问傅归荑之事,对傅归宜更是约束管教,反倒令他强硬不起来。


    “令郎多年替我出生入死,这点钱财不算什么。”裴璟推了回去。


    镇南王笑道:“公是公,私是私,有些时候还是要分清楚。”


    裴璟眯眼道:“镇南王有话不妨直说。”


    镇南王替他满上热茶,不急不缓道:“阿荑不适合殿下,更不适合深宫。南陵有句古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但不是每棵橘树都能在北成枳,也有可能不适应气候而死亡。”


    裴璟:“你是在用她的死威胁我?”


    “不敢。”镇南王沉声道:“殿下与小女在南陵的纠葛我已经略知一二,过往种种已不可改变。她年少无知,希望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裴璟眼皮下压,明白镇南王是想让傅归荑与他划清界限,淡淡道:“孤还以为今晚镇南王是要问责于孤。”


    镇南王握住被子的手瞬间攥紧,叹息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今日可以关起门来把殿下狠狠打一顿,再将你扫地出门,颜面全失。但我清楚殿下的性子,若不是自己主动放弃,我能挡你一时,挡不了你一世。”


    裴璟深深看了眼面前头发花白的魁梧大汉,世人皆说镇南王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压对了宝才有今日的地位,殊不知他粗犷的外表下有一颗洞悉世事的心。


    “孤是不会放弃傅归荑的。”裴璟诚恳道:“我真心喜爱她,愿意以后位聘她为妻,并承诺此生只有她一人,请您成全。”


    镇南王没想到裴璟一开口就是后位,听他的口气还只要女儿一人。说实话很难让他相信,帝王的恩宠如那天边的烟花云霞,转瞬即逝,而阿荑不爱争抢的性子如何能适应深宫。


    更何况,他强迫阿荑的那些事说明他从未把女儿放在与他同等的地位上,他作为父亲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的。


    镇南王避而不答,说起了傅归荑小时候的事,话里话外都在明示暗示傅归荑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他做不了主。他现在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告诉裴璟,他希望女儿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


    “殿下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阿荑有射箭的天赋么?”


    裴璟心智极坚,对傅归荑更是势在必得,无论镇南王如何打感情牌岿然不动,但他对傅归荑小时候的事情很感兴趣,耐着性子问:“如何发现的?”


    镇南王从怀里拿出一把弹弓,握在手里,语气怀念:“她小时候身体弱到不能下床,她哥哥怕她无聊,闲来无事做了把弹弓,又在房间里挂满大大小小的容器。阿宜告诉她,每射进一颗石子,他便给她带回一份惊喜。”


    “谁料阿荑第一次用便击中,而后简直弹无虚发。阿宜不得不给她满世界找礼物,还偷偷跟他阿娘哭诉妹妹太厉害了,最后趁阿荑不注意在她的弹弓上咬了个牙印。”


    念及以往,镇南王脸上满是慈爱。


    裴璟的视线在那把弹弓拿出来后再也无法移开,当听见牙印时瞳孔微张,他颤着手端起热茶抿了口,勉强稳住心神道:“十三年前,宣安十五年秋天,贵部在何处?”


    那年是裴璟入北蛮为质的第二年,也是他母妃去世,他孤身返国之时。


    镇南王不知裴璟为何有此一问,拧眉沉思道:“好像是在潼城附近。”


    裴璟的手抖得更厉害,慌忙放下茶盏,哑声道:“能否借孤一观。”


    镇南王注意到裴璟的异常,却没出声询问,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裴璟接过,粗粝地指尖摸着弹弓上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牙印,喉头涌上涩意。


    原来是她,原来她没死。


    “失陪。”


    裴璟心情在瞬息之间大起大落,他攥紧手中之物疯一般地往外跑。


    风声猎猎,鸟鸣呦呦,他仿佛回到疲于逃命那日。


    那年他打算从潼城入南陵,路上被两个北蛮野兵追杀,是个小女孩用弹弓射瞎他们的眼睛,他才有机会反杀。


    她听说自己要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沉默片刻后将自己的所有财物送了他。


    裴璟从她那里获得了水、药、食物,钱财和一匹健康的马,这些救命的东西于裴璟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小女孩警惕心很重,不肯告诉他姓名,然而他从装钱的荷包内侧找到“百里”绣字。


    百里族。


    但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思纯净,裴璟三言两语套出她的家人也因北蛮人而失散。


    又是一个因北蛮造成的悲剧。


    “要是那些凶残的北蛮兵痞全部死掉该有多好。”小女孩的言论总是天真无邪:“没有战争,大家和平相处。我可以和家人平平安安守在一起。”


    裴璟无法回答她。


    在为她拾起弹弓时摸到上面的牙印,他暗自记下位置与形状,连同小女孩的容貌也印在他心里,尤其是那双闪烁着星子的双眸。


    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她的活命之恩。


    后来他在北蛮听说,百里一族被赤焰军全数屠灭,不留一个活口。


    那段时间,他利用在北蛮稳固的势力疯狂报复赤焰军,害他们栽了个大头跟,自己却引起他们注意。


    为了报复始作俑者,他们设计将裴璟关在大殿里想要放火烧死他,若不是傅归宜察觉,那晚他恐怕九死一生。


    裴璟匆匆跑到傅归荑院子门口,屋里还亮着灯,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这一次,他站在门外很久,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没有声响。


    裴璟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背靠在门上,仰头看向渐渐黯淡的月光,手里的弹弓重逾千斤。


    “什么事?”傅归荑打开门。


    裴璟一时不察往后倒,傅归荑侧身一步闪开,幸好他及时抓住门框才没有跌下去。


    “你……”裴璟话音一转:“你怎么还没睡?”


    “你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我怎么睡?”傅归荑不耐烦地甩下一句话往里走,也不管裴璟想怎么样。


    裴璟闻言呼吸一窒,刚踏入房门的脚收了回来,在门口张望。


    傅归荑在收拾东西。


    他扒拉往里看,半晌忍不住出声:“这么晚了,明天再收拾。”


    傅归荑动作一顿,没理他,继续手上动作。


    要带的东西其实不多,她也不想带家里的东西去南陵皇宫,在傅归荑心里,家里的东西只有在家里,才有家的感觉。


    东西收了多久,裴璟便看了多久。


    收拾完后傅归荑见他还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门口,走过去冷淡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璟见她终于肯理自己一下,忙不迭把手中的弹弓递到她眼前,压抑着兴奋说了两个人之前的渊源。


    “原来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裴璟语气很激动,一把搂她进怀里,“感谢上苍,你还活着。”


    他的嗓音到最后几乎有些哽咽。


    傅归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静静等他抱够。


    裴璟声音温和与之前威胁时她判若两人:“你还记得么,那日……”


    “不记得了。”傅归荑漠然打断他:“那里是哥哥消失之地,我只要有空都会去附近转悠,救你实属顺手。不仅是你,我还救了很多人,阿意,还有哈穆都是在那附近救下的。”


    裴璟猝然住了嘴,怔怔看着她,发现她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大恸。


    她记得邓意,记得蒙穆,唯独不记得裴璟。


    “殿下若是想叙旧,恐怕找错人了。”傅归荑声音疲惫,“如果只是这件事,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想休息了,或者你想进来一起休息?”


    “你这是在邀请我吗?”裴璟有些惊异。


    “邀请不邀请的,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傅归荑自嘲道:“在我家里你都能如入无人之境,你若是想进来,我拦得住么?”


    裴璟见她这般认命,心中非但没有欣喜,反倒生出几分惊惧。


    只因傅归荑完全失去了往日那般抗争之心,她眼眸黯淡,似乎对未来毫无期待。


    “傅归荑,我对你不好么?”裴璟疲惫不堪地靠在门边,语气软了几分:“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傅归荑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裴璟:“你的对我好,就是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裴璟语塞,慌忙辩驳道:“那次是……是我的错。我以后绝不再犯,我向你起誓,若有……”


    傅归荑打断他:“我对你的以后没有任何期待,你不必做样子给我看。我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因为我想跟我的家人在一起。”


    家人。


    裴璟心中悲凉,她从未把他当做家人,但他已经把傅归荑当做生命中不可缺失的部分。


    “我也想与我的家人在一起。”裴璟痴痴凝视傅归荑:“你走后,东宫很黑,也很冷。”


    “黑你便多点几盏灯,冷就将地龙,熏笼燃上,再铺上厚厚的棉被。”


    傅归荑冷漠不近人情的话扎的裴璟鲜血淋漓,他艰涩道:“那没有你,又该怎么办?”


    “所以,你这不就千里迢迢来抢了么?”


    她这般讽刺的语气,像是在说他裴璟是土匪强盗之流,完全否认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裴璟只觉心如刀割,哀哀欲绝,他神色怆然问出他不屑却深藏于内心的问题。


    “傅归荑,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爱过我?”


    作者有话说: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晏子春秋·杂下之十》


    就是狗血又土的剧情,嘿嘿嘿。


    一下子收不住,只能明天再继续虐男主了。


    然后大家对男主的实力可能没有那么具象化,以北蛮作为参考,女主家是游牧部落中的顶级战力,但是面对北蛮依旧只能逃,男主是灭掉北蛮的人,他就是全书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不是因为他是南陵太子所以权势滔天,而是因为他的心智能力,他才成为了权势滔天的南陵太子。


    之前为什么一直追杀蒙穆失败只是因为男主觉得他是个不碍事的苍蝇,有机会就拍死,不会特别费心思。


    他心在治理天下,想建设女主理想中的家人不必生生分离的太平之世,这点也体现在治水那段剧情,男主为什么会下去救人。


    只有顶级掠食者才配得上我女儿。


    暂定的正文番外其中之一就是男女主初遇。


    ——————————————


    现代小剧场(我也忘记是几了)


    “哥哥,我跟你说一件事。”傅归荑回到家坐在沙发上。


    沙发另一边,傅归宜正在看公司报表,他虽然与妹妹同龄,但早就开始熟悉家里的业务。


    “什么事。”傅归宜目光还在报表上,声音却很耐心。


    “今天有人跟我表白。”


    傅归宜拿笔准备签字,无意识重复道:“有人跟你表白……什么,谁跟你表白?”


    下一刻,他炸毛地跳了起来。


    傅归荑有点怕,她抱住抱枕放在胸前,讷讷道:“我高中同桌,叫裴璟。”


    “这名字真难听。”傅归宜无脑骂。


    他又对着自己涉世未深的妹妹循循善诱:“你现在还小,先不要考虑谈恋爱的事情,小心被骗。”


    “等等……”傅归宜目光犀利地看着妹妹:“你不会答应了吧。”


    他心里已经想了一百种方法让那个叫裴璟的小子与妹妹分手。


    “没有。”傅归荑摇头:“我说考虑一下。”


    傅归宜眉头舒展,冷笑道:“有什么好考虑的,直接拒绝。”


    傅归荑没立刻答应。


    “怎么,你不会真喜欢他?”傅归宜眼睛都直了,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居然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小子攻略了自己的宝贝妹妹,简直不能忍。


    “也不是……”傅归荑讷讷道。


    傅归宜决定快刀斩乱麻,他心平气和地与傅归荑商量:“等你毕业了,哥哥再给你介绍男朋友好不好?知根知底最重要,小心被骗割肾。手机拿来,我替你拒绝他。”


    傅归荑觉得裴璟还不至于惦记她的肾,毕竟她身体不好,肾估计也不行。


    但是她还是乖乖把手机交上去了,傅归荑确实不太会拒绝人。


    当晚,火急火燎等了一天的裴璟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发来消息。


    “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祝你早日找到更好的下一个。”


    裴璟手机一摔,气得一晚上没睡觉。


    第73章 原谅 你得先尝尝我妹妹受过的所有伤和痛,才配谈原谅。


    “爱过。”


    傅归荑大方承认, 她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令裴璟生出飘飘欲仙不真实之感。


    然而很快,他意识到她话中的深意。


    爱过,是已经过了, 不复存在。


    “是什么时候……”裴璟眼眶湿润,眼前一点点充盈着泪雾, 他原来曾经拥有过傅归荑的爱。


    “我不记得了。”傅归荑冷然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时候不爱。”


    “什么时候?”


    裴璟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如空中柳絮, 无处着落。


    傅归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在你一而再, 再而三否认伪造王沐然就是我哥哥的时候。”


    裴璟忽然想到那段时间,傅归荑问过他好几次, 王沐然真的是傅归宜吗?


    原来她得知真相后还给过他机会,是他没有抓住。


    裴璟强忍着哽咽听完,涌起巨大的悔恨, 淹没四肢,五脏六腑, 喉咙, 乃至口鼻。


    他像个溺水之人,窒息感包裹全身密不透风, 更绝望地是他亲手掐断了唯一的逃生出口。


    “那我要怎么做, 才能让你原谅我。”裴璟嗓音无力, 他没有也不敢说出口,他更想问傅归荑要怎么才能重新爱上他。


    傅归荑走到裴璟面前,注意到他眼眶发红,双鬓染了白色, 叹了口气。


    要说对他没有怨恨,是假的, 傅归荑自认不是真的活菩萨, 不可能对伤害自己的人轻飘飘地说一句没事便当一切从未发生, 抹去所有痛苦的记忆。


    但若说只有怨恨,也是假的。扪心自问,裴璟待她实在谈不上苛责二字,平溪猎场的以身相护,抚城的舍身相救,还有将自己从傅归宜自责的枷锁中解救出来,桩桩件件,她也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泥塑。


    两人的爱恨纠葛又怎么能轻易地用一句原谅或者不原谅来终结。


    傅归荑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她小时候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活到明天,哥哥失踪变成如何做好他,找回他。


    她给自己安排的归宿是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静静度过余生。


    傅归荑刚想开口,另一道声音突兀地横叉进来。


    “让你也常尝尝我妹妹受过的所有委屈,才能谈‘原谅’二字!”


    傅归宜一直派人盯着裴璟的动向,发现他再一次不管不顾地闯入傅归荑院子,下人还说他的脸色很奇怪。


    傅归宜二话不说直接拿了短刀赶过来,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没有从季明雪守的正门闯,走到后面翻墙进来。


    他打不过季明雪,他手下的兵可不是自己的对手。


    裴璟眼里的氤氲雾气顷刻间散去,目光冷淡望向旁边人,“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这是我家,你跟我谈规矩?”傅归宜满脸怒容:“我父亲和我是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你死心吧!”


    裴璟眸中戾气横生,若不是傅归荑在场,他定要叫傅归宜吃点苦头。


    他私自带傅归荑逃跑的事情自己还没跟他算账。


    教唆她装疯、火焚假死,日夜不眠千里奔波,桩桩件件都在挑战裴璟的底线。


    那段时日傅归荑为了装疯瞒过他,硬是撑着晚上不睡觉,白日也故意缩减食量,短短几日瘦了一大圈,新做的衣裳穿上空荡荡的,腰肢几乎不足他一臂长。


    裴璟看得心里快急疯了,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哪里能挨得住这般磋磨,最后他不得不病急乱投医,同意了傅归宜提议的驱邪之术,这才给了两人可乘之机。


    还有火焚假死一事,稍有不慎傅归宜便可能真的死亡。裴璟心里冷笑,他死就算了,别害得傅归荑伤心难受。


    再者他们不眠不休逃回苍云九州,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路上走得定然都是小道。山路崎岖,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万一还遇上流窜山贼亦或者黑店。


    裴璟想想都一阵后怕。


    诚然,傅归荑绝不是菟丝花,傅归宜作为暗卫首领也不会被人轻易算计,他们两人出事的风险极低。


    然而在裴璟心里,傅归荑就像是瓷片做的,稍有不慎便会损坏,再小心对待也使得。


    裴璟浑身上下都是无坚不摧的铠甲,唯有心尖上的傅归荑是软肋。


    “哥哥,”傅归荑看出裴璟面色不善,立即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我累了,想休息。明日一早我就不去跟父亲母亲告别了,往后你好好照顾他们。”


    傅归宜握刀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傅归荑不想成为两人争论的焦点,直接关门。


    裴璟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徒留傅归宜一人在原地。


    事情已有定论,傅归荑反倒睡得踏实,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阳光刺眼,照在她眼皮上恍了神。


    不是说今早上走吗?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清晨就走?”


    镇南王扯下蒙脸的黑布,趴在草丛里,他身后跟着三千人马埋伏在裴璟回京的路上。


    傅归宜也觉得奇怪,裴璟向来说一不二,难道他看穿了父亲的计划,换了一条道?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立刻派人回去探查究竟。


    傅归宜皱着眉头,抬眼往向天空镇南王府的方向,留在府里的人也没有发信号表示他们离开了。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傅归宜心里不安,焦灼地等待着。


    他与父亲计划在城外截下裴璟一行人,再送走傅归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傅家虽不想惹事,却也不是真的怕事。傅归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岂是裴璟说带走便拿走的。


    镇南王先礼后兵,同时也为了降低裴璟的戒心。他的宝贝女儿,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被人欺负还不还手。


    他已经决定,今天截下人的时候还要套裴璟麻袋,狠揍一顿。


    杀了他不现实,打成重伤,让他卧病在床几个月还是可行的。


    他们有两块丹书铁券,足够揍他两次。


    镇南王换装并不是觉得裴璟看不出来他们是谁,而是在告诉裴璟这件事是家事,不是国事。


    苍云九州镇南王府截杀南陵太子和父亲去拯救被迫屈从的女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


    天下好不容易迎来太平,双方都不想再起冲突,镇南王更不会让女儿承受这么大的罪过,因此他在王府时才避开与裴璟的冲突。


    那句想把他千刀万剐是真心的。


    “你说他在干嘛?”傅归宜听到探子回话后一头雾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殿下今日确实没带大小姐离开,他在院子里烤鱼。”


    傅归宜暗忖裴璟又在发什么疯,他好端端的烤什么鱼?


    “等等,那是什么?”


    傅归宜发现有一匹快马飞速入城,他身上穿着特制衣衫,胸口写了个大大的“急”字。


    从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快件。


    *


    镇南王府。


    傅归荑起床坐在梳妆台前挽发,在家时当了太久的男人,她不习惯用丫环。


    忽然从大门口传来一阵焦香味。


    她轻动鼻尖,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咚咚咚的敲门声很有规律,傅归荑放下紫檀木梳,走过去开门。


    “我记得在抚城时答应过你,有机会给你烤鱼吃。”裴璟端着托盘,上面装了条外皮金黄酥脆的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有零星的几点葱绿点缀,看上去很是不错。


    傅归荑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我可以进去吗?”裴璟站在门外,目光灼灼等着她的回答。


    傅归荑垂眸思考了片刻,侧身请他进来。


    裴璟笑着说了句打扰。


    “那次回去后一直在忙,也没时间。”裴璟歉疚地笑了笑,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肉放进她碗里,挑好刺放到傅归荑碗里,“希望手艺没有退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傅归荑吃下后,中肯地评价:“不错。”


    裴璟笑意更甚,专心为她挑鱼刺。


    裴璟将最后一块肉放进她碗里,自嘲一笑:“在你心里我肯定不是个好人,但至少,我希望做个守诺之人。”


    傅归荑动作一顿,而后默默吃完。


    傅归宜急冲冲闯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把那条半臂长的鱼分食得只剩下个头尾。


    “你们……在干吗?”傅归宜闻着熟悉的味道,神色更茫然了。


    傅归荑正色道:“在吃鱼。”


    傅归宜心想,他难道不知道是在吃鱼吗?


    裴璟在他闯进来的时候脸上笑容淡了下来,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和手,温声对傅归荑道:“你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做。”


    他直起身,微扬下颌示意傅归宜跟他走。


    傅归宜白眼一翻,他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妹妹,傅归荑冲他摇摇头示意裴璟并没有做什么事,他才放心跟出去。


    裴璟径直走到傅归宜的房间,这里与东宫西厢房一模一样,他很自然地坐在自己习惯的位置。


    傅归宜骂骂咧咧道:“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裴璟扫了一眼,淡淡道:“昨晚上出去了?”


    傅归宜眼睛一转,不承认。


    裴璟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道:“爬在草丛里被蚊虫叮咬的滋味不好受,想在半道上截人,凭你们这点人,拦得住我么?”


    傅归宜闻言悚然一惊,他完全不知道计划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孤已经传讯,令滕州驻军前来接驾。”裴璟抿了口茶:“那里的守军有多少,你心里清楚。”


    傅归宜的神色变得凝重,滕州之前作为和北蛮对抗的第一道防线,守军十万。


    裴璟放下茶盏,叹道:“我不想与你们兵戎相见,更不想让她夹在两边为难。宣安帝驾崩了,我要立即回去处理,等我登基,再来苍云九州迎娶她。我们各退一步,她好不容易回家,就在镇南王府多住几个月,往后我也会安排她回来省亲。”


    “你一定要她在南陵皇宫里郁郁一生么?”傅归宜几乎的嘶吼地说出这句话:“裴璟,你怎么这么残忍,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裴璟拍案而起,厉声道:“若不是你故意诱导我,让我错失坦白之机,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傅归荑的爱何其难得,裴璟穷尽心血才堪堪走近她的心,一念之差让他后悔终身。


    傅归宜丝毫不惧:“是我让你伪造傅归宜的死亡吗?若你不是心里有愧,怎么会被我误导?你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她就活该被你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吗!”


    裴璟指着傅归宜,目光阴戾,胸腹剧烈起伏,最后他闭了闭眼,垂落手叹息道:“你说的对,一切的起因皆是我的错。”


    傅归宜没想到他那么快认错,肚子里骂他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气氛陡然凝滞,曾经无话不谈的二人此刻对坐无言。


    傅归宜察觉裴璟态度松动,他摘了面具,露出被火焚烧的上半张脸,狰狞可怖。


    “裴璟,你救我一命,让我平安长大能与家人重新团聚,我很感激你。我用一张脸,半身伤,十年为你卖命,再加上一张丹书铁券,够不够换你放过她。”


    裴璟抿紧唇,没有说话。


    傅归宜继续道:“我傅家用骑术和连弩,还赔上她的清白之身,够吗?”


    裴璟眉头紧皱,五指死死扣住竹桌边缘,指节发白。


    傅归宜:“我傅家可以不当这个镇南王,用世袭爵位来换她自由之身,够不够!”


    说到最后,傅归宜已然是声嘶力竭,几乎要落下泪来。


    “住嘴!”裴璟脸色铁青,拿起瓷杯用力一掷。


    傅归宜顶着裴璟摄人的威压,双手比划来了不到半臂距离,哽咽道:“她生下来的时候只有这么点大,母亲说还不足我的二分之一。我们全家把她当宝贝供着,养着,每天都提心吊胆怕她活不过明天。她从小早慧,好像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吵着闹着要出去玩,每天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害怕给别人添一点麻烦。”


    “她这么努力活着,为什么偏偏要遇见你。”


    “你可以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她,她一定会嫁给你,但是她不会快乐的。你们不合适,放过她吧。”


    裴璟忍无可忍道:“你怎知我们不合适!”


    “你对她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她在适应你,你何曾尊重过她的想法?”


    裴璟胸口的怒意翻滚不止,冷眼看着当年被他救下来的人,仅凭下半张脸无法完整还原出原貌。


    他们虽是双生子,性格却一点也不像,除了那双眼睛,其他地方估摸着长得也不相似。


    当年自己怎么会觉得他与傅归荑长得一模一样,从而鬼使神差地冒险救下他。


    “我们就是最适合彼此的。”裴璟平复呼吸后冷冷甩下这句话后离开。


    “裴璟!”傅归宜冲着他冷漠强势的背影大吼:“你要娶走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裴璟连步子都未曾停顿一下,快速消失在院门口。


    后面连着三日,裴璟每天都按时给傅归荑送来烤鱼。


    两人用膳时安安静静的,俊朗的男人悉心替貌美的女子剔鱼,他眉梢带笑,目光温和,女子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也十分给面子吃下所有放在碗里的鱼肉。


    远远看去,算得上一幅郎情妾意的才子佳人图。


    傅归荑吃完最后一块鱼肉,放下玉箸,淡声道:“裴璟,我原谅你了。”


    裴璟动作一僵,手悬在半空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傅归荑在说什么。


    “你、原谅我了?”他声音有些结巴,眼神不可置信:“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真的愿意就这样轻易原谅我。”


    傅归荑扯了个浅笑,声音更是如浮在湖面上的枯叶般轻:“但只有原谅。”


    那一瞬间,裴璟脑子里是茫然的,大抵是心痛到了极致,他已经变得不会思考。


    然而下一刻,他听懂了傅归荑的言外之意。


    原谅他,放下他,不想再见他。


    裴璟骤然红了眼,泪水决堤般往外冒,心中剧痛,痛得他几乎不能直起身,密密匝匝的万千根针淬了毒,同时扎满他的全身。


    无一处不再痛楚,无一处不感到绝望。


    她不是在原谅他,她是在放过自己。


    “我对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伤害的事……”裴璟扯了比哭还难看的笑:“你难道不打我一顿出出气,或者我给你捅上几刀。你还记得在平溪猎场时,你帮我上药时故意弄疼我的伤口……对了,还有在抚城落水时你也用了这一招。”


    裴璟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继续给她出主意:“你不是喜欢扇人巴掌吗,我给你打行不行,打到你满意为止……或者你捅我两刀。”


    “傅归荑,你不要这么轻易原谅我……”


    不要这么轻易遗忘我,将我们的过去抛之脑后。


    傅归荑脸色淡淡地递给裴璟一块手帕,解释道:“我不喜欢扇人巴掌。”


    “那你喜欢怎么样,我都答应。你若还想在家里多住一些时日也是可以的,等我……”


    傅归荑打断他:“把手伸出来。”


    裴璟乖乖照做,手心朝上。


    傅归荑拿起方才使用的玉箸,用力在他掌心狠抽了几下。


    裴璟的掌心有大片大片火灼的痕迹,有些结痂未曾脱落,还有些是新添上去的。


    她一眼认出,这是控马的缰绳摩擦造成的新伤。


    然而她在抽打的时候却没有刻意避开,傅归荑放下玉箸漠然道:“这下一笔勾销了。”


    裴璟听出她的敷衍了事。


    她的力气小,再加上本就无心惩罚,裴璟根本没什么感觉。


    “我不送你了,哥哥去送吧。”傅归荑道:“祝你一路平安,顺利登基。”


    裴璟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怔怔望着傅归荑。


    “你不怕,我把你掳走,亦或者威胁你离开?”裴璟故作冷漠道。


    “你不会。”傅归荑淡淡摇头:“若真是如此,你何必在这里与我多费唇舌,直接动手便是。”


    那日裴璟忽然给她做烤鱼时她便察觉到不同寻常,若真是为了之前应承的玩笑话,他何苦在镇南王府里做这些事。


    后来他又说自己要做守诺之人,傅归荑便已经猜到他不会用强,他在给她时间。


    这三日,她思索很多,想到夜不能寐,胸口涌出百般滋味,爱恨交织,痛得她几乎不能下榻正常行走。


    她如何不恨,不怨。


    想她一生从未做过恶事,除了哥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上尊父母,下爱子民,对朋友虽算不上热忱,却也交付真心,从没有利用过谁,伤害过谁。


    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不公平!


    她幼时艰辛求生,少时努力扮作他人,成年后更是兢兢业业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她既不追求达官显贵,也不图扬名立万。她只想简单的活着,和家人一起共度余生。


    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做错了什么事才让她遇上这些糟心事情。


    难道她生来便是到世间尝尽百种苦头么?


    傅归荑想不通,若真如此,为何她不在娘胎里直接死去。


    她有很多次都想拿着刀抵在裴璟脖子上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憎恶命运赐予她的一切磨难,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不必再叫旁人为难。


    心绪的极端起伏让她连连发梦,好几次都半夜从梦中惊起,浑身觳觫,泪流不止。


    她难以接受的是,梦里不仅有裴璟对她的恶,还有对她的好。


    切忌大喜大悲。


    爱恨于她,皆是累赘。


    她要原谅的,不是裴璟。


    是命运对她的不公。


    不要回头,眼睛永远朝前看。


    裴璟强自按捺住眼里翻涌不止的泪意,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还想放出些绝对不同意的狠话,抬眸一看,心头窒了下,生生咽下心中的不甘。


    傅归荑双眸透着无比的倦怠,像是与人搏斗了三天三夜似的,脸颊苍白消瘦,气息恹恹,好似对什么东西都失了兴致,却还强撑着与他周旋。


    裴璟心脏狂跳,惊惧难安。


    “你在想想,好不好?”裴璟不敢再刺激她,“先好好休息,我们的事……再说。”


    傅归荑低垂眼睫不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把她自己与世间隔绝。


    裴璟想她现在约莫是不想看见自己的,急匆匆离开,走到门口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当晚,裴璟失魂落魄地来到傅归宜的房间里。


    傅归宜对这位不速之客没什么好脸色,冷嗤道:“太子殿下,半夜来访有何贵干,莫不是提前来结果了我?我的命给您的大婚做贺礼如何?”


    裴璟任他奚落也不还嘴。


    等到傅归宜说够了,裴璟方才开口。


    “看在十年相伴上,帮帮我,要怎么才能得到她的原谅。”


    他的声音疲惫无助,傅归宜却冷笑连连。


    “好啊,我说过,你得先尝尝我妹妹受过的所有伤和痛,才配谈原谅。”


    作者有话说:


    裴璟:在我眼里,老婆柔弱不能自理,世界充满危险,只有我才能保护她。


    裴璟:老婆说了爱,你让我怎么下手。


    兄妹两能成功逃脱,除了他们的计划确实周密,更大的原因是男主真的太在乎女主了。


    懂得都懂,下一章!


    第74章 新年 孽缘,断了也好。


    苍云九州的冬日不像南陵京都那样冷, 夜里却依旧寒风入体,今夜还下着雨。


    裴璟从傅归宜的房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冰冷的雨打在他的身上, 如同冰锥一般扎进他的伤口里。


    后背的血和雨混在一起,他身上散发着浓烈骇人的煞气。


    若他手里拿一把出鞘的剑, 便像从九死一生的浴血战场中搏杀出来的幸存者, 脚下踩着名为裴璟的尸骸跋涉而过时, 落下滴滴猩红。


    裴璟走近傅归荑小院时,季明雪赶忙上来递了一把伞。


    他闻见了很浓的铁锈味, 担忧地看着裴璟,唇瓣蠕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裴璟目光透过雨幕始终黏在那扇关紧的大门上,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雨太大,季明雪需要靠得很近才能听清。


    明白裴璟的意思后, 他的瞳孔骤然微缩, 有一瞬间充满诧异,最后恭敬的点头, 表示马上安排。


    他把伞强行塞进裴璟手里, 转身离开。


    裴璟走到傅归荑门口时, 手里的伞早已不知被狂风吹向何处,雨里夹着雪粒,像盐似的烫得后背火辣辣地疼,又冻得他四肢麻木。


    他像是没有知觉似的, 静静地站在黑暗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唯独闪烁着一双亮得惊人的黑眸。


    忽而, 他的双唇微张, 握拳抵着唇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低沉,腹腔收缩得却越来越剧烈。


    最后他喉间急速滚动,终是忍不住呕出一口血,很快被瓢泼大雨冲散。


    傅归宜不愧是暗卫首领,刑讯逼供堪称顶尖高手,跟了他十多年,对他身上的旧伤更是了如指掌。


    雨下了一夜,裴璟在门口站了一夜。


    天边泛着鱼肚白,微光照在裴璟被冻得青白的脸上,两鬓的白发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他的头发,衣衫,和长靴都被冰水浸泡,身体僵硬,每做出一个微小动作都十分艰难。


    太阳渐渐高升,当第一缕日光刺向裴璟双眸时,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傅归荑醒了。


    裴璟多希望今日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这样还可以假装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傅归荑穿了件厚衣裳,临近年关,天气愈发的冷。


    昨夜还下了场冬雨,她半夜被冷醒,寻了一床厚被子才重新睡下。


    风呼呼地刮蹭木质窗牖吭哧吭哧响,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重重叠叠的黑影搅作一团,像张牙舞爪索命的厉鬼。


    傅归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怕,扫了两眼便继续睡。


    起床后她准备推开门透透气,谁知门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傅归荑皱眉,正准备用点力推开,外面传来裴璟的声音。


    “傅归荑,京城有事,我要回去了。”


    他的声音是一贯地沉稳有力,听不出什么情绪。


    傅归荑抬起的手垂下来,眼皮压低盯着门栓没说话。


    好在裴璟并没有想等她回答的意思,自顾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的。”


    她想放下过去,放下与他过往种种的爱恨和他带给她的伤害。


    傅归宜说,从前都是她在适应他,这次换他来适应傅归荑。


    他的眼眶泛起酸涩,热意止步住往上涌:“多用饭,少饮酒,尤其是冷天,你总爱空腹小酌两杯,这样伤胃……”


    裴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琐碎的小事,诸如她吃饭的时候不会注意温度,喜欢吃热食,还爱喝隔夜的凉茶,穿衣总是会下意识勒紧胸口,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零零总总他皆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很多事小到傅归荑都诧异自己真有这些习惯么?


    裴璟声音越来越沙哑,自嘲低笑了声:“我今天的话好像有些多,你是个安静的人,想必定不耐烦了罢……”


    隔着门,傅归荑回他:“没有。”


    裴璟换了种笑,笑声略带悲凉:“那就好。我不想临走前还惹你不快。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与你好好说上一句话,我怕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傅归荑试着往前推门,发现纹丝不动。


    “别开门。”裴璟察觉到门内的人想出来,他眨了眨眼,压下微微哽咽嗓音,故意扬声道:“我怕一见到你,就忍不住直接抓你回去。”


    傅归荑停住手。


    裴璟被雨淋了一夜,后背的伤口结痂与衣服黏在一起,头发断断依誮续续滴着水,他想想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他不想让傅归荑看见他落魄的模样。


    自己在她心里虽算不上什么好人,至少也能算个枭雄,他不屑于装可怜去博取她的同情,更不愿把自己无能为力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他希望在傅归荑记忆里,自己永远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裴璟。


    他眼睛更红:“你说的对,我们是孽缘。”


    “孽缘,断了也好。”


    他的声音越发的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成气音。


    一门之隔,傅归荑的手覆在门栓之上,外面同一个地方放的是裴璟的手。


    她轻轻颤了颤长睫,蠕动唇瓣却终是未出一声。


    缘分了断,无话可讲。


    裴璟的胸膛急剧起伏,嘴里大口大口呼吸。


    听见院外动静,他知道时间已到。


    “我走了,你好好的。”


    说完仰头将眼前的白雾倒流回眼眶里,毫不犹豫地放开拉住的门锁。


    “知道了。”


    转瞬刹那,裴璟听见傅归荑清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扯了个转瞬即逝的笑,却再也没回头。


    出了院外,季明雪已经点齐人马列队在侧,一行银甲威风凛凛,在阳光反射下熠熠生辉。


    裴璟几步之间已然恢复成那个睥睨众生,无坚不摧的南陵太子,他的衣衫虽褴褛,气势却逼得人退避三舍。


    接过季明雪手中的披风,振臂一挥披在身上,掩盖住半身伤痕。


    裴璟去向镇南王辞行。


    傅归荑等外面动静散去才打开门,雨后的院子似乎萧索了许多,枯叶落了一地。


    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院子的石凳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把银弓。


    裴璟一行人骑马驻足在镇南王府大门牌匾前,上面的红绸红花已经取下,门口再无一丝喜庆的装饰。


    他调转马头,往城门方向。


    扬鞭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有墨绿色的袍角落入他的眼中,裴璟的眼睛亮了一下,慌忙再控制马头回转。


    待看见是谁后,眸中的光瞬间黯淡。


    傅归宜站在门口,冷冷盯着他,似乎要亲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等等。”傅归宜走到裴璟的身边,二话不说扯下他腰间的玉坠。“别再来了,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裴璟垂眸看着空荡荡的腰带,一言不发勒住缰绳转了个头,清脆地马鞭声划破冬日干燥的空气。


    一群人以他为首,入鱼贯从地离开城门,沿着关道一路向东。


    北风猎猎,吹在裴璟的衣袍上,湿润的衣襟渐渐风干,如同眼角含着的那点水光,一齐消散在风沙里。


    抵达滕城边缘,裴璟抬眼看了眼城门上镌刻的二字。


    离开苍云九州的范围了。


    忽而,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糊点,渐渐连成一片,抓住缰绳的手颤抖不止,身体忽冷忽热,还等不急下马便已经失去意识。


    “太子殿下!”


    季明雪吓得目眦欲裂,连忙跳下马扶住跌倒在地的裴璟。手碰到他的后背,染了一掌的鲜红。


    “他真的走了?”镇南王还有点不敢相信,本来他都做好双方撕破脸的准备,没想到裴璟竟然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真的。”傅归宜找人跟在裴璟后面,探子亲眼见他和季明雪入了滕城。


    不仅如此,跟着来的一千追云骑也悉数撤回,彻底离开镇南王府。


    今天他居然还能骑马撑到滕城。


    想到断裂在屋子里的长鞭,傅归宜只觉得昨晚还是手下留情了。


    “不管怎么说。”镇南王长叹一口气:“总算是能过太平日子了。”


    傅归宜没接话,他总觉得裴璟不会这样轻易善罢甘休。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次再来他再打出门去便是。


    宣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


    宣安帝病逝于德安殿,享年四十六。


    宣安帝死前下旨身后事一切从简,不得大操大办,太子裴璟遵照遗旨行事。


    同年年末,太子裴璟登基称帝。


    新帝至纯至孝,与宣安帝父子情深,遂决定为父守孝三年,不举行大婚,同时停止选秀一切事宜。


    新帝上位,苍云九州一切照旧。


    此刻,镇南王府内再一次挂上红绸,为的是迎接新年。


    这是一家重聚的第一个新年,镇南王和王妃都很重视,兄妹两也隆重对待。


    府里到处焕然一新,挂红灯笼,贴吉祥对联,添置新衣。


    明明只多了一个人,傅归荑却觉得今年比往年,热闹太多,闹得她心里热腾腾的。


    除夕夜当天,镇南王大手一挥在苍云九州各地燃放烟花以示庆贺。


    绚烂的烟花下,笑容满面的一家人坐在满满一桌子席面前互相说着吉祥话,他们身穿新衣,举杯共庆明年。


    “祝父亲,母亲长保身荣贵,年年共守岁。愿哥哥嘉庆与时新,今年胜去年。”


    傅归荑起身说着祝酒词,幸福地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连饮三杯。


    镇南王和傅归宜都非常赏脸地与她同饮,互相又道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一整晚,傅归荑的笑容就没断过。


    其余三人也俱是喜气洋洋,分离十三年,一家四口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一起迎接新年。


    明明灭灭的白光在她白嫩细腻的脸颊上闪烁着,双眸含光,绚烂至极。


    南陵京城的天空也在子时燃放了盛大的烟花,庆祝新一年的到来,同时也庆祝新帝登基。


    然而新帝在孝期,免了除夕宫宴,让文武百官回去陪伴家人。


    裴璟身穿便服回到东宫,他无子嗣,自然无人入住。


    这里曾经是他的寝殿,后来傅归荑住进来,便成了裴璟心里的家。


    再后来,一场大火烧掉一切。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恢复原样,唯独再没有那个人。


    裴璟原本以为,今年的新年他不会又是一个人过。


    “新年快乐,傅归荑。”


    裴璟举起酒杯,对着旁边的空气轻声道。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白亮的烟花在裴璟头顶炸开。


    火焰斜斜照在他身上,拉出一个影子,恰好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新年第一天,一封八百里加急从南陵皇宫送往苍云九州镇南王府。


    十日后,傅归宜看着信件内容止不住冷笑。


    他就知道,裴璟绝不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


    作者有话说:


    裴璟:在老婆面前哭太多次了,要挽回一下作为男人的尊严,不然她以为我是弱鸡怎么办?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晏殊《诉衷情·海棠珠缀一重重》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晏殊《少年游·谢家庭槛晓无尘》


    五更催驱傩,爆竹起。虚耗都教退。交年换新岁。长保身荣贵。愿与儿孙、尽老今生,神寿遐昌,年年共同守岁。——宋·晁补之《失调名》


    第75章 日常 男女主无同框,慎买


    裴璟是什么样的人, 天下间再没有比傅归宜更清楚的。


    先不说他是如何心狠手黑把北蛮搅得腥风血雨,支离破碎,连刚出生的幼婴都能面不改色地利用, 让北蛮太子与三皇子自相残杀。


    单说他回南陵稳固地位后,立刻提出要进行改革, 打破世家门阀举荐官员制度, 采用公平的科举制遴选得用的人。


    此一项提出来, 完全动摇了那些勋贵的根基,他们趁裴璟还没有只手遮天, 花重金买凶刺杀他。


    傅归宜觉得那段时间是他暗卫生涯中最黑暗,最劳累的时刻。


    毫不夸张地说,十天内裴璟最多遭遇四次刺杀, 三次投毒和两次鸿门宴。


    用九死一生来形容绝不为过。


    即便是这样,也仍未能阻挡他想要变革的心。


    谁拦他, 他杀谁。


    谁阻他, 他灭谁。


    那段时间杀的人,甚至比选出来的还要多。


    连他都动摇了, 有次还问裴璟为什么不一点点来, 举荐制和科举制同时进行, 缓和矛盾。


    他的回答是,这样只会让科举制变得毫无意义。


    只要举荐制一直存在,就会有人想走偏门歧路而非靠自身努力,甚至那些由科举制选上来的人也会被腐蚀。


    有了轻松的途径, 谁会选择更难的路。


    而且他没有时间去一点点改变,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后来的结果也验证裴璟的预测。


    南陵虽有一段时间的混乱与职位空缺, 但很快被那些有才华却无处施展的能人志士补上, 他们等待多年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


    千里马不常有, 伯乐更难得。


    这群千里马成为了裴璟往后征伐北蛮最重要的助力,他们前仆后继,他们不惧生死。


    镇南王那日告诉傅归宜,有了傅家,裴璟只是加快攻下北蛮的速度。


    他不会把命运和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傅归宜还知道,在他提出要征伐北蛮那日,当即有数十个御史大夫死谏阻拦,他们血溅当场也未能让裴璟眉头皱一下。


    傅归宜看着他一脸冷漠地说着厚葬二字。


    无论多少人劝他,甚至有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都质疑他的决定。


    裴璟丝毫不动摇,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


    选举制的好处立即体现出来,他们背后没有世家门阀支撑,即便心里不服不赞同,也会切实执行裴璟的每一个命令。


    桩桩件件都体现他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只要他不死,就一定要做到得到。


    这次他如此爽快地走人,傅归宜并不觉得是件好事。


    果然,他的后招来了。


    裴璟以为国殇为由,要求天下百姓三年内嫁娶事宜必须提交户部登记,审核批准后方能简单行事。


    换言之,三年内天下的嫁娶都得裴璟说了算。


    傅归宜冷眼看着公文上的白纸黑字,最末端有裴璟的御批。


    他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傅归荑别想嫁给其他人。


    这才是傅归宜认识的裴璟。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傅归宜过了十五元宵节后,才把这件事说给傅归荑听,话里话外都在暗讽裴璟。


    “他根本没想过真正还你自由,你瞧瞧这嚣张的字,明摆着说他最多只能等三年。”


    傅归荑扫了眼公文上面的字,字正方圆,她没瞧出嚣张,更像是一封郑重的保证。


    裴璟保证三年内绝对遵守诺言,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三年后,他会继续等着她的决定。


    “我也不想嫁人。”傅归荑安抚哥哥:“嫁了人就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说不准还得替丈夫张罗妾室。我习惯当男人了,不习惯做这些。”


    那场乌龙婚礼最后不了了之,也是从这件事中让傅归荑发现了邓意对自己的心思。


    她不想耽误邓意,找了个机会与他说清楚,自己对他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傅归荑对他的话到今日仍记忆犹新。


    “大小姐,如今也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了。”


    邓意的脸色闪过伤心,不甘,嫉恨,最后化作她熟悉的温和笑意。


    “邓意能陪你长大,我已无憾。”


    次日,邓意便向镇南王辞行。


    苍云九州横跨东西,镇南王府位于最中间的第五城,邓意自请去最西边,远离南陵皇宫的那座边城镇守。


    镇南王同意了,他正式将邓意收为义子,不改名记入族谱。


    邓意离开时没有通知任何人。


    傅归荑听说后默然不语,他需要时间放下。


    自己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他。


    傅归荑打趣道:“哥哥这么想把我嫁出去,是不是嫌我在家惹人烦了?”


    傅归宜笑骂:“说什么胡话,我是怕到时候他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你甩不掉。”


    他站起身道:“也罢,总不能因为他就盲婚哑嫁。若是你有喜欢的人便告诉我,到时候我去南陵京城偷偷溜进户部帮你盖章。”


    傅归荑笑着说好。


    转眼过完正月。


    镇南王见傅归宜对苍云九州的事务悉数了解,也逐渐上手,转头便写了封折子请求将爵位传给儿子。


    裴璟接到折子后没有为难,还送了一份厚礼给新上任的镇南王。


    “他一定是在咒我。”傅归宜跟妹妹抱怨:“有谁接替爵位,庆贺的人送来一车一车药的。他是在暗示说我脑子有病,药不能停?”


    傅归荑帮他出主意:“那你回他几匹上了年纪的马。”


    傅归宜满意地点头。


    连同老马送去的,还有老牛。


    意喻裴璟不要总想着老牛吃嫩草。


    很快,傅归宜明白过来那些从南陵京都运过来的药材不是给他的,是给傅归荑的。


    某日,从南陵京都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经常给傅归荑看诊的太医,另一个是素霖。


    太医说他已经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自己一生未娶,茕茕孑立。有幸在南陵皇宫得知苍云九州有许多他未曾涉猎的医术,故而慕名前来学习。


    “老朽姓张,请镇南王看在我与大小姐有旧的份上照拂一二。”


    傅归宜心道这不就是裴璟派来的探子,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傅归荑的身体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先把他的方子套出来,再把人打发走。


    张大夫似乎并没有想做裴璟耳目的打算,他替傅归荑把了脉,写了方子,便大大方方离开。


    还约定每隔一段时间再回来重新诊脉,调整药方。


    傅归宜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欣然同意。还给予张大夫一块镇南王府的令牌,若在苍云九州范围内遇见什么摆不平的事,拿这块令牌去当地的府衙即可。


    张大夫也没推辞,收下谢过。


    另一个是素霖。


    “我已经到出宫的年龄,家人都死于北蛮人手里,无处可去。听闻大小姐在苍云九州还缺个使唤的人,若您不嫌弃,我想寻个庇护之所。”


    傅归宜拒绝了。


    素霖是东宫掌事女官,她怎么可能没地方去,裴璟没了他,安插眼线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素霖也没纠缠,只是在城内一处小屋住下。


    傅归宜找人日日夜夜盯着她,想看看裴璟又在耍什么花招。


    傅归宜上任后,利用暗卫的力量,和父亲两人一同找出了当年泄露他们隐匿地点的奸细,是父亲同父异母的兄弟。


    因为嫉妒镇南王的才能,故意一路上留下记号让北蛮人找了过来,迫使傅归宜与家人分离数十年。


    做了这件事后他心虚不敢再冒头,暗中潜伏着,装作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直到这次兄妹两身份互换被他抓到了把柄,他偷偷写了一封信送往南陵京都被傅归宜截获。


    信中说了两兄妹偷龙转凤一事,状告镇南王故意以嫡女代替嫡子上京,心存不轨,意欲谋反。


    傅归宜看了后都气笑了。若真是让裴璟拿到这封信,他指不定要怎么阴阳怪气自己是个废物,有本事回苍云九州,没本事护住傅归荑。


    他们顺藤摸瓜查出这桩旧事,最后找了个罪名,处决了他。


    一年春去秋来,眨眼而过。


    傅归宜在父亲的帮衬与指点下,已经能够独自承担所有的事情。


    他们一家人还给兄妹两个共同庆祝十九岁的生辰。


    傅归宜送了妹妹自己亲手制作的长弓,虽然不如逐月弓华贵精美,但胜在轻便小巧,还能折叠携带,傅归荑很喜欢。


    傅归荑送了哥哥自己亲手种的枇杷,这一年她忽然喜欢上了种果树。


    在镇南王府一隅,种有橘树,桃树,梨树,枇杷树,芭蕉树……


    她也不管到底适不适合苍云九州的气候,想到什么就种什么。


    傅归宜含泪吃下去,看着满满一筐枇杷,他大方地分了一半给父亲,美曰其名好东西一起分享。


    老镇南王也含泪吃下去。


    无他,傅归荑实在没什么种植天赋,上个月下的油桃每一个又涩又苦,这次的枇杷也不负众望的酸出天际。


    然而她难得有一个兴趣爱好,大伙都非常给面子吃完了。


    这一年,他们还陆陆续续收到傅归荑种的很多水果,父子两高兴到好几次两人不约而同都趁夜去将树上的果子连夜摘干净丢出去。


    “到底是土有问题,还是苗有问题。”傅归宜语气慎重,像在探讨什么国家大事一般。他手上小心地用剪刀剪下隐藏在叶片后又硬又绿的果,已经长在外面的不能摘,会被傅归荑看出来。


    老镇南王叹了口气,“是我们舌头有问题。”


    说完毫不犹豫摘了葡萄苗上的花,坚决不能让它长出来。


    南陵皇宫。


    裴璟面不改色地吃下从苍云九州送来的橘子。


    因为还没有成熟,送过来的时候硬邦邦的。


    空气中酸涩的味道让站在裴璟三尺外的赵清都忍不住变了脸。


    赵清小心翼翼问需不需要吃点什么蜜饯之类的缓一缓,裴璟表示不需要。


    过了一会,宫人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药汁苦黑。


    裴璟等温度稍降,一饮而尽。


    夜里,沐浴更衣后他站在铜镜面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两鬓的雪白又渐渐染成青黑,他悄然松了口气。


    又一年新春,镇南王完全卸下重担,打算带着妻子云游四海,看一看这盛世山河。


    老镇南王本来还想把傅归荑捎上来个全家游,主要是能让她离开镇南王府,傅归宜好趁机把她园子里东西都换一轮。


    她放心不下自己的树苗,拒绝了。


    老镇南王递给儿子一个同情的眼神,笑容满面拉着妻子离开,并说会在两人生辰前赶回来。


    兄妹两送别二人。


    傅归宜默默决定今晚上去把那棵枇杷树砍了,再谎称是风太大折断的。


    作者有话说:


    傅归宜:倒油我是专业的。


    裴璟:你最懂我?哪有老婆懂我。


    第76章 恶客


    亭有枇杷树, 一年可结果。


    傅归宜今年没能吃上让他怕得牙痒痒的枇杷。


    三月末的倒春寒格外严重,大雨连绵不断,冷入骨髓, 连带着枇杷树都被冻得奄奄一息,别说开花结果, 连叶片都掉了一大半。


    院子里其他果树也因风雨被毁了小半, 大部分都只栽种了一年, 根基不稳,遇到狂风骤雨自然抵挡不住。


    这样看枇杷树反倒是最顽强的, 傅归荑平日里约莫是下了大力气去看护它,树枝干粗壮,根系牢固, 没有被风卷折,鹤立鸡群般挺立在园中, 有那么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然而傅归宜却没心思去管这些, 因为傅归荑病了。


    “三天了,她的热度怎么还是不退。”傅归宜看着昏迷不醒的妹妹, 派人到处去找张大夫。


    苍云九州是游牧民族的聚集地, 他们天生身体素质强健, 很少生病,流血受伤更多。治疗跌打损伤,止血生肌的奇药和优秀大夫有很多,但精通身体调理和疑难杂症的人却很少。


    天下医术优秀者尽皆汇集南陵, 尤其是宣安帝怕死得很,在位时重金聘请天下名医为其调理诊治, 如今叫得上姓名的名医基本供职于太医院。


    傅归荑咳嗽了两声, 傅归宜赶紧走到她床边, 叫了她名字。


    傅归荑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


    素霖正好端药进来,一人将傅归荑扶起来靠在床头,一人喂药。


    傅归宜原本不想让素霖入府,但是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来照顾傅归荑。


    从前她为了不暴露身份,从不允许其他人近身。


    若是生病了,要么是父亲母亲,要么是邓意轮流照顾,傅归荑仿佛有种信念似的,身边好得很快。随着年岁的逐年增加,她虽身体不算健壮,却很少生病。


    这次来势汹汹,傅归宜一个大男人实在有诸多不便,况且苍云九州事务繁忙,他也不能时时看顾。


    之前他曾去母亲屋子里找来个丫鬟照顾傅归荑,谁知越照顾她身体状态越差,大夫说是晚上没睡好。


    傅归宜这才知道傅归荑的鼻子灵敏异常,若是有外人的气息在房内她没办法入睡。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素霖。


    将人带进来后,傅归宜全方面监视她,决不允许她有往外传消息的机会。


    好在素霖除了照顾傅归荑,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傅归宜在房外来回踱步,望着重重的雨幕,心里有个设想,要想办法发展苍云九州的医术。


    傅归荑这次生病给他提了个醒,也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许多像妹妹一样天生体虚的人。


    “王爷,人找来了。”


    张大夫急匆匆背着药箱,趁着伞小跑进屋。


    傅归宜跟看见救星似的,连忙上去迎,快速说明傅归荑这几天的症状,又请人去取了药方来给张大夫一观。


    张大夫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拿过药方扫了一眼,坐在床边矮凳上把脉。


    “大小姐只是受了寒发高热,药方没有问题。”张大夫微微皱眉,抬手去掀傅归荑的眼皮。


    “那怎么会一直不醒。”傅归宜急急道:“之前她在东宫也这样吗?”


    “到没有。”张大夫想到每次替傅归荑把脉,她的脉象不强,却有股顽强的意志在催动这具身体迅速好起来。


    “许是刚刚从京城到家,气候有些不适应。”张大夫安抚道:“我再调整一下药方,吃两天试试,王爷不必太过忧心,会好起来的。”


    他笃定的语气让傅归宜安心不少,恰巧这时有下属来找,傅归宜嘱咐两位照顾好妹妹,急匆匆离开。


    他走后,张大夫和素霖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


    又过了三天,傅归荑的热退了不少,人也有清醒的时候,傅归宜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心疼地看着妹妹短短几天迅速消瘦,脸无血色,双唇泛白。


    听见他的声音,傅归荑眨了眨眼,无神的双眸慢慢有了焦距,旋即抬头冲他露出个浅笑,直言自己给他添麻烦了。


    傅归宜怔怔看着她澄澈透亮的眼睛,胸口酸涩,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慌。他强行扯了个笑意,故作轻松道:“说什么傻话,我们兄妹两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麻烦我。”


    他的声线微微发着颤,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傅归荑虚弱无比,淡淡道:“有点累。”


    说完没过一会儿,又阖上了眼。


    傅归宜低头凝视睡过去的妹妹,心像被一块巨石压上,呼吸断断续续的。


    他替她捏了捏被角,悄悄地退了出去。


    傅归荑的眼里没有对世界的牵绊。


    她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此生无憾。


    傅归宜站在门外沉默了很久,自己作为哥哥实在是失职,他竟从未注意过她的异常。


    忽然天空闪过一道惊雷,也炸开了镇南王府的大门。


    “你来干什么?”傅归宜面色不善地看着不速之客。


    一年不见,裴璟气势更甚,黑夜非但没有将他的威压冲淡,反倒平添几分莫测的诡谲,叫人更加猜不透他的心思。


    “来找你叙旧。”裴璟对他的横眉冷目毫不在意。


    “我跟你没旧可叙,”傅归宜冷笑道:“你不会是来抢人的吧?”


    裴璟负手而立,下巴微扬:“我若真是来抢人的,还需要通知你一声?”


    傅归宜挡在大门口,伸手拦住去路:“我说过你不要再来了,否则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裴璟还没说话,跟在旁边的季明雪先忍不住了:“镇南王,你放肆,如何能对陛下如此无礼!”


    傅归宜半眯着眼,愣是不让他进门。


    裴璟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径直往里走,路过傅归宜时淡淡道:“我先进去,其他事情容后再议。”


    说罢,拂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向傅归荑院子里走。


    傅归宜气得冲他大喊:“你不是来找我叙旧的?我的书房在那边!”


    “我跟你没旧可叙。”


    傅归宜正准备叫人拦住裴璟,被季明雪先一步阻止。


    “陛下不眠不休赶了六天路,你让他看一眼。”季明雪皱眉道:“接到傅小姐生病的消息,陛下寝食难安,几乎是立刻从南陵启程过来。”


    从苍云九州到南陵京城的距离大概是十日,裴璟定是路上不停歇才能在六日之内赶到。


    傅归宜哈了一声,“说得好像来见最后一面似的。”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呸呸呸了三声。


    “说不准他来了,我妹妹病得更重!”


    傅归宜又呸了三声,裴璟气得他脑子都糊涂了,话也不会说。


    季明雪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傅归宜白了他一眼,赶忙跟过去,以免他又作出什么荒唐事,比如直接把人打包带回京城。


    等他来到傅归荑院子时,发现裴璟规矩地站在院外,低头正与素霖说什么。


    “真奇怪,他怎么没有直接闯进去?”傅归宜像是第一次认识裴璟一样,他什么时候还学会了非请勿入。


    裴璟面无表情听完素霖的话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傅归荑种树的园子里走。


    傅归宜连忙跟上。


    园内的树枝被吹得乱七八糟,有好些都被连根拔起,满眼的荒芜与颓败。


    “完蛋!”傅归宜两眼一黑,这些都是傅归荑一年以来的心血,要是等她好起来了,指不定要多难过。


    但是心里却隐隐有点窃喜,终于可以不用再吃那些水果了,本来还能跟父亲母亲一起分,如今他们出门云游,所有的果实全部都只能留给他消耗。


    傅归荑从来没有吃过自己种的东西,原因是他们害怕她知道自己种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后磨灭了兴趣,所以每次她去摘果子的时候都会有人来告诉父子两,他们至少有一个人陪同,以免她兴致上来自己吃一口。


    傅归宜早就暗中购买了一批易养活,品种有好的果苗。


    罢了,到时候他陪妹妹一起重新再种新的果树,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瞎弄。


    裴璟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棵孤独又突兀的枇杷树。


    “怎么了?”傅归宜察觉裴璟的脸色很难看,双眸中似乎有种巨大的哀伤。


    “她在种枇杷树。”裴璟的声线不稳,透着惊惧:“你竟然不知道她在种这个……”


    傅归宜一头雾水,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裴璟的不对劲,语气焦急道:“枇杷树怎么了?”


    这枇杷树长得挺好的啊,去年结的果可多了,他差点要吃吐。


    裴璟走到枇杷树前,手掌覆在树干上,轻轻抚摸着。


    “有一天,她在读书,翻到了一篇文章。”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枇杷树在苍云九州不常见,她问裴璟为什么这个人要在他妻子死后种枇杷树,不是桃树,不是芭蕉?


    傅归荑的问题很奇怪,一般人都会为故事里对妻子念念不忘的深情而感动,所以裴璟记得特别清楚。


    他没有敷衍,而是认真想了想。


    最后他告诉傅归荑自己的猜测。


    “批把树长得很快,一年便能结果。它的生命又很长,能百年不枯萎。他的妻子也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栽了棵好养活的枇杷树,或许是希望丈夫每年都有个盼头,吃着枇杷不要忘记她。亦或者,是期盼丈夫通过枇杷的美味,不要对生活失去希望。”


    傅归荑听后没什么表情,好像并没有为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动容。


    傅归宜听得心惊肉跳的,再结合自己之前的猜测,整个人顿时像坠入水底,胸口处翻绞惊痛与悲恸,口鼻酸涩。


    眼角莫名其妙地泛着热意,浑身觳觫。


    这件事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一定是假的。


    裴璟肯定是在吓他,然后会说要治好傅归荑只能带回南陵京都,迫使他交出人。


    一定是这样的,一切都是裴璟的阴谋。


    裴璟的五指合拢,死死攥住枇杷树干,用力一扯。


    第一下没扯动,他换成双手握住,再拔。


    傅归宜抓出他的手臂,大声质问:“你在干嘛!”


    这可是院子里唯一一棵□□的植物。


    “你不帮忙,就别碍事。”裴璟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


    傅归宜叹了口气,从一旁的小屋里拿了锄头和铁锹,两人把傅归荑辛辛苦苦种的树连根拔起。


    裴璟拍了拍手上的泥,沉声道:“你去告诉她,风雨太大,枇杷树被吹倒了。”


    “就这?”傅归宜一脸疑惑。


    裴璟淡淡点头,“别告诉她,我来过。”


    说完便毫不犹豫离开镇南王府,连傅归荑的小院都没路过。


    傅归宜按裴璟的话照做。


    傅归荑奇迹般地在三天内好了起来,看得他啧啧称奇。


    裴璟的话莫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傅归荑能下地走动后,来到自己的院子前,看见被毁得一塌糊涂的院子叹了口气。


    不,是叹了很多口气。


    傅归宜安慰她,说和她一起再重新种。


    “我们能不能不种枇杷树了。”傅归宜小心翼翼地盯着傅归荑,看见她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他立刻找补:“苍云九州不适合种枇杷,还是换种水果罢。我喜欢吃草莓,多种些草莓好不好?还有父亲,他爱吃香蕉,母亲爱吃梨。”


    草莓每年都需要人维护,香蕉树结果后需要每年砍掉的茎块,一年种一次,还有梨树五年才开花结果。


    裴璟的话像一把利剑般,悬在傅归宜头顶。


    傅归荑闻言,手中动作僵硬起来,长睫垂落,不住地抖动,似乎在挣扎。


    “好。”最终傅归荑答应了。


    傅归宜强忍哽咽,笑道:“那我去为你寻好的苗子。”


    *


    裴璟在镇南王府附近买了一间宅子,靠近傅归荑的小院。


    傅归宜手里拿了个藤条上门,气势汹汹地来找裴璟。


    季明雪见状,哪里肯放他进去。


    下人回了门口的动静,裴璟把他放了进来。


    “我说过让你别来苍云九州,也不许再踏入我们家一步,否则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季明雪紧张地看着傅归宜,随时准备把他扣下压出去。


    裴璟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屋内只剩下他与傅归宜,裴璟面不改色道:“如果我让你再打一次,你能让我随时进门么?”


    “你做梦。”


    “你放肆。”


    裴璟冷冷看向他:“莫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傅归宜丝毫不惧:“不敢,但是我不能让你再动她。”


    裴璟眼皮一压,收回犀利的目光。


    “你打吧。”


    傅归宜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打了我十二下,”裴璟的头冒着细密的冷汗,面色略有苍白,却气势十足:“意味着我至少有十二次机会踏入镇南王府。”


    傅归宜刚要张嘴骂他无赖,他绝不同意。


    “你放心,我不会再强迫她做任何事。”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只是想,亲眼看她好起来,仅此而已。”


    傅归宜冷哼道:“不打扰?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生病的,镇南王府到底哪个是你的耳目?”


    傅归宜的声音到最后有些气急败坏,他作为暗卫出生,竟然找不出到底谁是内奸,这让他有些焦虑。


    “别猜了,”裴璟替他解惑:“你府里我确实没安插探子,我承诺过她的,一定会做到。”


    不然他也不会今天才知道傅归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枇杷树。


    不是在府内,那便是在府外。


    傅归宜暗忖,镇南王府四处肯定布满裴璟的眼线,那日他请大夫入府一事被他知道了。


    裴璟淡淡道:“我保证,绝对不会让她发现我的存在,行么?”


    傅归宜没同意也没拒绝,转身要走。


    “傅归宜,”裴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在东宫时整天不是射箭就是读书,也没什么其他爱好。我最初有意让她与外界隔离,她感受到后居然没有一点反抗,似乎根本不需要。她有意在减少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你想办法让她多点牵绊,别真的超然外物,无欲无求。”


    傅归荑的情感太淡薄,淡薄到裴璟曾经需要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才能让她变脸,哪怕是愤怒也好,怨恨也罢,总比她一副淡漠无所谓的样子要强。


    有时候明明抱着她,两个人的距离那样近,他却总觉得抓不住她。


    傅归荑像一缕风,好像只要他略微恍神,她就会消逝不见。


    傅归宜恶狠狠丢下一句知道了,大步离开。


    当晚,裴璟穿了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到傅归荑的院子里。


    暖黄的烛光将她的剪影投在窗帘上,像是在读书,旁边还有一个人陪她坐着,想必是素霖。


    裴璟站在院内一角的阴影处,目光炙热地看着靠左的人影,喉间几乎瞬间涌上热意。


    他浑身都紧绷着,强忍着不上前去推开那道门。


    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她在干什么,今天吃了什么,睡觉是否安枕,有没有欺负她,她过得好不好……好多次他都想她想得发狂,恨不得点齐人马要强行带她回来,转念又按耐住自己发疯般的冲动。


    她不喜欢的。


    她会迫于威胁跟他回来,这样他们与从前又有什么不同,甚至在傅归荑心里还会给他打上不守承诺的印记。


    裴璟想要傅归荑的爱,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对他的爱少一点没关系,他有很多,多到可以淹没傅归荑至下颌。


    “大小姐,该睡了。”素霖看了眼漏刻。


    “好。”傅归荑扔下书卷,其实她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看进去。


    枇杷树一事让她起了疑心,哥哥好像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故意说出那些话。


    傅归荑望向窗外,今夜无月,一片漆黑。


    她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可转瞬又觉得有些荒谬。


    目光回转,落在屋内墙上挂着的银色逐月弓处,微微失神。


    好像有一年多,她都没听见裴璟的名字,哥哥也故意筛掉关于南陵京城,关于新帝的一切风声。


    素霖这几日来照顾她,绝口不提从前的事一字,更没有为裴璟说过一句好话,仿佛她从未在东宫呆过。


    屋内灭了灯,裴璟站了一夜。


    这是一年来,他离傅归荑最近的距离,近到他真切地听见她的声音,不是在做梦,更不是幻听。


    裴璟有时候做梦梦见她,次日耳边会一直回放那晚上她梦里说的话,他时常会分不清真假忽地出声回应她,每次都吓到身边人。


    他们一脸惊悚不敢戳破的惶恐样让裴璟看得心烦,便再也不出声应“她”。


    如今,他总算听到了真的声音,却不敢应她,也不能应她。


    这个院子里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裴璟还没缓过神,天边已泛起白光。


    他颤了颤长睫上凝聚的水雾,趁着里面的人没起,如同来时那般悄然离开。


    裴璟在镇南王府隔壁住到了五月初九。


    一个月多月的时间里他用完剩下的十一次机会。


    他躲在暗处,默默窥探着傅归荑。


    看她兴致勃勃地重新种树,看她因为风筝断了线而感叹,看她用逐月弓在射箭……


    然而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趁夜站在她的房门口,直到晨光熹微才离开。


    裴璟腿脚酸麻,身体疲惫,可他的精神却从未有过的亢奋。


    偶然某日晚上,他从她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其实也不能算名字,傅归荑叫的是陛下。


    她总是那么小心谨慎,在自己家里也一样。


    然而在裴璟心里,傅归荑的这声陛下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叫得他浑身酥麻,只觉得身上挨得打,一路的奔波,所有求而不得的心酸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五月初八,是傅氏兄妹的生辰。


    今年不能敷衍了事,是傅归宜二十岁的加冠礼。


    那天来了很多人,镇南王府收了一堆又一堆的礼物,毕竟是新上任的镇南王,大伙都不敢轻慢。


    傅归荑没有在人前出现,但是大伙都知道镇南王府对这位嫡小姐的爱重,便也给她捎了一份礼物。


    裴璟给她准备的礼物悄悄混在里面。


    那天晚上,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烤了一条鱼,还洒上翠绿的葱段放在桌上。


    裴璟悉心地将鱼刺剔除,再夹进旁边的空碗里,他给自己和旁边的空碗满上一杯清酒,笑着祝福。


    “傅归荑,愿你玉颜如练,无岁不逢春。”


    鱼肉渐渐变冷,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傅归荑众多的礼盒中随意挑了个打开,里面放着把精巧的袖箭,落款是季明雪的名字。


    翌日天刚蒙蒙亮,裴璟带人静悄悄离开。


    十日后,从苍云九州运来一堆几乎枯死的果树,他在宫内专门开辟了一块地,命人好生照料。


    唯独那棵半死不活的枇杷树被移到御书房的后窗空地上。


    作者有话说: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李远《翦彩》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项脊轩志》归有光


    裴璟说的那个是我编的,不过他的妻子魏氏确实是因病逝世。


    第77章 重逢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新的果苗种上没几天, 总会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死掉或者枯萎,别说结果,连生根都是问题。


    夏季雨水丰沛, 一场暴雨还带走大半幼苗。


    傅归荑看着哥哥一边忙碌于苍云九州的大小事务,一边陪她周而复始地种树, 他眼底的青黑怎么遮都遮不住。


    她提出好几次不用陪同, 自己来就行, 哥哥总是说一起种才更有意义。


    傅归荑看着他渴望的眼神,只能同意。


    傅归荑最终在初秋的时候, 放弃了种树这个爱好,现在再种冬天恐怕会冻死。


    她看见傅归宜别过脸去,腹部微微起伏, 嘴里吐出一口浊气,眉眼却略微上扬。


    傅归荑狐疑地掠过地上半死不活的树苗, 察觉到有些枝干不像是被风吹倒的, 倒像是人故意折断的。


    回到房内,素霖伺候她沐浴更衣, 正替她绞发。


    傅归荑百无聊赖落在逐月弓旁边的几只纸鸢上, 七彩蝴蝶的, 展翅飞鸟的还有面目可怖的腾蛇图样,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破损的痕迹,这些都是傅归荑弄断了线亦或者不小心放飞的,最后竟然都被找了回来。


    不但损害的地方被修补得完完整整, 还换了线。


    新换的线又长又结实,配上精巧省力的绕线轮, 傅归荑再没有遗失过它们。


    “妹妹, 今夜星子漫天, 明天定是个好天气。不如出去走走,我找了个人陪你。”傅归宜手里拿着个漆木缠枝雕花盒,放在傅归荑梳妆台上,“我给你买了支钗。素霖,明日记得给大小姐找身合适的衣衫。”


    他放下东西就走,不给傅归荑拒绝的机会。


    这已经是本月不知道第几次,傅归宜致力于将她赶出门到处走走,每次都会给她安排各种青年才俊陪同。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傅归荑上过几次当,后来总以各种理由推拒。


    她实在是没想过嫁人一事,先不说三年内不得随意嫁娶这道诏令,单说哥哥叫来陪她的人实在个个聒噪,吵得傅归荑头疼。


    一见面先各种夸她,长得好看,性子好,仿佛她是什么天下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不然就是带她出入各种胭脂铺,绸缎庄,豪气地让她买买买。


    有些别出心裁的,带她去听戏听曲,逛灯会庙会,总而言之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


    她不好拂了哥哥的心意,何况这些人也并没有恶意 ,所以她总是耐心地陪同,每次出门回来后她身心俱疲。


    还有投她所好的,邀请她一起去骑马射箭。


    但是他的技术实在是一言难尽,傅归荑只用了三分力便将那人比了下去,弄得他涨红了脸,最后一脸渴望地想拜她为师。


    她随意指点了两句,那人如获至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来找过她。


    傅归荑打开木盒,里面放了支并蒂海棠金步摇,华贵非凡,要上大妆才相配。


    她轻叹了口气,内心盘算着明日要用什么借口拒绝。


    次日,她还没想好,傅归宜一早来催她出门。


    傅归荑用各种理由都被他一一挡了回来,傅归宜承诺这是最后一次。


    “你怎么穿成这样?”傅归宜看妹妹穿了一身男装,但她没有束胸,能明显看出她是个女人。


    “你让我快点,”傅归荑振振有词:“这样最快了。”


    傅归宜被怼得说不出话,匆忙把人带出去。


    “在下张昭,傅小姐妆安。”张昭长相普通,他也不像其他人,一上来把她夸得天花乱坠,言语和眼神都十分克制。


    傅归荑心里的排斥瞬间少了一大半,尤其是在听见他们今天不是去人扎堆的地方时更是松了口气。


    张昭带她去若依河钓鱼。


    钓鱼是一项安静的活动,张昭给她讲明要点后自顾自地在旁边甩杆,他保持在一个既能够随时看护,又不让她感到不适的距离。


    傅归荑今天过得很舒服,唯一不舒服的便是她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而张昭钓得盆满钵满。


    回府时,张昭与她约定,若是天气好,再来找她钓鱼。


    傅归荑破天荒地答应了。


    往后一个月,逢本朝休沐日,若不下雨,张昭总会来找傅归荑。


    他的言语和动作都彬彬有礼,绝不逾矩,甚至在刻意保持距离。


    傅归宜知道后又高兴又生气。


    高兴的是妹妹总算换了个新爱好。


    生气的是并不是有野男人要拐跑他妹妹,而是这个主意是裴璟给他出的。


    傅归宜和裴璟站在对岸的灌木丛里,看着对面一男一女毫无交流地垂钓。


    张昭跟个木头似的,傅归荑钓了半天没钓上来也不会去安慰她一下,反而自己一杆接着一杆地往上拉。


    “喂,我怎么觉得,张昭好像没有想当镇南王府乘龙快婿的意思?”


    傅归宜斜眼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人,他看见一个男人和傅归荑单独出来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更没有从中阻挠,这本身就不正常。


    “他不敢。”裴璟大大方方地承认。


    “不会这个人是你安排的吧?”傅归宜瞬间相同所有关节,怎么他刚想找一个会钓鱼,家世又好,没有不良嗜好,又没有妾室通房的适龄才俊,这个叫张昭立马冒了出来。


    “总比你瞎折腾她好。”裴璟冷冷看了眼傅归宜,他居然想给傅归荑找个人嫁出去用来牵绊她,真当自己是死人吗?


    “果然是你安排的。”傅归宜气恼道:“你不是说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吗?怎么能出尔反尔?”


    裴璟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我说的是不打扰她的生活,不是看她嫁给其他人却什么都不做。”


    若真的让傅归荑另嫁他人,裴璟觉得自己也太无用了。


    “你怎么还没死心……”傅归宜压低声音吼道:“她已经放下过去,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裴璟的目光透过芦苇缝隙,落在傅归荑身上,轻声道:“只要我还活着,怎么可能对她死心。”


    “你放心,只要她不愿意,我不会再逼她做任何一件事。”裴璟道:“我会等,等她愿意重新面对我。”


    傅归宜:“若是她一直不肯,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别忘记,你是一国之君,不可能没有后嗣。”


    孝期三年,三年过后,裴璟不可能还拖着不大婚。


    “南陵需要的不是裴璟的子嗣,要的是能将现行制度按部就班执行下去的君主。我会从宗室里挑合适的人,若是没有,从慈幼局里面挑几个培养也不是不行。”


    傅归宜没想到裴璟居然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


    “怎么,你好像很惊讶?”裴璟睨了眼明显被震惊的人,“我会在死前安排好一切,若坐上那个位置的是个昏庸无能的人,自然有方法将他拉下来。南陵如今的制度是我一手建立,至少在百年内我绝不容许有人动摇。”


    傅归宜冷哼一声:“我才懒得管谁当皇帝,不影响苍云九州便是。”


    话音一转,“如果她到死都不愿意呢?”


    裴璟沉声道:“那就等她死了,我再抢人。”不等傅归宜开口骂人,他轻叹一声:“她活着的时间都给你们,死后的时间,总该属于我了罢。”


    他自嘲一笑:“反正她到时候也说不出‘不愿意’三个字,我默认她同意了。”


    落日打在裴璟侧脸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的绿衣女子,一贯冷峻的面容因眸中的深情变得柔和。


    傅归宜也不得不承认,裴璟对傅归荑的爱无人能及。


    傅归荑今日还是未能钓上一尾鱼,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只狸奴,不然为什么鱼儿见了她都要绕道走。


    钓了这么多次都没有收获,饶是一向无欲无求的她也被激发出了好胜心。


    不等张昭找她,傅归荑自己带着钓竿天天去若依河垂钓。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璟一直默默陪着她,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她怕水,哪怕傅归荑的凫水是他亲自教的,他也依旧不放心。


    镇南王府旁边的小院俨然成了他处理政事的第二个地方。


    裴璟除了必要亲自出席的场合,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苍云九州,饶是如此,这一年他也来来回回在路上奔波了近十次。


    “今天的鱼也太好上钩了。”


    “是啊,感觉若依河里的鱼忽然变多了起来。”


    傅归荑附近也有不少和她一样钓鱼的人,只见他们刚放下杆,没多久便拉上一条手臂粗细的鱼。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几乎每个人都鱼篓都装满了。


    傅归荑看着自己毫无动静的鱼竿,沮丧极了,气得她差点折断杆子。


    她明明都看见浮标附近有涟漪翻涌,怎么就是不咬钩。


    裴璟看了也叹气,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他令人在这一段上下游布了网,又从南陵运来十几车鱼,一路上不给它们喂食,放入水中时已经被饿了十余天,看到什么都会吃。


    傅归荑的新爱好跟她种树成果不相上下,她所有的天赋大概都在射箭上了。


    晚膳时,傅归荑忍不住跟哥哥抱怨这件事,傅归宜听了也沉默。


    裴璟弄的那十几车东西,动静不小,不可能瞒过他。只是没想过做都到这个份上,傅归荑居然还是一无所获。


    “没关系,总会钓到的。”


    他只能干巴巴地安慰满脸郁色的妹妹。


    当夜傅归宜去找了裴璟。


    “她这爱好是你培养出来的,你要负责。”傅归宜理直气壮。


    裴璟头也没抬,朱笔在奏折上落下御批,沉静道:“让她三日后再去。”


    三日后是个阴天,傅归荑本不想出门,无奈哥哥说给她算了一卦,今日必定满载而归。


    傅归荑将信将疑,和素霖二人拿好装备慢吞吞地走了。


    她坐在平日里钓鱼的地方下杆,不抱任何希望地静静看向水面。


    今天钓鱼的人好像有些少。


    傅归荑环视一周,发现只有零星的几个陌生的脸孔在垂钓,他们分布得很散。


    忽然,手里的鱼竿猛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往水里拖,力道之大差点脱杆。


    傅归荑顾不上其他,用力抽杆,一条鲜活甩尾的大鲤鱼浮在水面上奋力挣扎。


    “素霖快看,我居然真的钓上了。”傅归荑瞳孔先是一震,继而变得惊喜,满脸笑意,明媚如花。


    素霖相当给面子的一顿猛夸,帮着傅归荑把小腿大小的鲤鱼装进鱼篓里。


    躲在暗处的傅归宜抽了抽嘴角,“你居然让人穿上衣服潜到水底给她挂鱼,难怪你要我把她的鱼钩黏一层夜光粉。”


    这方法也太丧心病狂,只有裴璟想得出。


    怪不得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天傅归荑绝不会空手而归。


    裴璟此刻眼里全是傅归荑笑语嫣然的模样,宛如隆冬暖阳,温暖着他求而不得,千疮百孔的心。


    “你别对着我妹妹笑得这么……”那两个字傅归宜说不出口,张开五指挡在他双眸前,拦住如有实质的目光,他讥讽道:“你现在这种行为,跟昏君没什么区别。”


    “这是兵部最新研制的作战服,“裴璟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能减少在水中的阻力,同样的时间可以游出更远的距离。你可以把挂鱼这件事当成水中定向投放训练。”


    傅归宜敏锐地察觉出了问题:“怎么回事?”


    裴璟道:“东部忽然聚集了一群海寇,时常侵犯海岸线,甚至敢上岸劫掠百姓。他们似乎不是南陵人。斥候出海带回消息,他们是来自周边一些小岛组成的联盟,很擅长水战,尤其是潜水的功夫令人望其项背。”


    南陵的步兵和骑兵已经被裴璟训练成虎狼之师,唯独水师一直很弱,主要是南北对峙几乎不涉及水战,因此裴璟前期在水师并没有投入太大的精力。


    “我倒要瞧瞧,你研制的这套衣服行不行。”傅归宜嘴上不饶人,却迅速换了一套同样潜水服,从对岸芦苇从出发往傅归荑的鱼钩处深潜。


    傅归荑没过多久又上了一条大鱼,她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


    也不知道哥哥找谁卜的卦,太准了。


    傅归宜游回来时给裴璟提了几条建议,还指出怎么使用潜水服在水面下的动静更小,方便无声地接近敌人。


    裴璟听后若有所思,自己也穿了一套,按照傅归宜的方法接近鱼钩,挂了好几条大鱼。


    当天晚上,镇南王府的晚膳是全鱼宴。


    傅归宜夹了一块子鱼肉放在嘴里,眉开眼笑的。


    这可比水果好吃太多了,钓鱼这个爱好真不错。


    往后傅归荑出门钓鱼都要去找哥哥算上一卦,傅归宜会让她回去等,熄灯前会去告诉她占卜结果。


    傅归荑发现他的哥哥简直神了,每次都能准确预测。


    有次他说半个月内不宜钓鱼,傅归荑偏不信邪,结果那半个月真的一条鱼都没钓上。


    真实的原因是裴璟带人离开了苍云九州,赶往沿海去抵御海寇,半个月后才回来。


    “你终于回来了。”傅归宜幽怨地看着裴璟,自从他用这个方法让傅归荑尝到甜头后,她几乎每天都要来问他一次。


    裴璟知道他什么意思,甩了两套衣服出来:“他们都去前线作战了,这两套潜水服留给你,到时候你自己去挂。”


    傅归宜问情况怎么样。


    裴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傅归宜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凝重。


    潜水服确实能够从水面下接近敌寇,有机会凿沉敌船,可他们会往水面下射箭,大部分人有去无回。


    “我这次就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走后估计要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裴璟淡淡道:“顺便再看她一眼。”


    傅归宜一口饮下桌上凉茶,啧啧出声:“怎么感觉你跟交代遗言一样。”


    裴璟冷哼道:“我若真死了,也有人替我守住傅归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两人不欢而散,第二天又聚在河边给傅归荑挂鱼。


    晚上,傅归宜吃完和裴璟一起挂上的鱼,欲言又止地看着傅归荑。


    “哥哥怎么了?”傅归荑察觉到他有话想说。


    傅归宜踌躇半天,小心翼翼问:“你觉得裴璟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璟两个字他说得格外轻,像是怕勾起旁边人的伤心事。


    傅归荑听后半点不带犹豫:“他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被人左右,不受世俗约束之人。”


    傅归宜听到她的评价,立马想到裴璟说找个孤儿继承皇位的言论,忽而低笑了一下。


    “怎么了?”傅归荑问:“你好像不认同。”


    “不,我只是觉得你很了解他。”傅归宜斟酌措辞:“他确实非迂腐之人。”


    傅归荑赞同地点头。


    傅归宜见她在提到裴璟时心如止水,宛如谈论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客观又公正。


    她是真的放下了。


    不困于过去,非庸人自扰。


    如此,甚好。


    裴璟满打满算只有五天时间。


    第二天傅归宜以有事要忙,将挂鱼这件事悉数交付给裴璟,并威胁他不许主动在傅归荑面前现身。


    裴璟任劳任怨地让傅归荑玩了个够。


    他的脚程比傅归荑快,等她从河边往镇南王府走的时候,裴璟已经换了衣服坐在街边临窗的酒楼里用膳了。


    傅归荑会从这条街经过,这是裴璟除了潜入镇南王府,离她最近的距离。


    即将的别离让裴璟心中散发出强烈的不舍,这一走他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或许真的会像傅归宜说的那样,命丧海中。


    刀剑无眼,战争的残酷无情裴璟早有领教,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刀枪不入之身。


    能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裴璟视线刺在傅归荑身上,他潜意识里希望傅归荑也能看过来,却又害怕从她的眸中看到厌恶与排斥。


    或许是上天听到他的呼唤,傅归荑忽然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时间和空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裴璟的心脏狂跳不止,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应该马上躲起来,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或者是冷淡地冲她颔首示意,表示自己只是偶然路过,绝不会打扰她。


    但他舍不得,他的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半寸。


    傅归荑好像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她甚至对他眨了眨眼睛。


    裴璟喉结滚动得厉害,掌心发汗,身体忽而像飘在云端,忽而又坠入棉絮中,他想爬起来,却又不自觉沉溺更深。


    最后理智战胜了他的欲//望,裴璟打落支撑窗户的架子,窗户啪地一下关了起来,险些砸到他的鼻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急促的呼吸,悄悄打开一条缝。


    傅归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街上,裴璟心里说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劫后余生多一点。


    第三日他去给傅归荑挂鱼的时候格外激情,只恨她是单钩,若是双钩裴璟指保证她每次扯杆都能钓上两条。


    昨晚上裴璟激动得一夜没睡,今天又来来回回潜水数次,差点脱力露馅。


    好在傅归荑不是个贪心的人,钓到她觉得合适的时候,她早早收杆走了。


    裴璟依旧在酒楼边等她路过。


    这次他没等到傅归荑再一次与他隔空相望。


    因为她,直接上来了。


    裴璟有一瞬间想立刻离开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他的双脚却犹如被铁钉死死钉在原地。


    他想见傅归荑,不是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像个小偷般觑上一眼,而是希望两个人能面对面说上一句话。


    她骂他,斥责他,讥讽他都可以。


    蹬蹬蹬。


    楼梯上来往的人很多,不同的人踩在木头上,发出轻重不同的脚步声。


    裴璟的耳朵里却只能听得见那一道不轻不重,间隔均匀的踩踏声。


    “好久不见,”傅归荑站在桌旁,声音顿了顿:“陛下。”


    裴璟茫然无措地站起身,他尽可能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低声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我本就是微服私访。”


    他连忙阻拦傅归荑给他行礼,手却规矩地没有碰她的身体。


    “坐。”裴璟忐忑不安地出言邀请。


    傅归荑大方地坐在他对面。


    裴璟没想到她会真坐下来,内心一阵翻天覆地。


    他压下眼皮,迫使自己看向别处,害怕他的眼神会吓走她。


    一向能言善辩,掌控局势的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更怕说错话惹她不快。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裴璟想打破这种沉抑的氛围又不知从何下手。


    反倒是傅归荑先开口:“我有一事想请您解惑。”


    裴璟心口一窒,脑海里迅速回忆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引得傅归荑怀疑。


    首当其冲的便是钓鱼一事。


    还是他偷偷溜进她的小院被发现了。


    “什么事。”裴璟紧张得手都快握不住茶杯,背后冒了一层细汗。


    傅归荑小声地向他抱怨了一句。


    待听清楚她的问题后,裴璟内心把傅归宜这个蠢笨的王八羔子骂了一万遍。


    作者有话说:


    裴璟:给老婆安排陪玩可还行。


    傅归宜: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个人理解,在遇到挫折与伤害时,无论其他人如何安慰与陪伴,最终一定是自己走出来才是真的好了。


    女儿的强大不是她有显赫的身世,精湛的箭术,而是她有走出过去的勇气。


    心若软弱,纵铁甲难护。


    男主虽然一直被骂狗,但是不可否则在面对爱人死亡时,他会伤心难过却不会逃避,更不会骗自己,也不会就此懈怠他应该担负的责任。


    强调一下,个人理解啊,不用按照我的来。


    小可爱们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阅读理解题目,没有标准答案。


    第78章 登门 裴璟不但得寸进尺,还成功登堂入室。


    “所以, 是不是你告诉哥哥别让我种活树,他才会故意弄死它们的。”


    傅归荑提到这件事很生气,她日夜操劳种的果树被毁, 之前还以为是天灾,没想到是人祸。


    裴璟咬牙认下这个罪。


    暗骂傅归宜真是矫枉过正, 他怎么能把院子里所有树都弄死了, 谁看了不会怀疑?


    何况傅归荑心思细腻, 他再怎么做得天衣无缝也无法完全逃过她的眼睛。


    傅归荑解了惑,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裴璟一着急, 抓住傅归荑的手腕,又马上松开:“你别生气,我给你再种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傅归荑没回头, “不需要。”


    裴璟听见她熟悉地拒绝,心里一凉, 讷讷道:“我给你道歉, 我不该擅自跟他说这件事,害你的心血白费了。”


    看见傅归荑离去的背影, 他的胸口空荡荡的, 下意识想抓住她, 期盼她能多停留一刻。


    傅归荑闻言转过头,居高临下看向裴璟,他双眸里泛着明显的歉意。


    裴璟以为她会甩手离开,没想到她又坐了回来。


    心情一下大起大落, 他喝了口茶压压惊。


    “你为什么要拔了我的树!”傅归荑咬牙切齿地看向对面,“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忙了一年, 辛辛苦苦才种活的。”


    很多树苗不适合种在苍云九州, 傅归荑为此专门给不同的树弄来不同的土。每天起早贪黑, 小心翼翼照料,谁曾想自己只是病了几天,醒来后心血全数毁于一旦。


    她当时真是两眼一黑,差点没气吐血。


    裴璟小声道:“我是怕你……”


    “你说什么?”傅归荑听不清裴璟后面的话,本能地前倾身体,“我心无所念?”


    傅归荑眉头一皱,眼神迷茫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一脸惊讶道:“你怕我不想活了?”


    裴璟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裴璟仔细观察傅归荑的脸色,发现她不像演出来的,狐疑道:“难道我猜错了么,你之前在南陵问过我为什么那篇文章里的妻子要种枇杷树?”


    傅归荑先是一愣,半天才意识到裴璟说的是哪篇文章。


    没想到这么久远的小事裴璟也记忆犹新,她心里莫名有些感慨,破天荒地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你完全误会了。 ”傅归荑认真道:“我真是不小心受寒,身体又弱,所以病了很多天。”


    裴璟未免太小题大做,怎么会从她生病从而判断得出她不想活了。


    “真的?”裴璟不服气地反驳:“那也不至于一点风寒躺了这么久,还反复高热。而且,为什么树一拔,你就好起来了。”


    傅归荑听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强压下胸口激荡的怒意,装作心平气和道:“种树这件事我从不假手于人,园子里有六十八棵,我每天光浇水除草和修剪枝叶都要花上三个时辰,更不要提它们每棵树种植条件都不一样。我累了一年,还不能歇口气吗?”


    话到后面,她的尾音止不住扬起来。


    任谁听了自己兢兢业业的成果一朝毁之,哪怕真的药石难医也会被气得爬起来。


    “我本来想着还能救一救,谁知道越救死得越快。”傅归荑幽怨地注视罪魁祸首:“哥哥听了你的蛊惑,愣是让那片园子成了不毛之地。”


    别说果树,连棵草都长不出来。


    起先傅归荑还以为哥哥弄死她的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亦或者触景伤情,毕竟她不知道他在北蛮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是他痛苦的回忆,如果他不主动说出来,傅归荑不会主动提起。


    哥哥前半生过得太辛苦,不过是几棵果树,不种就不种。


    直到昨日他主动提起裴璟,傅归荑又在苍云九州看见了他。


    裴璟入城一事绝对瞒不住哥哥,如果他没有被赶走,哥哥也没有阻止自己出府,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两个已经见过面,并且达成了某种协议。


    两者相结合,傅归荑对她死活种不成的果树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今天特意前来验证。


    “你想太多,我种枇杷树,真的只是因为想吃枇杷,而它长得快,一年就能结果,还能活好多年,可以一劳永逸。”


    傅归荑瞪着他,补了一句:“这不是你说的么?”


    裴璟一时无言,对自己的错误判断忍不住失笑:“原来是这样,你吓到我了。”


    傅归荑不自1銥誮在别过脸,嘟囔道:“是你自己心思太深,想太多。”


    “是我的错。”裴璟再次表达歉意,压在心里一年多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傅归荑真的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他也能放心去沿海杀敌。


    “我能做些什么补偿你吗?”裴璟目光炙热地望着傅归荑。


    她被看得有些脸热,匆匆丢下一句。


    “不需要,时辰不早,我回去了。”


    裴璟等她走后,叫店家上了一壶烈酒。


    取过对面的杯子将剩余已凉透的茶饮尽,杯壁似乎还残留着傅归荑的温度。


    裴璟用这杯子喝干净整壶酒,笑着离开了酒楼。


    傅归荑离开前没有说什么让他走,亦或者别来打扰自己的话。


    那她,是不是可以重新接受自己了?


    裴璟觉得,他一直在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深夜,秋日的蝉鸣叫得敷衍,随意嚎了几声便歇了嗓。


    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傅归荑仰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


    没料到她多年前的一句无心之言,裴璟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最后还闹了个大乌龙。


    傅归荑忍不住失笑几声,他这算……关心则乱?


    *


    “听说你今天和我妹妹见面了!”傅归宜满脸怒容地来兴师问罪。


    “对,”裴璟眉梢间透着喜意:“她好像并不排斥我。”


    而后脸上笑意淡了下来,“你派人跟踪我?”


    傅归宜恶狠狠道:“是她今晚上自己跟我说的!”


    裴璟的笑又重新挂上,语气显而易见地紧张:“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讨厌死你了,让你滚出苍云九州,再也别出现在她眼前。”


    裴璟明知道这是假话,心里还是忍不住像被刺了一下,酸涩胀痛。他面上半分不显,淡淡道:“这是你的想法,不是她的。”


    傅归宜自觉无趣,忿忿不平地从怀里甩出一沓图纸扔在圆木桌上。


    裴璟看着熟悉的字迹,心头颤动,拾起时指尖发抖,几乎拿不住。


    “这是……”


    傅归宜口吻愤恨又自豪:“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大船重弩的改造方案。”


    裴璟的眼窝染上一丝灼热,一时竟忘了回傅归宜。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爱傅归荑,却没想到他还可以更爱一点。


    “你就偷着乐吧。”傅归宜提醒他:“等战事结束,别忘记论功行赏。”


    裴璟似真似假道:“你看把我赏给她,怎么样?”


    “呸。”


    傅归荑今日在晚膳时随口问傅归宜,他和裴璟是不是早已见面。


    他当时听的时候正吃着鱼肉,差点没被鱼刺卡住喉咙。他小心观察傅归荑的脸色,发现她面色如常,似乎只是单纯的问个寻常问题。


    傅归宜灵机一动,说裴璟来找他是为海寇一事,来请教潜水之事。


    他不敢提潜水服,以免引得傅归荑怀疑。


    她听后问了几句关于现在对抗海寇的作战方式,傅归宜知无不言。


    晚膳后没多久,她送来了这份图纸。


    傅归荑表示这是她闲来无事设计玩的,如果能帮上什么忙尽管拿去。


    裴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面上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公事公办:“我有几处疑惑,想亲自请教……傅小姐。”


    傅归宜抿唇怒视:“你别得寸进尺!”


    裴璟不但得寸进尺,还成功登堂入室。


    傅归宜本想拦住他,然而他问得问题太刁钻,傅归荑的回答又模棱两可。


    主要是妹妹说她自己在设计的时候确实遇到几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像之前连弩成功出世也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提到了季明雪。


    傅归宜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


    裴璟在苍云九州最多还有两日时间,若能解决这个问题,可以挽救千千万万将士们的生命,他不能因为私人恩怨罔顾他人性命。


    镇南王府。


    四个人坐在红木四角方桌傅归荑左边是哥哥,右边是季明雪,对面是裴璟。


    其他三个人都在认真思考如何将重弩在海浪翻滚的情况下提高瞄准精度。


    唯独傅归宜,他的双手环抱前胸,目光凝重在裴璟和傅归荑两人身上逡巡,仿佛要找出裴璟以公谋私的证据。


    只要被他发现,他一定毫不留情地将人扫地出门。


    然而裴璟的视线始终集中在桌面的图纸上,手脚规规矩矩摆放在该放的位置,除了傅归荑刚进来时颔首示意,再也没看她一眼。


    “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季将军有何见解。”傅归荑满怀期待地看着季明雪。


    她话音一落,另外两双眼睛齐齐盯过来,季明雪顿觉自己头皮发麻,压力倍增。


    “啊这……”季明雪挠挠头,他听了半天,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东西傅归荑到底是怎么想出来,饶是他想破了天也不会有这样的奇思构想,更不要说给她提意见。


    季明雪觉得自己可以给她提鞋。


    傅归荑眼里的光慢慢黯下去,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本想接着这次机会弄明白,以偿夙愿。


    季明雪平日在南陵,来苍云九州的机会不多,见面更是不易,自己也不好主动联系他。


    傅归荑失望的表情让季明雪有一瞬间觉得他罪该万死,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生怕所学,张嘴啊了半天也没啊出个所以然来。


    “没关系。这问题一时之间确实没办法解决。”傅归荑给他递了台阶。


    “我觉得问题不在望山上,而在于弓弦。”裴璟声音缓慢有力:“弓弦过紧,反而丧失对方向的调整空间。或者可以给重弩设计一个机关,让它根据目标远近来调整弓弦松紧度。”


    傅归荑眼前一亮,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望山上,望山是弩箭瞄准器。她善用长弓,弓弦的拉伸她可以自由控制,但是弩箭却不行。


    箭射出去是以望山瞄准的中心以抛物线的轨迹落下的,她只想到如何去设计望山的瞄准而忽略了弓弦本身的力量。


    以长弓为例,并不是力量越大,精度越准,而是目标与自身的力量找到一个平衡点。


    射箭并不是蛮力,而是巧劲。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傅归荑下意识朝声音主人看去,刚好对上裴璟望过来的双眸。


    他的眼睛微弯,眉梢在笑,幽黑如渊的双眸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傅归荑被看得脸一热,慌忙低下头。


    裴璟看见她的长睫不住地乱扑腾,像小刷子似的拂过自己的心尖,胸口的痒意倏地蔓延至喉头。


    他端起茶杯假装抿了一口。


    季明雪一听,毫不吝惜地夸赞:“陛下圣明!改造弓弦松弛的机关比望山容易。”他说完感觉不对,又补了一句:“傅小姐的构思巧妙,也令我佩服。小姐与陛下两人简直是相辅相成,珠联璧合。”


    傅归荑闻言也端起茶杯抿了口。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对面的镇南王脸色黑如锅底。


    季明雪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


    傅归宜嘲讽:“季明雪,你一个武状元,能不要乱用文绉绉的词吗?”


    什么珠联璧合,相辅相成,他听着真刺耳。


    季明雪觉得自己受到侮辱,他虽然是武状元,但又不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莽夫,四书五经,兵法谋略他也是从小耳熟能详。


    “哪有用错,上次连弩也是陛下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改进方法,才有了今日无所不催的追云骑。”


    季明雪不敢大声嚷嚷,然而在寂静的空间里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傅归荑猛地抬头看向裴璟,他神情泰然自若,并没有因为季明雪的夸赞而自得,仿佛这只是他日常处理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心悄然颤了颤,原来上一次解决困扰她多年难题的人是裴璟。


    她一直以为是季明雪,那次在校场主动接近他,提出训练骑兵的建议,也是为了回报他为自己解惑,还将她的设想变为现实。


    傅归荑知道真相后抿了抿唇,裴璟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傅归宜可不乐意自己妹妹的功绩被裴璟霸占,出言提醒:“设计图纸可是我妹妹提供的,你怎么说的好像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季明雪急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够了。”裴璟冷言打断,他扫了眼挑事的傅归宜:“时间不多,你们两个废话挺多的。”


    两人噤声,眼神在空气中持续厮杀。


    傅归荑的余光穿过激烈的空中战场,落在裴璟的脸上。


    她忽然注意到,裴璟两鬓的白发又恢复成黑色,近两年的时光在他身上好像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反倒是外露的骇戾之气沉淀下来,酿成一壶深藏不露的酒。


    闻着醇厚,实际上烈如刺刀。


    忽然,对面的人抬眸望过来,对她轻扬唇角。


    傅归荑慌忙移开视线,盯着桌上凉透的茶杯,心脏怦怦直跳。


    手不自觉握住杯壁,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明明是冷的,她怎么觉得烫手。


    “喝热的,凉茶伤身。”裴璟替她满上热茶,他的视线虽没有时刻在傅归荑身上,注意力却从未离开。


    “谢了。”傅归荑头埋得更低。


    “倒茶就倒茶,你的手离这么近做什么!”傅归宜抢过裴璟手中的茶壶,想接着他的动作。凑近一看,发现茶已经满了,骂骂咧咧给自己倒了点。


    他看见对面季明雪气鼓鼓的样子,眼珠子都在骂他,轻笑一声给他满上。


    季明雪的腮帮子瘪了下去,没好气地道了声谢谢。


    剑拔弩张和暧昧绵长的气氛用一杯热茶混在一起,居然有种奇异的和谐。


    后面几人又对这个改进方案做了一番讨论,傅归荑每次提出小细节改动,裴璟都能够接上,并给予最大的完善。


    同样的,裴璟有疑惑的地方,傅归荑也能及时解答。


    两人一来一往,话不多,却让另外两人硬生生插不上嘴。


    傅归荑是没有意识,裴璟是故意为之。


    讨论完,滚烫的热茶刚好降到合适的温度,傅归荑一饮而尽,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傅归宜眼疾手快地替妹妹满上,没再给居心叵测之人留一点机会。


    往后的讨论,主要集中要如何运用重弩对海寇作战。


    这是傅归荑的知识盲区。


    南北战争时,父亲从不让她去前线,上战场也是在后方阵地,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务。


    她的身体不适合长途奔波,大部分还是留在大本营帮助父亲训练骑兵的骑射功夫。


    傅归荑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季明雪提到海寇的特点,他们依仗熟悉海域情况化整为零,有组织有纪律的分批骚扰,声东击西。


    他们十分凶残,遇到海面上的商船抢完财物后绝不留活口,女人会当做战利品带回去。


    一边劫掠财物,一边到处吸纳穷凶极恶之徒,不但有南陵的逃犯,还有周边数十个小岛的原住民。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国,把南陵海岸线一带当作随时补充物资的粮仓。


    海寇个个是熟悉水性的好手,在跟朝廷水师对抗时会潜入水底在他们的船只下方一边放上重物,迫使整条船无法平衡,更别说作战抵抗。


    好在裴璟手里有连弩,看见船只附近水底有动静便无差别一顿狂射,叫他们不能动手脚。


    然而这治标不治本,光抵抗不进攻可不是裴璟的作风。


    海寇狡猾,他们知道自己正面硬抗,绝无取胜南陵正规军的可能,秉承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又狡兔三窟,很难全数歼灭。


    季明雪在说的时候一脸凝重,连傅归宜都眉头紧皱。


    反观裴璟神色淡淡,针对每一个困难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季明雪和傅归宜偶尔会反对他的建议,裴璟并不生恼,反倒鼓励和采纳他们的看法。


    最后三人一致商讨出新的作战方式,扬长避短,利用新设计的重弩掩护潜水的士兵。


    裴璟有条不紊地安排季明雪改造重弩,同时命令兵部选拔精通水性之人,又让户部准备好出海用的干粮。


    海上作战可没空埋锅造饭,淡水资源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傅归荑听着听着,变换姿势,以手支额撑在桌上,注意力不自觉被裴璟沉稳有力的声音吸引。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好像再大的困难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


    季明雪他们布满愁云的面容因为裴璟自信飞扬的神色变得渐渐明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连哥哥都不自觉按照他的话往下想,往下做。


    裴璟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仿佛只要他在,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你是不是累了?”裴璟注意到傅归荑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还以为她是不耐烦听这些。


    “你去好好休息罢。”他放低声音:“今天多谢你的建议,等我凯旋,定有重谢。”


    裴璟嗓音低沉,有力地打在傅归荑耳膜上,连同心脏都悄悄震动起来。


    “好,那你们聊。”傅归荑垂落的双手攥紧裙摆,猛地起身离开。


    裴璟看着消失在门边的倩影,怅然若失。


    “回神。”傅归宜伸出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悠,“别看了,人现在已经到屋里。”


    裴璟冷冷刮了他一眼,继续安排剩下的事。


    季明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低头捏了捏鼻尖。


    看来陛下跟傅小姐之间的最大阻碍,是面前的镇南王。


    傅归荑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脚步飞快,迎面的凉风吹散身体的些许热意。


    然而当她回到房间后,脸上的热度再一次席卷而来,更甚之前。


    她以前好像从没有认真看过裴璟的相貌,只是隐约有个印象,今天傅归荑忽然发现他的眼睛深邃,双眸望过来时像是会说话一样。


    傅归荑的目光落在自己打开的书册上,里面都是关于各种弩的介绍。


    她阖上书页,好像已经不需要再看了。


    “大小姐,厨房来问,今晚是吃糖醋鱼还是红烧鱼,或者炖个鱼汤滋补。”


    素霖的声音吓了傅归荑一跳,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隔着门压住嗓音道:“都做,今晚上用膳的人多。”


    天色渐暗,傅归宜准备把两个不速之客扫地出门时,素霖及时赶到。


    “大小姐请厨房做了陛下和季将军的晚膳。”


    裴璟闻言脚步一转,熟门熟路地往饭厅走。


    傅归宜在他身后怎么喊,他都当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可爱说让我解释一下枇杷树剧情,这个剧情不是体现男主有多聪明,反而是体现他关心则乱(遇上女主的事就开始发疯,不正常)。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这种心理,越是在乎的人,越怕ta出事。ta去小区门口买瓶酱油,都怕ta遇上意外,身体哪里有点小病小痛,就怀疑是不治之症。归根结底就是太在乎,不容许出一丝丝意外。


    现在倒回去看76,基本上都是男主视角和哥哥视角,他们都很在乎女主,所以会因为她的任何风吹草动而方寸大乱。


    有个细节是女主发现自己树都被吹倒,叹了很多口气。一般不想活的人,会选择流泪或者默然不语,觉得是上天的提示之类的。


    傅归荑内心:气死我了,辛苦一年全部干白!我只是累病了,春节期间还不能让人放个长假吗?我是个混吃等死的超级白富美,又不需要工作,多躺一下怎么了!


    傅归宜:果然我一开始的预判才是对的,妹妹看见果园被毁肯定难过。


    季明雪:我最强助攻。


    裴璟:回去给小季加官进爵。


    男主补充女主设计的剧情指路13章,太前面可能有人忘记了。


    第79章 相送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傅家两兄妹用膳时习惯相对而坐, 这恰巧给了裴璟机会。


    季明雪非常有眼色,坐在傅归荑另一侧。


    四个人的位置变成傅归荑的左手边是裴璟,右手边的季明雪, 傅归宜黑着脸坐在对面。


    她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鱼肉,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晚上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多吃点, 你怎么越吃越少。”裴璟碗旁边堆了大量的鱼刺, 碗里却空空如也, 一晚上都没两口。


    “她爱吃多少吃多少,厨房一直备着点心, 饿了再吃。”傅归宜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公筷却没停下,势必要在给傅归荑夹菜这件事上和裴璟分个高下。


    季明雪埋头猛地干饭,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掺和的战场,况且他也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眼皮悄悄上抬, 他看见陛下悉心地替傅小姐挑鱼刺的模样, 内心感慨。


    他们从南陵京城到苍云九州,为了不耽搁时间, 路上吃的都是干粮和馒头。来了没几天, 又要往回赶, 哪有空好好吃顿饭。


    想了想,季明雪又添了一碗饭。


    特供的御膳房的鱼味道就是好,哪怕饿了十几天肉质依旧鲜美,平日里在外面可吃不到。


    “我饱了, 你们慢用。”傅归荑作为和平爱好者,不喜欢起争执, 也不喜欢有人为她起争执, 她用帕子擦干净嘴角, 转身离开。


    “你高兴了?”傅归宜讽刺道:“她不喜欢吃,你非要逼她吃,还总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她这么大个人,总不会饿着自己,镇南王府更不会饿着她。”


    裴璟用手帕擦拭干净带油的手指,脸上没有被顶撞的郁怒,神色淡然:“我终于找到她去年一病不起的原因。”


    傅归宜听出裴璟这是在怪他没照顾好人,关于傅归荑轻生这件乌龙,他已从裴璟这里知晓。


    太累加上身体弱,病去如抽丝。


    傅归宜也知道傅归荑吃得少,他想办法找了很多厨子,甚至花重金去南陵京城请告老还乡的御厨重新出山,也未能改变她的进食情况。


    裴璟指点道:“她喜欢吃好看的东西。”


    傅归宜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裴璟用筷子点在傅归荑的碗里,发现没吃完的鱼肉大部分都是傅归宜挑的,形状松散,这里碎一块那里碎一块,像被什么东西搅碎似的。


    “在东宫的时候我发现,她吃得最多的点心,尤其是看上去鲜艳精致的,比如荷花酥,水晶糕这类。不喜欢吃肉菜,更不喜欢吃酱菜,蔬菜喜欢胡萝卜和南瓜,绝不吃茄子。”


    傅归宜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没往这个方向想,以为是菜不合胃口。


    裴璟挑眉:“她吃葡萄只会吃最末端的和最前端的,因为这两处的葡萄被挤压最少,形状最完美。她喜欢吃硬一点的桃子,不喜欢吃汁水过多的,是为了拿在手上不易变形。”


    “我不……”傅归宜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别的他还没验证,吃桃这一点上他是清楚的,妹妹的确不喜欢吃熟透的桃,他还以为两人口味一致,喜欢酸酸甜甜的口感。


    傅归宜反驳道:“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裴璟道:“我没说她以貌取人,只是个人小习惯罢了。”


    裴璟又说了些自己观察到的,傅归荑零零碎碎的小习惯,尤其是空腹喝酒这一条强调多次:“这很伤胃,你看好她。”


    “知道了。”傅归宜口气不怎么高兴地应下。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好好观察一下妹妹,看是不是裴璟在驴他。


    “等一下……”傅归宜叫住要起身离开的裴璟,目光在他脸庞和头发上逡巡片刻:“你的头发变黑了,难道是怕她嫌弃你长得丑?”


    裴璟连声冷笑都欠奉,沉着脸离开。


    傅归宜对着一桌子冷掉的菜,莫名笑出声。


    裴璟居然有一天也会在意自己的外貌。


    *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傅归荑带着她的钓竿又往若依河去,昨晚上忘记请哥哥替她占一卦。


    白日里他有事情忙,她便没有去打扰。


    看着湖面上毫无动静的浮标,傅归荑惬意地躺在靠椅上,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空。


    无端回忆起几年前她在平溪猎场时,遥望潺潺流水和雾里青山,想着若是找回哥哥,她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什么事都不管。


    如今虽没有找个地方隐居,但哥哥回来后没再让她操过半点心,整日里她想做什么他总是双手支持,他还告诉傅归荑已经购买了一批绝佳品相的果苗,等春天两人一起再种下。


    傅归荑笑着说好。


    日子幸福平淡,她由衷地感到快乐。


    忽然,头顶上方冒出个熟悉的人脸。


    “陛下。”傅归荑站起身,被裴璟拦下。


    裴璟声音缓慢:“不必多礼,你总是这样……小心谨慎。”


    其实他想说的是拒人千里。


    傅归荑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她看了眼裴璟手里拿的鱼竿,有些诧异:“您今日是……”


    “听你哥哥说你练就了一手钓鱼的好技术,”裴璟面不改色地夸赞:“我也想见识一下。”


    傅归荑谦虚道:“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难登大雅之堂。”


    她语气里的得意怎么也压不住。


    裴璟觉得傅归荑变了很多,她以前总是染了一层暮气,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半分兴趣,更遑论有这样天真烂漫的表情和语气。


    这一刻,裴璟终于彻底相信,傅归荑真的没有寻死的心。


    她的眼里充满对世界和生活的探索和热爱,裴璟莫名有些感动。


    “钓鱼是门大学问,”裴璟搬来一张矮凳坐在她旁边,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抵消他身上淡淡的威压,“要技巧,要忍耐,也要懂得抓住时机。”


    傅归荑总觉得他的话里藏有深意。


    裴璟却已经别过脸,专注地忙活手里的东西,调整浮标,挂上饵料,抛竿,动作一气呵成。


    他随意抓了把饵料往水里抛,落下点点涟漪。


    弯腰又抓一把,往傅归荑的浮标附近也洒了些。


    “谢谢……”傅归荑问他:“陛下今天不忙吗?”


    “还好。”裴璟反问:“我在这里,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吗?”


    倒也没有。


    傅归荑摇摇头,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看着水面。


    过来一会儿,裴璟忽然开口:“我记得当年在避暑山庄的时候,我们比射箭,我输给你了。不如今日比一比钓鱼?”


    “那是陛下故意让我的。”傅归荑心里门清:“我当年确实技不如人。”


    这两年她专门苦练远射,现在与裴璟比试,鹿死谁手未可知。


    裴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屈指掩唇一笑。


    傅归荑的好胜之心还如当年那般,看似面上不在意,实则内心是个极其傲气的人,跟他哥哥一样。


    在北蛮皇宫时,裴璟找人教傅归各种知识和功夫,刚开始他因为记忆受损会经常头痛,跟不上学习进度。


    裴璟本想放缓速度,谁料傅归宜不肯,硬是咬牙彻夜苦读。他当时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练缩骨功,但他宁可忍着重塑筋骨的痛也要学会。


    他知道这门功夫能在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让他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傅归宜当时心里肯定也和裴璟一样,希望能逃出北蛮,有朝一日能平安归家。


    “傅小姐,那你意下如何?”裴璟知道傅归荑肯定会上钩,她对自己让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她太想拿到丹书铁券,所以认了下来。


    她自避暑山庄后,每次练箭皆以远射为主。


    “陛下总要有个彩头。”傅归荑这段时间每次都满载而归,又觉得裴璟的动作总有几分故意在,怕是个纸老虎。


    “我许你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都可以?”


    “都可以。”


    傅归荑垂眸,轻声道:“我要你从此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也可以?”


    裴璟身顿,他本以为傅归荑不再排斥他,厌恶他,难道前几日包括昨晚上都是他的错觉吗?


    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傅归荑,她正好抬眸望过来,眼神认真。


    裴璟喉头酸涩,仍然艰涩开口:“只要你高兴,都可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如同落在湖面上的秋日的枯叶,看似沐浴阳光,实则早已枯萎,最终沉底才是它的宿命。


    傅归荑嗓音清亮,毫不犹豫道:“我同你比。”


    裴璟扯了个笑,示意开始。


    傅归荑立刻收起玩笑的心思,专注地盯湖面。


    芦苇深处,傅归宜和季明雪穿上潜水服,轮流入水。


    傅归宜每次潜进去,都只会给妹妹挂鱼,还会捞一把水草勾住裴璟的鱼钩。


    隔着水层,他也能听见傅归荑压抑不住的喜悦。


    “又上钩了!”


    季明雪显然没有这个胆子,他秉承着雨露均沾的原则,每次都一边挂一个,大小都大差不差,将中庸之道发挥到极致。


    “我为什么要帮裴璟讨我妹妹的欢心。”傅归宜闷闷不乐:“看他们两个在一起真碍眼。”


    “镇南王,毒蛇大人,你行行好,”季明雪忍不住帮裴璟说话:“陛下明日便要启程前往沿海,这一去生死未知,让他们两个单独呆一会罢。”


    他虽不知道两人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明白为什么傅归宜对陛下和傅小姐的事情如此反对,但陛下为傅小姐做的事情他看得最清楚。


    近两年的时间,光是马就不知跑死了多少匹,更不要提好几次陛下带伤骑行,连他这个全须全尾的人都撑不住,不得不在中途修整几日。


    陛下凭着惊人的毅力,愣是每次都在七日之内到达,到了之后也不去见傅小姐。


    仿佛只要跟她在同一座城中,离她近一点,陛下便知足。


    季明雪活了这么久,没体会过情爱,但是他体会到了情爱的痛。


    他的大腿内侧现在都在隐隐作痛,晚上睡觉只能趴着。


    傅归宜冷哼了声,眼睛死死盯着对岸,暗道若是裴璟敢有逾矩的行为,他一定马上冲过去。


    日薄西山,周围的温度渐渐变凉,秋风扫过,傅归荑忍不住打了个觳觫。


    “不早了,”裴璟道:“回去罢。”


    傅归荑看着两人鱼篓里明显的差距,不经意地把它们推到裴璟眼前。


    “陛下承让。”


    裴璟笑得没什么温度:“你赢了,想要我答应你什么要求?”


    若是傅归荑真提出不再见他,那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现身便是。


    傅归荑道:“我想要陛下答应我,平安凯旋。”


    裴璟眼睫一颤,倏地看向她,怔怔道:“平安凯旋?”


    傅归荑自顾自收拾东西,“您明日要离开苍云九州去沿海抵御海寇,我提出这个要求是很难吗?”


    “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


    裴璟的情绪从冰川谷底一下飞入云端,飘忽得他身形不稳,略微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死,毕竟我对你……”


    “陛下慎言。”傅归荑收好东西拍拍手,直起身看着裴璟:“您是位好君主,我是万千普通臣民的一员。臣民不会希望君主出事,只希望他能给天下带来福祉。”


    傅归荑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把他当做君,她为臣。


    “那你呢?”明日便要离开,裴璟忍不住问她:“傅归荑希望裴璟死吗?”


    傅归荑淡笑一声:“傅归荑,她不希望任何人死,想所有人都能好好生活。”


    “包括裴璟?”


    “裴璟不是人?”


    傅归荑挑眉,示意裴璟回答。


    “他曾经确实挺不是人的。”


    傅归荑失笑道:“确实如此。”


    裴璟跟着笑。


    *


    晚上,裴璟亲自下厨为傅归荑烤了一条鱼。


    傅归宜看着点缀在上面显眼的鲜嫩绿葱段,感叹了一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他的音节重重停留在色字上面。


    裴璟白了他一眼,眼疾手快地用筷子拦住他的筷子,示意他别碰。


    眼看傅归宜又要找事,季明雪忙不迭拿了只鸡腿堵住他的嘴,“这个好吃,王爷多吃点。”


    傅归宜冷冷刮他一眼,放弃吃烤鱼。


    季明雪松了口气,余光看见裴璟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心里止不住地激动。


    这顿饭,一人管一个。


    裴璟顾着傅归荑,挑刺,倒酒,无不贴心。


    季明雪牢牢看住傅归宜,不许他扰人好事,拼酒,叙旧,谈感情,无所不用其极。


    勉强算宾主尽欢。


    临走告别前,裴璟道:“明日不用送。”


    傅归宜冷笑:“谁要送你。”


    傅归荑点头嗯了一声。


    裴璟与季明雪告辞。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周围被一层黑雾笼罩,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前方五丈以内的路。


    裴璟穿上银甲,纵身上马。


    临走前,他往镇南王府傅归荑的院子里看了一眼,握住缰绳,驱马前行。


    季明雪及一众追云骑跟在后面。


    街道上响起奔雷般的蹄蹄马声,银甲犹如一把霜刃,劈开黑暗。


    昨夜他们早已跟傅归宜打过招呼,城门会提前打开。


    但见有两人立于城墙脚下,身形隐在夜幕里,唯有一盏明灯悬在空中。


    裴璟停在两人身侧,并未下马。


    “不是说过不用送了?”他的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直直落在傅归荑脸上,倏地又变得柔软,带着三分惊喜,七分担忧。


    她是起得早,还是一晚上没睡。


    “南陵有习俗,送别远行之人用一碗汾酒,盼君重逢。”


    傅归荑端起一碗酒递给裴璟,自己拿起一碗,一旁的傅归宜给季明雪送上。


    四个人隔空举碗,一饮而尽。


    裴璟喝下微凉的酒,流过喉间时却迅速窜上一簇火苗,顷刻间烧遍全身,将重逢二字烙印进胸膛。


    “下次还是不要空腹喝酒。”裴璟低声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不再停留,扬鞭而去。


    季明雪喊道:“王爷,傅小姐,后会有期。”


    他立刻跟紧裴璟,策马相随。


    等看不见那队人马,傅归荑方才收回目光,有点不确定地问:“哥哥,他们会赢的罢?”


    傅归宜戏谑道:“我还没有见裴璟打仗输过,这勉强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傅归荑轻笑了声:“那就好。”


    两人肩并肩,慢慢走回镇南王府。


    *


    这场战争远的持续时间比傅归荑想象的要长很多。


    秋去冬来,依旧没有传来胜利的消息。


    傅归荑没再去若依河钓鱼。


    临近冬日,湖水开始结冰,哥哥不让她出门,生怕她受凉染上风寒。


    镇安王府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妹妹,过完年我也要赶往沿海作战。”傅归宜故作轻松道:“他没了我,果然不能如同从前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傅归荑笑着点头,然而她却没忽略哥哥眼眸中的凝重。


    除夕前,父亲母亲回到家,邓意也赶了回来。


    他再见到傅归荑时,眸光平淡,笑意释然。


    “阿荑,”邓意道:“我能这么叫你吗?”


    傅归荑道:“当然可以,你现在也是我的哥哥,一直都是。”


    邓意笑容如从前那般温和。


    一家人整整齐齐吃完团圆饭。


    “我叫人买的果树苗开春送到,”傅归宜收拾好东西,嘱咐傅归荑:“到时候别一个人瞎忙活,叫素霖或者邓意帮你一起弄。”


    “这么早就要走吗?”傅归荑眉头微皱:“今天才大年初一。”


    傅归宜拍了拍妹妹的肩头,“早点去,早点回。争取赶上你的生辰,到时候哥哥给你带礼物回来。”


    五月初八。


    居然要这么久。


    傅归荑还想问仔细些,都被傅归宜含糊过去,大意是让她不要操心,好好养身体,别累着,小心受凉。


    傅归宜与父亲母亲告别后,带了三千傅家骑兵离开了。


    父亲这次没有再走,留下接手苍云九州的大小事务。


    转眼到了三月初,万物复苏。


    傅归宜购置的果苗悉数送到,邓意和她一起把它们种在园子里,他还颇有情趣地找来些月季花种了一圈。


    傅归荑一直注意沿海战况,后来她父亲说乌家、池家……那些去南陵学习的世子背后的部族都派人前去支援。


    乌拉尔也去了吗?


    傅归荑想到若是他遇见哥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


    “阿荑,你有心事。”母亲看出自己的女儿心不在焉,开口问。


    “没有。”傅归荑摇头,“只是有些担心哥哥。”


    “恐怕不止担心你哥哥。”母亲打趣她:“你今天已经看了墙上那把弓好几眼。”


    傅归荑抿紧唇,不接话。


    *


    “阿宜,你怎么你不理我?”乌拉尔觉得他的好兄弟变得好奇怪,毁了脸后堪称性情大变:“我不会嫌弃你的,咱们男子汉不靠脸,靠得是真实力!”


    乌拉尔听说苍云九州的新任镇南王点齐兵马来沿海通州支援皇帝,立刻主动请缨带队完成这次任务。


    两年不见,也不知道阿宜有什么变化。


    乌拉尔也听说傅归宜被毁容的消息,当时听后心痛极了,阿宜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遭遇这种祸事。


    他碍于藩王不得随意出封地,都没办法去看看他。本来想写书信问候,又怕这样给他带来麻烦。


    不是乌拉尔阴谋论,实在对他毁容这件事充满疑虑,他甚至怀疑是当今陛下动的手脚。


    他们两个人如今的相处让乌拉尔愈发看不懂,以前阿宜脾气明明很好的,只是不爱说话。现在话不仅多,还敢顶撞陛下。


    陛下虽然没有治罪,但好像也没了曾经对阿宜的温和。


    他们之间一定有故事。


    乌拉尔得出这个结论。


    还有,他发现阿宜长高不少,肩膀宽实,胸膛挺阔,总而言之更男人了。


    “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没有,怎么那么多话!”傅归宜没想到妹妹居然结交了位这样的朋友,想不通他到底哪里吸引傅归荑。


    “完成了!”乌拉尔凑到傅归宜旁边,用手臂撞了撞好兄弟,神秘兮兮道:“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


    “你这么大劲儿干嘛?”傅归宜差点被他撞摔倒。


    “对不起,”乌拉尔立刻道歉,“太久没见你,一下子失了力道。”


    傅归宜敏锐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以前,经常这样撞我?”


    乌拉尔正要解释,忽然听到有人来报。


    “镇南王,苍云九州有一队人马前来支援,是您叫的吗?”


    傅归宜疑惑地啊了一声:“谁?我没叫啊。”


    “带队的……是个女人。她说她是你妹妹。”


    前来汇报的士兵说话变得结结巴巴的。


    “什么!”傅归宜没空纠结乌拉尔,赶紧冲出去。


    乌拉尔也跑过去凑热闹,心道阿宜的妹妹不是个病秧子吗?


    “傅归宜跑什么?”裴璟半眯着眸:“跟赶着投胎似的。”


    季明雪招来士兵询问,听清后倒吸一口凉气。


    “好像是,傅小姐来了?”


    作者有话说:


    裴璟:为了钓老婆这条美人鱼,我是做足了功夫的。


    女儿的快乐和幸福并不建立在男主的痛苦之上,她是发自内心的感知到快乐。


    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都能拥有让自己快乐起来的能力,才是真的强大。


    这本书应该会在本月末或者月初第一天正文完结,届时会改名《明月照九州》,后续走向是往HE方向发展。


    第80章 赠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妹妹, 你怎么来了?”傅归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瞪大眼皱眉道:“这里危险,赶紧回去!”


    傅归荑身穿明红色骑装, 一头青丝高高挽起,用了只金簪固定在头顶, 露出姣好动人的五官。


    无法垂落在后, 衬得脖颈的肌肤雪白细腻, 浓郁的红衣将她身上的那份清冷之气压下,显出飞扬自信, 英姿飒爽。


    如一朵盛开的红玫瑰插在荒原之中,带来希望,又如一团烈焰放纵在贫瘠之地, 点燃枯燥。


    简言之,傅归荑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镇南王妹妹, 长的像仙女一样, 未婚配。


    每一点拿出去都足够引起噱头,何况三者相结合。


    士兵将领们或多或少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往傅家兄妹两人这处集中, 听闻镇南王没毁容之前是个俊朗清秀的男子, 却没想到他的同胞妹妹更胜一筹。


    “父亲母亲不放心你。”傅归荑有些心虚:“派我来支援一二。”


    “不许拿他们当挡箭牌!”傅归宜态度强硬:“你带的人我留下, 我明日便派人护送你回苍云九州。刀剑无眼,速速离开。”


    “哎……”傅归荑还想争辩一二,看见哥哥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时语塞。


    乌拉尔在看见傅归荑时整个人被震惊在原地, 她怎么长得跟……阿宜一模一样。


    他的眼神来回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视线不自觉落在眼前人白如暖玉的喉咙上, 平的……又无声地往下移。


    “你眼睛往哪看!”傅归宜屈起手肘用力往后一桶, 直戳乌拉尔心口。


    他活生生退后了两步, 弓起身不住咳嗽。


    傅归荑这才注意到哥哥身后的故人,冲他展颜一笑。


    乌拉尔的脸顿时涨红,手脚无措,局促地开口自我介绍:“我叫乌拉尔,是你哥哥的……”


    “陛下到!”


    裴璟大步流星走过来,一眼就捕捉到人群中火红如艳阳的人。


    傅归荑很少穿鲜艳的颜色,她以前总是希望不要引人注意,大部分时候以墨绿色和淡色衣服为主,隐匿在人群中。


    她的五官虽然清丽,但眉眼中的坚毅其实很适合艳丽的颜色。


    大红,也是正宫皇后的颜色。


    裴璟内心已经在默默勾勒她穿上凤袍的身姿,面上却一派正经。


    “何事喧哗?”裴璟停在傅归荑三步之遥,负手而立。


    “见过陛下,陛下圣安!”众人行礼,傅归荑也跟着低头。


    裴璟背在伸手的手紧了紧,兀自忍耐着不去扶她,不动声色扫了眼朝思暮想的人,看见她全身没有什么损伤,微微松了口气。


    从苍云九州到渝州,最快也要十日,她怎么敢一个人上路,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这位是……”裴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装作不认识傅归荑。


    当初他大闹傅归荑的婚礼后使了点手段,把消息封死在苍云九州。


    傅归荑明白他是在遮掩自己女扮男装上京一事,恭敬报上名:“小女傅归荑,是镇南王的胞妹。”


    “不知傅小姐,远道而来有何要事?”他话里的语气也满是不赞同她以身涉险。


    傅归荑不卑不亢解释一番。


    听闻渝州战事胶着,她征得父亲同意,从苍云九州又带来一千擅远射的好手,其中有士兵,亦有寻常百姓。还有曾经追求她,后来拜她为师的富家公子。


    “这些微薄之力虽然无法逆转局势,但聊胜于无。”


    裴璟从她三言两语中看出她的意图。


    “傅小姐想必是思兄心切,不妨留下观战。”他无视傅归宜冷峻的面容,淡淡道:“在后方驻地,不上船,不会有事的。”


    傅归荑双眸一亮,不等哥哥拒绝,直言道:“多谢陛下!”


    她留下一事便定了下来。


    傅归宜冷笑了声,抓住傅归荑手臂往外走,丢下一堆看热闹的人。


    傅归荑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回头看了一眼裴璟。


    但见他站在原地,黑眸中闪过笑意,似乎在鼓励她,又带着几分关切的问候。


    傅归荑冲他颔首微笑。


    “陛下,陛下!”季明雪小声提醒:“人走好久了。”


    裴璟回过神,眨眨眼,屈指放在唇边掩饰性地假咳一声。


    环视一周,发现还有不少人和他一样望着傅归荑离去的方向。


    心里一冷,他当年就知道她有多耀眼,庆幸她是以男儿身出现在众人眼前。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裴璟黑眸冰冷地扫了一圈呆愣在地的人,“速回岗位。”


    他的眼神和威慑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反应过来的将领士兵们纷纷如梦惊醒,后背发寒。


    “是,陛下!”


    一群人迅速作鸟兽散。


    *


    “哥哥,别生气。”傅归荑小声道:“我只是担心你,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傅归宜抿着唇,看她一脸小心的模样,无奈道:“你这一路有没有遇到危险?”


    “没有,”傅归荑见哥哥表情松动,赶紧安抚他的心:“我带了一千人,还有镇南王府的旗帜,谁敢不识相,一路上畅通无阻。”


    “还算聪明。”傅归宜故意哼了声:“忽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我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惊很多。”傅归宜笑道:“喜,也有一点。”


    傅归荑挽着傅归宜的手跟着笑,清脆的笑声扫除了他心里因久攻不下的海寇带来的郁闷。


    来到渝州城,傅归荑才知道战况比想象中的更激烈。


    渝州城海岸线极长,城内的百姓有半数都以渔业为生,几乎家家户户都遭过海寇的侵害。


    这群海寇采用零星作战骚扰的方式,经常会从不同的水域靠近。他们的船只经过改造,大船掩护小船,小船机动性强,躲避重弩的射击很有一套。


    南陵水师发展缓慢,面对人数众多的海寇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尽管裴璟已经下令大力制造船舰,又调来商船加以改造,也只能堪堪抵御而非主动进攻。


    之前指定的潜水计划因为天气变凉而夭折,冬日潜行对于士兵们的身体负荷大,潜水距离也不如预期。


    “那些海寇会在接近我们的船时扔带线的长钩,挂在桅杆上,再顺着绳子划过来,登上我们的甲板。”


    傅归宜绘声绘色给傅归荑描述:“他们一手长刀,一手短刀,交替使用,凶悍无比,与我们南陵惯用的武艺大不相同。这也是之前为什么渝州水师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距离太近,弓箭威力骤减,我们损失惨重。”


    傅归荑听着心都提起来了。


    傅归宜话语中有几分得意:“后来陛下带来连弩,对着登陆的海寇一顿狂射,打得他们措手不及。那次是渝州水师对抗海寇取得的第一场打胜仗,杀得他们有来无回。”


    傅归荑憋在胸口的气缓缓吐了出来,胸口明显凹进去一块。


    “那为什么战事会一直持续?”


    傅归宜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上烦躁:“他们跟耗子似的,正面打不过,就玩阴的。不固定时间也不固定地点分头骚扰,连弩打造耗时耗力,没办法人人一架,还有船只也是问题。”


    这群海寇盘踞海上多年,熟悉海上航行路线,利用天然优势与南陵军队打游击战。


    “好几次我们来不及回防,让海寇成功登上海岸,离海岸线最近的几个村庄都被烧杀劫掠一空。”


    海岸线太长,他们不可能做到每个地方都像正海岸口那样严防死守,武器精良。


    海寇这一头被裴璟打得死伤无数,转头就冲去其他防守较弱的地方疯狂报复。那几个没能来得及支援的小村庄,无一活口。


    傅归宜已经很久没见过裴璟如此震怒。


    等下一次海寇来犯,他亲自登船出海活捉了其中一个首领,把他的脑袋砍下挂在桅杆上,并扬言势必要清除掉所有沿海蠹虫,不留一个活口。


    海寇们刚开始被吓到了,有一段时间不敢造次,后来卷土重来时,放狠话要取南陵皇帝的性命,还要打进南陵皇宫,自己做皇帝。


    “双方都在蓄力,海寇的计划我们不得而知,陛下则是大力拨款制造连弩和重弩,还有战舰。”


    傅归宜不想给妹妹展示过多不好的一面,他把人带到自己分到的院子里:“你住这里,不许出城,最多去城墙上看看。”


    还不等傅归宜交代什么,只听刺耳的号角响起,他丢下一句别乱走便往外疾行。


    傅归荑等他走后没多久,拿起逐月弓往城墙方向跑。


    守城的正好是熟人,季明雪看见她来了如临大敌,劝她赶紧下去,海寇中也有人擅射,害怕她不小心受伤。


    “我哪有这么容易被射中。”傅归荑站在城墙上,抬手放在眉宇之上远眺。


    裴璟和傅归宜各自率领一个船队夹击海寇。


    “拿箭来。”傅归荑的语气让季明雪无端想到陛下,下意识照做。


    裴璟一剑刺穿海寇的心口,正准备拔剑,那人在死前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徒手握住他的剑刃,任由鲜血汩汩流下。


    原来他是为了给另一个海寇制造机会。


    裴璟后颈忽然感觉有寒芒闪过,正准备弃剑侧翻躲开,一声闷哼传来。


    回眸望去,偷袭他的海寇手握长刀,不可置信地垂眸。


    一只箭羽穿吼而过,血珠凝聚在箭尖,滴在裴璟侧脸上。


    他双指并拢,缓缓抹匀,在脸上拖出一道艳红。


    冷峻的寒眸,鲜红的血痕,摄人的气势,周围的温度骤降,敌我双方同时感到不寒而栗。


    裴璟用力抽出长剑,反手一捅,又取了一条性命。


    他一脚踢倒挡在面前的尸体,与城墙上那道红影隔空相望。


    长空如碧,海浪翻涌。


    裴璟唇边挂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手里的动作却是一下比一下更狠。


    *


    “傅兄,你妹妹射箭与你比谁更胜一筹啊?”


    “镇南王,令妹的风采叫人倾慕,你看我们有机会成为亲家吗?”


    “我想当面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傅兄能不能引荐一二。”


    “我也要感谢。”


    “还有我。”


    全歼这次来犯的海寇后,傅归宜一上岸就被人包围,他们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话题不外乎围绕一个人。


    他的妹妹,傅归荑。


    方才在海上作战时,傅归荑以长弓为辅射杀登上甲板的海寇,救下不少人。


    海面上风速变化莫测,与平地远射截然不同,对于弓箭的精准度把控要求极高。


    稍有不慎,救人很有可能变成杀人。


    然而傅归荑没有一支箭射偏。


    一战成名。


    红衣美人,箭无虚发。


    接下来的几日“傅归荑”三个字以一种爆发式的速度争相传诵,人人皆知。


    渝州城上至将领,下至普通士兵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裴璟恰好在此时登岸,傅归宜用余光瞟了一眼他脸上的干透血渍。


    “好啊,”他故意扬声:“报恩不能空口白话,你们总要备份礼物,到时候我给你们转交。”


    “好的,好的。”众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心里纷纷想要用什么礼物才能回报救命恩人,最好还能够打动佳人。


    裴璟淡淡扫了傅归宜一眼,没说话,眼神却愈发凌厉。


    当天晚上,裴璟亲自送来一条烤鱼。


    “我说,”傅归宜挑剔道:“你这也太磕碜,一国之君的命只值一条烤鱼?”


    裴璟没理他的冷言冷语,悉心地替傅归荑挑鱼刺。


    他环视一圈,皱起眉头。


    这里条件简陋,靠近城墙,空气里隐隐弥漫着海风的腥气。


    当初分给傅归宜时主要考虑海寇来袭,他听到号角后能迅速响应,没考虑过其他的。


    傅归荑在桌底下踢了哥哥一脚,示意他别乱说话。


    她在苍云九州的时候就发现,裴璟对哥哥格外容忍,换做其他人,别说敢这样当面顶撞他,恐怕连对视都怵得慌。


    他到底是一国之君,在自己家的地盘也罢,现在是渝州城,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收敛些。


    傅归荑不好意思地替他道歉:“哥哥今日累了,陛下莫怪。”


    说完还主动给裴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


    裴璟脸上带了点笑,夹起一口吃掉:“习惯了。”


    傅归荑闻言抿了抿唇,瞪了傅归宜一眼,告诉他别太过分。


    酒足饭饱,裴璟提出让傅归荑搬到他住的府邸,旁边有个二进的独立小院。


    “想都别想,”傅归宜甩了筷子,冷冷道:“她只能在我身边。”


    裴璟心平气和地解释这里不适合她一个女儿家居住。


    傅归宜住的地方还混杂着很多闲杂人等,比如跟他一同受令前来支援的世子们也一同住在院子里。


    裴璟:“你们可以一起搬过去。”


    傅归宜犹豫地看着妹妹,裴璟住的地方离城门有一定距离,若是海寇来袭他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响应。


    傅归荑看出哥哥的纠结,直言自己会关好门窗,不随意走动,料想那些世子们也不敢乱来。


    裴璟听见傅归荑拒绝,便没再多言。


    往后几日,海寇没有来挑事。


    然而,不少世子借着傅归宜的名号来拜访傅归荑。


    “傅小姐,当年我与你哥哥一同在南陵读书,他跟我说过你。”


    傅归荑一脸迷惑,好像他们两都没说过几句话。


    “傅小姐,他撒谎!”马上有另一个世子把面前的人猛地挤到旁边,手里拿着锦盒递到傅归荑手上:“我与你哥哥是至交好友,他当年说以后咱们两家多走动。这是我祖传的玉佩,今日送与小姐以谢救命之恩。”


    傅归荑哪里敢拿。


    她看了一圈,这些人当初连与她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的,怎么忽然恁地热情。


    “滚!滚!”乌拉尔从后面出来把这群人都赶走:“别来烦傅家妹妹,小心阿宜回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傅归荑趁机溜回房间。


    乌拉尔还没跟她说上一句话,看着她逃跑的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滚回去。”他烦躁地赶人,恶狠狠道:“以后不许来。”


    “乌拉尔,你别太过分,当年霸占傅归宜,现在还要霸占他妹妹。”


    “就是,公平竞争。”


    “别乱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乌拉尔怒目而视:“别坏了人姑娘家的名声。”


    傅归荑隔着门听见乌拉尔的怒吼,低头一笑。


    晚上傅归宜回来便听说了这件事,气得他差点直接冲出去找那群人麻烦,被傅归荑拉住了。


    又过两日,傅归宜让她收拾东西,准备搬去裴璟的地盘,世子们不敢去那边造次。


    “这群人跟苍蝇一样,怎么都赶不走。”傅归宜后悔极了,当时为何要逞那口舌之快,现在麻烦不断。


    傅归宜不信,如今城内关于傅归荑的传闻没有裴璟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什么天降神女,箭神转世。


    他时常走在路上被人拦下来问是不是真的,院子外面窥探的人不胜其烦。


    晚上两兄妹安顿好,去感谢主人家腾地方。


    裴璟告诉傅归荑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她笑着说不用。


    “你怎么还不走?”裴璟坐在书桌前,上面放了张渝州城附近的海图,他抬眼发现房间里只剩下傅归宜一人。


    傅归宜来兴师问罪:“城里的流言蜚语是不是你放出的风声,你难道想用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逼她就范?”


    裴璟是真龙天子,那可不就要配天降神女吗?


    “你想多了?”裴璟继续看图,“我只是把她应得的还给她。”


    “什么意思?”


    “她做你的替身做了十三年,如今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用‘傅归荑’的名字立于世人眼中,有什么问题?”


    傅归宜语塞,语气软了下来:“我总感觉你不仅仅只有这一个目的,你惯是会一石二鸟的人。”


    “你要是闲得慌,去安排傅归荑带来的一千人,他们都擅远射,可以保障前方将士们的生命。”


    带来的人虽然没有傅归荑的技法精湛,却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可以射落挂在空中即将登船的海寇。


    “知道了。”傅归宜转身离开。


    裴璟等他走后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热茶。


    天生凤命,是下一个要加进去的。


    人都到他的地盘上了,不着急,慢慢来。


    海寇这次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风暴,接连数十日都没有动静,海风里却到处可闻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月亮渐渐有了圆满的趋势,傅归荑却觉得硕大的明月压得她胸口闷闷的。


    她在座府邸里随意散步,忽然发现道路两旁,还有草丛各处都开满了花。


    春天来了。


    “渝州除了海货,还盛产玫瑰花。”裴璟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傅归荑转头,正要行礼被他拦住:“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她没坚持,改为颔首示意。


    “睡不着?”裴璟与她并肩缓行,“害怕打仗?”


    傅归荑摇摇头:“我不喜欢战争,但并不畏惧。”


    裴璟笑道:“你一向很勇敢。”


    “陛下谬赞。”傅归荑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清冷:“去拼杀的将士们比我更担得起这两个字。”


    裴璟莫名笑了下。


    傅归荑迷茫了瞬间,反应过来后耳根子悄悄发热。


    两人都没再说话。


    走到一处转角,一片玫瑰园显露人前。此时园内的玫瑰花竞相开放,月华洒在花瓣的露珠上,反射出晶莹的光。


    空气里淡淡的海味似乎被花香掩盖,无处不在地包裹着两人,形成一处看不见的微妙空间。


    裴璟的存在感在一瞬间极致凸显。


    傅归荑有点不自在,找了个话题打破暧昧的气氛。


    “陛下,哥哥平日里对您多有冒犯,请您多包含。”傅归荑承诺:“我会告诫他往后注意分寸。”


    裴璟轻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他是在为你打抱不平,也有故意惹怒我的成分。”


    傅归荑听懂了前半句,没听懂后半句。


    “你放下了,他还没有放下。”


    “他一直自责愧疚,没有保护好你,甚至成为迫害你的帮凶。”


    傅归荑心头微颤,眼眶染了一丝酸热。


    “你不肯责怪他,他只能来找我,他想用我的惩罚来赎罪。”


    傅归荑声音闷哑,眼睫如玫瑰花瓣般染上水珠:“我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点。”


    “没关系,他应该快了。”


    裴璟暗道,傅归宜折腾了他这么久,又是抽他,又刁难他,还各种冷言恶语相向,这次他愿意住进来已经表示退步。


    “你别跟他说,”裴璟俯下身摘了一朵红色的玫瑰递给傅归荑:“我会解决的。”


    为了傅归荑,他愿意放下身份去接受傅归宜对他的各种惩罚,直到他满意为止。


    傅归荑垂眸凝视着眼前盛放的玫瑰,鼻尖全是花的香味。


    作者有话说:


    裴璟:老婆夸我勇敢,暗自窃喜。


    乌拉尔:傅妹妹逃跑的身影,怎么跟当年跑温泉逃跑的阿宜背影那么像。


    ————


    现代小剧场


    裴璟在下课后堵住傅归荑,压下心里的郁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心平气和。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傅归荑抬眸望着裴璟,他眼底青黑,脸如锅底,看着有点吓人。


    他不会因为我拒绝他,现在要来找我麻烦?


    裴璟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没有被人拒绝过。


    傅归荑动了动喉咙,小心斟酌词句:“是我不配。”


    她尽可能放低姿态,希望早点息事宁人。


    裴璟恶狠狠道:“我说你配我,谁敢多说一句。”


    裴璟以为傅归荑自卑,话音一转变得温和:“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


    傅归荑听后抿了抿唇,视线落在他脸上,又很快移开目光,脸红红的,肯定是害羞了。


    裴璟决定再加一把火:“在我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优秀,善良,心思纯净……”


    他细数傅归荑的各项优点,连她每次吃东西都践行光盘行动都被拿出来夸赞一番。


    傅归荑的脸愈来愈红,眼神不住地往四周瞄,千万别被其他人听见这些,真是难为情。


    裴璟如数家珍地说完,他朝傅归荑伸出手,眼神鼓励眼前人把手放上来。


    傅归荑往后退了一步,憋出一句话:“那,你不配。”


    裴璟差点没喘过气。


    傅归荑为了论证这点补了个论据:“我上次看见,食堂的饭你只吃了一口就全倒掉了。”


    裴璟咬牙切齿道:“因为饭是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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