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不同
苏昭宁是被魏玉唤醒的。
此时天蒙蒙亮, 蛋青色的曙光倾洒进黯淡无光的房间里,伴随着秋风,让人平生凄凉之意。
他醒了过来,先是怔怔地望着床顶, 眼角湿润, 有?泪滴将落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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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玉见他没动静,转过头看他, 才发现了不对劲。
她?俯身轻声问:“可是梦魇了?”
听?到这两个字, 苏昭宁才有?了反应,他缓缓偏过头看着她?。
他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她?, 也?看到了垂丧不得志的她?, 更看到双鬓苍白仍痴恋上?世?苏昭宁的她?。
现在的她?满脸关心, 声音温柔, 与他此前看到的相同却?又不同,这种?不同或许是他知晓了她?心中喜爱的是上?世?的自己,所以才凭空生出来的。
他偏过头,泪珠就顺势落进了鬓角。
正准备回应,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喧哗。
外头传来四喜欣喜若狂的声音:“少爷,少夫人, 中了,中了,咱们少夫人中举了!真是榜首解元。”
苏昭宁握住魏玉的手也?有?些激动, 他放下心中的难受, 催促道:“你中了,中了, 快,咱们快起来。”
魏玉见他无事的样子?便起身穿衣, 等二人前往大厅时,苏家父母正迎接着前来报喜的报录人。
报录人一路上?敲锣打鼓,几乎是成州人都知道了此次恩科乡试中的解元是魏玉。
曾几何时名声大噪的神童,两年前正榜都未曾有?名的魏玉。
坊间都说苏昭宁眼光毒辣,放着当初已?是亚元的秦临不要,转而选择寂寂无名的魏玉,这得是多么的目光长远,何况秦临还意外去世?了,真是造化弄人。
魏玉当上?解元后忙得脚不沾地,第二日又去参加鹿鸣宴。
宴会上?有?新科举子?与内外帘官,宴会上?此次的主考官巡抚江大人提起在第三?场策问。
其策问之三?题目是:“问地,阴也?,法当安静。迩者秦南诸郡地震,坏民庐舍,压损人物者若干……厥咎何由?岂天心仁爱欲以戒惧吾君,俾益保治于无穷?抑秦南一方政事亦有?所缺失也??诸生志怀经纶之业,目击闾阎之事。当亦筹画于中矣。愿悉言之,以助有?司之不及?”
这是一道结合自然科学与时政的论题,在一众学子?间唯有?魏玉的答案以“天人感应之理”和“君臣交修之诚”破题立意。
迎来宴会上?考官举子?的一顿夸赞。
觥筹交错间,江大人想?到来成州监考路上?听?闻的一件事,她?问苏知府:“我来时路过普耀寺,在山下望见那棵云松,崔轻匀就是在那里吊死的?”
看着她?好奇的神情,苏知府只好点头:“她?这事说来也?是种?的什么因结的什么果。新总督大人来后她?就该收拾行李带着夫郎往老家走,一行人走到翠山下,崔轻匀非要上?山让主持帮他算算东山再起之日,所以就带着她?的夫郎与波斯侍夫往山上?走,还在那上?头住了一晚,就是在这晚出的事。”
崔轻匀被发现吊在树梢上?时已?经是清晨,是一位扫地僧人看见的,听?说她?当时整个人都冻硬了,面色乌青,舌头吊在外头,把扫地的小沙弥吓得够呛。
“唉,虽然崔轻匀贪生怕死又好色,但她?那夫郎还不错,御敌时还亲自上?城墙射敌。”
“这崔轻匀死得蹊跷,她?根本没?理由要自杀嘛。”
······
魏玉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闲聊,她?本就对这样的场合不甚喜欢,再加上?她?觉得苏昭宁这两日有?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旁人说话他也?总在走神,魏玉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魏玉归心似箭,与众人匆匆道别后便往清园赶。
人群中有?位举人感叹道:“月珩这模样与才学,可惜成亲早了,放榜那日,好多得知消息的郎君都跑到贡院门口想?要一睹芳貌,哪知这月珩根本没?来,还有?大胆些的郎君跑到人夫郎家门去拦人呢。”
苏知府听?了这话倒不满意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可惜成亲早了,我二妹家哪里配不上?了?昭宁的模样配月珩也?是绰绰有?余,我看他俩就是最?般配的。你们不知,此前的干旱、鼠疫、倭寇这些事宜也?多靠月珩,是她?呃,出了许多主意,咱们成州才有?今天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疠廓清,毒虫灭绝,万家乐康。”
一众人便开始赞颂苏知府在多次自然灾害面前的功绩。
魏玉匆匆赶回家,看到的却?是一室冷清。
此时已?经申时末,往常苏昭宁这会儿都会在家,要么在厨房,要么在院子?里陪着苏父。
她?找到在院子?里晒辣椒的苏父,询问昭宁去了何处。
苏父却?尤为吃惊:“他不是说去普耀寺为你开春的会试祈福么?我以为你知道呢,敢情这孩子?没?跟你说?”
魏玉摇头,问:“爹,昭宁什么时候走的?”
“你上?午出门不久他就去了,还说要在那上?头住一晚呢,我以为这还是你俩商量过的,所以当时也?没?怎么问就同意了。怎么回事啊,你俩这是吵架了?”
魏玉垂头沉默了下,果断道:“没?吵架,爹,我马上?去趟普耀寺,可能明早回来,你跟娘不用担心。”
苏父点头:“去吧,不用担心我们,有?什么事好好聊,妻夫俩没?有?隔夜仇,若是昭宁使?性子?耍脾气,你包容一下,他心地是好的。”
魏玉应下后就转身出门,骑马上?了山。
这几日寺庙热闹,有?好多中举后来还愿的。
魏玉在小沙弥的引导下进到寺庙的后院,带到了苏昭宁所住的屋子?。
只是屋子?里没?人,小沙弥说:“这位施主刚刚还吃了斋饭,或许这会儿在寺院中散心,姑娘可以在此处等候。”
“多谢小沙弥。”
魏玉谢过沙弥后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她?想?过要去找,但又怕错过耽搁了时间,索性就在这处等。
远处的晚霞逐渐淡去,一轮圆月挂在空中,银辉洒在山间的草木殿宇上?显得格外空寂。
魏玉撑着头有?些犯困,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公子?,咱们今晚当真要在这儿歇息呀?”
苏昭宁点头,走进月洞门后看到大树底下的那处石桌上?竟有?个黑影,吓得他身形一顿,呼吸一窒。
四喜也?看到了,他抖着嗓子?悄声道:“公子?,那是人还是鬼啊?该不会是那崔轻匀化作厉鬼回来了吧。”
苏昭宁稳住心神,道:“休要胡言乱语,佛寺乃神圣之地,怎会有?妖魔鬼怪。”
也?是,四喜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魏玉听?到声音醒了过来,看到是苏昭宁回来后立马起身走了过去。
边走边说:“昭宁,你回来了,怎么不带灯?”
苏昭宁看清来人后就站在原地,院子?里没?点灯,魏玉又背着月光,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到她?平稳的语调。
四喜连忙跑进屋点上?蜡烛,房屋院子?总算被照亮。
苏昭宁看到她?脸上?有?些疲色,泛起心疼,轻声道:“我明日就回去了,你不在家休息,上?来做什么?”
说着他往屋里走,坐下倒了杯茶想?往嘴里送。
魏玉后脚跟上?,拦住他饮水的动作:“这水凉了,四喜,你去要些热水来。”
四喜得令便退下,房中只剩两人。
苏昭宁将杯子?放下,沉默着没?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往常魏玉一回到家,他要么是飞身扑过来挂在她?身上?,要么睡着了醒来后冲她?撒娇,像今天这样的沉默还从?来没?有?过。
不,这两日好像都这般,只是她?忙起来没?多注意。
他也?没?看她?,盯着手中的茶杯出神。
魏玉拉过他的手,关切道:“可是口渴狠了?这山间的气温比山下要低得多,你身子?才养好,先忍忍。”
四喜提着热水跑了进来,斟满水后又退了出去。
他小口小口地将水饮下,魏玉在一旁看着。
待他喝完后又倒了杯递给魏玉:“在外头等了多久?你也?喝些热水吧。”
魏玉接过后一饮而尽,苏昭宁起身。
“你去哪儿?”魏玉拉住他的手腕。
苏昭宁沉默地看着她?,道:“我有?些累了,想?去睡会儿。”
魏玉深吸一口气,问:“昭宁,别这样,咱们能坐下聊聊么?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说出来好吗?”
她?忽然猜到什么,沉声道:“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苏昭宁这才抬头直视她?,缓慢点头。
魏玉觉得嗓子?有?点干涩,拉着他坐下,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苏昭宁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忽然寂寥一笑:“该说的他都说了,我我知晓你们的事了。”
魏玉看他的样子?,忽然觉得心脏被抓紧,她?连忙将他拉到怀中,蹙眉道:“你这叫什么话,他与你本就是一人,这几日你的反常,是不是觉得我爱的是你上?辈子??”
苏昭宁想?要从?她?怀中挣脱,凄然落泪道:“你今日跟着上?山来作甚,我已?经问过主持,也?打算放下这些,明日就下山好好过日子?了,你何苦还来说这些呢?”
“你忘了你说过有?什么事要讲出来吗,你凭什么妄自揣测我,又为什么要将前世?的你与今生的你割裂开,你们本就是一人。”魏玉有?些生气。
她?擦着他的眼泪,叹气道:“你这几天就为这个生闷气呢,是不是傻呀。”
苏昭宁想?到梦中前世?的自己,道:“不,我与他,有?太多的不同,我也?看到了,你们前世?很相爱,我能与你有?今日,也?多亏了你与他,是我坐享其成,仅是与他同一副皮囊便赚尽了便宜,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我没?办法,也?没?办法要他回来,若是可以,我也?想?成全?你们”
魏玉听?完他这番话差点没?被他气得背过气去,她?喘了几口气总算压下心中的怒火,道:“你在讲什么胡话?我说过了,你们本就是一人,你说的不同,是因为他比你年迈?”
苏昭宁摇头:“我没?经历过家破人亡,没?有?背井离乡,没?有?与你尝尽相思之苦,他沉稳又忍耐,体贴又温柔,他身上?有?太多优点,我自惭形秽,我比不上?他。”
一时间室内忽然安静下来,魏玉沉默了。
苏昭宁以为她?是默认了,哭得浑身发麻,两眼被泪水糊得看不清。
魏玉想?了半天,扶着他的肩,正视他,语气十分严肃:“你觉得自己与他的不同是因为你与他的经历不同,而这些经历造就了你们性格的不同。你可想?过若是你遭遇了上?辈子?那些事,你会作何选择?难道你没?经历过生离死别就不会珍惜家人心地善良了吗?没?经历过从?云端落入深泥就不会忍耐自强了吗?你认为若是遇上?了,会不会做出与上?辈子?一样的选择?”
苏昭宁没?再犹豫,点头道:“我会。”
“那么这些所谓的经历不过是恰好将你原本的品性展露了出来,上?辈子?的昭宁在没?遇到那些事前与你一样天真烂漫,这些都是你,即使?彼时与此时不同,但一个人的本性是根,是不会变的。我才重生回来时,也?时常有?不真切感,那些所谓的前世?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何自己会成为那样,后来我才明白,世?事只会锻造我,但不会彻底改变我,不管我身处何处,所做的抉择一定?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以往的经验经历或许会影响这些抉择,但绝不会让我背叛内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昭宁怔怔地听?着,他似懂非懂,但此刻的心情早已?没?了原先的凄然悲愤。
“那、那你喜欢我唤你月珩还是阿玉。”
魏玉被他气笑了,无奈道:“一个称呼代号而已?,纠结这个作甚。我重活一世?又是假意撞马、故意落水、威胁灵崆、蓄意坠入陷阱等,这些不光明的手段如今被你看到了,你会对我失望吗?我上?辈子?也?不是你想?要的好官清官,你会觉得我与上?辈子?的我是不同的吗?”
苏昭宁立马摇头,急切道:“不不,你一直都是你,这辈子?的选择也?是因为想?要改变苏家的命运,我、我绝不会对你失望的,不管你现在或是以后变成什么样。”
魏玉叹气:“你总是这样相信我,那为何不相信自己?”
苏昭宁想?,阿玉说对了,他确实不相信自己,他在看到上?辈子?的自己时有?深深的挫败感,他自惭形秽,比起上?辈子?苏昭宁对魏玉的爱来说,自己的那点感情是多么渺小多么不值一提,面对重活一世?的魏玉,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沉重的爱。
见他又陷入沉思,魏玉半开玩笑道:“那要不我去问问大夫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够把所有?的记忆忘掉,你试试看我会不会再爱上?你?”
苏昭宁见她?神情认真,紧张地拉住她?的手:“好好的吃什么药,你还要科考,忘了怎么考试?我信你就是。”
魏玉抱着他,轻抚着他的背:“好了,你如今这样,要是上?辈子?的你知道了,他该后悔将这些事告诉给你了,本来是让咱们再无隔阂,如今却?适得其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山风从?敞开的门窗吹了进来,桌上?的蜡烛晃了晃,苏昭宁忽然觉得这是上?辈子?的他在与自己打招呼,他抱着魏玉,闭着眼睛感受着风的凉意。
他轻声呢喃道:“我感受到他了。”
虽然他仍然觉得他们二人不同,但就像魏玉所说,不同的是经历,相同的是品性,他缺少的是时间造成的阅历,这些时光需要慢慢走,他应该珍惜当下,与魏玉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未来,或许那时候他再回头看,便不会有?如今的自惭形秽与割裂感。
第六十二章:结局
正月里在家中过了元宵, 两人就准备往京城里赶了。
临走前苏母拿了张房契给魏玉,语重心长道:“这是我年前差人在京城买的一座二进的宅院,院子不大不小,但?里头家具齐全?, 你跟昭宁过去后就可以直接住进去, 你到咱们家这两年?,帮苏家甚至整个成州百姓度过了那么多难关, 我代表整个苏家衷心地感谢你。”
魏玉连忙拉住苏母鞠躬的身子, 道:“月珩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娘不必如此, 咱们是一家人, 本就该携手共进。”
苏父在一旁抹眼泪, 从怀中拿了几张银票:“是是, 咱们是一家人,你跟昭宁去了京城后也给家里来信,要是需要个帮衬什么的,也不要怕花钱,就拿着这个票号去咱们宝丰钱庄去取。”
近年?来放松用银禁令,银钱公开流通, 钱庄不仅经营银钱兑换,还办放款,供给签发?帖子取款的便利。
一旁的王氏更是哭成泪人, 他抓着女儿的手, 十分不舍:“反正我没啥事干,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到那边还能?照顾你俩起居。”
魏玉安慰道:“你好好在家把身体养好了,到时候抱孙女时还需要您呢。”
苏昭宁害羞地看了她一眼, 擦着两位父亲的泪水,温声道:“阿玉此次去京城可是为了考取进士,光宗耀祖的事,这是高兴的事呐,到时候你们就在家等着迎接喜讯吧。”
在一家人的期盼与?担忧下,两人带着四喜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太阳从苍翠的山间中显露出来,它还没有完全?照耀住正片大地,几缕最初的阳光将晨间即将消逝的黑夜交织在一起,间歇穿插在行进的两边山崖上?,在这个还未暖和起来的初春里显得十分温暖。
三人坐了十日的船才赶到京城,此处比江南的气温还要偏冷,但?热闹繁华程度是江南不能?比的。郊外的道路上?有马群商队,有出门劳作?的耕农,有拿着八卦旗帮人算命的老头,有在路边玩耍的小孩。扬州的郊外没这么热闹,文人雅客都去了城内。
这会儿已是下午时分,太阳从云层里冒出来,岸上?柳树老干粗壮。两人从城郊的码头下船,岸边搬工忙碌,岸上?茶馆酒家里坐着稀稀散散的食客,农家院门前的猫狗懒散地趴着,眯着眼享受暖阳。
苏昭宁一踏上?土地时差点没站稳,他仍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连带着大地都在晃悠。刚开始坐船时还有些兴奋,哪知道才过了一两天就开始不适起来,好在苏父心细,在包袱里头放了晕船药,喝了药才好些。
在船上?的吃食也多以清淡蒸煮为主,一下船,苏昭宁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肉香。
他咽了咽口水,对魏玉道:“总算到了,咱们先去寻处吃食吧,这几天吃的都没味。”
魏玉扶着他,闻着肉香味,找到岸边的一个小酒店,正是这家在炒鸡兔肉,用炝好的二荆条混在肉丁里翻炒,散出的味冲鼻辣香,两人忍不住一人来了一碗,又?叫了两碗粉羹。
辣味让人心情愉悦,苏昭宁吃得满头大汗,鼻尖红红,额头沁出汗珠,粉羹解辣,一口辣一口羹,再酣畅不过,点的菜吃得精光。
吃饱喝足,三人拿着房契进了城。
城门前是一座桥,桥上?站着些长衫闲人,趴在围栏上?聊天看鱼。进城后一个手里端着木盘的中年?男人卖果干,糖炒栗子、梨干、樱桃干、西川乳糖、梅干等,苏昭宁买了一小把,一路上?边吃边找路。
房子在城西的一处巷子里,二进的宅子外头离得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四周种满柳树杨树,高墙边种着绿竹,墙头钻出几株腊梅,整体看上?去比柳叶巷的院子大上?许多,也要气派很多。
魏玉上?前拿了包袱里的钥匙开门,两人往里头走去,干净的院落想来是苏母买房时派人早就打扫过,厢房里头的床上?都铺着干净的被褥。
苏昭宁在房里转了几圈,特地去看了眼厨房,厨房窗明几亮,厨具餐具应有尽有,他好久不当珍馐阁的老板,不知道如今苏家的生意如何,但?从近日苏母的神色与?连开好几家的钱庄来看,应是蒸蒸日上?的。
“等你在京城里做了官,我就把你送我的那套餐碟拿到这儿来。”
苏昭宁坐在连廊下喂鱼,规划着二人今后的生活,四喜开始整理行李。
此次是轻装进京,带的东西不多,其中行李打扮都是魏玉会试要用的笔墨纸砚,连两人的衣物?都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苏家父母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到了京城再添置就行。
夜晚,两人躺在新房的床上?闲聊。
苏昭宁掰着手指数数,调侃道:“算上?这辈子的岁数,你岂不是活了得有八十几了,还记得起当年?会试的题目么?”
魏玉无奈:“我又?没老糊涂,就算是记不清了,上?辈子我好歹是个首辅,怎么可能?连个小小的会试都过不了?”
苏昭宁趴在她胸口上?两眼放光的看着她,小声道:“阿玉穿仙鹤服真好看,旁人莫不是矮了就是胖了,你即便到了花甲的岁数身姿仍然挺拔,精神矍铄。”
魏玉笑笑没接话,转眼瞥见床边小几上?摆的一个紫檀木盒子,挑眉问道:“这里头装的”
苏昭宁撑起上?半身看过去,奇怪道:“应该是四喜放这儿的,我那包袱里没装这盒子呀。”
魏玉暗自笑了笑,伸手将盒子拿了过来,又?看了眼他,意味不明道:“这盒子是没见过,里头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很熟识了。”
在她打开的一瞬间,苏昭宁灵光一闪,总算反应过来这是何物?。
封面上?《风月宝鉴》四个字赫然在上?,这肯定是苏父悄悄摸摸塞的,苏昭宁丝毫不知晓。
“这、这,这不是我带的。”
然后苏昭宁就看见魏玉纤长白净的手指翻开了画本,只见她指尖轻轻往其中一处画面上?一点,眼神往他红着的脸上?一扫,声音带着蛊惑:“昭宁的笨鸟先飞可是从这上?头学来的?要不今后咱们按着这画上?介绍的一个个来。”
苏昭宁虽然已经将整本书?囫囵翻过一遍,但?那也是私下一个人悄悄看的,如今被她当着面揭穿太难为情,他打了个哈欠,索性躺下去,将头埋进被窝,声音嗡嗡:“赶了几天的路,好累啊,咱们睡吧。”
魏玉笑他没出息不禁逗,将书?放进盒子里,躺回被窝中,两人相?拥而眠规矩地睡了过去。
会试时间是二月初九,如今离考试还有半月。
翌日,苏昭宁罗列了个清单让四喜去街上?买些日常用品,他在家捯饬了些点心准备给邻居们送去。
初来乍到,远亲不如近邻这点苏昭宁还是懂的,昨日下午来时他就观察到有个小孩躲在树后面悄悄地盯着他们瞧。
邻居家跟他们的房子类型差不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孩子嬉笑的声音,他听了下将门敲响。
开门的是个小女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扎个两个小辫子,唇红齿白十分好看。
小女孩仰着头看了会儿,奶声奶气道:“你好,请问你找谁呀?”
苏昭宁半蹲下身,微笑轻声道:“小朋友,你爹在吗?”
小女孩转过头冲房内大声喊道:“爹爹,有位,有位漂亮哥哥来找你啦。”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年?轻男人小跑出来,他先是斥责女孩:“小宝,爹爹不是说?了吗,有人来敲门你应该先喊我,让我来开门,你自己不能?开门的知道么?”
女孩看了眼苏昭宁,嘟嘴道:“我知道了,可是漂亮哥哥不是坏人呀,他来找爹爹的。”
男人看上?去十分年?轻,脸颊还有些肉感,眉眼弯弯,长相?十分亲和,就连刚刚呵斥的表情看上?去也软绵绵的,他身前穿着襜衣,看样子是从厨房里出来的。
苏昭宁将食盒里用油纸包裹好的点心递给男人,嘴角带笑:“你好,我是隔壁才搬来的,做了些点心送来给你们尝尝,以后咱们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小女孩看着他手上?的点心眼睛一亮,男人连忙在襜衣上?擦擦手,笑道:“哎呀这么客气,我还准备待会再过去跟你们打打招呼认识一下呢,就怕你们才搬来要收拾屋子准备些东西就没来打扰。”
男人接过点心后又?招呼着苏昭宁到屋子里坐,苏昭宁原本还想婉拒一下,但?无意间看到屋子里的小凳子上?摆着笔墨纸砚,一时间来了兴趣,便跟着男人进屋喝茶。
谈话见,苏昭宁了解到男人叫林冬义,妻主是京城本地人,令苏昭宁吃惊的是,他的妻主同样是去年?新晋的举人,如今在京城的府学中备考会试。
林冬义开心道:“这也太巧了,说?不定她们俩以后还是同僚呢,等你归置好家中事宜,我带着你逛逛京城吧,皇城根脚下,有意思的可多了呢。”
苏昭宁在邻居家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他回到家立马前往书?房,与?魏玉分享了自己刚刚所了解到的消息。
“他妻主跟你是同一批的举人,我总觉得他的妻主这个名字很熟悉。”苏昭宁坐在魏玉面前歪着头思考。
魏玉放下书?,问:“叫什么名字?”
“陆亭,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比你大四岁,他们家的女儿真乖,唇红齿白的特找人喜欢。”
魏玉沉默了,陆亭,这名字她可太熟悉了。
上?辈子她被褫夺官职,陆亭继她后当上?新任首辅,两人在官场上?斗了几十年?,实打实的老对手了,在她临死前害曾在京南驿站备了践行宴邀请她去,被她拒绝了。
察觉魏玉的沉默,苏昭宁回忆了下梦中看到的未来,忽然倒吸一口冷气:“陆亭,就是她!她害你丢了官职,在皇上?面前参了你好多条罪状。”
他忽然有些慌:“如今机缘巧合竟成了邻居,这不是冤家聚头了嘛。”
又?想到他们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安慰道:“不怕,咱们知道她所不知道的事,绝不会再被她摆一道。”
天色暗了下来,淡淡的日光透过花格窗洒到宣纸上?,上?头是一排排用瘦金体书?写?而成的《请致仕表》,只是这则致仕书?还未送到皇上?手中,她就被褫夺官职。
官场里头的波云诡谲,稍有不甚棋差一着便会尸骨无存,她上?了年?纪后生出莳花弄草的心思,时常午夜梦回少年?时期那段即便求学艰苦,但?身心却?是自在的日子。人总是不知足的,有了这样后又?常在想我若是那样的话又?会如何。
所以重生后她想换种法?子活,如今生活幸福,家庭美满,不愁吃喝,她倒是可以做个两袖清风的好官,能?够被世?人称颂又?怎会不好呢。
魏玉看向苏昭宁,道:“若是此生我都无法?穿上?仙鹤服,昭宁可会有遗憾?”
苏昭宁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认真读完她的致仕表,倚在她的肩头,摇头道:“阿玉开启了苏家所有人的新人生,那你自己也可以选择不同的人生呀,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魏玉将他拉过来抱在腿上?,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了下来。
苏昭宁不知不觉间被她抱到了书?桌上?,他察觉到自己压在致仕表后想要起身,却?被魏玉推了回去。
“这表里虽没提你,但?字里行间处处都是想与?你共度余生。昭宁忘了昨晚我说?过的要一样样来试么,今天咱们就试书?房吧。”
苏昭宁尽量克制着身体摇晃,生怕把身后的宣纸弄出皱印,不断祈求她轻点。
······
二月初九,会试正式开考,与?乡试考试时长一样,二月十七日,会试结束。
放榜日定在三月初五,在放榜前的这半月里,两人将京城逛了一遍,魏玉想趁着此时没有进入官场好好陪陪夫郎。
会试的前十名由主考官共同议定,移送礼部奏闻,放榜时正值杏花盛开,所以会试榜也成为“杏榜”。放榜那天,倒春寒总算过去,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整个京城变得生机勃勃,明媚照人。
魏玉不出意料考取了解元,陆亭则喜提榜眼,报录人前来报喜时,惊喜地发?现?这会试的第一第二名竟是邻居,直说?这处的风水养才子,惹得城中百姓纷纷来沾喜气。
此次会试一共录取了两百三十位进士,在会试过后,新贡士们纷纷奔走为殿试做好准备,准备十几篇各式文章内容,对前科鼎甲的墨卷要熟练。殿试时间定在四月初三,由皇上?亲自主持,一共有一道时务策论题,其中包含了三至五道试题,因皇上?年?幼,所以在殿试前一天由内阁预拟,当晚召集工匠刊刻印刷,于次日凌晨印刷完毕,缄封成阅。
为达公正,在评阅前将每份试卷的考生姓名遮蔽,采用一卷多评论的方式,每张试卷经过八人审阅定下等级符号,画圈越多的试卷越好,其中魏玉与?陆亭的试卷获得相?同的圈数。
两人的试卷拿出来再次评阅,确实难分伯仲,最后几位读卷官考虑到魏玉在成州所做的事迹,酌情考虑下将状元划给了她。
“此女才情卓绝,小小年?纪便心怀苍生,在江南干旱期间提出在丰年?时预备仓丰年?积粮,如遇荒灾则开仓赈济。还提出预备仓的仓谷来源;又?在对抗倭寇中勘破倭兵轨迹,减少我朝士兵伤亡,剿灭了倭寇。论功绩,这魏月珩也配得上?状元。”
皇上?最终定夺魏月珩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陆亭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待到放榜那日,魏玉正在家中品尝着苏昭宁这几日试做的新糕点,两人坐在茵毯上?,看着院中姹紫嫣红,百花齐放,心情颇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昭宁频频回顾房门,有些焦急:“怎地还没来报喜,不会这次因为你重生后改变了许多事迹,没中状元吧。”
魏玉面上?云淡风轻,她看得倒是很开:“别急,就算不是状元,我好歹也是进士了,混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哪知她话音刚落,街巷外头就鞭炮连天,远远地便听见人生攒动,不一会儿大门就被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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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子前来报喜,将状元袍递给了魏玉,笑道:“这倒叫我偷懒了,此次一甲的状元榜眼与?会试时一样,你与?陆亭,真真是福地冲天,孕育良才呀。”
翌日,魏玉与?陆亭相?携参加琼林宴,苏昭宁与?林冬义便聚在一块庆祝。
近日苏昭宁胃口奇好,格外爱吃辣,林冬义炒了一盘尖椒鸡丁,他将里头的辣椒吃了个精光,吃得满面红光,鼻尖冒汗。
林冬义连忙将盘子端开了些,给他舀了碗鱼汤:“你竟这么爱吃辣,但?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呀,快歇歇,待会儿该肚疼了,喝碗鱼汤暖暖胃。”
苏昭宁最近觉得口中总是无味,独独钟爱辣味,吃了后才口齿生津胃口大开,饭量大增。
哪知他刚接过碗,闻到鱼汤的腥味就格外反胃,连忙放下碗跑到墙角处干呕起来。
吓得林冬义连忙跑过去帮他抚背,又?仔细端详了番,喜上?眉梢道:“你这反应是不是有啦?”
苏昭宁一愣,没反应过来,呆呆问:“有什么了?”
“哎呀,就是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呀,我当初怀女儿时也是这样反胃,你这反应肯定是有了,你近日可是嗜睡?”
苏昭宁诧异地看着他,双手抚上?了腹部,展露欢颜,激动道:“对,可我以为那是春困,没,没往那方面想。”
他嗜睡,但?反胃这样的情况却?是今日才出现?。
林冬义连忙拉着他起来,又?抱着女儿,开门道:“走走,咱们去医馆让大夫瞧瞧,哎哟你刚还吃那么多辣,我就该拦着你的。”
苏昭宁恍恍惚惚从医馆出来,刚刚大夫告诉他已经有孕一月余了,如今四月初,算起来他是在二月底三月初时怀上?的,他回想了下,那段时日他与?魏玉夜夜笙歌,魏玉拉着他将画本中的姿势试了个遍。
想来也是,两人整日耳鬓厮磨,没怀上?才奇怪了呢。
从医馆出来后,两人又?去了布料店裁缝店,购置好些婴童需要的用品,欢欢喜喜回到家中。
一直到戌时,魏玉才从宴会上?赶了回来,房中亮着灯,苏昭宁已经斜歪在榻上?睡着了。
魏玉放轻手脚,沐浴完后上?床,将他揽在怀中准备睡觉时,苏昭宁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是我,我回来了。”魏玉吻着他的脸颊,环上?他的腰,两人紧贴这。
苏昭宁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酒气,清醒了些,他翻过身面对着她,搂上?她的脖颈,还未开口便迎上?她的吻。
魏玉喝了些酒,又?温软在怀,顿时春心萌动,从嘴唇一路吻至颈部,反复在喉结处辗转忝舐。
苏昭宁的寝衣已被褪去,眼看着她的手往下处伸,苏昭宁立马拦住了她,喘气道:“别,阿玉别,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魏玉眼尾处有些红,她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十分灼热,她压下欲望,声音喑哑:“什么好消息。”
苏昭宁贴在她耳边道:“大夫说?我已经有孕一月余啦,阿玉要当娘亲了呢。”
魏玉拦在他腰间的手一紧,怔愣一瞬后有些语无伦次,“你说?,我,我要当娘了?”
苏昭宁重重点头,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那儿还十分平坦,看不出有孕的样子,但?十分温热。
魏玉轻柔地放在上?头,只觉掌心灼热滚烫,她紧张道:“刚刚我有弄痛你么?四喜怎地也不跟我说?一声。”
苏昭宁依偎在她怀中,轻声道:“这样的好事肯定要我亲口告诉你,你别紧张,我没事的。”
魏玉帮他把寝衣穿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瓷瓶般,苏昭宁轻笑出声:“你别怕呀,我哪儿那么娇贵,咱们告封家书?回去吧,如今双喜临门,让大家也高兴高兴。”
次日,魏玉急急忙忙拿着家书?前往隆盛镖局的分局,让镖师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成州。
成州苏家知晓消息后,连夜收拾行李赶往京城,原本十日的行程被缩短到只用了六日便到。
苏昭宁开门看到几人时,惊诧万分。
楚慈欣喜地换上?苏昭宁的手:“昭宁哥,我们来找你啦。”
王氏见他手中竟拿着扫帚,连忙拿过来后道:“这孩子怎么还在扫地呢,那扫地一弯一起多伤身子啊,快快进去歇着,我就说?这俩孩子不会照顾自己。”
苏父扶着儿子,开心又?心疼道:“如今怀孕了,你怎么不雇几个人到家中来,这些琐事交给他们做便是。”
有些冷清的院子因为两位父亲的到来热闹起来,苏昭宁被安排着躺回床上?。
“娘与?刘姨在成州么?”
苏父在一旁清点自己带来的行李,道:“你娘也来了,她先去趟钱庄取钱,顺便交待些事宜,待会儿便来了,你刘姨帮咱们押镖,应该过两日便来了。”
直到临近端午节,一大家子人总算团聚,连行游在外的苏青荔也赶来京城。
此时暑气尚未至,魏玉下了值,谢绝与?陆亭同行后,去往城中最好的糕点店里买了酥黄独和桂花糖蒸栗糕粉,又?去酒楼中买了上?好的苏合香酒,坐上?一匹骏马,不紧不慢地行进在挤满人群的街道上?。
她想到那日去苏府求亲前的场景,那时她还骑的是头驴子,心情晃晃悠悠有些忐忑,如今换了骏马,心情也有了不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阖家欢乐,事事顺心,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万物?繁荣,禾苗茁壮。
春日赏花饮茶,夏日吃冰捧瓜,秋日赏菊登高,冬日听戏醅酒。
这样的神仙日子,魏玉只想说?:愿佛祖下辈子再赐这样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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