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劫
第五十?一章
初秋, 北地的?雁自辽阔的?天际划过,随着陆云舒一行人的马车逐渐南下,尽管已是九月, 岭南的天依旧热得人汗流浃背,不过一会儿, 裴应淮就冒了一头热汗。
“阿娘, 还有多久才能?到爹爹那里?”赶路这一个多月来,裴应淮不仅没清减半分,反倒长胖了些许,倒是越发扛不住热。
陆云舒并不打算去投靠裴绍行,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给他擦了擦汗,将水囊递到他嘴边, “多喝点水吧,等到驿站了阿娘再问人买些冰块。”
“这么说,还没到爹爹那了。”裴应淮耷拉着小脑袋,有气无力地问, “那阿娘,我们到驿馆还要多久?”
旁边的?司柳问了外头赶车的?小厮,小厮看了眼怀里的?地图, 忖了忖道,“这里刚好?是入岭南的?必经?之地, 此地是片连绵的?山脉,驿馆得翻过了这片山头才有,估摸着……怎么也得走上个一天一夜吧。”
“还要这么久啊。”纵使是司柳一个大?人, 也快抵不住这暑热了,一边给裴应淮扑凉, 一边焦急地道,“这一天一夜既无驿馆也无客栈的?,可怎么熬。”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之际,小厮忽然惊呼一声?,“哎呀,前头好?像真有个客栈!”
这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客栈。
陆云舒心?中生疑,便也拿了份地图细看,她手里的?这份与小厮的?不同,是临行前赵慎塞给他的?,沿途会出现的?所有客栈与驿馆都有做出详细标记,但?她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到此地有客栈的?标记。
“阿福,你再确认一下,那里当真是个客栈?”陆云舒总觉不安。
唤作阿福的?小厮揉揉眼睛,“回小姐,那真是个客栈,就是……看着有些破旧了。”
若是新开的?客栈,不在地图内也正常,但?这破旧的?客栈如此突兀就出现了,陆云舒便多了几分疑心?,“安全起见,还是绕开这段路吧。”
脸上刚浮起一抹希冀的?裴应淮立刻又垂下了脑袋,司柳不忍心?,“小姐,我们要不还是将就一晚,您看小公子都累了。”
瞥了眼裴应淮苍白的?脸色,陆云舒无奈撩开帘子看了出去,随着马车渐渐靠近,她与客栈外的?三个人正巧对视。
两个汉子簇拥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穿着暗红色短打,一身男装打扮,瞧着年纪约莫十?七八左右,身量矮小,肌肤是常年劳作的?小麦色,不过五官很清秀,脸蛋只有巴掌大?小,迎上马车时眼眸都是亮晶晶的?。
而她身旁的?两个汉子,一个矮胖,一个高瘦,却是一样的?面色蜡黄,营养不良。
都说此地贫瘠,百姓食不果腹,看来是真的?了,司柳有些可怜她们,“小姐,他们看着……也不像坏人。”司柳讷讷说道,观察起陆云舒的?脸色。
在司柳的?小心?翼翼与裴应淮的?期盼下,陆云舒只好?点头,“那就暂且休整一日?,明日?启程。”
裴应淮立时欢呼着奔下了马车,客栈外头的?三个人一拥而上,“这位小公子,你们可是要住店?”
红衣女子问完,后头的?矮胖小厮忙添了句,“咱们这洪福客栈可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家客栈,里头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裴应淮走到现在,路上都是吃干粮,已经?两天没吃上热乎饭菜了,小嘴砸吧两下,向?陆云舒投去哀求的?目光。
陆云舒在裴应淮后面下的?车,方才围着裴应淮的?三个人见到她,很快便从她的?衣着上判断出了陆云舒的?身家。
红衣女子明显泄了气,双手抱臂,“本店有吃有住,客官需要什么?”
与方才的?热情截然不同。
离开京城的?时候陆云舒就做了万全准备,知道岭南穷山恶水,她便不敢露富,穿的?是最?寻常的?布衣,身上没有半点首饰,至于裴应淮,陆云舒来不及准备适合他的?衣服,是以他还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上好?锦衣。
那三人正是见裴应淮一身矜贵,便以为来了贵客,哪知从车里下来的?竟是个破落户。
陆云舒牵着孩子,冲三人歉意一笑,“实?在不好?意思,来的?路上遭了劫匪,被劫得只剩这些了,不知,可够付一日?房钱?”
边上的?司柳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从袖袋里摸出了仅存的?一颗碎银,旋即很快明白过来,附和着啜泣几声?,“不碍事的?,小姐,你与公子有得住就好?,奴婢和阿福在马车里将就一夜就是了。”
方才还很热情的?三人皆默契地变了脸,没趣地散了开,只剩那红衣女子拿过碎银掂了掂,“本店上房五两银一宿,你这点钱,只够住个下等房。”
司柳闻言柳眉倒竖,“下等房?这里好?歹也有二两银子,二两在京……”
陆云舒不知痕迹地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这才止了她的?话音,却还是忍不住低语,“什么客栈呀,分明就是黑店吧。”
高瘦小厮撇撇嘴,“方圆百里就我们这一家客栈,食物和水都是我们一点一点从山脚下运上来的?,这些难道不用钱吗?还挑三拣四?的?,爱住不住。”
“好?了,少?说两句。”红衣女子的?视线在她们几人身上来回,最?后定格在陆云舒脸上,“你是主事的?吧,本店就只有一间下等房可以住,到底住是不住,你看着办咯。”
反正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她的?洪福客栈,不会再有第二个歇脚的?地。
陆云舒做出感激的?模样,冲红衣女子连连道谢,“有劳掌柜了,下等房就下等房吧,我们乡里人不讲究。”
红衣女子便收下了银子,唤了身,“胖子,带人过去。”
矮胖的?小厮不情不愿地走到几人跟前,“……跟我来吧。”
陆云舒与司柳对视一眼,司柳便上了马车收拾出一个包袱,“小姐,你与小公子安心?住着,奴婢与阿福在这里守着马车。”真正值钱的?东西,可都藏在车里呢。
陆云舒接过包袱叮嘱了几句,眼角余光发?现矮胖小厮的?眼神始终落在自己的?鼓鼓囊囊的?包袱上,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等她牵着裴应淮去了所谓的?下等房,再次确定自己是进了黑店,毕竟哪个正经?客栈会把柴房当客房给人住,还收她三两银子。
最?令陆云舒警惕的?便是矮胖小厮主动送来了晚饭,声?称是住店送的?,不收钱。
裴应淮这么小的?孩子都察觉到了异常,再馋再饿也不敢碰那吃食一口,眼巴巴望着陆云舒,“阿娘,我们还有干粮吗?”
陆云舒来了兴致,挑眉打趣他,“你说要住店的?,怎么,又不敢吃?”
“是有些饿了。”裴应淮摸着肚子,可怜兮兮地道,“但?是爹爹教过应淮,出门在外不能?随便吃客栈里的?东西,尤其是这边的?。”
“哦?”陆云舒被他激起了好?奇心?,“你爹爹何故如此教你?”
裴应淮挺起胸脯,颇有几分骄傲,“爹爹告诉我,此处山脉是两府交界处,土地贫瘠还没人管,常有山匪出没,不仅如此,这里还是流放犯人途经?之地,乱得很。”
裴绍行总算教了些正常的?东西。
陆云舒如此想,揉揉他的?小脑袋,“看来到了这里,阿娘还得多听听应淮的?。”她虽有提防,但?她们一行人不是女的?就是孩子,唯一的?成年男人只有阿福一个,若真赶上了黑店,想全身而退还真不容易,只能?盼着这一次是自己多虑了。
而这一夜也在陆云舒的?警惕下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翌日?天亮她便抱着裴应淮离开,临走时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被人翻过了,这里头只有两身衣服,唯一值钱的?便是裴绍行送她的?发?簪,已经?不见了。
不过陆云舒也不在乎那点东西,离店时就没主动提起这件事,等她们一行人走远了,洪福客栈里才响起一声?怒吼。
“谁你们干叫这种事的?!”红衣女子叉腰,指着矮胖小厮破口大?骂,而她手里正拿着矮胖小厮偷出来的?玉簪。
矮胖小厮明显惧怕她,瑟缩了下,“寨主,这……小的?不就是想给咱们寨里捞点值钱东西嘛。”
“还敢狡辩?”红衣女子抽出鞭子,往他脚边狠狠一甩,吓得矮胖小厮当即跳了起来。
旁边的?高瘦小厮拦住了她,“寨主,胖子也是好?心?,您就不要打他了。”
“滚。”红衣女子低斥一声?,甩开了高瘦小厮的?手,“我警告你们,我们洪福寨是山匪不错,但?我们是有格局的?山匪!那一帮不是女人就是小孩,还被人打劫了家当,就剩这么一根玉簪子都被你小子偷了,将来她们可怎么办?”
矮胖小厮挠挠头,“以前寨主你不也……”
红衣女子瞪了他一眼,“闭嘴,这是最?后一次,再有第二回,看本寨主不剁了你的?手。”
她们是前不久才在此拦路打劫的?,原因无他,此地是流放罪犯途经?之地,方圆百里荒芜人烟,她们在此设黑店,必能?吸引他们在此歇脚,只要确定了身份,她们就会动手。
“若是从京城流放下来的?犯人,劫了算替天行道,更何况是带了财物的?犯人,那铁定是背靠大?族的?坏胚,你们要劫要杀本寨主没有异议,唯独女人孩子老人,你们一个都不能?动,听到了没有?”
红衣女子再三强调,便把玩着玉簪走远了,方才噤若寒蝉的?两人目送她离去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矮胖小厮看着红衣女子走远的?背影,笑了声?,“寨主明明就很喜欢这玩意儿,还要把我们骂一顿。”
“谁让你偷了人姑娘家的?东西,寨主当然有意见了。”对于红衣女子言行不一的?举动,高瘦小厮也很无奈,“下回你还是注意点,甭管人姑娘带了多大?的?包袱,只要不是从京城流放的?罪犯,你就别对人家下手了,省的?又惹寨主生气。”
矮胖小厮不耐烦地连声?应是,“行行行,下回不干了行了吧,咱们洪福寨一帮人饿死就行。”走时朝地面啐了一口,骂骂咧咧,“……我他娘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寨子,这都多少?个月没进账了,再不劫点,全寨的?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高瘦小厮耳力不差,自然听了进去,叹了口气后便追了上去,搂着矮胖小厮的?肩,“好?了好?了,你也别同寨主计较,谁让如今的?岭南是那姓裴的?主事呢,要不是他,咱们能?干好?几票大?的?了……”
自打那姓裴的?在王府旧部前得了脸,迅速掌控了大?半个岭南,到处严打山匪不说,自家寨主为了讨好?人家,还把家底都供了出去,不然他们何苦沦落至此。
打劫打不得,还要去种地,种了地,收成还被寨主拿去献给姓裴的?,他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哟。
尤其是矮胖小厮,一想到姓裴的?勾引了自家寨主,气都捋不顺了,便同高瘦小厮勾肩搭背回到寨子吃酒,边吃边骂。
也就在吃酒吃到一半时,红衣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罕见地换了身裙子,梳了发?髻,乌压压的?发?髻上是个通体莹润的?玉簪。
寨里忙活的?几个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呆呆望着她。
红衣女子提着裙裾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好?看!”矮胖小厮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越发?觉得这簪子是偷对了。
红衣女子白了他一眼,“我也真是糊涂,同你们一帮泥腿子说什么呢,好?不好?看,当然是要听裴哥哥怎么说了。”
红衣女子跑到寨门前,牵了匹快马便急匆匆往城里赶去,迫不及待想让裴哥哥看看自己穿女装梳发?髻的?模样了,殊不知这才是她幻想破灭的?开端。
入禹城时,她同陆云舒的?马车擦肩而过,一路直奔裴绍行所在的?官邸,不出所料,裴绍行正在书案前忙碌,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
阮生见状轻咳一声?,“公子,莫姑娘来了。”
裴绍行这才抬起头,只一眼便注意到莫无衣发?髻上的?玉簪,登时脸色一变,“你怎么会有这根簪子?”
抉择
第五十二?章
裴绍行几个健步便到了莫无衣跟前, 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拔下了玉簪,仔细看,上面确有他亲手刻下的两个小字。
莫无衣不识字, 只当那是花纹并未放在心上,“裴哥哥, 这玉簪不好?看吗?”
“这是哪里来的?”裴绍行没有心情回答她的问题, 拿着玉簪追问,“告诉我,这玉簪你究竟是?怎么得到的?”
莫无衣哪里见过他这幅样子,吓得一愣,讷讷道,“这、这就?是?我的簪子啊……”她不明白裴绍行在跟自己发什么脾气。
“我劝你最?好?说实话。”裴绍行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莫无衣兴冲冲的来,这会?儿是?一点欢喜之意都没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现在?这簪子现在?就?是?我的!”她劈手要?去抢,却因身量矮小根本够不着,土匪本性?顿时暴露无遗, “裴绍行,你把簪子还给我!”
“还给你?”裴绍行冷笑,“从前你们洪福寨胡闹便罢, 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的人。”
洪福寨背后那点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 但看在?莫无衣心有善念,他并?未动洪福寨的人,但这一次, 莫无衣踩到他的底线了。
莫无衣一跺脚,扭过头去, “什么你的人,我听不懂。”
她却想起了昨晚出现在?客栈门口?的那一行人,其中为首的女子,生得年轻貌美,难道那个人是?……
不,她才不愿意承认,那女人除了生得貌美些,柔柔弱弱的,一阵风就?能吹跑,哪里比得上她。
莫无衣死不悔改,裴绍行便不打算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立即吩咐阮生,“你带一帮人去洪福寨,山里山外都搜寻一遍,务必找到夫人的下落。”
阮生同情地看了莫无衣一眼,抱拳应是?。
夫人?居然当真是?裴绍行的原配。
莫无衣心头一跳,惊慌失措地看向裴绍行,“你的妻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谁告诉你死了?”裴绍行面色冷淡,“你最?好?祈祷她们母子安然无事,倘若出了意外,洪福寨,就?此消失吧。”
洪福寨原来是?做什么的,裴绍行比任何人都清楚,虽说老寨主故去后,洪福寨在?莫无衣的带领的下有向善的倾向,但他不敢赌。
他不敢想陆云舒要?是?落入洪福寨那帮山匪手里会?遭遇什么。
莫无衣双膝一软,险些站不住脚,她明知陆云舒是?安全的,除了胖子偷走了一根玉簪之外,陆云舒毫发?无伤,但面对?疾言厉色的裴绍行,她就?是?不愿说出来,“好?啊,你有本事,就?带兵剿匪啊。”
裴绍行怒瞪着她,“……果真在?你手里。”
莫无衣抬起下巴,没有反驳,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在?乎那个女人。
就?在?下一刻,一只冰冷的大手忽然钳住了她纤细的脖颈,虎口?猛地收紧,莫无衣下意识地用手去掰,却不能撼动分毫,麦色小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
在?岭南这几年,为了生存下来,他不得不剔了傲骨,伏低做小汲汲营营,好?不容易成了岭南实际掌控者,为从王府旧部手底下收拢民心,重振旗鼓,不管背地里他为夺权用了怎样的肮脏手段,人前他都保持着仅存不多的那一点慈悲宽厚。
但今日,因为陆云舒破了戒。
莫无衣喜欢的也正是?他的表现在?人前的温和,许多次她在?裴绍行面前撒娇无赖,对?方只是?笑笑随她去了,她便以?为自己于他而言是?特?别的,即便知道他娶过妻有过孩子,仍非他不嫁,甚至为了巩固他在?禹城的地位主动投靠。
可是?现在?呢,他说变脸就?变脸,居然对?自己动手。
莫无衣感到彻骨的寒冷,脚尖缓缓离开?地面,“裴绍行……你……”
她真想破口?大骂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裴绍行仍旧面无表情,“她在?哪里?”
“死、死了。”莫无衣还在?嘴硬,脖颈处的力道越收越紧,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就?在?莫无衣快要?昏厥时,胖子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抓着裴绍行的脚哭求,“大人!大人您高抬贵手!寨主她什么都没做啊!”
紧接着,刚刚出府去的阮生也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喜色,“公子,找到……”瞥了眼屋里的闲杂人,阮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裴绍行这才松手,和丢抹布一样将莫无衣丢在?一边。
在?他手里捡回一条命,莫无衣赶紧缩在?角落里,又惊又惧地瞪着裴绍行,胖子又一次连滚带爬到她身边,扶起莫无衣,“寨主,您没事儿吧?都怪我,都怪我一时起了贪念……”
莫无衣丝毫没有提防,欢欢喜喜地地进城找裴绍行,胖子怎会?放心,便一路尾随到了这里。
阮生附耳同裴绍行低语几句,裴绍行脸上的阴沉稍有缓和,“把派出去的人叫回来,让他们盯着洪福寨,其他人,跟着我。”
直至消失,他都没有去看莫无衣,于他而言,莫无衣就?是?个性?情顽劣的少女,往日对?她还算和颜悦色,也仅仅是?为了稳住洪福寨莫再作乱,但涉及陆云舒,又另当别论了。
莫无衣暗暗攥紧了拳头,喘着大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胖子见状啪啪给了几个两耳光,“都怪我,要?不是?我……”
“和你没关系。”莫无衣抹去眼泪,“是?我识人不清,竟不知他是?个伪君子,亏我还以?为……还以?为……他等着,本寨主总有一天要?报仇!”
“报仇!我支持寨主!”胖子愤愤地替她打抱不平,也就?在?这时,他脑子一转想到了另一个人,“对?了,寨主,我们不如想个办法,将他赶出去?”
“这姓裴的也就?仗着岭南王府无人,王将军又年迈不理事,这才敢在?咱们的地盘多管闲事,我们不如想办法迎回世子大人,有世子大人回来主持大局,还怕赶不走那姓裴的吗?”
胖子早就?看裴绍行不顺眼了,思来想去,在?岭南能和裴绍行对?抗的只有王府世子了。
莫无衣的记忆很快穿越到了十数年前,岭南王还在?世的时候,她还是?莫家的千金小姐,与赵玄珩可谓青梅竹马,也就?在?裴绍行来了以?后,赵玄珩就?莫名其妙地淡出百姓视线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你是?说……把玄珩哥哥弄回来?”莫无衣想到赵玄珩,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这些年家族变故,她沦为山匪,就?算赵玄珩回来了,也未必认得出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帮她报仇呢。
胖子眼珠滴溜溜转着,继续撺掇,“寨主,您就?不要?多虑了,迎回世子大人才是?正经的,凭你们的交情,还怕他不肯帮你吗?”
莫无衣到底年轻气盛,一拳砸在?掌心上,“好?,就?按你说的办,先?想办法联系上玄珩哥哥那边的人,咱们来个里应外合。”
裴绍行倒下了,她就?不信他不回来找她,莫无衣甚至开?始期待那一日的到来,没注意到胖子脸上浮现的一抹诡笑。
另一边,裴绍行还没把洪福寨放在?心上,阮生却有些担忧,“公子,这洪福寨虽说是?山匪不足为惧,但她们毕竟占了最?重要?的山头,把持着进入岭南的必经之地,咱们这一次会?不会?做得太过了,万一她们心生反意……”
“所以?我叫你派人盯紧洪福寨。”裴绍行脚下一步未停,“洪福寨接来下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报。”说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眼下再没什么比陆云舒更要?紧的事了。
一路被人惦记着,陆云舒连打了几个喷嚏,住惯了京城,很难适应岭南的瘴气与温差,这才在?山里头住了一晚就?病了。
司柳与阿福两人因为宿在?马车里,感染的瘴气比陆云舒严重,这会?儿都靠着车壁休息,一阵寒一阵热的,不得已之下她和裴应淮翻出了暗格里的两床被褥给她们披上,做完这些,陆云舒又打了个喷嚏。
裴应淮在?这里生活了几年,身体早就?适应了,看着一车病恹恹的三个人,主动将身上的被褥脱下来给陆云舒披上,“阿娘多穿一些,夜里冷。”
陆云舒打了个寒颤,“再忍忍,马上就?到客栈了。”阿福倒下了,只能换她来赶车,也顾不上这是?哪里,就?近寻了间客栈。
裴应淮夹在?陆云舒与司柳中间,一左一右搀着两个大人走到了柜台前,他没钱,但是?这张脸有钱,掌柜一看到他,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帮他扶住两人,“居然是?小公子啊,您怎么自个儿来住店了?裴大人呢?”
裴应淮与掌柜显然是?旧相识,向掌柜一一介绍,“我爹在?忙,这是?我阿娘,另外两个是?我阿娘的仆人,劳烦掌柜腾出三间房。”
掌柜一听居然是?裴大人的妻,脸上谄媚的笑意更浓,“原来是?裴大人的夫人,小的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快请。”
陆云舒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应淮,好?小子,竟然将她们引到裴绍行的地盘上了,但此时她难受得提不起半点力气拒绝,只好?任由她们扶着自己去了客房。
裴应淮神情严肃地交代道,“我阿娘生病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她,可以?再麻烦您跑一趟,把我爹爹找来吗?”
“不必麻烦了。”门外裴绍行快步而来,从小厮手里接过陆云舒的胳膊。
裴应淮大喜,“爹爹!”
自打进了岭南地界,他就?沿途做下标记,没想到爹爹来得如此及时。
此情此景,陆云舒还有什么看不懂的,万万想不到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裴应淮你……你个混蛋……”
她指着裴应淮的手都在?抖,裴应淮赶忙躲到自己爹爹身后,“阿娘,对?不起……”
裴绍行将陆云舒打横抱起,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银子我照付,店就?不住了。”
他住的地方就?在?官邸后一条街,当他抱着人回去时,又一次和莫无衣打了照面,只是?他没说话,仿佛没看到一样从她旁边走过。
莫无衣怔怔望着他的背影,隐约还能看到他怀中女子的面容,明艳娇丽,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绝色。
……
多日奔波令陆云舒心力交瘁,又中了瘴气,哪里还撑得住,不知不觉的就?昏睡在?裴绍行怀里。
裴应淮则迈着两条短腿跟在?后头,顺道找了大夫,裴绍行刚把人放下,大夫就?上前诊脉,所幸陆云舒的病情不算太严重,休养几日就?能痊愈。
倒是?司柳与小厮阿福严重些,还得扎针多观察几日,不过这些都不是?裴绍行在?乎的,他要?的陆云舒平安就?好?。
“你小子,这次做的不错。”裴绍行拉过裴应淮抱了一下,嘴上虽在?调侃,眼眶却红红的。
他早就?做好?与陆云舒不复相见的准备,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妻儿,即便要?他立刻死去,也瞑目了。
裴应淮用袖子给他擦擦眼睛,“爹爹,阿娘很辛苦。”他爱爹爹,把阿娘骗过来,固然有他的私心,但他同样在?意阿娘的安危。
“阿娘在?京城不安全,总有人想伤害阿娘。”裴应淮童言无忌,将在?陆云舒身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裴绍行。
陆云舒入宫那次,他没能目睹全过程,但回来后陆云舒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他便心里有数了,加上醒来后陆云舒眼里的惶恐,他就?知道是?皇宫里的人欺负阿娘了。
听到有人想勒死陆云舒,裴绍行搁在?膝前的大手猛然攥紧,骨节因为用力,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
赵慎可真是?个废物,在?皇宫里都护不住陆云舒。
裴应淮轻轻握住他的手,“爹爹,你会?保护阿娘吗?”
“会?的。”裴绍行拳头骤然一松,“这一次,爹爹不会?放手了。”
无论陆云舒想把他推多远,他都要?在?她身边。
陆云舒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浑浑噩噩,朦朦胧胧睁开?眼,入目就?是?陌生的床帐,以?及,一双温软干燥的大手。
轻轻转动下脖颈,她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熟睡的裴绍行。
裴绍行察觉到手心微颤,抬起了头,二?人距离极近,四目相对?,鼻尖对?着鼻尖,热烈的气息喷洒在?彼此脸上。
这是?四年来,他们相距最?近的一次。
裴绍行足足愣了好?半晌,才感觉有些莫名的口?干舌燥,陆云舒已是?弹坐起来,躲到了床帐最?里头。
“你醒了。”照顾了她两天两夜,裴绍行声音都有些嘶哑,“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云舒缓了过来,用锦被捂住胸口?,“裴应淮那混小子呢?”
裴绍行默了默,“我让他去读书了,这些日子寄住在?学?堂里,暂时不会?回来。”
陆云舒醒来后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你教的好?儿子,还给你了。”
人到岭南还被裴绍行发?现了,她就?没了带走裴应淮的理由,左右他爹这不缺他一口?饭吃,陆云舒觉得没必要?操心,飞快下床穿鞋。
换做以?前,裴绍行一定会?拦住她,但陆云舒的性?子,越是?压迫她越是?反抗,所以?这次他没有动,而是?出声道,“云舒,我们好?好?谈一次吧。”
陆云舒果真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已经和离了,还有什么可谈。”
裴绍行却能察觉到她这次的不同,薄唇不自觉翘起,“你现在?不讨厌我了。”是?肯定的语气。
“人的心就?只有这么点,无关紧要?的,自然没必要?装进去,徒增烦恼。”上一回裴绍行及时拿出和离书将她从牢里救出来,又给了她足够多的补偿,陆云舒便释怀了,再见裴绍行,也只把他当陌生人看。
裴绍行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不想装进心里也没关系,你这一次,是?打算在?岭南长住吗?若是?如此,我在?隔壁也有一处宅子……”
“不用了。”他们两清以?后,陆云舒不想再欠他人情,“我有钱,在?这儿也有产业,就?不劳烦裴大人了。”
有钱,是?她如今最?大的底气。
裴绍行又沉默了会?儿,才点点头,“好?,你看看你想买哪里的宅子,我可以?帮你……”
“真的不用。”陆云舒站了起来,向裴绍行福了福身,“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多谢裴大人好?意,身上这身衣服,晚些我洗干净了让人送回来还你。”
裴绍行还想说什么,陆云舒已经抱着自己的旧衣服走了,他颓然坐在?脚榻上,呆愣片刻,恍然听到远处响起卢氏的声音,吓得他立马站起来追了出去。
但裴绍行的动作已经晚了,卢氏正端着一盅鸡汤往主屋来,就?和陆云舒迎面撞上。
起初卢氏还不确定面前之人是?陆云舒,几番打量后,震惊地瞪大眼,“你……陆云舒?”
被叫住了,陆云舒停下步子,对?上卢氏的眼睛。
还在?汝宁侯府时,卢氏的面容保养极佳,年近四十的人,瞧着也像三十出头,但是?现在?的卢氏却比从前苍老许多,还不到五十岁,两鬓已生出几缕白发?,脸上也有了几道明显的褶皱,甚至是?那直挺挺的腰板,也多了些许佝偻。
卢氏看到她穿着裴绍行的中衣,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衣服,勃然大怒,“贱人!你怎么还敢来?”
她步履蹒跚地跑过去,抬手欲打,被陆云舒攥住了手腕,陆云舒笑了笑,“这么多年了,大夫人遇事还是?这么暴躁,半点长进也无。”手腕轻轻一推,就?将卢氏甩开?。
卢氏猝不及防被她甩开?,手里汤盅摔了出去,热腾腾参汤撒得到处都是?,卢氏在?短暂的怔愣后,崩溃大哭,“你个挨千刀的,这可是?参汤啊!我上好?的人参啊!”
她想去捡,又被热汤烫红了手,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怒瞪着陆云舒又扑了过去。
裴绍行从主屋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没有多想,下意识挡在?陆云舒身前,“母亲,你冷静些。”
卢氏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拍在?裴绍行胸膛上,眼泪顺着眼角哗啦啦地流淌,“你让开?,我要?打死这个贱人!你让开?!”
陆云舒后退两步,冷眼旁观,嘴角噙着戏谑的笑。
裴绍行本就?还有暗伤,被卢氏打了几下,伤口?隐隐作痛,忍不住呵道,“母亲!我和云舒已经和离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打她?”
在?侯府时,卢氏没少动用私刑处置陆云舒,只是?那些他没看到,如今和离了,卢氏仍不知好?歹要?动手,可想而知,私底下陆云舒曾受了多少伤害。
卢氏一怔,砸在?他身上的两只手软软垂下,就?在?裴绍行以?为她冷静了,卢氏又开?始新?一轮的撒泼,“你让开?,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陆云舒,你就?是?个害人精,你害得我们一家好?惨!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回想起这些年的艰辛,会?想到她们和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日子,卢氏就?止不住的愤怒。
而裴绍行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更是?火上浇油,卢氏不由分说地也打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和离便和离,你怎么敢把所有挣钱的铺子都给她!你是?想看着你母亲活活饿死吗!”
所有挣钱的铺子都给她了,相当于现在?开?始卢氏就?是?一穷二?白的状态,难怪区区一盅参汤翻了,卢氏的情绪就?如此激动。
“母亲!”裴绍行掐住卢氏的肩头,目眦欲裂,“我不允许你再侮辱云舒,在?侯府的时候,我们已经亏欠她很多了。”
陆云舒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就?算夫人再不满,也无法改变事实,进了我口?袋的东西,我是?一样都不会?吐出来的,因为,这是?你们欠我的。”
卢氏埋怨她,她还没恨他们汝宁侯府呢,要?不是?因为她们,她也不至于……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事业,最?后都只能转出去,陆云舒就?觉心如刀绞。
和卢氏这种蛮横妇人,陆云舒无话可说,拍拍屁股施施然走了。
卢氏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只能拼命捶打着裴绍行,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下,卢氏哇的一下喷出一口?血来。
“母亲!”裴绍行大惊,手臂托着卢氏的身体,“母亲,你别吓我,你醒醒!”
卢氏躺在?他怀里,气喘如牛,“陆、陆云舒……贱人,贱人!”她死死抓着裴绍行的手,“铺子……铺子一个都不能给她!一个都不能给她!”
看着卢氏歇斯底里的模样,裴绍行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沉了下去,“母亲,事到如今,你还是?喜欢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
“逆子,你个逆子!”一口?血吐出来后,卢氏的气息又回来的,恶狠狠威胁道,“要?是?陆云舒不死,我就?去死!”
裴绍行晃了晃身子,难以?置信,“……母亲?”
这一刻,他总算绝了劝说卢氏的心,想到父亲与祖母相继惨死,裴绍行闭上眼睛,下了决心,“来人,将老夫人带下去,暂且……关入偏院,不要?让她做傻事。”
卢氏的性?子他清楚,她还在?乎铺子,在?乎银钱,就?不会?轻易去死。
而她要?陆云舒死,绝无可能。
嫉妒
第五十三章
与?卢氏见了一面, 并未影响到陆云舒的心情,反倒莫名多了几分暗爽,唯一惋惜的, 或许就是故去的汝宁侯与老夫人?吧,虽说他?们也?曾利用过?自己, 但不可否认, 比起卢氏他们更值得敬佩。
至少他?们都是为了护住汝宁侯府几百号人而死。
想到如今裴绍行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刚走到门口的陆云舒又绕了回?去,把还在睡梦中的裴应淮叫醒,拉着人?走出卧房,就听到了卢氏发疯般的怒吼。
陆云舒下意识去看裴应淮,担心他?被吓到,但裴应淮的反应出奇淡定。
“你不害怕吗?”陆云舒忍不住问。
裴应淮好奇地迎上她询问的目光, “害怕什么?”
陆云舒一噎,“刚刚过?去的,是你祖母,听?说, 她很疼爱你,现在却要被你爹爹关起来了。”
裴应淮是汝宁侯府的嫡亲血脉,卢氏能不疼吗?但裴应淮的反应着实冷淡了些, “我知道。”他?用力握紧了陆云舒的手,“但是他?日裴家?遭难了, 对祖母而言,关起来,兴许也?是一种保护。”
关起来, 祖母就不会?发疯伤害别?人?,更重要的是, 若爹爹倒下了,祖母身为汝宁侯原配,失去了靠山,赵家?人?第一个拿她开刀,独自关在一处反而容易叫人?忽略,尚有一丝生机可以逃出去。
裴应淮稚嫩的声音顿时冲击了陆云舒的大?脑,她在原地愣了许久,掌心一片冰凉。
“阿娘,对不起。”裴应淮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小脸诚恳,眼?神却如同深渊,“是应淮骗了你,其实应淮,也?是很坏很坏的人?呢。”
他?知道有些话说出来,阿娘一定会?觉得他?凉薄冷血,可权衡之下,他?认为这才是祖母最好的保护,也?是对阿娘的保护。
事实上,陆云舒也?的确吓到了,这样的话怎么会?从一个四岁孩童口中说出来,她不由地又想起了裴应淮对陆向松下手时那毫不犹豫的狠辣。
陆云舒越想越心惊,颤着手,抓着裴应淮的肩头,“应淮,阿娘不希望你变成你爹爹的样子,你还小,应该过?得无忧无虑才是。”
裴应淮微微牵动嘴角,不置可否。
看他?这反应,陆云舒就明白自己是无法改变裴应淮了,双手自他?肩头无力地垂下。
远远的,裴绍行就注意到她们母子,见状亦是抿着唇,脸色凝重。
最后陆云舒是自己走的,从裴绍行身旁经过?时,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裴府,裴应淮才走到裴绍行跟前,“爹爹,我想留在这里,可以吗?”
“可是你阿娘会?伤心。”裴绍行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初他?把孩子留在陆云舒身边,何尝不是希望孩子能有一个无忧快乐的童年。
裴应淮却摇头,“阿娘会?伤心,但我不想阿娘死。”
裴绍行再看向这个儿子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犹豫片刻,他?释怀了,“好儿子,那我们就一起努力,保护阿娘。”
陆云舒一路走回?客栈,人?都是恍惚的,路有些记不清了,便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她就这么走啊走,走到了傍晚,司柳与?阿福找到了她。
“小姐,您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司柳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陆云舒忽然?问,“去打听?下,最近岭南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司柳啊了一声,给阿福递了个眼?神,阿福点头示意,司柳这才道,“哦,好,我与?阿福一定去打听?,小姐您现在先跟我们回?去吧。”
陆云舒原本想这几日清点好手里的店铺,尽快转卖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但因着裴应淮,她愣是三天吃不好睡不着,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店铺的事自然?也?就搁置一边了。
司柳与?阿福担心她状况不好,便四处打听?,不管有用没用都说于?陆云舒听?,希望她能打起精神来,而这一日,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司柳一听?说岭南王世子带人?回?来了,赶紧回?客栈告知了这个消息。
陆云舒一下就从床榻上坐起身,“赵玄珩进城了?”
既然?要来岭南一趟,她势必要了解形势,如今岭南的势力分成两派,裴绍行打着岭南王旧部的旗号,在岭南号召力极强,反观真正的岭南王嫡子赵玄珩,比之裴绍行影响力就差远了,两厢一直都不对府。
赵玄珩这次1銥誮忽然?回?来,莫非是要同裴绍行夺权?
联想到前几日裴绍行父子的反常态度,陆云舒暗道不妙,披了衣服就出门去,当她赶到裴府时,门外?乌泱泱站满了身着盔甲的士兵,为首之人?正是裴绍行。
萧瑟的秋日下,裴绍行一身戎装逆光而立,金色流云铠甲在日光下泛着烁烁金光,衬得一张清隽面容多了分肃杀的冷冽。
他?好像没有看到陆云舒似的,长腿一蹬便跃上了马背,凝视前方的眼?眸漆黑不见底,如一滩深水令人?无法喘息,手中长剑缓缓举过?头顶,“尚方宝剑在此,众将士,随我一同出城。”
他?的声音沉稳浑厚,随着风声传到众人?耳畔,也?就在宝剑祭出的刹那,底下近千名将士纷纷跪地叩拜,与?此同时,陆云舒也?看到了他?身旁同样穿着盔甲的裴绍安,以及,裴应淮。
“你是疯了吗?”陆云舒再按捺不住,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护在裴绍行前头的几位先锋立时成拱护之势挡在马前,拔刀对着陆云舒。
陆云舒的出现让裴绍行有了短暂的失神,很快又反应过?来,下马走到她面前,“云舒,你怎么来了。”
陆云舒脸色铁青,“我再不来,你就要带着一个四岁的孩子上阵杀敌是吗?”
被她质问,裴绍行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裴应淮及时上前解释,“阿娘,是应淮执意要跟着爹爹的,你不要怪爹爹。”
“乖,不要胡闹了。”陆云舒取下他?的小头盔,“要是你再长大?些,过?个十年八年的,阿娘一定不会?阻拦,但是现在,绝不可以。”
裴绍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云舒,这一次,能否拜托你照顾应淮。”
“说的什么话?”陆云舒将孩子拉到自己这边,“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孩子留在你身边,你死便死了,不要连累孩子跟你一起送死。”
陆云舒的话不可谓不毒,句句都在戳人?肺腑,但裴绍行却笑了,“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过?去的四年里,裴应淮跟着他?着实遭了不少罪,光是绑架就发生了不下五回?,次数多了,他?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把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至少有他?照顾着,他?与?陆云舒唯一的孩子不会?受到不可控制的伤害。
可自从找到了陆云舒,他?又希望裴应淮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偏裴应淮铁了心要跟着他?,正愁没人?劝,陆云舒就来了。
“应淮,爹爹现在给你一个任务,在爹爹不在的这段时日,务必保护好你阿娘。”
搬出了陆云舒,裴应淮岂有不应之理,朝裴绍行像模像样地抱拳,“是!应淮誓死保护阿娘!”
真是疯了。
陆云舒扶额,抱起裴应淮就走。
她走得毫不留情,裴绍安偷眼?去看裴绍行的反应,“大?哥……”
“她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嘴上劝裴绍安放心,自己眼?底却浮现了一抹担忧,直到陆云舒与?孩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振臂一呼,领着千名将士浩浩荡荡出城去。
裴绍行与?赵玄珩打了几年,彼此僵持谁也?不肯退步,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棋就是洪福寨,洪福寨把控着最重要的地脉,易守难攻,又死心塌地追随裴绍行,替他?做了看门狗,想要杀入岭南需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权衡之下,赵玄珩有了暂时放弃岭南的打算。
就在赵玄珩一筹莫展之际,洪福寨的新寨主莫无衣来了。
几番试探后,赵玄珩发现莫无衣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行事全凭喜好,头脑一热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稍加考量,赵玄珩便生了利用之心,许了莫无衣不少好处,而莫无衣需要做的就是开道方便之门。
赵玄珩一行人?不费一兵一卒重新踏入了岭南地界,站在高耸陡峭的山峰上,能将底下的禹城盛景一览无余。
“时隔多年,我赵珩,终于?要回?家?了。”
在未出家?前,他?本名赵珩。
赵玄珩用丝帕细细擦拭着手中长剑,剑鞘上花纹古朴厚重,若是陆云舒在,就会?发现他?手里拿的,和裴绍行手里是一模一样的尚方宝剑。
可先帝御赐的宝剑只?有一柄。
莫无衣从背后走了出来,“玄珩哥哥,我这一次偷梁换柱,做得可算完美?”
“很好。”赵玄珩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嘴角,“这一次,无衣妹妹可帮了我大?忙,事后,除了金银,你还想要什么?”
尚方宝剑是唯一号令岭南各部将军的信物,裴绍行也?正是得了这柄剑方能长久立足,上回?裴绍行叫莫无衣难堪,莫无衣心存报复,当夜换走了宝剑交到赵玄珩手里,那时她并未邀功,如今开了口,自然?是有所求。
莫无衣也?不绕弯子,“我要裴绍行。”
赵玄珩擦拭剑锋的动作一顿,“……活的?”
“死了,可就没法让他?拜倒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莫无衣自认什么都不差,在岭南也?算年轻漂亮的,她放低身段去讨好,去迎合,凭什么裴绍行不心动。
赵玄珩忍着没笑出来,“虽然?我不喜欢裴绍行,但论相貌才学,他?确实是人?中翘楚,不过?……你很自信,自信嘛,总是好事。”
莫无衣怎会?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嘲笑之意,冷哼一声,“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帮了你,你就要答应我的条件,不能伤他?,尤其是脸。”
“好好好。”赵玄珩收剑入鞘,准备整军出发,又听?莫无衣嘟囔了声,“就算那女人?再漂亮,最后还不是要输给我。”
赵玄珩顿时收敛了笑意,“什么女人??”
莫无衣没防着他?,便将遇到陆云舒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就是胖子见财起意偷了根簪子,回?头那裴绍行不由分说掐我,害我险些把命交代在那儿了。”
从莫无衣哇啦哇啦的一通废话里,赵玄珩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陆云舒来岭南了。
自打丹阳郡主被人?拔了舌头,他?便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其中除了忠义伯府,就属皇后最为震怒,他?也?是颇废了些功夫才从牢里脱身,顺手倒打一耙,将忠义伯府的人?送了进去。
出狱后,才得知陆云舒已经离开京城的消息,其间他?派了不少人?去汝宁、扬州等地打听?,皆一无所获,没想到,陆云舒给他?来了个灯下黑。
她不是刚和离了吗?这是打算与?裴绍行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了,他?又算什么?
几乎是转瞬间,赵玄珩的脸色变了又变。
莫无衣并未察觉到异常,还在自说自话,赵玄珩愈发心烦意乱,“够了!”
莫无衣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适才还与?自己谈笑的玄珩哥哥眸底泛着血腥之气?,那模样比之裴绍行发怒不遑多让,令她一时不知错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赵玄珩挪开视线,“废话少说,即刻下山。”
等人?走了,莫无衣卡在喉咙的那口气?终于?喘了过?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赵玄珩这一路再没有露出过?笑容,心里把陆云舒翻来覆去骂了个遍,待他?一行人?即将冲过?洪福寨把控的山脉时,在山坳处于?裴绍行的人?马狭路相逢。
“你总算来了。”裴绍行立于?骏马之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对面的人?。
赵玄珩眼?神在敌营内逡巡一圈,又恢复了邪肆的笑,“不过?是一个游子归家?,值得裴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裴绍行眼?眸眯起,“对你,裴某不得不慎重。”
浓重的火药味在两人?对视下逐渐蔓延开来,混战一触即发。
莫无衣从山上赶来,见到此情此景,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情敌见面才如此眼?红,不由又提醒了句,“玄珩哥哥,你不能伤了……”
“滚!”
赵玄珩忍耐到了极限,一记掌风伴随着他?的咆哮打在莫无衣身上,莫无衣登时如同破碎的风筝飞了出去,又急速坠地。
“不愧是世子一贯的风格,”裴绍行莞尔,“把人?利用完了,是半分情面都不留啊。”
赵玄珩见到了莫无衣,估计是从对方嘴里问到了陆云舒的下落,这才如此失控,倒也?无意间帮了他?大?忙。
不怕对手动怒,就怕对手冷静得可怕。
裴绍行的话意有所指,赵玄珩漂亮堪称美艳的面庞刹那间变得阴沉如水,手里紧握的尚方宝剑徐徐出鞘。
旁边的裴绍安注意到他?手里的剑,又看了眼?裴绍行的,脸色陡然?一白,“大?哥,这剑……”
他?能注意到,身后的千名将士也?注意到了。一边是深受岭南王旧部器重的裴绍行,一边是岭南王世子赵玄珩,从感情上论,他?们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可二人?敌对,他?们唯一信服的只?有宝剑,那不仅是先帝赐予王府的荣耀,更是岭南王的意志。
偏偏,他?们两人?手里都有宝剑。
……
把裴应淮领回?家?了,陆云舒便落实宅子的事,现在她有的是钱,便也?不在乎那一二百两的差价,相中禹城中心地段的一处三进院落,爽快结清了所有款项,准备将裴应淮哄睡了,自己趁着晌午这会?儿去附近几个店铺看看。
裴应淮谨遵父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陆云舒无奈,只?好带着他?一并出门了,不过?有他?在,许多事情都变得容易起来。
譬如陆云舒不识路,但只?要她说出店铺的名字,裴应淮就能给她指路,到了铺子里,都不用陆云舒说话,掌柜的一看到裴应淮,便恭敬地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小公子,小东家?。
裴应淮小小年纪,办起事来却很老练,站在圆凳上同掌柜介绍,“王掌柜,这位是我阿娘,也?是这家?铺子的新东家?,以后有什么事,请您到城中的鎏金坊找我阿娘,另外?,烦请掌柜将这三年的账册一并送去鎏金坊,我阿娘要查账。”
王掌柜愣了愣,看了眼?陆云舒,又看了眼?裴应淮,裴应淮的五官脸型都像极了裴绍行,但气?质却能在陆云舒身上找到相似之处,一样的表面温和,骨子冷清。
“是,稍后我就让人?把账本全都送过?去。”王掌柜并没有因为裴应淮年幼而轻慢他?,恭敬得宛如裴绍行亲临似的。
到底是自己儿子,说不骄傲是假的,陆云舒笑着走上前,又问了些问题后,便拉着裴应淮往下一个铺子去,不过?一个白天,两人?就走到了第一十七家?铺子。
眼?看天色将暗,陆云舒打算先回?去,裴应淮却执意要她再去一家?,“阿娘,来都来了,我们再去隔壁的铺子吧,很近的。”
陆云舒看了看天色,无奈应允,“好吧,但我们要尽快了。”
隔壁是一家?胭脂水粉铺子,走进去了,并不让人?觉得俗气?,反倒别?有一番雅致幽韵,大?到铺子里的装潢,小到盛放胭脂水粉的锦盒瓷灌,都撇去了大?红大?紫的庸俗,讲究一个简单素雅。
从经商的角度,陆云舒对这里的掌柜生了几分好奇心,如此别?具一格,想必掌柜应该也?是个风雅之人?,也?就在下一刻,一只?凝白如玉的皓腕自珠帘背后探出,一道洁白的身影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恍惚的,陆云舒回?想到了她们初次相见的那一日,她们都不约而同的穿了一身白裙。
玩男人
第?五十四章
思及此, 陆云舒低下头,这一次,她果真也穿了白裙。
“陆云裳。”她率先开口, 眼里慢慢浮现了笑意,“好久不见了。”
时至今日, 陆家家破人亡, 她再没?什么可憎恨的,见到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姐,她既有?些庆幸,庆幸到最后,陆家除了自己,还有?一个活着,心境便也?平淡许多, 笑容自然多了真诚。
陆云裳何尝看不出她如今的淡然,也?回以一笑,“云舒妹妹。”
裴应淮挠挠头,他原想的画面?不是?这样的呀。
陆云舒让他到一边坐着, 自己则与陆云裳坐在一处,这还是?姐妹俩二十年来,破天荒头一遭。
“我还以为, 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了。”陆云裳给她倒了一杯茶,说话时, 美眸泪光盈盈,“当年对你有?诸多误会,也?伤你极深, 一直来不及和你说声抱歉。”
陆云舒笑了笑,“过去的事, 我都忘了。”
她注意到陆云裳身旁除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并无第?三?个人,想来,也?是?和离了。
陆云裳用指尖抹去泪水,将小女?孩拉了过来,“锦儿,还不快给你姨母请个安。”
“锦儿给姨母请安。”姚锦儿乖乖朝陆云舒拜了下去,她年纪比裴应淮略长?一岁,笑起来眉眼弯弯,宛如瓷娃娃般玉雪可爱。
陆云舒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终于想起了眼前的小女?孩,竟是?当年她回门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孩子,不过那时候姚锦儿尚在襁褓中,初次见面?她没?准备礼物,便将原打算给自己的孩子的那只平安锁送给了姚锦儿。
这么多年了,姚锦儿还好好戴着。
“小锦儿,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陆云舒掐了掐姚锦儿的小脸,软乎乎的,手感格外软弹。
陆云裳看着她们,笑着笑着又哭了,“谢谢你……”
陆云舒招呼裴应淮过来带姐姐玩,才问了陆云裳一句,“你不恨我?”
如果不是?她,或许,陆家还是?从前的那个陆家,或许,陆云裳还是?从前那个陆家嫡女?。
陆云裳轻轻摇了下头,反问她,“我该恨你什么?”
陆云舒沉吟半晌,“我当初没?有?帮你引荐你夫君,也?没?有?帮你们牵线搭桥,后来……我也?没?帮陆家,甚至,还把她们送进了大牢。”
“曾经恨过你,但是?那一日,我听了你的话。”陆云裳面?上充满了回忆之色,“当时我想不通,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像你这般自私的女?子,别?人所求愿,都是?为了父母,丈夫,子女?,可你,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你自己。”
“如今也?快五年了,你不论是?在汝宁,还是?在京城,甚至岭南,都有?你的产业,你可以说走便走了,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我满心欢喜的高嫁,不过是?从一座宅院,换到了另一座宅院,过着暗无天日的人生,我再怎么努力地讨好,换来的是?公公婆母的责备,是?夫君的厌恶。”
“我承认,我是?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嫁入姚家,可婚后我问心无愧,我极力地待他好,补偿他,即便他夜不归宿,我也?不敢多说半句话,后来他要去京城做官,我腆着脸去求你,求父亲,为了姚家,我放下了最后的尊严……”
可是?结果并没?能让她得偿所愿。
她仗着腹中孩子,祈求丈夫姚煜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多怜惜她一点,可肚子不争气,她生了个女?儿,天生患有?心疾,公婆彻底失了耐心,姚煜自此再未踏入她的院子,后来婆母又给姚煜纳了几房妾室,她再不甘,再嫉妒,都只能忍下来,有?时候忍不下去,就回娘家。
从前她以为陆家是?她的底气,但当爹娘知道她不受宠,又生了个天生心疾的女?儿事,他们的态度立时变了,将她视作弃子不管不问。
爹娘尚且如此,更遑论兄嫂。
在陆云舒回门省亲那一次,他们将她和锦儿赶出了陆家。
无处可去,无处可躲,她只好回到姚家,她想,苦就苦吧,她也?不盼着姚煜回头了,她就守着她的锦儿过安稳日子。
一年,两年……姚煜相继纳了十余房妾,均无所出,全府的人又跑来责骂她是?扫把星,将姚家后继无人全怪在她头上,这一次,姚煜径直将休书甩在她脸上,连带着她的锦儿,一并扫地出门。
那年她十九岁,锦儿刚两岁,她跪在后门处痛哭哀求,前头却锣鼓喧天,原来,陆家见她无用了,将三?姑奶奶的女?儿云瑶送过来给姚煜做填房。
陆云裳终于发现,自己竟把人生就是?一场笑话,心灰意冷地抱着锦儿离开了姚家,最后救她一命的,是?陆云舒留给锦儿的见面?礼。
那只平安锁。
身无分文的境地下,陆云裳哭着摘下了锦儿胸前的平安锁走进当铺,换了五十两银子,学着陆云舒做些小本生意,兴许是?上天眷顾,也?兴许是?她沾了陆云舒的福气,她的第?一笔胭脂买卖做成了,渐渐的,生意越来越好,她又赚到了钱,赎回了平安锁。
之后两年,陆云裳兜兜转转来到岭南,遇到了裴绍行。
裴绍行对她其实并不是?熟识,之所以为她停留,是?因为她与陆云舒生得像,细问之下,裴绍行知道她是?陆云舒的双生姐姐了,便给了她一份差事,让她留在这个胭脂香粉铺里做活。
所以,陆云裳还有?什么可恨她的呢,她拉过陆云舒的手,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二人交握的手背上,“是?我用心不正?误入歧途,才有?了那样的下场,如今我能绝地重生,多亏了你当年的点拨,谢谢你,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愿意同我说那样的话。”
姐妹连心,陆云舒同样湿了眼眶,“……所幸,你找回了自己。”
来到这,与陆云裳重逢,是?她迄今为止,最欢喜的事。
姐妹两叙了会儿旧,陆云裳亲自取来账本帮她送去鎏金坊,两人谈天说地,各自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陆云舒又留她与锦儿吃了顿饭菜,这才散去。
到了就寝时,陆云舒与裴应淮躺在一处,“应淮,老实说,今日你非要我去胭脂铺,只是?为了让我与你姨母见面?吗?”
裴应淮讪讪一笑,“其实……我确实……”
看他这样,陆云舒就猜到了缘由?,食指点在他脑门上,“都说了,小小年纪的不要想太多,我和你爹爹已经和离了,就算你爹爹真与云裳有?什么,那也?不关我的事。”
“那怎么行。”裴应淮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道,“虽然?我很喜欢和锦儿姐姐玩,但是?我不希望她娘成了我娘。”
陆云舒忍俊不禁,“要是?你爹爹愿意,那也?没?办法。”
“不行不行,”裴应淮双手抱臂,“不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眼珠开始滴溜溜地转了起来,陆云舒只觉他又在打鬼主意了,果然?,接来下裴应淮的话令她险些被自己口?水噎死。
“我知道了,明日我带姨母去趟柳眠阁,只要姨母见过了很多年轻漂亮的男人,自然?就不会对我爹爹那个上年纪的糟老头子有?兴趣了。”
陆云舒是?真绷不住了,捶着床板闷笑。
原以为是?玩笑话,哪知第?二日天刚亮,裴应淮就醒了,催着陆云舒起床用早膳便急急忙忙往胭脂铺去,见到陆云裳,二话不说就拉着人上马车。
眼看锦儿也?要上马车,裴应淮迟疑了,向?陆云舒投去疑问的目光,陆云舒以为他是?让自己开口?支走锦儿。
“阿娘,不然?由?你照顾锦儿吧,我自己带姨母去行。”
陆云舒眉梢一挑,“我不能去?”
说实话,她还真想见识下柳眠阁里究竟都有?什么绝色美男。
裴应淮扭捏了下,“要是?被爹爹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肯定要打断我的腿……”
“打就打喽。”陆云舒轻笑了声,舒舒服服地靠着车壁,“反正?又不是?打我的腿。”
“阿娘……”裴应淮腮帮子气鼓鼓的,只好自己下了车,“那就我照顾锦儿姐姐吧,到时爹爹问起了,我还能把自己摘出去。”
陆云舒:“……”
“行,你回吧。”陆云舒偏不吃他这套,“司柳,阿福,锦儿与应淮就先拜托你们照看一下,我和云裳去去就回。”
她想得很开,她是?正?常女?人,有?需求不可耻,更何况,她有?钱啊,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放个赏心悦目的美男给自己煎茶抚琴,放松心神,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即便裴绍行知道了又能把她怎么样,都和离了。
陆云舒放下车帘,朝云裳促狭一笑,“昨儿个应淮提到了个好地方,咱们去见识见识。”
陆云裳被她弄得一头雾水,直到马车停下,她跟着陆云舒下了车,步入一条寂静的小巷。
这巷子无名,但当地知情的皆唤此处为烟柳巷,拐过这条巷子,里头全是?岭南当地一等一的销金窟,寻常贩夫走卒瞧了价格望而却步,能进去一探究竟的,非富即贵。
陆云舒好奇这种?地方很久了,脚步飞快穿过巷子,到了巷子尽头一拐,视野豁然?开朗,两面?镜湖中央修筑了一座汉白玉的廊桥,桥下两侧垂柳荫荫,桥上人影稀薄,颇有?几分出尘的清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前头是?座茶楼。
至少陆云裳是?这么以为的,当她跨入楼内,扑面?而来的各色美男吓得她花容失色,她也?总算看清了大堂之上悬挂的匾额,柳眠阁。
柳眠阁,是?岭南最负盛名的男馆之一,里头的伶人不仅貌美,且擅才艺,这不,陆云舒两人刚进去,大堂里只要是?尚未待客的伶人,无一不是?乐籍小唱,莲步轻移到了二人近前。
“云舒!”陆云裳何是?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帮涂脂抹粉的男人围上来,光是?胭脂水粉的香气足以熏得她头昏脑涨,只能死死抓着陆云舒的衣袖,“云舒,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了,这……”
陆云裳受过的教育和寻常闺阁女?子别?无二致,讲究三?从四德,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是?逼迫姚煜同她成婚,哪里敢和男人一样跑出来寻欢作乐。
陆云舒把人护在身后,另一手驱赶这帮涌上来的男伶,“头牌可以来,其他的就别?自讨没?趣了。”
“还头牌?”陆云裳真的吓傻了,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云舒,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这要是?传扬出去……”
陆云舒眼睛黑而狡黠,“安心吧,我们就是?看看不做什么,要你真喜欢了咱们再说。”
两人此时都戴着面?纱,也?不怕会有?人认出她们身份,当然?,即便认出了,两个形同丧夫寡妇,来柳眠阁也?合情合理。
柳眠阁的当家人不是?男人,而是?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美妇,名唤蕊娘,单看外表,蕊娘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听陆云舒张口?就要头牌,便通过她的衣着打扮迅速估了个身价。
于蕊娘而言,前后不过两息她就有?了数,笑吟吟地走上前,“二位客官是?头一遭来吧,咱们柳眠阁的头牌可不是?随便想见就能见的。”
知道头牌不容易见,陆云舒方才也?就随口?一说,目的就是?赶走那帮男不男女?不女?的庸脂俗粉,“是?不是?头牌无关紧要,只要是?看着顺眼的,有?点才艺的就成,咱们来也?就图个开心。”
“那姑娘可真是?来对了。”蕊娘一拍手掌,一个小童走了出来,示意两人跟上。
又穿过了一座汉白玉桥廊,步入第?二座阁楼,这里的气氛明显与前一个不同,伶人大多仪表清朗,脸上未施粉黛,即便有?客人来了,他们也?是?各自忙碌,抚琴的抚琴,烹茶的烹茶,还有?几个正?坐下窗下读书。
这样舒适养眼的画面?,令陆云裳渐渐安定下来,不自觉的,就被窗下一人吸引了目光。
小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此处没?有?使唤的粗使,二位贵客有?事可劳烦里头的伶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童一走,陆云裳明显又放松了心神,四处打量时也?多了几分惬意,不似一开始那般紧张惶恐了。
陆云舒观察着她的变化?,微微一笑,“姐姐请便吧,所有?开销,算我头上。”
“这样真的好吗?”陆云裳还是?有?些不安。
陆云舒宽慰她,“没?什么不好的,你就权当放松享受,咱们又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就看看,说说话,喝个茶,主要是?愉悦心情,洗洗眼睛。”
陆云裳似懂非懂点了下头,便鼓起勇气朝窗下的男子走去。
陆云舒瞥了眼,总觉那伶人某些角度与姚煜倒是?挺像的,不由?叹了口?气,往另一处走去了。
所有?烟花之地都是?到了夜幕降临之际才会热闹,像陆云舒这种?白天来的极少,是?以她二人刚出现,里头的伶人就注意到了,只是?故作矜持不敢主动上前。
那抚琴的男子察觉她靠近了,心下一跳,脸上飞快浮现两团红晕。
这就害羞了?
陆云舒暗道惊奇。
隔壁烹茶的男子起身走了过来,邀她品茶,她看着男子素案上的三?杯茶汤,并未接过,“算了,我不爱喝茶。”
男子眼眸明显暗了下去。
之后又有?几人上前搭讪,皆被陆云舒挡了回去,总觉这帮人的相貌,比之她见过的男子差了些许,转了一圈后兴致缺缺,便穿过了又一座廊桥。
走进第?三?座阁楼,里头又变了样子,到处是?随风摇曳的纱帐,隐隐绰绰间,能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端坐在正?中央。
陆云舒也?不管走进去需要花多少钱,全凭兴趣驱使,素手拨开了层层纱帐,见到了真人。
男子身姿笔挺,瞧着身量不低,和陆云舒一样戴了面?纱,露在外头的只有?一双幽邃凤眸。
只一眼,陆云舒就觉得他很熟悉,“你……是?谁?”
短暂沉默后,男人也?开口?了,“在下也?想问一句,姑娘是?谁?”
嗓音低沉清越,格外动听,陆云舒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伸到半空的手难以控制地颤抖。
实在太像了,让她迫不及待地想看清他的面?容。
男人却一把扼住细腕,“姑娘,请你自重。”
欲擒故纵?
陆云舒笑了,“我敢来柳眠阁,还怕名声不好听吗?”
她今天非要见见这个人的真容不可,“见一面?,要多少金?”
隔着面?纱,陆云舒也?能感觉到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是?不高兴了,在她压迫的目光下,声音冷了下来,“只怕姑娘出不起。”
造反
第五十五章
男人的话倒是勾起了陆云舒的好奇心, 尤其?是对方严肃正经时,那熟悉的眉眼,总在不经意间?牵动了心神。
“巧了, 本姑娘现在有的是钱。”陆云舒来?到了琴案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了面纱, 男人?似是恼了, 冷峻的面容竟划过一丝愠怒。
看清他的相貌后,陆云舒手一抖,“……玉、玉章哥哥?”
男人?没有反应,陆云舒飞快摘了自己的面纱,希望他能认出自己,可对方却忽然朝她的方向作了一揖。
陆云舒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就听他出声恭敬地道, “见过阁主。”
陆云舒伸到半空的手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一道更?为修长?的身影立于层层雾纱之后。
那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点了下?头, 缓步朝陆云舒走近,与之高挑的身影相比,相貌就略显得平淡了, 属于看过就记不住的。
“这?位夫人?,此处乃柳眠阁禁地。”尽管陆云舒此刻梳着长?发?, 做闺中女子?的扮相,来?人?还是一眼道破了她的身份。
原来?此处是不对客人?开放的,陆云舒哦了声, “实?在抱歉,我以为此处与前两座阁楼是一样的。”
柳眠阁阁主让出一条路, 微微一笑不作答复,逐客之意溢于言表。
陆云舒脚步未动,而是回眸看了眼方才抚琴的男子?,越是仔细看,越是觉得他与赵慎相似。
但真?的赵慎怎么可能放弃燕王之名,随她跑到岭南。
陆云舒清楚自己于赵慎而言只是有些特别?,不足以与王府富贵相提并论,便将眼前的人?与赵慎区分开来?,但对着这?张脸,还是情不自禁地多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了眼柳眠阁阁主的脸色,漫不经心答道,“寒影。”
柳眠阁阁主嘴角略一抽搐。
对着一个长?相肖似赵慎的人?,陆云舒潜意识里的占有欲开始作祟,她不能与赵慎相守,却不愿旁人?顶着一张与他相似的脸游戏人?间?。
“那我就要寒影,可以吗?”陆云舒看向阁主,“我想为他赎身。”
柳眠阁阁主与寒影皆是一怔,彼此对视一眼。
陆云舒生怕阁主不同意,继续道,“我那儿正好缺人?使唤,阁主不妨开个价。”
柳眠阁阁主尴尬地笑了笑,“虽说我是阁主,但生意上的事不归我管,人?都是蕊娘带来?的……”
陆云舒直接比了个数,“我出这?么多,够吗?”
柳眠阁深吸了口气,“在下?与蕊娘商量下?……”
“我再?加二百两。”陆云舒太清楚这?些奸商背后的小九九,但她眼下?只想快刀斩乱麻,免得商量来?商量去的浪费时间?,便将出门时带在身上的所有银票拍在桌上。
柳眠阁阁主见她出手阔绰,又瞥了眼她身后之人?,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收下?她的银票,“好吧,这?事儿我……本阁主就做主答应了,夫人?稍事休息,我去去就来?。”
当他转身出了阁楼,脸上的笑意立时垮下?,区区八百两,就把他自己的名头卖了出去,传扬出去,他颜面可往哪儿放啊。
陆云舒自然不知其?中的盘算,找了个位置坐下?静候,一旁的寒影也很快调整了情绪,从?最开始的冷若冰霜,稍稍和煦了些,主动上前给她倒水。
陆云舒接过茶水,又一次向他确认,“你当真?是柳眠阁的伶人??从?前可有去过京城?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兄弟?”
男人?摇摇头,面不改色,“不曾去过,没有兄弟。”
“这?样啊……”陆云舒的语气有些失望。
想来?,他真?的不是赵慎了,只是一个与赵慎长?相相似的男人?罢了。
寒影看出了她的失落,主动与她交谈起来?,“小姐如此问,是我与您的故人?长?得很像吗?”
陆云舒又岂是真?的色令智昏,对方打探她的消息,她只笑笑敷衍了过去,“你家主子?都知道我是嫁过人?的,唤我一声夫人?,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小姐的?”
男人?静静伫立着,弧度优美的薄唇微抿,也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陆云舒便也歇了继续交谈的心思,一盏茶过后,柳眠阁阁主回来?了,手里拿了份刚拟好的契约以及属于寒影个人?的卖身契,陆云舒看也不看撕了卖身契,在另一份契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自此以后,寒影就是自由人?了。
离开柳眠阁时,陆云裳还同一个伶人?有说有笑,见陆云舒出来?了,快步迎了上去,“云舒,我们是要走了吗?”
陆云舒睨了眼她身后那个同样神色焦急的男人?,拍了拍陆云裳肩头,“此处偶尔来?玩玩就好了,至于人?心,不可信。”
被?她戳中心事,陆云裳面色一红,也不敢去看后头那个人?,“我晓得,也就是同他说说话,没旁的想法了。”
陆云舒至她心里放不下?姚煜那个负心汉,或许,就和自己放不下?赵慎差不多吧,便对陆云裳多了些共情,语气软了下?来?,“你能想开,再?好不过。”
又瞎转悠了半日,姐妹俩才坐上马车,后头的寒影作势要跟过来?,被?陆云舒呵住,“你自由了,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任君行?,就不必跟来?了。”
漂亮的眸子?闪了闪,寒影语气格外坚定,“我已是小姐的人?,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寒影就事论事,但落在陆云裳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惊讶地看向陆云裳,古怪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来?回。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云舒无力地解释了句。
她还没怎么,陆云裳已经开始替她脸红了,当即说道,“反正此处离胭脂铺不远,我就自己走回去吧,正好方才吃多了点心,消消食。”
“姐……”
陆云舒想叫住她,陆云裳已经一溜烟地没人?影了,她只得没好气地坐了回去,瞪着寒影,“我为你赎身,只是不想看你在那种地方堕落下?去,卖身契我已经毁了,你完全可以离开这?里。”
寒影低着头,良久才道,“小姐可是厌了我?”
“我……”陆云舒作势要训斥他,刚刚在柳眠阁的时候,明明还很傲气来?着,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尤其?他还顶着赵慎的脸。
“对着这?张脸,我可说不出厌烦的话。”陆云舒兀自嘀咕着,又高声道,“你既不愿走,总得给我让个路吧。”
寒影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脚步挪开了些,为马车让了条路。
陆云舒以为他是听明白了,这?才使唤车夫驾车离开,随后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原以为赶走了寒影,没成想到了胭脂铺,刚撩开车帘就看到寒影递过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你怎么还不走?”陆云舒声音冷了下?来?。
为寒影赎身委实?是冲动之下?的结果,并不代表她对寒影有什么旁的居心。
寒影看着空落落的手,默默收了回来?,弯下?腰伏在她脚边,甘愿做她的脚踏。
陆云舒却不愿意,“早知道你是这?般自轻自贱之人?,我就不该花那个钱为你赎身。”撂下?狠话,她转到另一边下?车。
而胭脂铺里头,裴应淮一边教陪姚锦儿识字,一边张望门口的方向,听到车轱辘的声音便跑了出来?,看到寒影的出现?,脸上的笑意顿时沉下?,“阿娘,你总算来?接应淮了,还以为你在那花花之地,早把应淮及爹爹抛在脑后了。”
“瞎说什么呢。”陆云舒拿手捂他嘴,“什么人?该提,什么不该提,你要有数。”
等此地的产业变卖以后,她就会与裴绍行?彻底断绝联系。
等陆云舒松开手,裴应淮不高兴地撅起嘴,看向寒影的眼神多了分警告之意。
他见过眼前之人?,就在数月前的京城,在清雅居门前,他对爹爹动过手,“你是那个什么王爷。”
寒影同样望着他,目光平静犹如一滩死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陆云舒抱起裴应淮,塞了块桃酥过去,“少说话,多吃饭。”
走时她依旧没搭理寒影,回到宅子?里就关了门,将他拒之门外,寒影依旧没什么反应,就在门外守着,偶有过路人?上下?打量他,他亦是一动不动。
一守就是两日过去了。
期间?陆云舒赶过几回,寒影始终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态度,她索性也放弃了,随他去,指不定哪天累了饿了,自然就走了。
这?世上,没有谁会一直等着谁。
终于到了第三日夜里,陆云舒忙完回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总算是走了。
陆云舒稍稍放宽了心,进屋简单洗漱后准备吹灯就寝,便听到窗户底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她走近两步,侧耳去听,又没了声音。
以为是野猫经过,陆云舒便不在意,脱鞋上榻,刚放下?床帐,窗户底下?的动静更?大了,好像有个人?正在拍打她的窗户,一下?又一下?,沉闷至极。
陆云舒抄起桌上的灯盏,蹑手蹑脚朝窗户的位置走了过去,就在她刚触碰到窗户时,耳边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呼唤。
“云舒……”
声音很弱,却很熟悉。
陆云舒高悬的心咽了回去,急忙支起窗户去看,一道黑色身影就猛地跌了进来?,借着一点跳跃的火光,陆云舒看清了他的脸。
“裴、裴绍行??”
她惊疑不定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此时的裴绍行?浑身是血,仔细看才发?现?,他穿的哪里是什么黑衣,而是被?鲜血完全浸染的银甲,唯一能辨别?出来?的只有一张血迹斑斑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裴绍行?微微张开眼睛,确定眼前的是她,没来?由松了口气,头一歪便晕倒在她臂弯里。
陆云舒哪里见过这?样的血人?,惊恐之下?,两只手不停打颤,“裴绍行?,你醒醒!别?装死了,赶紧给我起来?!”
可无论她怎么呼唤,裴绍行?都没再?醒过来?。
陆云舒不敢耽误时间?,赶忙起身去找大夫,昏迷中的男人?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不要走……”
“撑住,我去给你找大夫。”陆云舒撇开他就要走,虽然她是不在乎他的死活,但看在裴应淮的面子?上,她也不能让人?死在自己屋里。
“云舒,”裴绍行?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到她脚边,到嘴的话又变成了鲜血,猛地吐了一大口,刹那间?染红了陆云舒的裙摆,“抱歉,弄脏你的裙子?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裙子?脏不脏。
陆云舒闭上眼,深吸口气,蹲下?去重新扶起他上半身,“闭嘴吧,有什么屁话等活着再?说。”
“我腰间?有药。”生怕陆云舒就这?么撇下?他了,裴绍行?急急道,两只手也顺势攀上她的胳膊,好似抓了根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顾不上裴绍行?的一身血,陆云舒的手在他腰间?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正欲询问,裴绍行?又恍然道,“哦……我忘了,应该、应该在我怀里。”
陆云舒:“……”
冷着脸,手逐渐往上摸,愣是在他胸口的位置找了半天才搜出一小瓶金疮药和止血丹,倒出一粒药丸递了过去。
裴绍行?骤然失力,软绵绵地倒在她身上,“没有力气了……”
陆云舒就这?么同他僵持了几息,眼看他伤口处血流越来?越多,强忍着发?怒的冲动,把药丸塞进他嘴里,正当裴绍行?嘴角露出得意之色时,一道大力猝不及防袭来?,将他整个身子?狠狠一推滚了出去。
这?一下?无疑是伤口撒盐,尽管刻意压抑,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陆云舒将金疮药丢到他手边,“房间?暂且借你用?一晚,上了药该滚就滚。”
“云舒!”
裴绍行?哪里还管得了这?一身伤,连滚带爬想要起来?追上去,又在门槛处绊了一下?,高大的身躯沿着阶梯一级一级地滚了下?去。
“云舒……”
他匍匐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阖了阖眼,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是他贪心了,起初只是想回来?看一眼,便也死而无憾,但当他发?现?陆云舒对自己的生死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在乎时,又止不住的想要更?多。
“倘若今日我要死了,我希望在此之前,最后见到的人?是你。”大抵是力竭了,裴绍行?说得很慢,祈求般望着她的背影。
明知陆云舒不会回头看他。
陆云舒也的确没有回头,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转变,“……那么,你已经见到了。”
踏出院子?时,她还能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是裴绍行?在努力地靠近她。
?璍“云舒、云舒……”
裴绍行?终是又一次落了下?泪,泛红的眼眶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
陆云舒的平静也只维持了片刻功夫,待她走出了院子?,双膝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踉跄着险些跌倒,凭空出现?的一只手臂及时搀住了她。
“寒影?”看清面容后,陆云舒声调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你怎么进来?的?”
寒影收回手,同她拉开了距离,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方才守门时听到动静,赶去后一无所后便回来?了,正巧看到小姐独自走在院中。”
陆云舒顺着寒影背后看去,视线落在屋顶后轻轻摇晃的丹桂树,“从?上面飞下?来?的?”
寒影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陆云舒无奈扶额,如此一来?,她这?宅子?岂不成了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这?不缺护卫,你也不必在此处逗留了,早些离开吧。”
“我会留下?。”寒影神色认真?,但那是与赵慎截然不同的较真?,“八百两,我会还给你。”
陆云舒张了张嘴,看他这?幅坚定模样,又把话收了回来?,“……随你吧,但我有个条件,没事不要进我院子?。”
她承认,初见时,她有那么一瞬间?,因着这?张脸对他产生过一丝微妙的好感,但也仅此而已,意识到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便再?无非分之想。
再?者,寒影于她太陌生,她可不想跟防贼一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陆云舒说完就走了,走得一步一踉跄,寒影望着她行?走于夜色中的背影,好几次想出手去扶,最后都变成了默默跟随,唯有余光扫过她带血的裙摆时,狭长?的眸暗了又暗。
直到陆云舒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看他,他才收敛了目光。
“还不走?”语气里有了不耐,将遇到裴绍行?的郁闷一并发?泄在这?句话里。
寒影默了默,一字一顿,“你睡了,我就走。”
面对他的固执,陆云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的房间?有裴绍行?,至于裴应淮处,她若去了必然叫那孩子?起疑,思来?想去,只好往回走,临进院子?,她又提醒了句,“记住,没事不要进我院子?。”
寒影抱拳颔首,背过身去,犹如一樽罗汉般静静伫立着。
真?是怪哉,一个男风馆出来?的伶人?,竟瞧着有几分江湖人?的血性。
陆云舒又一次肯定他不是赵慎,这?才迟疑着往屋里走。
裴绍行?未燃半点灯火,主屋里黑漆漆一片,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陆云舒摸出火折子?,走到门边逐一点燃了烛台,借着这?点光亮,看见了蜷成一团的裴绍行?。
她走以后,裴绍行?出于求生本能进了屋,合上门便倒在了地上,寒意顺着脚底很快传遍了四肢百骸,可他已经没有力气爬到床榻上了,只能将自己蜷成一团,极力保存一丝温度。
陆云舒立时察觉到不对劲,手背刚贴上他额头,就被?那滚烫的温度烫红了肌肤。
再?不施救,他真?的会死。
陆云舒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抱出一床干净的褥子?给他披上,又翻出一袋银子?跑了出去,塞到寒影手里,“就近找个大夫过来?,越快越好,但不要惊动任何人?。”
寒影拿着钱袋,往身后的主屋看了眼,警觉地皱起眉,“那里有人?。”
陆云舒催促道,“他眼下?自身难保,伤不了我,你先去请大夫,要快,我不想屋里平白多个死人?。”
私心里,寒影并不想去,但开口的人?是陆云舒,又另当别?论,他点了下?头,脚下?几个纵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云舒看呆了,追出几步都没找到人?,不禁低喃,“有这?身手,怎么会被?卖到柳眠阁……”
她感觉自己被?骗了,可当务之急是屋里头的人?,所以寒影回来?时她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拉着大夫就走,末了又吩咐道,“还有一件事,去打听下?关于岭南王世子?赵玄珩的消息。”
这?次寒影没有迟疑,领命而去。
支走了人?,陆云舒匆忙回到主屋,大夫刚把人?搬到床上,正在诊脉,随着时间?推移,大夫面色逐渐凝重。
陆云舒眉心紧蹙,“大夫,还能救吗?”
大夫松了手,叹声道,“这?位公子?伤势过重,又拖了两日方来?就医,若是熬不过今夜……恕在下?医术浅薄,无能为力了。”
陆云舒暗道麻烦,又追问道,“只要熬过今夜就可以了吗?”
大夫忖了忖,道,“速速行?针是眼下?止血最快的法子?,但能否救回一条命,在下?也不能保证,按道理说,他能挺过今夜,生还的可能性就有五成。”
陆云舒的心也随着大夫的话坠入谷底。
说不上难过,只是有些惋惜。
汝宁侯府被?抄时他没死成,后来?在京城,说要死了,最后发?现?只是一场闹剧,那这?一次呢,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在自己屋子?里?
越想越晦气。
看着裴绍行?惨白的脸,青紫的唇,陆云舒一咬牙,“还请大夫尽力一试,成与不成,我都会付诊金。”
所幸这?样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半个时辰后,血总算止住了,陆云舒接过大夫写的方子?,将人?送出门后不久,寒影也回来?了。
他垂下?头,却不是给她带来?消息的。
“小姐,您尽快逃吧。”
陆云舒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寒影冷淡的面庞下?浮现?出一抹凝重,“赵玄珩,很快就要带兵攻入禹城了。”
裴绍行?重伤,陆云舒便猜到是赵玄珩的手笔,是以对他即将重回岭南一事有了准备,只是,她依旧不能理解寒影此话究竟是何用?意,“岭南原本就属于他,他要回来?便回来?,我为何要逃?”
“是南疆,赵玄珩背后,还有来?自南疆的三万精锐。”寒影抬眸与她对视,眼底深处藏着忧色,“赵玄珩,起兵了。”
暴怒
第五十?六章
陆云舒面上极力维持镇定, 交叠于身前的手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赵玄珩究竟有何谋算寒影拿不准,但?算着时辰,约莫到了天亮, 南疆的三万精锐就能逼近禹城,届时若随赵玄珩一并入城, 禹城百姓将要迎来的是何等灾难, 光是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寒影言简意赅地陈述了情况,陆云舒没有耽误,第一时间摇醒裴应淮,准备连夜离开禹城。
裴应淮被她拽起时还处于半梦半醒中,嗫嚅着问,“阿娘……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儿?”
“先随阿娘离开这里再说。”陆云舒收了些值钱的东西揣在怀里, 牵着裴应淮刚走出卧房,忽然听到门口响起一声巨响,似是门板被人撞破了。
一直在院外候着的寒影也顾不得陆云舒下的禁令,跑进来顺势牵起陆云舒的手, “跟我走,我知道一条直达北城门的密道。”
慌乱间,谁还能时刻在意男女大妨, 陆云舒立即点头,此时司柳与小厮阿福也被那声巨响吵醒, 皆披了氅衣出来,陆云舒忙招呼她们跟上。
就在几人随着寒影往角门奔去时,一帮身着黑色甲胄的卫军呼啦啦涌入院中, 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几人。
寒影被迫停下脚步,将陆云舒与裴应淮护在身后, 迎上了从人群中缓步走出的男子。
和陆云舒印象里的风流公?子不同?,眼前的赵玄珩战袍肃穆,玄甲明光,腰间宝剑虽未出鞘,却隐隐泛着锐利冰冷的杀气,随着他每靠近一步,森然寒气便越浓一分?。
那宝剑陆云舒见过,上一次是在裴绍行手里,这一次,却落在了赵玄珩手中。
看来,裴绍行败得彻底。
眼下无人能阻止赵玄珩要做的事,陆云舒推开寒影挺身而出,“赵世子。”
赵玄珩这才收回目光,冷冷睇了她身后的寒影一眼,“别来无恙啊,陆云舒。”
“世子客气了。”这还是记忆里,赵玄珩头一遭这般严肃连名带姓地称呼她,陆云舒从寒影掌心里抽回手,挤出一丝得体的微笑,“世子深夜到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玄珩却笑不出来,桃花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有人看见要犯进了你的宅子,此人的存在不仅危及岭南,来日更?是朝廷大患,务必斩草除根,陆姑娘不介意本世子搜上一搜吧?”
赵玄珩决心谋反,便将一切都计划好了,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裴绍行就是送上门的筏子。
“要犯?”陆云舒眉梢微挑,轻笑了声,“小女子可?没见到什么要犯,至于究竟是何人看见了,世子不妨让他再说仔细些,许是他看错了也不一定。”
赵玄珩往前走了两步,长剑已有出鞘之势,强烈的压迫感顿时弥漫到每一个?人身上,“本世子再问一次,人,究竟藏在哪儿?”
陆云舒也在他的动作间慢慢收了笑容,掩在袖中的素手绞得发青,求生本能告诉她,她要向赵玄珩屈服,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可?理智不允许她低头。
明面上,裴绍行可?是皇帝派来的人,不论赵玄珩有什么理由,若杀了裴绍行,无异于是向朝廷宣战。
战争一起,遭殃的就是百姓。
陆云舒虽不在乎旁人生死,但?她在意她的生意,乱世之中,她还如何发财?
“不管世子信与不信,人不在我这。”陆云舒梗着脖子道。
赵玄珩呼吸瞬间凝滞,看向陆云舒的眼眸越发幽暗,“那请陆姑娘解释一下,你房里的血腥味,又是从何而来。”
血腥味?
陆云舒愣了愣。
眼看赵玄珩要往主屋里走,她抢先一步拦住他,“赵世子,即便我已不是闺中女子,但?你贸然闯入我房中,传扬出去免不了又是一通流言蜚语。”
赵玄珩正欲说关他何事,陆云舒便盯着他的眼睛哀求道,“这种事情,您是男子自然无所顾忌,但?还请您顾及我身为女子的清誉。”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泪水很快盈满眼眶,当?赵玄珩低眉看她时,一滴泪恰到好处地顺着脸颊滑落。
当?初赵玄珩能对?自己施以?援手,除了利用以?外,或许,也是理解她身为女子的诸多难处,所有这一次,陆云舒故意这么说,希望他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就此罢手。
赵玄珩也的确被这一滴眼泪晃了心神,但?也仅是一瞬。
“你确定要拦我?”他的眼神极其冰冷,陌生得可?怕,前一刻他兴许还心存侥幸,但?是现?在,他已经能肯定,裴绍行就藏在陆云舒房里。
陆云舒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纤细的身躯因为恐惧轻微震颤着。
赵玄珩气愤交加,腰侧宝剑猛地拔出,剑锋遥指陆云舒而去,陆云舒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间不容发之际,一柄长剑划破空气替陆云舒挡下一击,寒影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到了二?人中间,高大挺拔的身子将陆云舒牢牢护在身后。
寒影的长相与赵慎相似,第一眼就让赵玄珩生出了错觉,但?再细看,还是能发现?不同?之处,“你是何人?也敢接本世子的剑。”
对?上赵玄珩霸道无比的气势,寒影寸步未让,“想伤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不止赵玄珩惊讶,陆云舒同?样不知所措,拽着寒影的衣袖,“别闹了,就算你为我死了,我也不会记得你,滚开!”
话虽如此,赵玄珩还是很清楚陆云舒不想这个?男人死在自己剑下,便朝身后一个?侍卫递了眼神,那人负责禹城内大大小小的情报,看到陆云舒二?人,附在赵玄珩耳畔说了几句。
赵玄珩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忽的又笑了,笑容深处暗藏讥讽,“陆云舒,如今随便一个?野男人你都能带回家了,还要本世子顾及你什么清誉?”
“赵世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其实?陆云舒才不管什么三从四德,她又没有做贞洁烈妇的远大理想,但?前话都撂那儿了,只能义?正辞严地往下胡诌,“我为他赎身,还他自由,他想护着我,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不停地给?裴应淮使眼色,示意他把寒影拉走,纵然裴应淮还有许多疑问,但?危机面前,还是乖乖听从陆云舒的话,主动去牵寒影,结果?触手却是一片温热。
裴应淮心头一跳,不可?置信地抬起自己那只肉乎乎的小手,上面满是黏稠温热的血液。
司柳惊呼,“血……怎么会有血?小公?子你受伤了?”
陆云舒因着这一声惊呼险些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回事?”她刚要过去,又被赵玄珩的剑拦住去路,只能干着急。
裴应淮摇摇头,看向寒影,乌黑的眸满是复杂之色,而寒影就这么在他的注视下吐出一口鲜血,挺拔如松的身躯晃了晃,往地上倒去。
倒地的刹那,陆云舒瞳孔骤然一缩。
这一次赵玄珩没提防,让她趁机推开跑了过去,陆云舒从裴应淮怀里接过寒影,“好端端的,你怎么会……”
寒影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她冰冷的手。
陆云舒一怔,就见寒影缓缓睁开了眼睛,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犹如随时会振翅高飞的蝴蝶,清越动听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对?不起……都怪我这一身伤,弄污了小姐床榻,还引来如此误会……”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有人是震惊于他毫无预兆的伤势,更?有人是震惊于他方才的话,什么叫弄污了小姐的床榻?
寒影借着陆云舒的支撑,踉跄着站直了身,鹰隼般的眸直视赵玄珩,“世子,小姐房中的血腥味,是我造成的……还望您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小姐,不要再纠缠了。”
他捂着胸口气若游丝,嘴上虽是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小姐,可?那看向陆云舒的眼神着实?谈不上清白,暧昧之中,又有着一丝熟悉的温柔坚定。
陆云舒咬紧舌尖,唇齿中蔓延的血气令她恢复了神志,恰到好处地别开了目光,眼前不过权宜之计,便也默认了他的话没有辩解。
反正清誉什么的,和命相比不值一提。
“他上了你的榻?”赵玄珩半张脸隐匿于夜色中,同?样注视着陆云舒,眸色深沉近墨,“……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去柳眠阁花天酒地为一个?伶人赎身便罢,竟还把人往榻上带,她是饥不择食了吗!
赵玄珩越想越是怒火中烧,本就极具攻击性的美艳脸庞逐渐扭曲,终是掉转了剑锋,指向寒影,一剑刺了过去。
陆云舒不自觉地来到了寒影身前,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肩头,企图同?后背替他挡下。
这一切对?年幼的裴应淮来说,亦是不小的冲击,也拼了命地跑过去。
赵玄珩似乎气疯了,也没注意到扑过来的人是陆云舒,剑气没有丝毫凝滞刺了过去,只听噗呲一声闷响,有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淌而下。
陆云舒忽然感到身子一凉,脸上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寒影……”
她颤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寒影面上的血色急速流逝,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般,大手轻捧着陆云舒的脸颊,就连拭泪的动作,都透着熟悉的感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转过身将陆云舒及裴应淮一并护在胸前,利剑就这么刺穿了他的肩胛,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陆云舒稍侧过身,右手自寒影腋下穿过,就这么赤手握住剑身,阻止赵玄珩再近一步。
看着她为一个?伶人落泪,赵玄珩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可?他终究不忍伤了她,狠狠地拔出剑身,“陆云舒……你真令人失望。”
他不喜欢陆云舒的优柔寡断,不仅对?裴绍行仁慈,甚至,还为一个?尚且算不上男人的伶人豁出性命,愚蠢至极!
他控制住胸腔翻涌的暴怒,恢复了一开始的镇定,他没忘了此行正事,手微抬,朝主屋的方向点了一下,后头几个?卫军快步跑了过去。
势不可?挽,陆云舒哪里还管得了屋里的人。
她已经尽力,裴绍行是死是活,看天意了。
裴应淮站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赵玄珩的卫军破门而入,突然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悄悄跟了上去。
陆云舒抹去脸上的泪痕,吩咐司柳先带寒影去医馆,又赶忙跟上了裴应淮,抢在赵玄珩转身前把孩子抱了回来。
此时赵玄珩已经到了门前,将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靠近,慢慢转过了头。
“孩子是无辜的。”陆云舒抱着孩子后退几步,与眼前之人拉开距离。
赵玄珩冷笑,“怕我伤了裴绍行的孩子?”
陆云舒不懂他为何突然翻脸不认人对?自己充满敌意,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他,默默往后退去。
她不确定赵玄珩是否看到了屋里的裴绍行,又是否会以?此拿她问罪。
正当?陆云舒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时,闯入屋中的卫军撤了出来,除了一块带血的碎布,一无所获。
赵玄珩用两指夹起碎布,那是属于里衣的一角,单凭这个?不足以?确认此物?是否属于裴绍行。
他又放在鼻端下轻轻嗅了一下,桃花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陆云舒抱着孩子,在这压迫之下几乎要喘不过气。
赵玄珩扫了众人一眼,面无表情领着人准备离开,经过陆云舒身边,又驻足停下,“这一次他逃了,本世子不与你追究,但?若再有下次,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他刻意压低声音,裴应淮自然将他说的每一字都听了进去,藏在袖中的匕首亮出,作势要冲过去拼命,被陆云舒按下。
赵玄珩又岂会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放在眼里,睨了一眼,“他心脉重伤,跑不远的,南北城门通通戒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本世子找出来!”
疯了
第?五十七章
直到卫军全都撤离, 陆云舒才颓然跌坐在地,后背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汗浸湿,一阵风吹过, 冷得?她直哆嗦。
裴应淮却显得?无比冷静,很快从事件始末中做出了判断, “阿娘, 他们要找的人是爹爹吗?”
陆云舒清楚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天生早慧的裴应淮,为了保险起见,她没有直接承认,抓着他的胳膊叮嘱,“不管他们要找的人是谁,这件事都和你?没关系,知道吗?”
“哦……”裴应淮低垂着脑袋, 让人看不清情绪,“可是,我们不找爹爹了吗?”
陆云舒一愣。
裴应淮仰起小脸,鼓起勇气问道, “阿娘,你?是不是不喜欢爹爹了?”
在裴应淮心里,裴绍行?是他最敬仰的父亲, 陆云舒不想在他面前说裴绍行?的不是,遂转移话题, “我不是不喜欢你?爹爹了,别想太多,好吗?今晚吓到了吧, 先回去睡一觉,等明?天醒来, 一切都会好的。”
她确实不是不喜欢了,而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所以这样说,也?不算撒谎。
裴应淮果然受用,没有再胡思乱想,乖乖跟着陆云舒回到卧房里。
替他掖好被子,哄他入睡后,陆云舒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看着院中一地的血迹茫然无措。
她还在琢磨寒影与赵慎的关系,黑暗里,却有一双眼?睛始终观察着她。
原本因为她说没有不喜欢自?己而亮起的眸迅速变得?黯淡无光,嘴角微微下垂,仿佛遭到了全世界的抛弃,只剩无尽的失落,最后只能眼?睁睁看她沿着血迹追出门去。
陆云舒存了满腹的疑问,她想问问寒影为何要为了她自?伤,难道仅仅是为了报答那八百两么。
她沿着地上血迹跑了一段路,不巧又一次碰上在城内大?肆搜捕的卫军,好在他们看到是她,都默契地转开了,没有理会。
陆云舒这才想起裴绍行?,大?夫说他伤势过重,是否能熬过今夜都是未知数。
在寒影于裴绍行?之间权衡良久,陆云舒又折返回去,他走不远,一定还在鎏金坊附近。
而陆云舒能想到的,赵玄珩自?然也?想到了,大?部分人手就守在鎏金坊周围,仔仔细细地搜查,连个石头缝都不肯放过,不过因为陆云舒先前仓促出府,引起了卫军的怀疑,这才转移阵地到了寒影所在的医馆搜查。
陆云舒不知自?己阴差阳错的还帮了裴绍行?一把,回到鎏金坊四下观察后,才绕到主?屋后,果不其?然,裴绍行?就藏在一处草丛后,因为此处甬道狭窄又背光,极其?隐蔽,卫军一时半刻还没搜到这里。
大?抵是方才翻窗躲避赵玄珩,消耗了最后一点体力,此时裴绍行?倒在草丛里不省人事。
陆云舒颤着手探了下鼻息,还没死?透,便脱下氅衣给?他盖上,她不敢惊动旁人,更不敢把人往屋里搬,于是又从院子里挪了好几个盆栽过来,密密麻麻堆在一处,正好可以挡住向里探究的视线。
做完这一切,陆云舒才离开鎏金坊去医馆看望寒影。
寒影的伤是内伤,当?时那样的场面下他没有办法用兵刃,便运转了内力导致气血上行?,不过好在伤得?不算严重,将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大?夫熬了药送过来,陆云舒看了眼?床上面色如霜的寒影,接过药碗给?他喂药,喂到第?三勺时,他睁眼?了。
“云……小姐。”寒影受宠若惊,坐起了身,一双眼?睛全放在陆云舒的手上,“你?受伤了,为何不包扎?”
陆云舒愣了愣,就看着寒影从她手里拿走药碗,熟稔地拉过她的手,摊开掌心,一道刺目的血痕映入眼?帘。
想到她空手握住剑身的画面,寒影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寒气。
“小伤而已。”陆云舒不习惯与旁人肢体接触,不自?然地抽出手,问大?夫要了些金疮药简单包扎起来。
寒影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要走了,突然拉住她的衣袖,“小姐……”
陆云舒控制着潸然欲落的泪,回眸冲他笑了笑,“这一次,谢谢你?。”
谢谢你?,每一次都在我身边。
有些问题一开始她想不明?白,但见到他,疑云又豁然开朗了,他能舍弃一切,以如此卑微的身份来到她身边,不论?他为的是什么,她都知足了。
“等伤好了,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回到你?应回的地方。”说到最后,陆云舒已哽咽,含泪拂开了他的手。
听到她的话,寒影没再追上去,只是看着她的身影,慢慢红了眼?眶。
陆云舒回到鎏金院,临睡前又去看了眼?裴绍行?,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陆云舒趴在窗台处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害怕赵玄珩的人去而复返,她也?不敢安心去睡,只好趴在窗台上发呆,迷迷糊糊的,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夤夜,窗外下起了雨,小雨淅沥,连绵不绝。
一直躺在草丛里的男人悠悠转醒,扶着墙站起了身,入眼?便是一张安详的睡颜。
睡梦中的陆云舒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多了几分恬静,红唇莹润,雪肤粉腮,正因偶尔飘落在脸上的雨点不满,小嘴微微翘起,说不出的娇憨可人。
原来她在这里守了他一夜。
那她……多少是在乎他的吧。
裴绍行?眼?神逐渐温柔,下意识的想伸手触摸,最后硬生生停在离陆云舒一寸远的位置。
他这满身血污,又如何能触摸她。
……
翌日清晨,天际逐渐晴朗,第?一缕阳光撒入窗棂,陆云舒不得?不睁开眼?,习惯性地舒展身体,才感觉自?己腰酸背痛的,氅衣也?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
动作僵硬了片刻,陆云舒捡起氅衣,朝窗下看去,哪里还有裴绍行?的人影?不仅人不见了,她挪过来的好些盆栽也?不见了。
可恶,人走便算,还偷她盆栽。
陆云舒一下就清醒了,穿好衣服气鼓鼓地冲出房门,就撞见刚好醒来裴应淮,裴应淮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阿娘快看,花开了!”
顺着裴应淮所指的方向看去,满院的秋海棠同时盛放,嫣红的花在风中摇曳,为这萧瑟小院添了几处勃勃生机。这几株秋海棠是鎏金院前主?人栽下的,可惜几个春秋过去都没能开出花来,直到前主?人病逝,陆云舒住了进来,倒是让她捡了便宜。
不过陆云舒想到的还有另一件事,他竟然,又把花搬回原处了。
想来,花能活,他也?还能活。
陆云舒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出门买些吃食回来,顺便打听消息,也?就在她走后不久,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来到鎏金坊门前。
等陆云舒再回来时,门外挤了不少人,人群中央,还有个妇人正在不停敲门。
正值多事之秋,陆云舒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便抱着裴应淮从后门进去,但外头的妇人显然不是吃素的,眼?看干等无用,便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向周围人控诉。
眼?看外头的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司柳只好出去看看,见到那人,吓得?脸色大?变,急急忙忙跑回去,“小姐!小姐不好了!”
“是汝宁侯府的那个老妖婆,她上门来了!”卢氏做过的恶事太多,以至于司柳见到她就害怕得?紧。
陆云舒淡定地给?裴应淮剥了个鸡蛋,“她有事吗?”
司柳又跑出去听了会儿,气鼓鼓地回来,“那老妖婆怎会有事?现在正在外头胡言乱语,编造小姐您的是非呢!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不守妇道……反正,反正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她都敢说!”
要是陆云舒打算在岭南生活,兴许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但赵玄珩都要造反了,不用多久岭南就会乱成一锅粥,陆云舒便随她去了。
卢氏哭骂了半天,引来路人无数,可里头的却始终没有动静,最后她坐不住了,扯着嗓子冲里头嚷嚷,“陆云舒!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为何不敢出来与我相见?”
司柳立马呛了回去,“你?个老妖婆,从前在府里时就害人不浅,现在还到处污蔑攀扯我家小姐,鬼才要和你?相见!”
卢氏一听是司柳那死?丫头的声?音,登时气极,“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刁奴!一帮刁奴!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我那仗势欺人的儿媳和她的丫鬟,大?伙都听听,一个丫鬟,竟如此目中无人,刁蛮跋扈!”
“老天呐!没天理啦!”
卢氏跌坐在地,捶胸顿足地哭嚎,“分明?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媳,在府时便处处压我一头,后来又与外男跑了,如今回来,不仅撺掇我的孩儿将我软禁,还把我唯一的宝贝孙子也?带走了,剩我一个孤家寡人,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的孙儿跑了,我的亲儿又失踪了,我想来问问,这难道很过分吗?她竟然、竟然……”卢氏哀怒交加,最后重重跪了下去,“算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把我的儿还给?我吧,求求了……”
卢氏如今的相貌与从前变化极大?,苍老得?不成样,这一哭,许多人都开始同情她,纷纷指责起陆云舒来。
“蠢货!”陆云舒本不想理会卢氏,这会儿也?气得?咬牙切齿,开了门走出去,“通通给?我住口!”
卢氏一呛,止了哭音,围观的百姓也?噤了声?,面面相觑。
陆云舒居高临下地站在卢氏身前,“好,既然大?夫人您不要脸,那晚辈也?无须客气了。”她给?司柳阿福使了个眼?色,二人意会,一左一右架起卢氏。
卢氏大?惊,“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虽然我与他已经?和离,但夫人终归是长辈,长辈又岂有给?晚辈下跪之理?有什么话,夫人进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陆云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随后也?不管卢氏如何叫唤,反手锁了大?门。
“杀人啦!杀人啦!”卢氏声?嘶力竭地喊,奋力挣扎,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陆云舒便抄起了缸中水瓢,舀了一捧水泼了过去,深秋里水寒气重,这一泼登时叫卢氏清醒了几分,怒瞪着陆云舒,“你?……你?个贱人!你?想动用私刑吗?”
“就算我要动,你?又能耐我何?”陆云舒逼近她,毫不怯懦地回应,“从前你?做的那些事,非我不敢,而是不屑,但若是夫人再敢乱叫,我不介意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
对付卢氏这种蛮不讲理的恶人,最好的手段就是比她更凶,更恶。
此举果然奏效,卢氏看着她从花盆里拿出的大?剪子,颤着牙一脸惊恐,“你?别过来……”
陆云舒就这么拎着剪子与她说话,“不管你?来闹究竟是报了什么样的目的,我奉劝你?一句,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闭嘴。”
卢氏不服气地质问道,“我只是想要来找我的儿子,我有什么错?你?在外头勾搭了男人,我管不着,但你?想夺我裴家家产,想害我儿子性命,休想!”
“你?哪知狗眼?看到我害你?儿子了?”陆云舒是越发不能理解卢氏的脑子,“这里是岭南,是禹城,不是你?的汝宁侯府,少在这听风就是雨,你?知不知道方才你?乱说话,是会害死?人的。”
“少危言耸听。”卢氏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认定陆云舒才是害人精,“如果不是你?,我的行?哥儿怎会数日未归,杳无音讯!你?快说,你?究竟把他怎么了!”
“鸡同鸭讲,夫人还是先关着的好。”到了这一步,卢氏仍执迷不悟,陆云舒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阿福,去把西侧间的耳房收出来。”
“你?敢囚禁我?”卢氏又开始大?叫,企图挣脱桎梏去抓陆云舒。
卢氏既能跑出来,就说明?裴绍行?的住处已经?不安全了,眼?下为了寻子这么一闹,用不了多久,赵玄珩立马就得?到消息带人上来搜查,好在裴绍行?先一步走了,他们要查也?抓不到实证。
至于卢氏,决不能放任她出去发疯。
陆云舒冷声?警告,“你?若不想害了裴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
“不害,我不想害他……你?是不是有办法?你?是不是找到行?哥儿了?”大?怒之下,卢氏的情绪陡然转变成了大?悲,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怨我恨我都行?,但是你?能……你?能把行?哥儿还给?我吗?”
陆云舒不晓得?她又闹得?哪一处,自?觉朝边上躲开,“我没见过裴绍行?,就算你?在这跪上一天一夜亦是无用。”
可卢氏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她匍匐在她脚边,拉扯她的裙摆,“云舒,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伤害了你?,你?就恨我一个人,你?不要再恨行?哥儿了,也?不要再折磨他了……”
“你?行?行?好,把从前的行?哥儿还给?我,好不好?老夫人死?了,我的丈夫也?死?了,孙儿也?跟了你?,我只有行?哥儿了,可是……可是他,为什么满心满眼?全都是你??”
“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你?劝他回家,我再也?不阻止他了,我不拆散你?们了,你?就让他回家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卢氏说话开始颠三倒四,还朝地面磕了好几下响头,每一声?都震耳欲聋,“他现在只听你?的话,你?让他回来好不好,我不能再失去儿子了,求求你?了……”
就在今晨,赵玄珩的人到了官邸,收走了裴绍行?在岭南为官的凭证与官印,又派人查抄裴府,但卢氏的性子岂会让他们轻易得?手,说什么也?不准他们动府里的东西。
赵玄珩也?不杀她,只玩味地告诉她一句,裴绍行?死?了,尸骨无存。
卢氏顿觉天都塌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了裴府,就这么游荡在大?街上,走啊走,到了鎏陆云舒的鎏金坊。
尽管卢氏不愿承认,但她能猜到,以裴绍行?的性子,若是要死?,临死?前一定会去见陆云舒最后一面,在裴绍行?心里,陆云舒比任何人都重要。
所以她来了,她要陆云舒还她儿子。
看着跪在地上状若疯癫的卢氏,陆云舒咬紧牙,她如今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虽能理解卢氏的心情,但她没理由原谅她,“我与他和离了,他既不是我的夫,你?也?不是我婆母,他没有义务听我的话,我也?没有义务帮你?找儿子。”
“不,你?不能这般狠心!”卢氏抱着她的腿哭,“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行?哥儿肯定还活着,对不对?你?就告诉我,行?哥儿究竟去了哪里,你?让他回家,好不好?”
“你?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你?不是怨我打过你?吗?现在你?打回来好了,我罚你?跪过,现在我也?给?你?跪了,我为之前伤害你?的事道歉,我给?你?下跪!我磕头!”
额头用力磕在青石板地面,发出邦邦的闷响,磕着磕着,青灰色的地面渗出了血迹,到最后,卢氏的哭声?渐渐小了,颓然地抓着陆云舒,“求求你?,就把我的行?哥儿还给?我吧……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还要我说多少遍,他不在我这。”陆云舒冷着脸挣开她,让阿福和司柳两人合力拉开卢氏。
“陆云舒!”卢氏又一次从极端的哀伤变成了极端的愤怒,死?死?攥着陆云舒的手腕叫骂,“做人不能太自?私,行?哥儿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还要记恨到什么时候?非得?让他死?了你?才痛快是吗!”
“对!我就是自?私!”
陆云舒推开卢氏,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我小气,我记仇,我不如大?夫人宽宏大?量,所以,你?都知道我是这么自?私的人了,还来求我做什么?”
卢氏让她不痛快,她索性也?不让卢氏好过,“与他和离是大?夫人您最想看到的结果,现在一切都让你?如愿以偿了,你?凭什么回过头来指责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陆云舒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腕,“裴绍行?如今付出的,都是你?们裴家欠我的,我接受了补偿,并不代表我就要原谅你?们,接纳你?们。”
她把手帕丢在地上,几乎是擦着卢氏的脸。
卢氏气得?浑身发抖,“总算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就该让行?哥儿好好看,你?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蛇蝎心肠!”
骂完以后,卢氏又想到了裴应淮,“不行?,你?这么坏的女人,怎配当?一个母亲!我的孙儿可不能毁在你?手里,淮儿,淮儿……”
她又开始发了疯般地满地爬,到处找裴应淮的身影,而裴应淮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的冷淡与陆云舒如出一辙。
他从出生起就是全家呵护的小公子,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了些,却不曾短缺过他任何东西,卢氏更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对他这个孙子格外珍重。
但一码归一码,他不能因为祖母对他好,不顾阿娘的感受,所以他不会出去多说半句。
然而卢氏还是发现了他,猛地朝廊下跑去,“淮儿!淮儿!快到祖母这里来!”
陆云舒侧身堵住她的去路,“大?夫人,这是我家,你?以为你?能强行?带走我儿子吗?”
“那是我孙子!”卢氏伸手挠向陆云舒的脸,“他姓裴,是我裴家人!是我汝宁侯府的血脉!”
“闭嘴!”
陆云舒懒得?说什么“你?冷静”之类的话,再多的劝慰,都不如一记耳光实在。
卢氏被她打了个趔趄,捂着肿胀的脸颊难以置信,“你?敢打我?”
问出以后,再度张牙舞爪地扑向陆云舒,但陆云舒早就不是侯府那个任她打骂的儿媳了,抬手挡住卢氏,她习惯用右手,不巧的是这手昨夜才伤过,但她依旧面不改色,“打的就是你?,若你?再继续疯下去,我不介意用些手段让你?清醒过来。”
指节用力收紧,她恨不得?在卢氏手腕上掐出淤青来,但同样的,她亦付出了代价,鲜血自?崩裂的伤口处流出,很快便淌到卢氏的手腕上。
似是被陆云舒这股狠劲吓住了,卢氏也?没了挣扎的气力,又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模样,双目空洞洞地,“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愿意补偿你?,你?要银子,宅子,铺子,还是淮儿?你?都拿走好了,除了行?哥儿……”
仿佛一夜之间老去,白了大?半个头,眼?尾也?布满了皱纹,明?明?只有四十出头,瞧着却像六十老妪,比之上回还要苍老。
卢氏大?抵是疯了。
可是陆云舒却对她同情不起来,在她看来,卢氏不仅自?私,更是愚蠢。
“阿福,司柳,‘请’大?夫到西厢房休息,这阵子风声?紧,就别出门了。”
赵玄珩恨极了汝宁侯府,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卢氏,眼?下放过她,不过是以她作饵罢了,偏卢氏蠢到了极点,一出来就到处疯找。
能引诱裴绍行?主?动现身固然是好,即便不现身,赵玄珩只需略施小计让卢氏出点意外,就不信裴绍行?还能沉得?住气。
不出陆云舒所料,阿福与司柳刚把卢氏关进屋里,赵玄珩就带着人来了。
软禁
第五十八章
赵玄珩破门而入, 看着地上的血迹,瞥了眼陆云舒的手,有那么一瞬间?, 他是心疼的,便放软了声音, “把人交出来, 我不为难你。”
陆云舒握紧了拳,端出微笑,“世子的消息倒是灵通,卢夫人前脚刚到,您后脚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亲娘, 需得时时刻刻盯着。”
赵玄珩舌尖抵着后槽牙,桃花眼却含情脉脉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放肆。”
陆云舒冒犯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便也忍了, “不过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裴绍行和卢氏,你总得还一个给我吧?”
“还要我说?多少次, 我没见?过他。”陆云舒一口咬死了,趁机倒打一耙, “至于卢夫人,听说?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到底是我过去的婆母, 总得?照顾一二,眼下?就在我鎏金坊做客。”
赵玄珩也笑了, 薄唇一角轻轻上挑,“很好,现在,把人交给我。”
陆云舒原本?打算先将?卢氏关着,免得?她跑出去惹事,万一她把裴绍行坑惨了,整个禹城都会大乱,届时?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可赵玄珩却步步紧逼。
眼看赵玄珩靠她越来越近,灼热又?危险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激得?陆云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在恐怕不行,卢夫人是我的客……”她话都没说?完,忽然被人钳住了后脖颈。
赵玄珩大手扣住她,指腹沿着她颈侧的肌肤细细摩挲,下?颌更是抵着她的脸颊,举止别?提有多亲昵,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正附在她耳畔轻声细语,“陆云舒,我警告过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大手抚过她的脸颊,好似把玩着一件稀世珍品,爱不释手,“要是惹怒了我,本?世子不介意拿你做诱饵,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落入旁人手中受尽屈辱……”
陆云舒娇躯一震,一脸错愕,“你疯了吗?”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早就疯了。”赵玄珩坦然承认,禁锢她的大手在她颈侧游移,动作轻佻缓慢,旋即在陆云舒惊恐的目光中陡然收紧。
陆云舒闷哼出声,上扬的头颅不得?已又?与他近了三分,红润的唇轻微翕动,“你要是动我,我跟你没完。”
赵玄珩却很愉悦,薄唇一点点靠近她,看着陆云舒在他手底下?不停挣扎,欣赏她美眸含泪楚楚动人的姿态。
无论他生了一张多俊俏的脸,陆云舒都感到浑身?不适,眼看要亲上来了,陆云舒反客为主?,主?动往前凑,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喉结时?,忽然露出獠牙狠狠咬了下?去。
戏弄一个陆云舒,赵玄珩自?然是满腹信心,自?信地以为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没成想第一步就失了先机,痛得?闷哼一声,当即推开她。
“我们可以考虑新的合作,再不济,做回陌路人也挺好,唯独这个……不行。”陆云舒得?以挣脱,抹去唇上的血迹,警告赵玄珩。
她经?历过男女之事,赵玄珩的反常她也看在眼里?,之所?以没去在意,只是想着赵玄珩还有更多选择,不用多久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不曾想他还真对自?己生了那样的心思?。
陆云舒的拒绝既含蓄,又?直接,旁人听不出,赵玄珩却觉莫大的羞辱,“……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陆云舒眼神?淡淡的,甚至连一个敷衍的理由都不想编。
赵玄珩不服气,“凭什么区区一个柳眠阁的男妓都能成为你的入幕之宾,而我堂堂岭南王世子却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本?世子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说?到此处,赵玄珩反应过来,剑眉微蹙,“他是……赵慎?”
简直是笑话,赵慎不好好做他的王爷,偏要跑到岭南做什么男妓……
他忽然又?意识到了更大的危机。
赵玄珩再起欺身?而上,将?陆云舒牢牢禁锢在怀中,“那个人,就是赵慎对吧?只要你告诉我,他来禹城有何目的,我便姑且放了裴家人。”
“听不懂你说?什么。”陆云舒扭动着身?躯挣扎,后背又?被人按住,滚烫的温度通过锦衣,灼痛了她脆弱敏感的肌肤。
赵玄珩同?样不好受,“再扭下?去,知道迎接你的会是什么吗?陆姑娘。”
刻意咬重了姑娘二字,讥讽之意,听着尤为刺耳,陆云舒“我自?然知道,但你敢动,我也不介意冒死让岭南王一脉绝后,大不了,玉石俱焚。”
陆云舒动不了,便在他脚背上狠狠碾了好几下?。
赵玄珩轻哼了声,竟还笑得?出来,“可真是巧了,本?世子就爱你这股狠劲儿,宁死不屈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
薄唇擦着她的脸颊,吻过了她的耳尖,“若能死在一处,倒也算美食一桩了。”
知道赵玄珩行事向来放荡没有分寸,但这众目睽睽之下?,轻佻之语犹在耳畔,陆云舒又?如何忍得?了这口气,抽出手打了过去。
赵玄珩脸上玩味的笑骤然垮下?,用力握住她不堪一折的细腕,“陆云舒,不管你愿是不愿,你和这天下?,本?世子都势在必得?。”
简直是奇耻大辱。
陆云舒眸中愤怒的火花几乎都要迸射出来,赵玄珩轻轻一转,就把她搂在怀中,“告诉裴绍行,本?世子给他三日时?间?考虑清楚,三日后若他再不束手就擒,就等着吃本?世子的喜酒吧。”
当着裴应淮与司柳几人的面,赵玄珩揽过陆云舒的腰肢,大摇大摆走出鎏金坊。
赵玄珩这次是有备而来,一出门就能看到外头的马车,二话不说?把陆云舒推了进去。
想跑是不可能了,陆云舒只能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利益,“要我跟你走也可以,我有个条件。”
她突然的顺从,赵玄珩很是受用,侧目莞尔,“说?说?看。”
“我跟你回去,但在此期间?,你必须保证鎏金坊的安全,她们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跟你拼命。”
赵玄珩无需考虑便一口答应下?来,“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痛快。”
陆云舒深深看了他一眼,极力平缓自?己的情绪道,“还有……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
到了这一刻,说?不害怕是假的,尤其在马车里?,这样狭窄密闭的空间?内,只有她和赵玄珩四目相对,若是他兽性大发,自?己还真招架不住。
赵玄珩沉默了会儿,眸光幽邃,“这一点,我不能保证。”
只要一想到那个伶人,他就嫉妒得?快要疯了。
他的眼神?逐渐狂热,大有将?人拆吃入腹的疯狂,陆云舒屏住呼吸,往角落里?挪了挪,“世子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高贵的,妖娆的,清雅的……什么样的您都拥有了,又?何必一心吊死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
“可本?世子独独没有你。”赵玄珩俯下?身?,盯着陆云舒略显苍白的小脸,“以前的确不觉得?你有什么好,但就是很奇怪,离开一段时?间?,我就会时?不时?地想起你,越想……就越希望把你留在身?边。”
换做旁人,或许会感动于赵玄珩的表白,可陆云舒只觉恶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而赵玄珩也说?到做到,当日就把陆云舒安排在自?己屋中,给门窗落了锁后才离开,又?向守门的侍卫叮嘱了几句方离开。
陆云舒脸上的镇定再维持不住,在门前来回踱步,这下?是真死定了,三日时?间?,就算裴绍行有心想救都未必下?得?了床。
赵玄珩这摆明了要强取豪夺。
这厢陆云舒被带走了,另一厢,司柳几人急得?团团转,她们初来乍到,在岭南无甚根基,想要求援也不知该求谁。
裴应淮却是想到了一人,“司柳姐姐,之前阿娘带回来的那个伶人呢?”
司柳一怔,旋即恍然道,“对啊,还有寒影,他会武功,说?不定能把小姐救出来,我这就去医馆找他!”
可当她们赶到医馆时?,哪里?还有人影,整个医馆的人都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大夫和药童都不见?了。
阿福冷不动打了个寒战,“司柳姐姐,你有没有发现……咱们这一路上,就没遇上几个人。”
司柳被他吓得?一激灵,不由想到昨晚陆云舒匆忙要走的样子,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就在这时?,医馆里?闪过一道人影。
阿福眼疾手快将?人拦了下?来,定睛一看,正是上回给寒影诊治过的大夫,“大夫,昨晚您接诊了一个病人,就是受了内伤的那个,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大夫连连摆手,“不知道不知道,几位还是尽快离开吧,再不走,就要死在这儿了!”
大夫作势要走,司柳从另一边堵住了他的去路,“大夫,究竟发生何事了?”
大夫左右绕不开他们,只好飞快说?道,“就在昨夜,一直镇守禹城的裴大人失踪了,南疆大军现如今就在边境处虎视眈眈,咱们再不走,就等着成为南疆人的刀下?亡魂了!”
大夫言尽于此,背起包袱匆匆离去。
转眼到了第三日,是赵玄珩约定的日子。
陆云舒也被关了整整三日,这三日,禹城上下?都没有裴绍行的消息。
这日一早,赵玄珩就先换上了喜服,笑吟吟地走到她身?边,“你等的人,是不会来了。”
陆云舒面无表情,“还有六个时?辰。”
“随你,”或许是喜事将?近,赵玄珩心情大好,将?一只紫檀木托盘搁在案1銥誮上,“我就是来给你送喜服的,今夜酉时?良辰吉日,娘子可莫忘了。”
前两日的平静,已让赵玄珩胜券在握,送完喜服,他便弯下?腰凑到陆云舒近前,“今夜,我希望你是笑着来嫁我的。”
陆云舒轻轻转动脖子,眼底一片死灰,又?在他的注视下?徐徐绽开笑颜,但也只笑了一瞬,便沉下?脸,淡淡吐出四个字,“……痴人说?梦。”
赵玄珩险些就被她的笑颜动了心神?,听到这四个字,冷笑一声,“那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裴绍行那个将?死之人,如何救得?了你。”
其实陆云舒压根就没指望裴绍行来救,便沉默与之对抗。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侍卫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步入房中,附在赵玄珩耳边低语了几句,赵玄珩的脸色陡然一变,像是一座火山随时?爆发。
“带上一支小队随本?世子前去拿人。”屋里?有陆云舒在,尽管知道她逃不出去,赵玄珩还是警惕着她,没有将?具体发生的事说?出来。
但陆云舒已心中有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与此同?时?,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烈火浓烟冲天而上,迅速蔓延到附近的几个仓库。
这几个仓库是禹城军用来储存粮草的,自?从裴绍行失踪后,禹城军就落入到赵玄珩手中,所?有物资都整合在了一起,却接二连三遭到袭击,他岂会善罢甘休。
彼时?赵玄珩刚走到门口,当即指挥另一支小队去城南,自?己则带着人赶去抓人。
爆炸声刚刚响起,始作俑者?必定还没走远。
而在禹城内四处点火的不是旁人,正是陆云舒的双生姐姐,陆云裳。
也是赵玄珩唯一忽略的人。
偿命
第五十九章
陆云裳从一堆废墟中走出, 雪白?的小脸满是尘土,一边挥着面前飘散的尘埃,一边四下观望, 瞧见有卫军经过?,赶忙钻进旁边的小巷里。
在巷子尽头接应之人竟是柳眠阁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卫军马上赶到, 你先随我来。”男人顾不上忌讳, 主动牵起陆云裳的手。
陆云裳先是一愣,随即便顺从地跟了上去,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来?”
因着男人于?姚煜长相颇有几?分相似,在柳眠阁时陆云裳不自觉地便与他说?了会儿话,但也仅此而已, 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所以离开时也是匆匆忙忙的,未能问及名讳。
男人笑了笑,“正巧路过?, 你信吗?”
陆云裳抿唇不语,她不清楚他的身份来历,自不会与他多?说?, “方才多?谢你,我还有事, 就此别过?。”
“姑娘!”男人笑容一僵,赶忙拉住她手腕,“不知在下……可否知道姑娘芳名?”
若说?一开始陆云裳或许对姚煜还有几?分期待, 但这些?日子与陆云舒相处下来,她也想通了, 自然也就放下了,便再难生起波澜,“以后我不会去?柳眠阁了,与公子亦不复相见,就没?必要知道彼此名讳了。”
陆云裳最后还是走了,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男人站在巷子里,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红了眼?眶,“云裳,对不起……”
“事情做完,就该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若是陆云舒在,定能认出他。
男人闻言转过?身,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阁主。”
柳无眠叹了口气,“他胡闹,你怎么也认不得我了?休要再提阁主二字。”
“是。”男人沉吟片刻,应了下来。
柳无眠道,“机会给过?你了,可惜她不领情,你二人终究是有缘无分,不过?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殿下不会怪罪于?你,你可以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柳眠阁了。”
赵玄珩起兵势在必得,禹城即将陷入混战之中,柳眠阁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男人抬起头,一脸错愕,很快又转变为惊喜,“我、我当真可以离开吗?”
“当然。”柳无眠挥挥手,“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男人脸上浮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很快便追着陆云裳离开的方向而去?。
其实他们早就认出了彼此,但正如陆云裳所说?,她与他,不复相见。
陆云裳不想见他,他能理解,却不代表他会放弃。
而陆云裳早已泪流满面,回到胭脂铺匆忙收拾好包袱,便牵着姚锦儿上了预先备好的马车。
得知陆云舒遭到赵玄珩软禁后,她想方设法地营救,最后是寒影找到她,与她合计了这么个法子,她炸粮仓,寒影救人,来招声东击西,眼?下她的事情做完了,不用多?久赵玄珩就能查到她身上,她必须带着孩子尽快离开。
马车一路穿过?坊市,来到北城门前,不出所料,城门口已被赵玄珩的人手把持,只准进不准出。
正当陆云裳不知如何是好时,熟悉的人影再一次出现,他把陆云裳推进马车里,自己驾着车直闯城门口。
负责盘查的卫军立时拔剑相向,“世子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禹城!”
“我妻子得了肺痨,烦请侍卫大哥通融通融。”男人做出焦急状,往卫军怀里塞了一袋银子,陆云裳闻言,适时咳了两声。
卫军嫌晦气,没?再上前,而是掂了掂钱袋,然后揣进怀里。
他们都以为卫军是要放行?了,哪知对方忽然大喝一声,“世子说?了,所有人,不管有何缘由,一律不得出城!来人,把他们赶回去?!”
男人神色一凛,敬酒不吃吃罚酒。
车厢里,陆云裳抱着姚锦儿满脸张皇,忽然就听到外头响起打斗的声音,紧接着马车开始急速向前奔跑,已然是脱了缰。
“姚煜!”
陆云裳装不下去?了,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男人正死?死?扒着城门,不让任何人靠近,无论负责守卫的卫军如何生拉硬拽,男人亦岿然不动,直到马车彻底出了城门。
方才收了银子的卫军大怒,“追!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男人又一次拼尽全力,十指紧紧抠着城门,用力往回收,城门再次合上,这一次,他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门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但双拳终究难抵四手,何况他面对是几?十上百的卫军,为首之人恨极,抽刀刺了过?去?,接着便是第二刀,第三刀,无数刀……
直到他血肉模糊地倒了下去?。
他眸光逐渐溃散,一片白?茫茫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与陆云裳初见那?日,回到了与她相处的每一刻。
明知道她颇有心机,明知道这段婚姻是强求而来的苦果,他还是不可救药地沦陷。
可惜最后,还是他负了她多?一些?。
陆云裳忽然感到胸口处传来的阵阵钝痛。
姚锦儿躲在陆云裳怀里,听到了她阵阵的啜泣声,茫然抬头,“娘亲……”
*
姚煜死?了。
但陆云裳是真真切切逃出了禹城。
为首的卫军大感晦气,将沾满鲜血的刀狠狠丢在地上,“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休怪我不顾情面!”
全城戒严,但愿方才逃出去?的不是世子要找的人。
“世子若是问起,就说?贼人已斩杀。”
卫军们纷纷低头应是,拖走了姚煜的尸身。
下一刻,城内某处再次响起百姓惊慌失措的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卫军循声看去?,发现那?火势升腾之处正是赵玄珩暂住的府邸,皆是脸色大变,“快扑火!”
卫军们分成两队,一队留守城门,一队则提着水桶赶了过?去?,就在他们赶到后,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从角门里逃了出去?,灰头土脸,神色仓皇,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陆云舒软禁这些?天根本?没?有机会离开院子,这会儿趁乱跑出来,也不知该往哪儿走,便自然而然地混在丫鬟堆里,随大流一起逃命去?。
而卫军忙着救火,没?人会在意一个丫鬟,就连赵玄珩都没?在意过?从自己身旁经过?的小丫鬟就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一听是陆云舒的院子走水了,赵玄珩把所有事都抛到一边,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当他看到被大火摧毁即将坍塌的屋子时,两只小腿肚都是软的。
“云舒……陆云舒!”赵玄珩撇开众人,直奔火海中去?。
底下的卫军立时惊呼,七手八脚地拽住他,拉扯间,整个院子骤然坍塌,厚重的房梁坠落,溅起一片尘埃,几?乎失去?理智的赵玄珩一下就呆住了,望着面前的废墟,止不住的颤抖。
他看得很清楚,自始至终,房门都是锁着的。
陆云舒没?逃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赵玄珩整个人都呆滞住,旋即疯了似的冲过?去?,跪在废墟前用双手不停地挖,不停地挖,挖着挖着就哭了。
“来人……来人啊!都给我挖!”他哭着咆哮,目眦欲裂,“我不信,她怎么可能会乖乖等死?,都给我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云舒在离开时听到了赵玄珩的痛哭声,脚步微微一顿,又毫不留情地走了,原本?看守鎏金坊的卫军都赶去?救火了,陆云舒回去?路上没?遇到任何阻碍。
而司柳与阿福,也得了传信,在角门处候着,见到陆云舒,几?人皆是喜极而泣。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走吧。”陆云舒抱着裴应淮,几?人一并?上了马车,阿福驾车离开,过?程比起陆云裳顺利许多?。
等走远了,几?人总算舒了口气,司柳庆幸道,“多?亏了寒影和?大小姐,要不是他们,单凭我们几?个,怕是救不出小姐。”
又从袖子里翻出一张字条,上面是一行?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陆云舒一眼?便认出那?是陆云裳的字迹。
“算算时辰,大小姐已经离开了,这是她留给您的。”司柳把字条递了过?去?。
字条上只有几?个字——扬州陆府。
陆云裳还是决定回到故土,在那?里还有一座陆家老宅,虽破旧了些?,也还能住人。
陆云舒只看了一眼?,就把字条撕了个粉碎。
司柳一惊,“……小姐?”
陆云裳留下字条,就是告知了行?踪,也暗示陆云舒可以回扬州找她,有姐妹帮衬着,日子总会好起来,但陆云舒不愿。
“我能逃出来,的确多?亏她炸毁了禹城粮仓,但此举也惹恼了赵玄珩,等他反应过?来顺着我这边查下去?,很快就能查到云裳头上,所以,若我这时去?寻她,无疑是向赵玄珩默认这一切乃云裳所为。”
司柳没?想这么多?,讷讷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裴应淮这时开口了,“阿娘,我知道一个地方,爹爹或许就在那?儿。”
陆云舒其实也不太想去?找裴绍行?,但碍于?裴应淮这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头,裴应淮便给阿福一通指路,一行?人穿过?树林,绕过?山坳,在深山里走好几?圈,总算在天黑时找到了那?处别院。
说?是别院,其实就是一个用篱笆圈起的竹屋,藏在茂密的竹林深处,隐蔽性极佳,若是没?有熟人指路,很难找到这儿来。
“很多?年前,我与爹爹就住在这里。”裴应淮像个小地主似的,拉着陆云舒给她介绍周围的环境,诉说?从前的时光。
陆云舒也隐约明白?裴应淮为何会比同?龄的孩童早熟,从出生起他就面临着随时死?亡的风险,跟着裴绍行?东躲西藏,好不容易他爹爹熬出头了,又遭了接二连三的算计。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裴应淮在竹屋里里外外找了几?遍,都没?找到裴绍行?的身影,不免慌了神,“爹爹说?过?的,如果发生意外,就到这里找他……”
陆云舒维持着镇定,“不要胡思乱想,兴许是你爹爹有事离开了,先休息吧。”
竹屋不大,只有两个房间,她拥着裴应淮歇在主屋,司柳暂且睡在侧间,到后半夜与阿福交换两人轮流守夜。不过?阿福赶了一天的车,早就精疲力尽,陆云舒便让他到马车上将就一宿,自己则在裴应淮睡后,走到院中发呆。
被软禁的这些?天,她脑子乱得很,私心里,她很想一逃了之,可寒影怎么办,裴绍行?怎么办,岭南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但她又不确定自己的存在,是否能影响赵玄珩的决定。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篱笆外忽然有了微弱的喘息声,陆云舒心头一紧,还没?动,篱笆门已经被人推开了,一道玄色身影跌了进来。
“裴绍行?。”陆云舒叫出他的名字,小跑过?去?搀住他。
见到她,裴绍行?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欢喜,“云舒……你、你没?受伤吧?”
扶起他,陆云舒才注意到他身上又添了不少伤,说?不上来的恼火,“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伤得有多?重?知不知道应淮很担心你,为什么还要跑出去??”
分明是责骂,裴绍行?却感到无比的幸福,“你还是这么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少自作多?情。”陆云舒寒着脸,甩开他,“没?死?就赶紧逃命去?,别再拖累我。”
裴绍行?抿着唇,半晌才道,“……我以为你还在他手里。”
赵玄珩对无辜之人发难只是为了逼他现身,他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被赵玄珩拿住的,是他此生最重要最在乎之人。
“不过?看你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裴绍行?捂着伤口,黯然转身。
望着他的孤寂的背影,陆云舒略微失神,“等等。”
裴绍行?脚步停下,惊喜地回过?头,满心期待着她的挽留。
陆云舒却不是心疼,“应淮说?这是你的地盘,你既回来了,就在这避避风头,过?阵子离开这,也不迟。”
裴绍行?眼?睛一下就亮了,感觉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可以留下?”
陆云舒淡淡嗯了声,侧身让开一条路。
裴绍行?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向她靠近,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抱过?她了,久到他快认不出她了。
陆云舒如临大敌,飞快后退与他拉开距离,神色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没?……”
“小姐,这么晚了,还不就寝吗?”
裴绍行?正欲道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竹屋里走出,拢起半脱的衣衫,笑吟吟地来到陆云舒身侧。
“原来小姐还有客人,那?我便回房等你好了。”
裴绍行?身躯猛然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二人。
开战
第六十?章
陆云舒同样?震惊, 寒影悄无声息出现不说,这番话?又是闹哪样??
寒影凤目含情与她对视一眼,手?下稍一用力, 立时拉回陆云舒乱飞的思?绪。
“你?怎么?出来了?”陆云舒干巴巴地问,说完才发觉自己?这声寻常的问候, 用来回答寒影着实暧昧了些。
“赵慎?”裴绍行双拳紧握, 控制不住的黑沉着脸,质问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陆云舒下意识地就要回答,转念一想,裴绍行凭什么?用这样?的口气来质问她?
“关你?何事?”陆云舒也沉下脸,将寒影往身后藏,“他是我买回来的, 跟在我身边合情合理,这也需要经过裴大人同意吗?”
“陆云舒!”裴绍行声音嘶哑,语气狠狠,“如今的局势你?应该很清楚, 赵慎他未必就是好人!他待在你?身边有何目的,你?清楚吗?”
“他不是赵慎。”陆云舒执拗地迎上他的目光,“他叫寒影, 是我从柳眠阁买回来的伶人。”
“伶人?”
裴绍行审视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寒影身上,先前还?不觉得, 如今看他站在陆云舒身后,身量是出奇的高大,臂膀坚实而宽厚, 随时可以把人护在怀中,最重要的是, 他长得与赵慎太像了,不仅五官像,就连那冷峻又温柔的矛盾气质都一模一样?。
甚至是那看似温柔的眸光下,刺骨冰冷的敌意都如出一辙。
要说他不是赵慎,裴绍行打死都不会相信。
偏偏他如此?拙劣的戏码,陆云舒却甘愿陪他演下去?。
裴绍行深深看了他一眼,火花味十?足,“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不想看见他。”
“知道了。”陆云舒很想说,管你?想不想看见,但考虑到这里是他的地盘,便忍了下来,拉着寒影往外,“这里闲杂人多?,我们走吧。”
寒影亦不惧,笑着应了下来,“好。”
“等等。”裴绍行怕了,这还?是他头一回产生如此?强烈的危机感,“他可以走,云舒,你?不能。”
陆云舒觉得好笑,“腿长我身上,我爱走便走,你?管得我了吗?”
裴绍行眉间微蹙,他印象里,陆云舒不是这样?草率不知轻重的人,“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敢跟他走?你?就不怕万一……”
“万一什么??”陆云舒反问道,“至少目前为止,他一直都在帮我,即便他是陌生人,也比当初的你?强过百倍。”
裴绍行担心的不就是怕她与寒影之?间发生点什么?,但那又怎么?样??他有什么?资格来管她?
“我不在意他背后究竟有何身份,有何目的。”陆云舒坦然道,“我只知道,他不是你?,他不会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或发泄愤怒而伤害我。”
寒影不禁侧目,眼底一瞬间波涛汹涌。
陆云舒轻飘飘的话?语,将过去?的伤害一笔带过,可寒影却能从中想象到那些事,不由暗暗攥紧了拳。
裴绍行告诉自己?要冷静,莫被旁的男人乱了心,可额角暴起的青筋却还?是暴露了他无法冷静的事实。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会伤害你??”
陆云舒的沉默叫他又一次寒了心。
他知道他做错了许多?事,但他在尽力弥补了,为什么?她要把机会给了别的男人,“……陆云舒,你?不能这样?偏心。”
“你?不能因为之?前……就这般狠心待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到我的心意吗?更何况,感情也要讲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来的,凭什么?叫一个?伶人后来居上?就因为他长得像赵慎?”
“还?是,自始至终,你?心里只爱过赵慎一人?……那我又算什么??我们之?前又算什么??”
到最后,他几乎是带着哭音。
天知道他看见寒影从陆云舒的房里走出时,他的内心有多?崩溃。
陆云舒有些不敢看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莫名令她心虚,便转过头去?。
真是要命了,一个?两个?都来向她讨感情债。
这一次寒影挡在了她身前,冷眼注视着,“要说先来后到,谁先谁后,还?不一定。”
清冷夜幕下,寒影唇线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雕刻般的俊颜好似渡了一层光晕半明半暗,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强势。
裴绍行的眸子?也渐渐变得嗜血猩红。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陆云舒适时挽住寒影的胳膊,“时辰不早了。”
男人意会,凌厉的气势一收,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忠诚的寒影,二人亲昵的姿态,瞧着越发刺眼。
没有那个?男人能够忍受第三者插足感情,抢走自己?的女人,赵玄珩他尚且不惧,何况是一个?伶人。
说时迟那时快,裴绍行一个?闪身到了二人面前,与寒影一左一右攥住陆云舒的手?腕。
“陆云舒,你?想清楚了?”他不死心,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你?真的,决定和他在一起吗?”
陆云舒虽然很想立刻摆脱纠缠,但她没法用这种事情撒谎,尤其?还?当着寒影的面,“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你?也说过不会干涉我的生活,如今你?想食言?”
裴绍行不吭声,陆云舒忍不住嗤笑一声,“也对,你?这样?的人,习惯了言而无信。”
他答应过的事,没一件能够兑现。
陆云舒对他不抱任何期待,“你?放手?。”
“我不。”裴绍行的脾气也上来了,想哀求,碍于寒影在场,他不愿当着别的男人的面放低姿态,“除非你?决定抛下一切,抛下我,抛下应淮。”
他不争气地又一次搬出了裴应淮,那是他们的孩子?,是如今他与陆云舒唯一的羁绊。
陆云舒却也只犹豫了一瞬,就甩开了他,“那就劳烦裴大人代?我向应淮说声抱歉,我是他的母亲,但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
原本的一丝希冀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连同寒影的那点小小期许一并淹没。
陆云舒最后拍了拍寒影的手?背,寒影回过神,回以一笑,扶着她准备离开。
裴绍行又一次叫住她,但这一次不是阻拦,而是先一步走了出去?,清瘦的身影隐匿于夜色间,萧索至极。
“既然你?还?认应淮,往后,应淮那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他只留下这一句话?,转身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陆云舒莫名一阵心悸。
这一夜他们各怀心思?,陆云舒更是彻夜辗转难免,到了翌日醒来,有飞鸽带了消息进?来,是寻寒影的。
寒影也不隐瞒,当着陆云舒几人的面拆开的字条,顿时脸色大变,在陆云舒探过身子?时,将字条揉进?掌心里,不一会儿便碾成?了齑粉。
陆云舒感到不妙,“赵玄珩出兵北上了?”
寒影铁青着脸,点了下头,“不过最棘手?的不是这个?,而是……南疆。”
赵玄珩没有找到陆云舒的尸体,便料到这个?狡猾的女人已经跑了,但朝廷给他的时间不过,再耽误下去?,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兵镇压,他必须趁势北上,直取京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只能将陆云舒的事搁置一边。
赵玄珩连夜离开岭南,但他前脚刚走,南疆内部?就发生了分歧,喊杀声终究胜出一筹,当夜岭南遭到了百年难遇的大劫。
一夜之?间,南疆军连占岭南三座城池,用不了两日,就会杀到禹城之?下。
赵玄珩遭人背刺进?退维谷,只能咬牙放弃岭南,硬着头皮北上。
“小……云舒。”寒影无奈,看了她一眼,只这一声称呼上的差别,陆云舒便领会,“不用管我,我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心系天下的战神燕王。”
寒影总算卸了面具,“我原想着,就这么?演下去?,以这样?的身份陪着你?,也未尝不可。”
但这总算不是长久之?计。
陆云舒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管其?他人在场,主动上前抱了抱他。
可惜了……
她内心长叹一声,起身时,扬起的小脸笑容明媚,“我随你?一并回禹城吧。”
“阿娘。”裴应淮忍不了了,“你?要丢下应淮了,是吗?”
“应淮,你?听阿娘说。”陆云舒蹲下身,拉过裴应淮,语重心长的解释道,“我是你?母亲没错,你?的爹爹很爱你?,我也很爱你?,但这世间姻缘无法强求,我与你?爹爹……大抵是有缘无分,和他在一起,阿娘并不快乐。”
裴应淮头一回显露出内心偏执的一面,固执地道,“可是,阿娘你?都没有尝试着接受爹爹。”
他不想和爹爹分开,也不想和阿娘分开,更不想有第四个?插足他的家园。
眼下讲道理是说不通了,陆云舒索性也不说,一咬牙狠下心肠,“司柳,阿福,我没回来之?前,你?们就在这好好照顾小公子?,除非是他爹,或者我回来了,你?们都不要离开这个?院子?。”
说完陆云舒撇开裴应淮,把他送到司柳手?里。
裴应淮哭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阿娘也要抛弃他了,是因为他说的话?,惹阿娘不高兴了吗?
“阿娘……”裴应淮抽抽搭搭的哭,作势要跑过去?,被司柳与阿福一起拉住,他只能看着陆云舒的背影哭叫。
陆云舒同样?落了泪,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最后是寒影,准确的说,是赵慎先开了口,“若是记挂他,其?实你?不必来的。”
他与陆云舒青梅竹马,多?少了解她的性子?,向来嘴硬心软,她不恨裴绍行却又偏要撂下狠话?,不过是劝他保命罢了。
“我不是记挂他。”陆云舒坦然道,“我承认,我算不上什么?善人,但岭南有我的产业,若叫南疆人夺了去?,岂不白白损失?还?不如趁现在拿出来帮衬一二,能撑几日算几日吧。”
“会死的。”赵慎眉眼凝肃,“战场不是儿戏,也不是做生意,是真刀真枪往来,一个?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陆云舒还?真没想过这一点,冲他灿烂一笑,“你?会让我死吗?”
赵慎默了默,摇头,“要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
“那不就成?了。”陆云舒嘴上轻松,想的更多?的还?是赵慎,生不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但若真到了非死不可的那一日,能葬在一处也是好的。
赵慎牵着她的小手?,放在心口处捂着,再多?的话?没有了,因为彼此?已明了心意。
赵玄珩的猜测没错,他来到岭南的确不仅仅是为了陆云舒,早在赵玄珩离京那日,皇帝便派他暗中调查,还?将柳眠阁的底细透露给他,由他亲自执掌柳眠阁内情报往来,监视岭南王府的一举一动,与裴绍行里应外合。
不过裴绍行还?不知道柳眠阁背后之?人是他,每一次都是柳无眠与他互换消息,而赵慎会遇见陆云舒看似凑巧,实是刻意为之?。
他发现,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他要抢在陆云舒原谅裴绍行之?前,霸占她的心。
而今日,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与裴绍行之?间,陆云舒选择了他。
两人是携手?并肩出现在城门口,柳无眠在飞鸽传出后,便做主领了兵驻扎城外,看到两人手?牵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柳无眠先是一愣,随即欣慰一笑。
“先恭喜殿下了。”他懒散地拱了拱手?,语气玩味。
若是之?前,赵慎顾虑太多?必然迈不出这一步,但今时不同往日,接下来是一场恶战,说不定,他们都没法活着离开,干脆跟着心走,不留遗憾。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情意。
柳无眠轻咳一声,“不过眼下形势严峻,咱们是不是得先讨论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不然这军营之?中,光我一个?军师也拿不了主意啊。”
陆云舒先松了手?,“刚刚来的路上听说了,你?们来得仓促粮草不足,正好我在禹城内有些产业,虽说不多?,但应该也能撑些时日,等援军到了,这一仗我们就算赢了。”
“不错,”赵慎附和着点头道,“前面接连三座城池失守,最大原因是城中有逆党,而禹城经过我们盘查,逆党基本肃清,加之?地势易守难攻,只要有足够粮草,便能撑到援军赶来。”
有赵慎这一颗定心丸在,不仅随行的将士士气大振,城内的百姓同样?欢呼。
实在是赵慎战功赫赫,从无败绩的名声太显,是以他身份一亮,所有百姓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其?实只有赵慎与陆云舒两个?人知道,援军是不可能来了。
当日大军便入了城,但即便算上留守城中的禹城军,也不到五千人,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南疆三万精锐。
赵慎决定利用此?处地形优势设置陷阱,陆云舒不懂这些,便做主将名下产业能捐出的物资都捐了,甚至将自己?的住所鎏金坊让出,收容城内的老弱妇孺,因为司柳阿福被她留给了裴应淮,是以这些事只能她一个?人亲力亲为。
但有赵慎相伴,她甘之?如饴。
南疆大军来的速度比预想中的快了半日,第二日傍晚便在禹城百里外驻扎,看过地图后,陆云舒便开始惴惴不安,原因无他,就是南疆军驻扎之?地离裴应淮藏身的小院太近了。
赵慎握着她的手?安抚,“放心,走的时候,我留了足够的人手?,必要时他们会带孩子?走。”
陆云舒愕然,“你?带的人本就不多?……”
“你?在意的人,我不能放弃。”赵慎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又低着头摆弄沙盘,同旁边的柳无眠安排接下来如何排兵布阵,全然不惧陆云舒一个?外人在场。
赵慎是不介意,但陆云舒不想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遂起身走出营帐,望着前方校场陷入沉思?,她不信鬼神,却在这一刻无数次祈祷上苍庇佑。
可惜老天爷好像没听见她的祈祷,翌日黎明,天际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进?攻的号角响彻整座禹城。
南疆军宣战了。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整个?大地为之?动摇,陆云舒站在禹城最高处,举目远眺,整齐划一的军队以势不可挡之?势奔涌而来,其?中属于南疆的黑色旌旗随风摇曳,随着战车一并前行,溅起了漫天黄土,瞬间迷了双眼。
在这朦胧肃杀之?下,南疆前锋已到了城下,企图为身后的大军铺桥搭路。
而赵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穿着明晃晃的冷银色铠甲,象征皇权的宝剑出鞘直指苍穹,随着一声令下,无数落石从城墙上急速坠落,漫天箭矢齐发,以极快的速度歼灭前来开路的先锋。
禹城内兵力不足是最致命的一点,为了不让敌人探明虚实,赵慎打算速战速决,不管付出何等代?价,务必一击致命。
属于大晋子?民的喊杀声震天,禹城军不再退缩,主动开了城门冲锋陷阵,很快整个?旷野就充斥着刀剑相击的铿锵声,视死如归的声浪里,夹杂着城内百姓的哭喊声。
这批自告奋勇杀出去?的禹城军,每一个?都是禹城的百姓,他们身后守护的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双亲妻儿。
他们怀抱必死之?志杀出去?,空气中迅速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血溅黄土,遍野肃杀。
一望无际的战场很快沦为炼狱,陆云舒好似一个?旁观者,站在最高处冷眼旁观,每一幕都在冲击她的内心。
禹城军的力量相比南疆精锐,到底是弱了些,冲出去?的几百士兵犹如泥牛入海,很快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赵慎决定亲自出马,城门又一次打开,他领着身后不到三千的将士冲了出去?。
陆云舒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但她没有功夫操心旁的,按计划,她该领着城内的百姓撤离。
陆云舒飞快下楼,吩咐留守城内的数十?禹城军们掩护余下的百姓从密道离开。
禹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光是老弱妇孺便有两千余人,想尽数撤离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最起码,赵慎要撑过一个?时辰。
单凭赵慎三千人,又岂能抵挡住南疆三万精锐。
城门坍塌的一声巨响击溃了她们的信心,原本好不容易钻进?密道的百姓纷纷折返,誓与禹城共存亡。
陆云舒要疯了,嘶吼着想阻拦,可她只有一个?人,两只手?,拦不住成?百上千的百姓。
当刺耳的马蹄声踏入城内的主路时,陆云舒缓缓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赵慎是死是活,但她相信赵慎不会食言,倘若他没来,那她的命运也到此?为止了。
率先入城之?人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骑着高头大马,手?提一柄血色弯刀,浑身杀气腾腾,见到密道前神色惶恐的百姓,好似饿狼见了羔羊,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快走!”
陆云舒还?是拼着性命高呼出声,她的声音细而坚定,很快便拉回了百姓的神志,有人开始动了,着急忙慌地往密道里钻,余下数十?禹城军成?拱卫之?势,将陆云舒等人护在身后。
那个?为首的络腮胡将军也被这一声惊呼吸引了目光,很快就发现了密道口的白色倩影,露出一抹邪恶的笑。
“好一个?镇定的小娘子?。”络腮胡子?弯刀一指,下令道,“兄弟们,留下那个?白裙小娘子?,其?余人,一个?不留!”
络腮胡子?的命令无疑是朝人群中抛下一记惊雷,原本好不容易被陆云舒挽回的秩序再次变得混乱,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妇人开始被愤怒支配,抄起掉落在地的锄头冲出人群,直奔络腮胡子?而去?。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一声怒吼,又带动了好几人,纷纷失去?理智,做出螳臂当车之?举。
络腮胡子?也怒了,举起弓箭对准了那个?起势的妇人,一箭射了过去?。
“不要——”
陆云舒立时眼眶猩红,目眦欲裂,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射穿妇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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