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银色月光洒向这片一望无际的海面, 数只海鸟张开翅膀,似流星一般,飞快划过夜空。
这艘巨船似乎被凝固在这一段时光当中, 船上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回,不断轮回。
而沈望春痴痴望着远方, 他?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萧雪雎穿过熙攘吵闹的人群, 来到沈望春的身后,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初的时候, 沈望春大概以为是路人不小心撞了?他?,没有理会?,萧雪雎便又拍了?拍。
沈望春皱了?皱眉,刚才他?已经说过不要来打扰他?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在这里, 等待心中如潮水般澎湃的情绪渐渐退去,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只是那人不知为何?不愿放过他?, 沈望春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张口道:“我说了?我没事,等会?儿?就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柔海风吹拂过来,宽大的衣袖随风起舞,皎洁的月光下, 她御风而来,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梦境里。
海面蒙了?一层银色的鲛纱, 在月光下欢乐地翻涌。
沈望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仿佛吃了?有毒的菌子,唇舌不听使唤, 话都说不清楚,他?结结巴巴好一会?儿?,问出一句:“你、你、你不是走了?吗?”
萧雪雎道:“我回来了?。”
沈望春嘴巴张张合合,急得脑门都冒出汗来,他?隐隐可以察觉出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或许并不合理,却不愿再深想下去。
他?怕自?己想不明?白?,陷入死胡同?里,这场梦也就醒了?。
皎洁的月光沉进?冰冷的海水里,晚风中好似飘荡了?醉人的花香,沈望春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他?问萧雪雎:“怎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吗?还是要找什么人?我能帮得上什么——”
萧雪雎开口打断他?的话,叫他?:“沈望春。”
沈望春的话音陡然停下,呆呆看着萧雪雎,发?出一声疑惑:“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问完就傻乐起来,两边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
“是你告诉我的。”萧雪雎说。
沈望春的笑容僵在嘴角,看着眼前的萧雪雎,一脸茫然,他?以为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的。
“我们从前见过吗?”他?小心地问。
应当见过的,沈望春如是想到,不然为何?他?一见了?她,一颗心就好像掉进?了?灶房角落放置多年的陈旧瓦罐里,里面酸甜苦辣一应俱全。
他?一边砰砰乱跳,挣扎着想要逃离,一边又沉溺于那一点点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甜。
“见过的。”萧雪雎说。
“真的?什么时候?”沈望春紧张兮兮地问她。
若是见过,他?为何?完全没有印象,翻遍所有记忆,都找不见她的身影,难不成他?也像话本里的那些主角,曾经失忆过,忘了?她?
那完蛋了?,沈望春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他?一定会?被萧姑娘嫌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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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看着沈望春站在那里,皱眉苦思,表情竟有几分凝重。
萧雪雎不懂他?为何?这样,只轻声答道:“是在这之后的许多年。”
“之后的许多年?”沈望春重复她的话,这样的话那就不是他?失忆了??
他?却更加茫然了?,不明?白?萧雪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他?诚实道。
萧雪雎嗯了?一声,这里的沈望春的记忆只停留在这一刻,从这里往回看,他?的人生一片坦途,除了?父母的离去,几乎再没有遭遇过其他?大的风浪。
他?原本可以在岳阳城中,一直做他?意气风发?的沈家少主。
然最终,他?死在了?望乡城。
萧雪雎微微垂眸,轻声说:“我与你说了?,或许你就明?白?了?。”
“你说。”沈望春满脸期待地看向她。
一想到在许多年后,自?己可以与萧雪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沈望春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就莫名地柔软下来,好像可以随着烈日下的饴糖一起融化。
萧雪雎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时不知该与他?从何?说起。
要怎么说呢?
说他?多年后入魔,被自?己封印进?幽冥狱中,说他?恨自?己入骨,想要她痛不欲生,说他?言不由衷,口不对心……
那漫天?的箭矢落下,鲜红的血早已浸染了?他?的衣衫。
他?倒在金翎台上,至死也未能合上双眼。
那时的沈望春,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萧姑娘,你……怎么哭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泪水沿着萧雪雎雪白?的脸颊滑下,映着月光,雪亮亮的。沈望春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他?想要擦去萧雪雎的眼泪,只是又怕自?己冒犯了?她。
“你别哭,我不问了?就是,我不知道也没关系。”最后他?只能这样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抬起手,摸了?摸眼角,果然摸到一片湿润,她抿了?抿唇,笑着对沈望春说:“没事。”
沈望春一点都不想看到她哭,她的泪水一落下,他?的心脏就疼得厉害,被丝线勒得紧紧的,每次呼吸都要扯着那线,他?似乎这样很久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可以感受到那颗心脏的跳动,真奇怪啊,明?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沈望春放下手,不等萧雪雎开口说起那些以后的事,他?便先问道:“萧姑娘今日来这里找我是要我做什么吗?”
萧雪雎点了?点头。
沈望春笑道:“你跟我说是什么事就好了?,其他?的以后再说也可以。”
或者不说,也没有关系。
萧雪雎一时无?言,在被她封印进?幽冥狱以前,沈望春究竟是怎样喜欢着她?
在被她亲手封印进?幽冥狱后,又是怎样恨着她?
过去的许多画面在萧雪雎的眼前一一浮现,她的心脏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疼。
“沈望春……”她唤着他?的名字。
“嗯?”沈望春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萧雪雎说出余下的话,他?问:“萧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萧雪雎动了?动唇,问他?:“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去修魔道?”
“啊?”沈望春没想到萧雪雎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他?赶紧表明?立场道,“萧姑娘你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去修魔道?我们沈家跟魔族向来都是势不两立的,我要是修了?魔道,我爹娘泉下有知,怕是会?再不认我这个儿?子的。”
“不信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魔气。”他?说完又有点紧张,自?己修炼向来是正正经经的,从没有走过那些歪门邪道。
应当没有……吧。
但萧姑娘为何?会?这样问他??
“我信。”萧雪雎说。
沈望春嘴角登时翘起,闪亮的星星重新落入他?深邃的眼眸中。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调笑,问他?:“少主,跟萧姑娘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望春抬头去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萧雪雎的身边早已围了?许多年轻的玩伴,他?忙敛去嘴角笑意,正色道:“我们在说正事呢。”
“哦——”那些玩伴们故意拖长了?声调,发?出一串善意的哄笑。
虽然他?们的确是在说着正事,可是听着这些戏谑的笑声,沈望春的一张脸还是涨得通红,他?忙挥起手赶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不许偷听,快走快走!”
围过来的人群很快散开,只剩下萧雪雎与沈望春两个人,微凉的海风吹来,总算让他?脸上的温度稍稍降了?一些。
“他?们……他?们脑子有病,萧姑娘你别放在心上。”
沈望春说完抬起下巴,挺起胸膛,以证明?自?己绝不是瞎说。
萧雪雎大概是明?白?的。
沈望春梦里出现的人都在受着他?的影响,或许他?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和萧雪雎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那些旧识的面前,却又在担心她会?不喜。
萧雪雎要带他?回岳阳城的沈家,与那缕哀魄汇合。
于是他?亦步亦趋跟在萧雪雎的身后,无?论萧雪雎何?时看他?,他?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萧雪雎有时会?怀疑这是沈望春的喜魄。
只是,为何?欢喜呢?
在他?原本的记忆里,她并没有回过头。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她都没有回过头。
第 62 章
回去?的路上, 萧雪雎与沈望春说明了他如今的处境,他并非是完整的沈望春,他只是他的七魄之一。
沈望春默默听着她的诉说, 他不是没有疑问,其实他很想问一问她?,为什么会这样的, 只是又怕自己问了以后,要惹得萧雪雎伤心, 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她落泪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 但当他在岳阳城的沈家看到年少时的自己, 整个人还?是有些发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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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真的只是他的七魄之一。
皓月当空,流光千里,萧雪雎站在月洞门下,向他们告别, 她?要去?找他剩下的五魄。
沈望春的哀魄泪眼婆娑, 抽抽搭搭,而大一些的那个, 虽然心中同样的难受,但他知道,这一次她?终会回来。
萧雪雎从岳阳城离开后便一路向着青霄宗而去?,孟逐音说自那夜之后,沈望春就一直在追随她?的脚步, 如果想知道沈望春都走过?什么地?方?, 不妨想想她?自己去?过?哪里。
然而萧雪雎早已记不清十多年?前她?离开岳阳城后走的是哪一条路, 这一路上又都发生过?什么, 她?只能先直接回了青霄宗。
这里果然不见沈望春的身影,可?能是他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 所?以青霄宗上下好似笼罩了一层缥缈的白雾,群山错落间?,只见一二?身着道袍的弟子。
萧雪雎不做耽搁,立即动身前往白凤山,比起青霄宗这里明显要热闹许多,试剑台上各色神光交错,衣袂翻飞,台下的道友神情激昂,面色通红,口中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没有片刻的停息。
不远处的杜鹃花海一直连绵向那天尽头,恍若漫天的烟霞。
萧雪雎在人群中寻找沈望春的身影,她?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却始终不见沈望春。
试剑台上的道友长?剑一落,扬起一片茫茫的落花,好似还?未来得及融化的残雪。
萧雪雎转身离开,她?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看去?,一道淡淡的身影执剑站在试剑台上。
多年?前,她?在这里多得大比的头筹,迎得众人喝彩。
那时候,沈望春是否也站在台下,这样仰头看她?。
须臾间?,台上的身影已经被风吹散,只余下满地?的落花,萧雪雎收回目光,向山下的小镇走去?。
她?知道他是在这里被唐云承挑断手?筋,毁去?丹田,只是究竟是在哪一处,孟逐音也没能说个明白。
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地?找,她?是很有耐心的。
纵然他不在这里,总会在其他的地?方?。
阳光晴好,几只灰色的鸟雀排成一排站在绿色的琉璃瓦上,一边梳理背上的羽毛,一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萧雪雎在小镇的街道上快速穿行,她?遇见了许多的人,都不是沈望春。
小镇上长?街短巷交错纵横,萧雪雎走过?大半日,头顶的那轮太阳却没有丝毫转移,看不清面目的人们从她?身边匆匆掠过?,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萧雪雎已经将小镇走过?大半,眼前所?见景物越来越细致,沈望春果然是留了一魄在这里。
迈入小巷,一股冷气袭来,白昼瞬间?化为无尽长?夜,冷冷的月悬在天边,洒向石板路的光仿佛凝固成永恒的霜雪。
沈望春躺在地?上,半阖着双眼,从他身体中流淌出来的鲜血好似古老的图腾,正在蠕动着吞噬他的生命。
他听到脚步声正向他靠近,这个时候,除了唐云承,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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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承果然还?是不想放过?他。
沈望春轻笑了一声,他当然是怕死的,他还?很年?轻,有大好的年?华,有许多许多的事想做,死有什么好呢?
只是要让他向唐云承求饶,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况且就唐云承那个伪君子模样,就算他求饶了,也不一定会放过?他。
他睁开眼,模糊地?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或许是失血太多,大脑都变得迟钝,沈望春想着唐云承回去?就换了件衣服,什么毛病他这是?
无尽的恶意自心底蔓延而出,月光黯淡,昏沉的小巷变得更加昏沉,沈望春想,若他今晚真?的死在这里了,他必要化为厉鬼的,让唐云承血债血偿。
她?在他的面前弯下了腰,而沈望春的视线也终于清晰起来。
白衣胜雪,踏月而来,暗香盈袖。
那不是唐云承。
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萧姑娘?”他喃喃出声问,心中的那些恶意仿佛在一瞬间?全都散尽。
萧雪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在做梦吗?”他轻声问。
除了做梦,他想不到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她?总是看不到他。
他在她?的身后走了一路,她?看不到他;他来到她?的面前,说了那些爱慕的话,她?还?是看他不到。
沈望春的确是在梦中,但与他现在以为的梦可?能不大一样。
萧雪雎低头检查他身上的各处伤口,她?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一切,但至少可?以了解他的过?去?了。
唐云承下手?极重,沈望春的丹田碎得彻底,身上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地?上的他却是忘了疼一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萧雪雎看,生怕自己一个错眼,萧雪雎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此刻,他仍以为他所?看到的,只是他的一个梦。
老天也算待他不薄了,弥留之际,还?能让他再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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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春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从来都是连他的梦都很少光顾的。
萧雪雎回答说:“我来找你的。”
“找我?”沈望春迷茫地?看着萧雪雎,萧雪雎怎么会来找他呢?
他突然想到什么,想抬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这张脸,然双手?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最后只能别过?头去?,对萧雪雎道:“别看我。”
萧雪雎连忙问他:“怎么了?”
她?知道眼前只是沈望春的一缕魂魄,那些伤痛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她?是没有办法医好他的。
沈望春小声说:“好难看。”
他的身上全是血,为赴宴精心准备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一定是很狼狈,很不体面的。
既然是做梦,为何不能让他以光彩照人的面貌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都要死了,老天也要让他再多留下一份遗憾吗?
明明见到她?是该高兴的事,突然使人难过?起来。
“没有,”萧雪雎拿出帕子,将他脸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她?说,“还?是很好看的。”
她?顿了一顿,又说了一句:“和从前一样好看。”
沈望春的眼睛仿佛在刹那间?被注入一道光,他回过?头看向萧雪雎,问她?:“真?的吗?”
“真?的。”萧雪雎说。
她?说完把沈望春从地?上一把抱起,沈望春做梦都不敢这样想,他瞪大双眼,忍不住叫道:“萧姑娘——”
萧雪雎只道:“你走不了,我送你回去?。”
沈望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他怔怔看着萧雪雎的脸庞,低声说:“但、但也不必这样。”
萧雪雎低头同他对视了一眼,问他:“那要我把你放下吗?”
沈望春张了张唇,半晌没有回应。
他到底是贪心的,他舍不得她?的怀抱。
虽然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在萧雪雎即将踏出这条小巷时,沈望春忽然开口道:“你不要嫁给唐云承,好不好?”
“嗯?”萧雪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沈望春根本不知道萧雪雎究竟是怎样看待唐云承的,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他说:“唐云承不好,他这个人很坏的,我这样都是被他害的。”
萧雪雎嗯了一声。
见她?神色如常,不像是生气的模样,沈望春鼓足勇气,继续说:“那个秦弈也不行,萧姑娘你不要被他骗了。”
这话说的很没来由,毕竟今天是他第一次知道秦弈这么个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这个人讨厌得很。
其实即便他再讨厌这个人,也不该说与萧雪雎听,可?是他忍不住。
萧雪雎会怎样想他?会不会觉得他很烦。
随后他听到萧雪雎轻声应道:“知道了。”
沈望春的一双眼睛彻底亮了起来,萧雪雎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欢他们。”
她?停顿片刻,又道:“沈望春,如果……”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什么?”沈望春屏住呼吸,紧张地?问她?,他表情凝重,生怕从她?的口中听到一句嫌恶的话。
萧雪雎低头看他,最后道:“算了,等你醒了再说吧。”
第 63 章
月色朦胧, 树影婆娑,晚风拂过高高的枝头,叶子摇摇晃晃, 蹁跹而?下,飘落到萧雪雎的肩头。
沈望春看见了?,他想拂去她肩上的落叶, 只是他的手脚废了?,他没?有办法了?。
他的眼睑垂下, 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今日唐云承对他做的, 来日他定要原原本本还回去。
只是他凭什么让唐云承还呢?
沈望春抿着唇,他第一次与萧雪雎如此靠近,实在不该去?想这些晦气的东西?,他抬眸望着眼前的萧雪雎, 月辉洒落进她的眼眸, 他好像在里面看到一场盛大的春天。
落英缤纷,溪水潺潺。
沈望春问她:“萧姑娘, 我们要到哪里去??”
他好像忘记自己身上的伤,也忘记了?疼,只希望这条路可以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永远都不要结束。
萧雪雎回答他说:“回岳阳城。”
“啊?”沈望春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岳阳城是什么?地方?, 他害羞起来, 萧雪雎竟然知道他是从岳阳城来的么??
但又怕是自作多情, 也许她只是碰巧要去?那里, 他忐忑地问道:“萧姑娘是要送我回家吗?”
萧雪雎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远方?连绵的山脉, 她说:“不止是送你回家。”
“那还有什么??”沈望春追问。
萧雪雎低下头,对他道:“还有……让你醒来。”
沈望春望着她的眼睛,有些哀伤地说:“我不想醒来。”
“为什么??”萧雪雎问他。
沈望春低声道:“我知道,一旦醒了?,你就?会离开的。”
萧雪雎怔住,她轻叹一声,对他道:“不会。”
“真的吗?”沈望春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找到某些她不会离开的证据。
“真的。”她说。
沈望春紧张的神色有所缓解,似乎是信了?萧雪雎的话,只是过了?会儿?,他小?声说:“可我还是有点怕。”
他总觉得,他好像已经被她丢弃过了?。
他一时?不见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没?等?萧雪雎说话,又听他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萧雪雎问:“什么?为什么??”
他问:“你为什么?会来救我,为什么?会送我回岳阳城?”
萧雪雎抱着他乘风而?起,雪白的衣袂在月光下勾勒出一抹温柔的弧度,她说:“不是我来救你,是你救了?我。”
沈望春不明所以,他什么?时?候救过她呢?
眼下萧雪雎带着他一起御剑回去?,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正?好能与他说一说梦外的那些故事,也省得他回去?后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自己,再吓一跳。
比起之前,萧雪雎已经可以保持平静地说完这段故事,沈望春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说完这段往事,到最后,他居然笑了?起来。
不是讥笑,也不是苦笑,是那种?很开心很满足的笑容。
萧雪雎看了?他半晌,直到最后也没?问出口,他为何而?笑。
沈望春身上的郁气仿佛在知道真相后消散干净,他想了?想,问萧雪雎:“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只是我的一缕魂魄?”
萧雪雎颔首,沈望春又问:“那剩下的你要到哪里去?找?”
“还不知道,”萧雪雎说,“一点点来吧,总能找到的。”
可惜他无法行?动,不能与她一起,但也许他可以帮她做些什么?。
喜,怒,哀,惧,爱,恶,欲,萧雪雎说他的七魄大都会留在对应的感情最为浓烈的那一刻,沈望春将自己过去?的记忆翻了?又翻,细细比较,除却萧雪雎已经找到的,好像也没?有其他惊心动魄的故事了?。
他的前半段人生,真的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事了?。
沈望春想了?半天,最后踌躇开口,对萧雪雎说:“或许在慈竹园里,还有我的身影。”
就?是不久前他对萧雪雎说了?喜欢她的那处园子,在那里,他从来没?有那么?渴望得到她,只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骨头里,融进自己的血肉里,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不分开,但最后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了?一句喜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刚才在宴上他真的依了?自己的心意行?事,后来可能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沈望春隐隐意识到自己那时?的状态不正?常,但是,又何尝不是他对萧雪雎的欲望最强烈之时?呢?
萧雪雎嗯了?一声,回道:“等?把你送回去?了?,我再去?看看。”
“我……”沈望春话一出口,便觉得奇怪。
那确实是他,但又不是他。
他改口说:“他要是言行?无状,冒犯了?你,你不要生气。”
宴上的沈望春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全是萧雪雎,本来被泼了?一盆冷水稍稍冷静下来,现在见到她回来找自己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沈望春实在不敢想。
她现在说的话又是那样的好听,很难保证他不会犯了?糊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道:“不会的。”
沈望春眨眨眼睛,望着萧雪雎发呆,是相信自己不会做出,还是不会生他的气?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而?后一本正?经地对萧雪雎道:“他要是真的冒犯了?你,你就?狠狠揍他,不要手软。”
萧雪雎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说好或是不好,只是轻轻笑了?起来。
她将沈望春送回岳阳城的沈家,其余二魄见他是被萧雪雎抱着回来的,眼中羡慕几乎要化?为实质,等?萧雪雎一离开,他们就?围了?过来,问个不停。
素月流天,花香馥郁。
萧雪雎踏入慈竹园中,这里的沈望春的确如他自己所说,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原本应该是很热闹的宴会,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经过的每一个人,面目都是扭曲的、模糊的。
只有树下的“萧雪雎”,一身白衣,孑然而?立,如梦似幻。
萧雪雎在人群中寻找沈望春的身影,酒香弥漫,灯火迷离,她走过流水小?桥,穿过觥筹交错的宴席,终于找到他。
他穿了?一身月色的华服,静静趴在桌上,好像熟睡了?一般。
萧雪雎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然而?沈望春不知是陷进怎样的梦里,萧雪雎叫了?他很久,他都不愿醒来。
萧雪雎端详他片刻,抬手掐诀,指尖瞬间聚起一团白芒,点在沈望春的眉心。
顷刻间,四周的场景好似被飓风撕扯,更加扭曲,又在下一刻,骤然清晰。
落花纷飞,繁灯如昼,沈望春已经来到树下,对着梦里的“萧雪雎”再一次说出那句:“萧姑娘,我喜欢你。”
一如当年?的模样。
萧雪雎早已不记得他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却又好像看到在自己离开后,他无措站在原地,像只失落的小?狗,尾巴都耷拉在地上。
幽冥宫里,他在她面前总是作出一副凶恶姿态,却又在月圆之时?,来到她的面前,一边说恨她,一边对她流泪。
他梦里的“萧雪雎”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径直走开。
于是沈望春将自己的话又说了?一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面前的“萧雪雎”,即使她没?有任何回应,他也乐此不疲。
可惜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只是他的一个梦罢了?。
但在多年?后,她终于又一次听到他的告白。
何尝不是上天怜悯他的一片情深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出声道:“沈望春,我在这里啊。”
树下的沈望春猛地回过头,漫天落花纷纷而?下,再回身望去?,他原来看到的“萧雪雎”已经不见。
萧雪雎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我听到了?,沈望春,我听到了?。”
霎时?间,沈望春泪如雨下。
这是该高兴的事啊。
为什么?会哭呢?
沈望春看着眼前的萧雪雎,他自己也不明白。
就?好像走了?千万里路,走得精疲力尽,衣衫褴褛,囊空如洗,却还在寻着她的方?向,找不到她。
明明他只是从岳阳城来到白凤山,见到了?她,就?得到了?她的回答。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
他不明白。
他痴痴地看着面前的萧雪雎,她会明白吗?
萧雪雎抬起手轻轻抱住他,她说:“醒来吧,沈望春。”
沈望春的身体猛地僵住,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萧雪雎抱了?他……
她竟然会抱他。
这是真的吗?
他怎么?更想哭了?,也更想……
随后他有些不自在地偷偷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想要掩饰什么?,又实在舍不得她的怀抱。
更为澎湃的情|欲化?作滔天白浪,汹涌而?来,只在顷刻间就?能将他的理智尽数淹没?,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根血管都在饥渴地叫嚣着萧雪雎的名字。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紧张地问:“萧姑娘,我可以……”
“嗯?”萧雪雎疑惑看他。
沈望春的一张脸红彤彤,绯色一直蔓延到耳后,萧雪雎对此已见怪不怪,她见过他的每一缕魂魄,都会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的情状。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沈望春说完就?后了?悔,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冒失的话,他急忙道:“我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是想……你打我吧,萧姑娘,我脑子坏掉了?——”
“可以。”萧雪雎说。
“啊?”沈望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萧雪雎,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头低一点。”萧雪雎说。
沈望春像是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只要萧雪雎一个口令,他便乖乖听从,绝不反抗。
他低下头,莫名有些不敢看眼前的萧雪雎。
萧雪雎仰起头,下一刻,她微凉的唇印在沈望春因吃惊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昏暗的世界霎时?变得无比明亮耀眼,茂盛繁花如雨飘落,铺了?一地,时?光捡下这片美丽的光影,藏进深深的水底,从此再不会褪色凋败。
第 64 章
柔软的唇贴在沈望春的嘴唇上, 晚风徐徐,冷香袭人,沈望春的大脑和身体同时都在发热,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萧雪雎揽入怀中。
他从来没有与姑娘如此亲近过,此时却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唇齿, 掠夺她的呼吸。
他用力地抱紧她,一丝一毫地空隙也不要有, 只怕旁人夺走了她, 只怕一晃神儿又不见了她。
他的世界里仿佛在刹那间盛开了巨大的烟火, 万千流光簌簌而落,伴随阵阵轰响,照亮天地。
许久后,夜空中纷飞的花瓣都已掉落, 灯火明灭, 不远处的河水停止流淌。
萧雪雎推了推他的胸膛,沈望春却恍若未觉, 丝毫未动,依旧沉浸在这个甜蜜的深吻中。
萧雪雎原是想掐他一把,让他清醒过来?,只是当她的手?落在沈望春的胳膊上时,又变了念头, 由?他去?了。
直到树间繁花全都掉落, 葳蕤灯火也不再明亮, 沈望春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他的两只手?还环在萧雪雎的腰间, 她的唇比之刚才红润许多,泛着盈盈水光, 琉璃般的双眸里倒映出自己此时疯狂的模样?,恍惚间沈望春觉得自己是要溺死在里面了,他还想再亲亲她。
沈望春羞赧地看她。
他可太佩服自己了,刚才那个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够放开手?。
萧雪雎的发间落了些许花叶,沈望春抬手?一边小心为她摘去?,一边小声问?她:“萧姑娘,你也是喜欢我的吗?”
萧雪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她没有回答沈望春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觉得呢?”
沈望春手?中动作一顿,回望萧雪雎的双眸,他半张开唇,却不知要怎么说。
他想,她应当是喜欢自己的,不然怎么会同意他那般无理的请求。
可是,她喜欢自己什么呢?
在萧雪雎面前,沈望春总是自卑的,他家世普通,天赋寻常,那些话本里主角才有的奇遇从来?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世间爱慕她的人那么多,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萧雪雎见他莫名其妙地沮丧起来?,便?对他道:“你该醒来?了,沈望春。”
沈望春本来?失去?一部分?光彩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更加黯淡,他望着眼前的萧雪雎,喃喃道:“果然是梦吗?”
萧雪雎却同他道:“你想知道的答案,等你醒了,我亲口?告诉你。”
沈望春痴痴看她,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
萧雪雎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走,我会陪在你的身边,直到……”
她的声音顿住,后面的话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去?说,也许要等到沈望春死而复生,才能明白。
说罢,萧雪雎抬起手?,泛起白芒的指尖再次落在沈望春的眉心。
长?风骤来?,扬起漫天落花,目光所及之处,慢慢的,都被这些花遮蔽,最后被淹没在这花海之中。
沈望春从睡梦中猛地惊醒,他睁开眼,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后他竟真的见到萧雪雎来?到他的身边。
繁花似锦,白衣胜雪。
他热切地看她,又困惑地看她,他明明记得,就?在不久前,她无情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萧姑娘?”沈望春忙站起身来?,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萧雪雎道:“过来?找你的,走吧。”
沈望春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是否仍在梦中,只能傻傻问?她:“去?哪里?”
“回家。”萧雪雎说。
“回家?”沈望春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萧雪雎嗯了一声,道:“走吧,路上我与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面对萧雪雎,沈望春是半点警惕心思?也没有的,不管她说什么,他无不听从。
即使?离开慈竹园,沈望春仍无时无刻不想要与萧雪雎亲近,他紧紧贴在她的身边,想与她永不分?开。
萧雪雎将他送回岳阳城后,立刻动身前去?寻找他余下的三道魂魄,天地这样?大,要找到一个人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山五岳,五洲四海,淅淅沥沥地春雨浸润了大地,远远看去?,烟柳成行,燕子双飞。
城中百姓往来?不绝,萧雪雎走过这条旧时的路,过去?的许多记忆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时候她的师父师妹还在,每次回到长?陵峰,都能听到师妹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师父喝醉了酒,哼着轻快的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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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试图从里面找出沈望春的身影,只是无论怎样?,都见不到他。
纵然那时她有见过他,也不会记得他。
北风呼啸,皑皑白雪覆满这山河,她将这方天地寻遍,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萧雪雎不确定是否还有遗漏之处,只是想不到这人间还有何处可去?,也许她该去?幽冥狱中找一找他。
那魔界之中,一派昏然景象,风中满是鲜血的味道,野兽沙哑的哀嚎从日出响到日落,幽冥狱外,那些魔族都已丧失理智,一边虎视眈眈地看她,一边从自己的身上撕咬下肉来?。
她想,她该早点到幽冥狱来?的。
她以为,即使?她在这里找不到沈望春,也能找到一些与他有关的事,可她根本进不得这个地方。
人间不知又到了什么时节,万千灯火升至高空,回首看去?,熊熊燃烧的烈火从脚下一直连绵到山脚,即使?有三天三夜的大雨降下,也不能将其全部熄灭。
他还会在什么地方呢?
萧雪雎眺望着夜空中明明灭灭的灯火,忽见远处一道白色光柱直插云霄,赤勒滩上高大巍峨的血魔宫,轰然倒塌。
萧雪雎微怔,他也曾跟在自己身后,一起来?到魔界吗?
当年,他究竟是为何入了魔道?
萧雪雎向着血魔宫御剑而去?,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裙摆随风起舞,仿佛一朵盛开的幽昙。
然而血魔宫中依旧不见沈望春的身影。
放眼望去?,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富丽堂皇的血魔宫已成一片废墟。
那一年,她击杀申屠烈,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后来?……
萧雪雎顺着记忆里的那条路慢慢走着,后来?她体力不支,五脏俱损,再醒来?时,却是五感尽失,大脑混沌,整个人好?似沉入深海,一直在下沉,下沉,没有尽头。
当她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看清眼前的人,已是在神墓秘境当中。
而如今,她终于可以从另外的视角,去?看这一段往事。
神墓之下,沈望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血迹,他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来?到她的身边。
她看到他跪在她的身边,捧着她的手?腕,吸取了伤口?里的魔气?。
这一刻,萧雪雎僵在原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地寂然,万物凋落,所见化为黑白,只有沈望春嘴角的血,无比鲜红。
她一直以为,当年从血魔宫出来?后,是秦弈救的她,在秘境中他们同心合力,破了魔障,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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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能够想到?
她怎么能够想到呢?
而在不久后的除夕之夜,她亲手?将他封印进不见天日的幽冥狱中。
她终于明白沈望春在她面前说的那些恨。
他想她生不如死,想她后悔莫及。
他的确是该恨她的。
他比所有人都该恨她的。
然而到最终,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下她。
她想起那个月圆之夜,他来?到她的面前,目光哀切地看着她。
对她说:“你怎么会知道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
沈望春虚张声势的背后,是他再也无法?说出口?的爱语。
在他被封印进幽冥狱后的许多年,萧雪雎终于愿意去?了解一个魔族的故事,愿意为那些魔族抽去?剑骨,自毁前程。
却都不是为他。
暮色沉沉,北风呼啸,数只灰色的大鸟在神墓上方不断地盘旋、鸣叫,沈望春又一次割破手?指,把自己的血喂给怀中的人。
山川肃穆,枝叶萧瑟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在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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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沉默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在幽冥狱里那些痛苦煎熬的岁月里,沈望春在想些什么呢?
他是怎样?恨着她的?
又是怎样?爱着她的?
第 65 章
夜幕四合, 远方几点蓝色鬼火在风中摇曳,猿猴的哀啼断断续续,沈望春脱下外袍, 盖在“萧雪雎”的身上。
他就这样守在她的身边,几天几夜没敢合眼。
他总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萧雪雎就会消失不见。
从找到垂死的她, 到?她睫羽微颤,终于要醒来。
也许是冥冥中某个神?明?在闲暇的时候听到?过他的祈愿, 成全了他, 故而?他可以长久地停留在这一段时光当中, 陪在她的身边。
萧雪雎静静站在原处,看了他许久。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年在魔界,真正救下她的人会是沈望春。
这一幕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她都有?一种虚无感觉,仿佛自己也是他梦中的一隅。
她不是无法接受救下她的人会是沈望春, 也不是不能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
只是……
她的心开始钝钝地疼着,那里密密麻麻地生出一片悔意。
沈望春在被她亲手封印进幽冥狱的那一刻,望着天上的她与秦弈,在想些什么呢?
若她能够早些知道,若她能够在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前就找到?他。
又?会如何呢?
萧雪雎也说不明?白, 终究没有?人能够沿着这条时光之河溯游而?上, 看清每一个结局。
一切早已发生, 一切不可更改。
眼下她要做的, 是找到?他的七魄,让他醒来, 那么她现在看到?的会是他的哪一魄呢?
哪一魄都没有?关系,她总要带他回去的。
萧雪雎抬步向?着沈望春走去,长风吹动她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沈望春听到?脚步声时想给怀中之人再?找一处藏身之地已经?来不及了,若是魔族来了此地,为何会没有?天雷警示,他来不及去细想,脑子一边转得飞快,一边将盖在“萧雪雎”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使来人不能看清她的模样。
随后他又?做出防备姿态,手里紧攥着仅剩下的两?道符咒,这才抬头看向?来人,然?后他就愣住了。
月光下,萧雪雎白衣如旧,不似凡人。
沈望春刚才还高速运转的大脑好像断了弦般,直接停工,不过好在他马上就回过神?儿来,赶紧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萧雪雎”仍旧好好地待在他的怀中,双眸闭合,熟睡一般。
沈望春再?次抬起头,向?朝自己走来的萧雪雎看去,他使劲眨眨眼睛,她仍在那里,也在她的怀中。
沈望春一时间?彻底迷惑了,他是不是在做梦?或者?吸了迷烟出了幻觉?@无限好文,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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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他为什么可以看到?两?个萧雪雎?
孰真孰假?
沈望春发现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看起来都像真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萧雪雎呢?
直到?萧雪雎来到?他的面前,他仰起头,怔怔看她,纷飞的裙摆好似海浪拂过他的面颊,是谁在月宫中唱了一首古老的歌谣?
他出声问:“萧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来找你。”萧雪雎如是说道,她的声音沙哑。
“找我?为什么呀?”沈望春疑惑地看她,问完后又?觉得比起眼前出现两?个萧雪雎,她来找他好像也算不得是什么。
可是他有?什么值得萧雪雎找来的呢?
沈望春脑子一下子清明?过来,好像明?白什么,他再?次看了眼自己怀中的人,问萧雪雎:“你是来找……她的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沈望春。”萧雪雎在他面前蹲下身,定定看向?他的眼睛,如海水深邃的眼眸里,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她郑重地说:“只是来找你的。”
他是岳阳城沈家的少主,轻衫积翠,山水逍遥,可现在却为她在魔界跋涉千里,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而?这一场苦难在之后的许多年的今天都不曾终结。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沈望春呆呆看她,惊慌问:“你怎么哭了?”
萧雪雎低下头,擦去眼角的泪,轻声问他:“沈望春,值得吗?”
沈望春不明?所以,他觉得自己真的太笨了,怎么总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问她:“什么?”
“救下我,值得吗?”萧雪雎说。
怎么会不值得呢?
沈望春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等到?几十年或是更远的以后,他的头发白了,牙齿脱落,想起来都能从?梦中笑醒。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重重地点头,对萧雪雎说:“当然?值得。”
萧雪雎动了动唇,良久,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的沈望春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让他为难呢?
远处的群山在黑夜里留下一道深色的轮廓,神?墓下有?点点萤火四处飞舞。
萧雪雎轻轻地一挥手,沈望春怀中的人便化作流光消失,沈望春茫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中,“萧雪雎”不见了,他该是伤心难过的,但那些情绪好似在此之前都被抽离了出去。
萧雪雎对他说:“她不是真的,我才是。”
“可是、可是……”沈望春也不知自己要“可是”什么,他莫名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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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沈望春想要想个明?白,然?他突然?间?头疼得厉害,好像有?烧红的铁针扎进他的头皮,穿过坚硬的颅骨,在里面疯狂搅动。
他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砰的一声,像是从?高处掉落的西瓜,炸得四分五裂。
萧雪雎一惊,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还会出事,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动手前应该让沈望春有?个心理准备的,她伸出手,正要定住他的魂魄,倏地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的沈望春居然?分裂出一个新的自己来。
萧雪雎的手顿在半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沈望春,能一次找到?两?道魂魄,算是一件幸事了,只是她高兴不起来。
他们一个眼中含泪,满目惊惶;一个如释重负,喜极而?泣。
这是他最难忘的恐惧与欢喜,他们都陷在这段神?墓下的回忆里。
他因自己力量的微小和她的垂死生出无尽的恐惧,也因能救下她而?无限欢喜。
如此便觉得满足,便觉得欢喜吗,沈望春?
萧雪雎的一颗心脏好似泡进了苦水了,而?沈望春早已在苦水里浸泡了多年。
等到?沈望春的这两?道魂魄稍稍稳定,萧雪雎带上他们回到?岳阳城。
他们总是很听她的话的。
沈家的后院里的吵吵闹闹,待萧雪雎一踏进去,那些声音就全消停了,他们纷纷围过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雪雎。
只是看到?她又?带了两?个沈望春回来,似乎都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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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问他们有?哪里不舒服,一个个却都摇着头,表示自己很好,大家相处得非常愉快。
萧雪雎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想着他们毕竟都是沈望春的魂魄,这里又?是他自己的梦境,应当不会出事。
她叮嘱了他们两?句,匆匆离开,去寻找剩下的最后一道魂魄。
魔族的地界比之人间?要小上许多,但其中艰险却要更为复杂,加之萧雪雎不常来此,对这里的地形不够熟悉,所以找起人来格外的不易。
她没有?想到?,他的最后一魄,会停留在多年后,他再?一次见到?她的地方。
北风呼啸,黄沙漫漫,一点昏然?日头悬在天边,那时她伏在地上,身上衣衫早已被血浸染,奄奄一息。
从?幽冥宫出发前,沈望春曾跟陆鞅说,他是要去接他的新娘的。
而?现在,那些人要当着他的面杀死他的新娘。
虽然?他表现得还算平和稳重,只将他们草草驱逐,可谁知道他的心中是压抑着怎样汹涌的怒火,才没有?将那些青霄宗的弟子削成肉泥,掩埋进这万里黄沙之中。
就像此时的萧雪雎还不太懂得,沈望春最后一道怒魄,为何会停留在这里。
第 66 章
这是沈望春的七魄里唯一一道生于被那年除夕之后的。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总觉得,在幽冥狱的那些年,他?的爱恨都被磨灭, 也无甚悲喜。
原来,只是不曾见到她。
那些悬在半空中的剑颓然掉落,青霄宗的弟子们仓皇而逃, 沈望春转过头?,看着不远处早已昏死过去的“萧雪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抬步向她走去, 停在她的身边, 弯下了腰。
他?以为?他?的一颗心早就在幽冥狱里练就得坚硬如铁, 百毒不侵了,然而并没有?,总有?那么一点柔软的地方,一触即伤。
他?伸出手, 想?要探知她此时的情况, 只是还没有?碰到她,她就化?作细碎的星屑, 随着茫茫黄沙滚滚而去。
沈望春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半晌没有?动作。
萧雪雎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她,一次又一次地与她分别,眼下其?实也没有?什么, 他?不过是又一次没留住她罢了。
这有?值得在意的呢?
他?早已放下她了, 他?早就知道, 他?与萧雪雎从来都是无缘无分。
况且, 在幽冥狱里待了十?年的人,要怎么样才会还爱着那个将他?封印进幽冥狱里的人呢?
沈望春想?, 他?对萧雪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恨意,是对她的恨支持他?一步步走到今日。
胸腔里心脏猛地紧缩,惶惶跳动,他?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根脚,天?地浩大,无他?可以停留之处。
很?久之前便是这样了。
此后便一直如此。
他?直起身,看着刚才“萧雪雎”停留过的地方,如果那不是萧雪雎,真正?的萧雪雎又在哪里呢?
身后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沈望春回过头?,有?人一身白衣从黄沙之中缓缓走来。
待她走得近了,沈望春也得以看清她的模样。
怎么会是她呢?
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他?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萧、雪、雎?”
全?修真界都在说,萧雪雎与魔族勾结,铸成大错,青霄宗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废去她的修为?,将她囚禁在天?一牢中。
可现在,她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沈望春那颗惶惶不安的心竟是莫名安定下来,大概是看到仇人高兴的吧,萧雪雎把自己送到他?的面前,他?即将大仇得报,如何?能不高兴呢?
于是沈望春笑了起来,他?点点头?,对萧雪雎道:“萧雪雎,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引本座过来?可真是难为?你了。”
萧雪雎却?道:“不是。”
沈望春问:“你不是来找本座的?”
萧雪雎道:“不,我是来找你的。”
沈望春随即冷笑道:“那不是什么?难不成是来找本座谈旧情的吗?”
萧雪雎反问道:“如果我说是呢?”
沈望春一时语塞,驼铃声正?渐渐远去,茫茫黄沙,一望无际,他?冷声道:“真是笑话,本座何?时与你有?旧情?”
“真的没有?吗?”萧雪雎问他?。
真的没有?吗?
萧雪雎知道她在说什么话?
什么旧情,是将他?封印进幽冥狱里的旧情吗?
怕只怕,她连这都不知道。
沈望春上下打量着她,讥讽道:“萧雪雎,你是不是在青霄宗摔了个跟头?,脑子坏掉了,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萧雪雎平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生气,沈望春被她看得无端烦躁,继续冷嘲道:“你还是赶紧去找大夫去,本座可不会治病。”
眼前的这个沈望春倒是萧雪雎比较熟悉的,这样的话她曾在幽冥宫里听过许多,那时她觉得他?脾气古怪,总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如今才晓得几分他?的伤心。
萧雪雎轻叹一声,向他?走近两?步,对他?说:“我以为?你会想?见到我的。”
沈望春呵呵冷笑,撩开眼睑又看了萧雪雎一眼,反问道:“本座会想?见到你?”
萧雪雎淡淡道:“那沈魔君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好了。”
沈望春:“……”
他?是想?说这话的,没想?搞这话会被萧雪雎抢先说了,而且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这话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道。
奇奇怪怪的。
萧雪雎究竟是怎么了?
她怎么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望春轻哼一声,道:“本座回去了”,转身便要回了他?的望乡城幽冥宫。
正?道魔道向来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若是让人看到他?和萧雪雎这样和和气气地说话,怕是第二?天?整个修真界都要传出他?就是萧雪雎勾结的那个魔族的八卦来。
他?倒不是担心萧雪雎日后要怎么在修真界行走,他?担心的是这会大大打击他?作为?幽冥宫魔君的威望。
索性就不要理?她了。
哪知萧雪雎竟然还要跟他?一起回去。
他?记得他?出门前看过黄历了,黄历上没写这一出啊。
沈望春脚步停下,回头?看向萧雪雎,无奈问道:“萧雪雎,你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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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只说了一句:“我自作多情。”
沈望春下意识地皱起眉,他?当然知道这五个字的含义,但此时此刻,他?好像听不懂了。
沈望春张了张唇,想?再讥讽她几句,只是一对上她的眼睛,那些略显轻佻的话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萧雪雎又问他?:“你真的恨我吗?”
沈望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萧雪雎你不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吧?”
他?话音刚落,萧雪雎把手中的悬光剑送到沈望春的面前。
沈望春被她吓了一跳,谁人不知道这是萧雪雎的本命剑,她向来是剑不离身的。
沈望春问她:“你干什么?”
萧雪雎淡淡道:“既然恨我,那便报复我吧,怎么样都可以,随你开心,我绝不还手。”
沈望春盯着萧雪雎看了半天?,他?着实是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真的病了,但最后他?只能憋出一句:“萧雪雎,你别以为?本座不敢动手。”
萧雪雎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剑向沈望春面前又送去几分,甚至还贴心地将剑从剑鞘中抽出。
沈望春低头?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柄剑,雪白的剑刃上清晰地倒映出他?惊愕的脸,他?心中却?没有?半分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
“萧雪雎,你真的、你、你……”沈望春“你”了好半天?,不知要怎么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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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颓败地低下头?,整个人被一股无力感?裹挟,他?喃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讨厌的人?你想?要我怎么报复你?我是该把你送进幽冥狱中,让你受尽折磨,还是把你扔进魔窟里面,让万千厉鬼撕咬?”
狂风掀起满地黄沙,呼啸而来,遮天?蔽日。
萧雪雎没有?说话,她沉默地收了悬光剑,上前一步。
然后,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中,一把抱住了他?。
沈望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僵硬,好像化?作一尊石雕,冰冷坚固的外壳下,他?的灵魂在不停地战栗。
风停沙止,天?地寥寥,不知过了多久,沈望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哑声问:“萧雪雎,你在做什么?”
没等萧雪雎开口,他?便自顾自道:“堂堂青霄宗首徒,竟然也会使出这种手段?你知道本座是谁吗?你知道——”
萧雪雎打断他?的话,她抬起头?,直视沈望春的眼睛,对他?说:“我知道,沈望春,我知道。”
沈望春半张着唇,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再说不出来,许久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他?问:“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问题,从前的萧雪雎不能给他?回答,但现在可以了。
她轻声说:“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为?何?而来,知道那年神墓下,是你舍命救我,也知道,是我把你封印进幽冥狱里……”
“我都知道了,沈望春,对不起,我知道得迟了很?多年。”
她抬着头?,坚定地望向她,目光中没有?一丝退却?。
昏然红日早已坠下无边天?际,皓月当空,流光千里,她站在他?的面前,比明月更胜三分。
第 67 章
沈望春垂眸, 那些被囚在幽冥狱的岁月里,他偶尔也会?去想,如果萧雪雎知道当年?的真相, 是否还?会?这般无?情地将他封印进幽冥狱中,只是到后来,他便不会?想这些了。
多年?以后, 她到底是知道了。
他仍旧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会?在某个时刻惊醒过来, 然后发?现自己仍身在幽冥狱当中, 永永远远都无?法出来。
皎洁月光流淌进眼前这片无垠的沙地,黄色的角蝰在月下快速穿梭,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美丽的蜃景缓缓浮现。
似乎是那年?海上, 明月高悬, 繁星点点,她剑斩蛟龙, 浩荡春风携着雪白?的海浪向?他涌来。
沈望春声音低低地问她:“你都知道了?”
萧雪雎点头,回道:“我都知道了。”
沈望春哦了一声,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雪雎也不着急,就?这样安静地等他, 晚风轻拂过她的发?梢, 她听到沈望春开口, 问她:“所以你现在这样, 是因为同情,因为愧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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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放开双手, 后退了半步,她抬眸看向?沈望春,黑色的眸子映着月光,无?比深邃,她轻声说:“沈望春,如果只是因为同情和愧疚,我刚才不会?抱你的。”
沈望春心脏骤停,刹那间?,天地万物仿佛都失去声音,他的耳边只剩下萧雪雎的话音,不断地回响,叩问他的心。
若不只是因为同情和愧疚,还?会?有什么?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呆呆看向?萧雪雎,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问:“那是因为什么??”
然萧雪雎这时却对他卖起了关子,对他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沈望春微微凝眉,模样看起来竟有些委屈,他问她:“为什么??”
萧雪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他道:“跟我回岳阳城吧,沈望春。”
萧雪雎居然都知道岳阳城了?
她的确知道了许多,只是难不成就?因为她的一句知道,自?己?就?要任她驱使吗?那些被封印进幽冥狱里的岁月又?算是什么?呢?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沈望春了,萧雪雎莫不是以为凭她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就?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那他也太?没志气了。
沈望春哼了一声,他对萧雪雎道:“还?回岳阳城做什么??本座现在可是幽冥宫的魔君,跟你们正?道势不两立,别以为你知道那些过往,本座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你是正?道的魁首,是本座的死对头,萧雪雎,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们终究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只要萧雪雎与他一起,必然要受人诟病,本来修真界就?在传她与魔族有勾结了,若是让人知道这个魔族还?是个魔君,那些话只怕是要更难听了。
萧雪雎耐心地听完沈望春这一长串的牢骚,等他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又?问了他一遍:“那回吗?”
沈望春张了张唇,萧雪雎是不是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对面的萧雪雎直直看他,等待他的回答。
于是那些到了嘴边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沈望春最后只能答道:“回。”
说完后他又?赶紧解释了一句:“本座不是为你,本座就?是想回去看看了。”
萧雪雎颔首,也没拆穿他,她转过身眺望林砚背着她走过的那一路,问沈望春:“你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的?”
沈望春随她的视线一起看去,群山连绵间?,几点灯火忽明忽暗,他漫不经心道:“本座怎么?可能知道你在这里?不过是看了黄历,今天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罢了。”
萧雪雎嗯了一声,问他:“你那黄历上都说什么?了?”
沈望春顿时沉默下来,萧雪雎以为他是随口乱说,没有追问,抬步向?人间?走去。
她走了几步,听到沈望春在后面小声说:“黄历上说,冬月初五,忌动土,宜远行,宜嫁娶。”
萧雪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琥珀色的月光下,沈望春的脸庞染上一抹微红,他佯装淡定,好像也不是很把黄历上的话放在心上。
萧雪雎看了他良久,沈望春抿了抿唇,先移开了目光。
于是萧雪雎弯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
天空飞下细雪,像是夏日河边飞舞的萤火,长风吹过,竟带了几分暖意。
这个漫长的冬天,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走出这片茫茫的沙漠,沈望春抬手拂去肩头的几粒沙子,像是随口向?萧雪雎一问:“他们说,你是为了一个魔族叛出青霄宗,是本座吗?”
萧雪雎脚步未停,她侧头看向?身边的沈望春,坦诚道:“不是。”
沈望春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他咧嘴笑了笑,又?向?萧雪雎问道:“那个人是谁?”
萧雪雎答道:“莫言思,你还?不认识。”
“魔族?”沈望春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道:“也不算吧。”
“萧雪雎,你这个人……”沈望春看着萧雪雎,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语言真是匮乏至极,他酝酿了好半天,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实在讨厌。”
萧雪雎则道:“下次为你好不好?”
“不好。”这次他答得?倒是干脆。
他仰起头,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月亮高高在上,清清冷冷,无?情地照耀人间?,却永远不会?坠落。
“有什么?好呢?”他转过头看着萧雪雎的,如是说道。
如此,沈望春的七魄全部找齐,接下来只需将他们融合,就?可以准备唤醒他了。
多年?后,沈望春再次来到岳阳城,心中倒也无?甚感想,他更在意的是萧雪雎对他的过去究竟是知道几分。
只是这还?未踏进沈府,沈望春远远的就?听到几个人在争吵,那声音着实耳熟,沈望春很不想承认这些声音的主人与他有关。
但讲道理,这应该也怪不得?他们,来时的路上萧雪雎说的那些话他都仔细听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沈府怎么?可以容得?下七个沈望春呢?
后院里,有人正?酸溜溜道:“……那是萧姑娘心善,你这副模样,不把你抱回来,还?能把你拖回来不成?”
他话音一落,就?有人接茬道:“早知道我也装自?己?腿脚不好了。”
“然后我就?告诉萧姑娘你是装的!”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拆穿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看你不爽啊!”
“你们在吵什么??我好害怕,你们能不能小点声,看看小哀都被你们吓哭了。”
小哀是个什么?东西?
沈望春腹诽着,听到另一个自?己?道:“他不是一直在哭吗?”
“你又?蹲在那儿傻乐什么?呢?”
“我乐不行吗?我乐有什么?错?”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乐的?萧姑娘也抱你了?”
“那没有,但是萧姑娘她……她……”
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出萧雪雎到底对他如何,只是语气越来越荡漾,听得?一众沈望春拳头都硬了。
“他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是傻魄吗?”
“七魄里还?有这一魄吗?”
“按理说是没有的,但说不好有浑水摸鱼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轻嗤一声,道:“真是没出息,萧姑娘都亲过我了,我也没像他这样。”
那些杂乱的声音霎时间?全都停止,短短的一瞬过后,只听他们异口同声问道:“你说什么??”
而与萧雪雎一同回来的沈望春也在听到这话后猛地转过头,问她:“你亲他了?”
萧雪雎轻轻嗯了一声。
沈望春深吸一口气,都是沈望春,凭什么?只有他可以?
自?己?……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这一路上他都在跟萧雪雎强调他不是过去的沈望春了,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不会?被她轻易蛊惑的,眼下他又?能说什么?呢?
到最后他闭上嘴巴,双唇抿起,撸起袖子,向?后院大步走去。
萧雪雎嘴角含笑,慢悠悠地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进去。
第 68 章
小小的一座院子里, 一下子挤进了七个沈望春,他们年纪不同,经历有长有短, 性情也有差别。
他们也算得上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一个个的都很清楚怎么往对方的心口上戳,只是有时候不免会伤到一大?片, 于是更多的沈望春加入进来,场面愈加控制不住。
小小的哀魄被挤到一边, 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的混乱,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只是待萧雪雎一踏进这后院, 沈望春们好似背后都生了眼睛,一瞬间全都偃旗息鼓,乖乖巧巧,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萧雪雎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她说:“接下来我?会使七魄归位, 你们准备好了吗?”
沈望春们点点头,他们心中不舍, 却?也明白,如果他们一直这样漂泊在?这场幻梦当中,那么就永远没有办法得到一个结局。
最后回来的那位沈望春双手环胸,懒洋洋地站在?树下,在?萧雪雎抬手施法时, 突然开口叫住她:“萧雪雎……”
萧雪雎停下手, 看?向他, 黑夜般深邃的双眸里似浸了一湾春水, 她等了他一会儿?,也没能等到下文, 便主动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他问:“等我?醒了,你也会在?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有的沈望春齐齐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萧雪雎看?。
萧雪雎点头:“会的。”
他继续问:“你说,有些话要等我?醒了,才能告诉我?,也是真的吗?”
“真的,”萧雪雎回答道,顿了一顿,又跟了一句,“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想知?道的话。”
沈望春终于满意,明明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扬起来,还是嘴硬道:“其实本座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但?既然你要说,到时本座姑且就听听吧。”
他这话还没说完,在?场的其他几位沈望春纷纷对他怒目而视,这又是哪位?说话怎么这么气人?刚才为什么没有先把他狠狠揍上一顿。
萧雪雎却?不生气,甚至眉眼间还带了些许的笑?意,她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沈望春放下双手,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他这样看?了她良久,最后他说:“萧雪雎,若是救不活我?,就不要救了,我?这一生,已?经很好了。”
“怎么会很好呢?”萧雪雎垂下眸,不等沈望春有所回应,她的双手掐诀,瞬间泛起耀眼白光,白光向着沈望春们蔓延而去,他们的影子在?那白光中渐渐模糊。
天地颠倒,乾坤又定,长风吹过万里山河,一朵合欢从枝头飘落,顺着潺潺溪水,流向这满山满野的葱茏绿意中去。
陆鞅听到声响,出去查看?了一圈,赤勒滩与万刃城的魔族居然还没死心,偷偷摸摸地来打听消息,他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地清除掉那几个杂鱼,再回来时,发现萧雪雎已?经醒来。
只是沈望春仍旧躺在?那张榻上,还是他离去前?熟睡中的模样。
陆鞅忍不住向萧雪雎问道:“萧姑娘,我?们君上怎么样了?”
萧雪雎站起身来,点了沈望春身上的几处穴位,而后转过身道:“快好了,我?要去一趟青霄宗。”
本来强撑了几日,在?旁边已?经打起哈欠昏昏欲睡的林砚一听这话登时精神起来,问道:“师姐你回青霄宗做什么?”
萧雪雎淡淡道:“他的魂魄已?经聚齐,接下来需要枫木幡和回魂枝来固魂。”
陆鞅忙问:“这两?样东西要去哪里找?”
“青霄宗就有。”
别处应当也有,但?找起来难免又要费上一番功夫,不如直接回青霄宗取。
林砚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握紧手中长剑,对萧雪雎道:“师姐,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萧雪雎拒绝:“不必,我?很快就回来。”
林砚张开嘴还想再说两?句,又马上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对师姐来说可能是个拖累,他只能嘱咐道:“那师姐你要小心。”
萧雪雎微微颔首,在?此处宫殿中又设下两?道结界,这才御剑乘风而去。
再次回到青霄宗,萧雪雎已?不需要像之前?那样躲藏遮掩,守山的弟子们见到她回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唇哆哆嗦嗦,最后竟是叫出一声师姐来。
萧雪雎点头,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拾阶而上。
几个守山的弟子面面相?觑,他们拦,还是不拦?
如今的魔界至少没了两?位魔君,又有大?量魔族死在?幽冥宫里,青霄宗的宗主连夜邀请各大?门派的主事人,前?来商讨接下来是否要趁机攻打魔界。
众人正各抒己?见,忽有弟子冲进殿中,口中叫道:“宗主!宗主!大?、大?、大?大?师姐她回来了!”
殿中众人的议论声霎时间全都停息,静悄悄的一片,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名闯进大?殿的弟子身上。
“大?师姐?”宗主任淮生眉头微蹙,沉声问道,“是雪雎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弟子连连点头。
“她怎么会来?”任淮生又问。
在?场还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殿中沉寂良久,终于有人开口劝道:“任宗主,雪雎这个时候能回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听闻前?不久,就是她在?魔界诛杀了千万魔族。”
说话的是留香谷的谷主,他话音刚落,问天院的院长也道:“这之前?的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呀?雪雎这孩子我?们多少也是了解的,她怎么可能与魔族有勾结?”
“是啊是啊,我?们也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殿中附和之人不在?少数,眼下他们正想攻打魔界,若能有萧雪雎相?助,踏平魔界,永除后患,怕也不是幻想了。
任淮生面色沉静,耐心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待他们说的差不多了,他点了点头,转过头对吩咐道:“江鸿,你带弟子们去看?看?,若雪雎有悔过之心,便将她带上来吧。”
江鸿刚想开口反驳,见任淮生面色不悦,又把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咽下,拱手应是。
他觉得宗主未免太过心慈手软,萧雪雎做的事可不仅是勾结魔族那么简单,更?是在?打他们青霄宗的脸。
况且,这还不是她第一次擅闯青霄宗了,萧雪雎是把青霄宗当成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凡她有一点悔过之心,都不可能如此莽撞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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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鸿憋着一肚子气叫上刑罚堂的弟子气势冲冲地向山下而去。
脚下的石阶共有六千七百九十九级,萧雪雎缩地成寸,眨眼已?走过大?半,山中做早课的弟子们听到动静,纷纷赶来。
领头的是一位黄衣师妹,见是萧雪雎来,整个人直接傻住,半张着嘴巴,进不得,又退不得。
随即又看?到萧雪雎手中的悬光剑,师妹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惊呼:“啊!好强的剑气!”
说罢捂住胸口,踉跄倒下。
萧雪雎:“……”
她手中的悬光剑到现在?都还没有出鞘,她抬步走过去,经过那师妹的身边,低头道了一句:“演得太夸张了。”
师妹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萧雪雎,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见她如此,身后的许多弟子也有样学样,没等萧雪雎出手,他们自己?就先倒下一片。
青霄宗内的不少弟子都受过萧雪雎的教导,过去的十多年里,也总是她带着这些师弟师妹们外?出试炼。
萧雪雎被囚禁在?天一牢中,他们并不知?情。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林砚已?经带着萧雪雎逃到千里之外?,他们想帮也帮不上了。
他们从不相?信萧雪雎会与魔族勾结,就算真与魔族有联系,这其中也定然有什么他们不清楚的隐情。
况且,就在?最近,他们又听闻大?师姐在?魔界诛杀了数不尽的魔族。
大?师姐永远是他们的大?师姐。
江鸿一过来就看?到这些弟子躺在?地上,毫不阻拦,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他横眉竖目,骂道:“胡闹!真是胡闹!”
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子,大?声道:“你们还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刑罚堂的这些弟子倒是听从江鸿的吩咐,亮出兵刃,上前?阻拦,只是最后的结果与那些先一步倒下的弟子们也没什么区别。
萧雪雎也不要他们的性命,她手中的悬光剑始终不曾出鞘。
素手翻转,白衣翩跹。
六千七百九十九级的台阶隐入云霄,日月摇光,长风肃杀,满目草木尽俯首。
第 69 章
眼见着刑罚堂的弟子如此不争气, 萧雪雎的剑还没出鞘,就已倒下大片,江鸿眉头?紧皱, 萧雪雎这架势,哪有半分要悔改的模样?想来她这次回青霄宗也没什么好事。
江鸿拔剑而起,事已至此, 他也无需对萧雪雎手下留情了,还有这些弟子们?, 待此事了结, 要好好地教训一番才是。
萧雪雎抬眸, 看向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江鸿,她的目光淡然,仿佛眼前的江鸿与她刚才交手过的弟子们?都是一样?的。
江鸿瞬间感觉被轻视,无论怎么样?, 他都是萧雪雎的长辈, 也比她多?修行了许多?年?,萧雪雎这副做派未免太过自负了。
“拔剑。”他道, 萧雪雎终究是个?小辈,他无意占她的便宜。
“不必。”萧雪雎道。
“不识好歹。”江鸿冷声道,既然如?此,也怪不得他了。
江鸿起身一跃,长剑直刺萧雪雎的眉心, 那双漆黑双眸中倒映出凛冽的剑光, 萧雪雎侧身躲避, 并反手以剑鞘拍向江鸿后背。
她身姿轻盈, 宛若游龙,雪白?衣摆在空中翻飞, 流光飞舞,似一朵盛开午夜盛开的幽昙。
等到?江鸿回过神儿的时候,他已然摔倒在地上,手中长剑掉落在一旁,身上没有半点力气。
他看着萧雪雎翩然离去的背影,心中大骇,萧雪雎的修为?究竟是何时增长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此前他对萧雪雎在魔界诛杀了上千魔族的传闻不以为?意,旁人或许不知情,他却是知道的,那时候萧雪雎在天一牢里是何等狼狈。
如?今好像由不得他不信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江鸿想不明白?,弟子过来小心将他扶起,问他:“师父,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下来的弟子再多?,也是拦不住萧雪雎的,江鸿心中清楚,以萧雪雎如?今的修为?,即便是宗主来了,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但好在今日青霄宗内还有修真界的诸多?大能,他不信这么多?人,都制服不了一个?萧雪雎。
他厉声吩咐弟子道:“还不快去回禀宗主。”
然而萧雪雎却是比那些弟子们?先?一步到?了灵宝殿外,灵宝殿朱甍碧瓦,巍峨矗立,檐下宝铎随风叮当作?响,一如?往昔。
任淮生带着诸多?道友来到?殿外,便见萧雪雎站在石阶尽头?,一袭白?衣,长身而立。
任淮生看着她,轻叹一声,似有万千感?慨,他道:“雪雎,你?回来了。”
萧雪雎回望向他,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声:“任宗主。”
任淮生道:“今日贫道与几位掌门在此商讨要事,你?若有事找贫道,待我们?商讨出一个?结果,贫道再与你?慢慢商量,你?看如?何?”
萧雪雎却道:“不必,今日我来此只为?两件事,一是取回我师父的乾坤袋。”
当日萧雪雎被囚天一牢,林砚亦不知下落,任淮生便下令封了长陵峰,将其中各种法器灵药收缴上去,其中便有长陵剑尊的诸多?遗物。
当着众人的面,任淮生倒也没有否认此事,只道:“你?师父的乾坤袋的确在贫道这里,但是在你?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前,贫道不能把它交给你?,不然,便是贫道有负你?师父的嘱托了。”
萧雪雎看着任淮生,平静道:“我是否清白?,任宗主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无意在此做无谓的争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话音落下,众人只听铮的一声,悬光剑终于出鞘,剑气如?虹,剑刃雪白?,雪亮剑光晃过无数双眼睛,恍若冬日里带着冷冽而尖利的冰凌。
任淮生双眸寒光微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快来,他沉声问道:“雪雎,你?是要跟师伯我动手吗?”
顿了一顿,任淮生又道:“雪雎,回头?是岸,你?不是贫道的对手。”
任淮生认为?萧雪雎此番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她没了剑骨,又是废去修为?重新修炼,再厉害又能厉害倒哪里去呢?
若她真有本事,当日在天一牢中也不会?那般凄惨了。
怕不是青霄宗的这些弟子们?敬她是大师姐,不好对她出手,她便真以为?自己没有敌手了。
况且在场的这些掌门们?也不是吃素的,谁借她的胆子敢到?青霄宗来放肆!
萧雪雎表情冷漠,只道:“任宗主不妨一试。”
任淮生笑了起来,眼中却无笑意,他道了一声好,走上前来,伸出右手,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他冷声道:“那贫道今日便试上一试。”
悬光剑与任淮生手中之剑陡然相击,一声锵然响彻天地,流光纷飞,随即各色神光交织缠斗,只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白?衣如?雪,青衣缭乱,东风一起,摇落满树金盏。
青山如?黛,绿水长流。
不过是几盏茶的工夫,萧雪雎手里的悬光剑已横在任淮生的颈上,那凛冽剑气甚至削去他大半胡须,却未伤及旁观者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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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骇然万分,连连惊叹,任淮生同样?不可置信。
再无人会?怀疑萧雪雎那则在幽冥宫诛杀了上千魔族的传闻。
此时萧雪雎脸上不见丝毫得意之色,她问:“任宗主现在可以把乾坤袋交出来了吗?”
任淮生眼睑垂下,看着那剑,问道:“贫道若是不拿出来,萧雪雎,你?今日真要杀了贫道不成??”
萧雪雎没有言语,只将手中悬光剑一送,任淮生脖颈上瞬间多?出一道红痕,鲜红的血顺着那伤口渗出。
任淮生满是惋惜叹道:“萧雪雎,你?可曾想过,你?师父若还在世,看到?这一幕,心中会?作?何感?想?”
然他这话出口后,脖颈上的伤口却是又深了两分,鲜血汩汩而出,领口的那一点白?转眼间就红了一片。
任淮生正要再开口,人群里突然有个?蓝衣的姑娘跳出来,高声喊道:“萧雪雎,乾坤袋在我这里,你?快放开我爹爹!”
说话的正是任淮生的独女?任雨瑶,她将乾坤袋高高举起,走到?萧雪雎的面前。
任淮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有些恼怒道:“瑶儿!”
萧雪雎侧头?看了任雨瑶一眼,空着的左手向上一抬,任雨瑶便觉得手中的乾坤袋似有万钧之中,竟再拿不起来。
她的手一松,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乾坤袋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般,飞入萧雪雎手中。
任雨瑶咬了咬唇,问道:“乾坤袋你?已经拿到?了,现在可以放了我爹爹吧?”
萧雪雎道:“我说过,今日来青霄宗有两件事,眼下可以办另一件事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任宗主。”
“什么?”任雨瑶问。
萧雪雎看向任淮生,问:“当年?我师父的死,与任宗主你?是否有关。”
她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谁也没想到?,今日在这青霄宗竟然还能听到?这等秘闻。
当年?长陵剑尊之死,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江鸿一上来,就听到?萧雪雎这话,没等任淮生开口,他倒是急不可耐先?扬声道:“萧雪雎,知道你?对天一牢之事心生怨怼,但你?焉能红口白?牙,来污宗主的清白??”
萧雪雎不做理会?,只看着眼前的任淮生。
灵宝殿前,在场的数十双眼睛也都落在任淮生的身上,任淮生皱眉,道:“雪雎,你?怎么会?这样?想?可是那些魔族对你?说了什么?”
萧雪雎道:“我后来从一些魔族和幻镜碎片中得知,当年?在我师父动身前往赤勒滩前,申屠烈就已提前从青霄宗得到?消息,布下埋伏,而后来致使我师父陷入迷障之中的,正是任宗主你?在他临行前送给他的那壶天星竹酿。”
任淮生道:“且不说此事真假,单说那时知道你?师父要去赤勒滩的人也不止贫道一人,接触过那壶天星竹酿的人也不是只有贫道一个?,如?何断定就是贫道所为??”
萧雪雎则道:“此事至今已过去十余载,当时在场的魔族都已作?古,化为?尘土,再要查起也无从下手,任宗主若当真问心无愧,今日便当着众掌门的面,以心魔起誓,当年?不曾加害过先?师,如?何?”
任淮生还没开口,一旁的江鸿又忍不住冷嘲道:“萧雪雎,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你?说如?何便要如?何?”
萧雪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只凭我的剑再进一步,任宗主性命不保,够吗?”
清风吹拂起她雪白?衣袖,鲜血顺着悬光剑流淌下来,滴落在她脚下,似绽了簇簇红花。
第 70 章
灵宝殿前, 萧雪雎与任淮生对峙许久,剑拔弩张的氛围让原本只想看个热闹的掌门都坐不住了。
萧雪雎见任淮生一直没有开口,冷声问:“任宗主是?不肯了?”
任淮生沉声道:“贫道乃堂堂青霄宗的宗主, 岂可凭你三?言两?语就发下心魔大誓。”
眼看着事情要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其他门派的几位掌门与青霄宗的长老们纷纷上前劝阻。
“且慢且慢——”最先开口的是?留香谷的谷主曲蓉,这?位谷主如今已经两?百多岁了, 在外人看来却是?个中年美妇,一身紫色华服, 云髻高耸, 很?有风情。
曲蓉语重心长道:“雪雎啊, 任宗主怎么说也是?青霄宗的宗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多少?还是?要顾及他的面子的,这?等事最好还是?私下与他商量的。”
曲蓉的话一说完, 便看到任淮生脖子上刚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鲜红的血汩汩涌出,萧雪雎是?真敢对下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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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听不进?劝的, 曲蓉叹了一声,转头对任淮生道:“任宗主,不过是?以?心魔起誓罢了,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今日不如在此应了雪雎, 也省得传出不好的闲话来。”
任淮生却是?同样不为所动, 青霄宗的几位长老也过来劝道:“宗主, 雪雎年纪尚轻, 行事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任淮生森冷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 凛然道:“贫道是?青霄宗的宗主,一言一行都关乎青霄宗的脸面,怎可轻易受她胁迫?”
紫竹峰的峰主常不平走过来,他与长陵剑尊、任淮生,还有江鸿四个都是?同一个师父所教?。他常年闭关,甚少?出门,为人沉默寡言,即使遇见宗门大事,他也不怎么出头,这?次不知为何却愿意站出来了。
常不平劝任淮生道:“宗主,我们修炼之人,何必在意这?些?,况且当着众多道友和弟子的面,宗主你今日给雪雎一个结果,对宗主你未尝没有好处。”
江鸿瞪了萧雪雎半天,眼睛都瞪得酸了,也没能萧雪雎的眉头皱一下,正如常不平所说,萧雪雎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出那番话,而任淮生一直回避不答,即便萧雪雎的剑饶过他,但修真界此后怕是?要生出许多闲言碎语来,众口铄金,不管是?对任淮生,还是?对他们青霄宗,都是?极为不利的。
宗主师兄可能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而且这?样白?白?受萧雪雎挟制,的确很?让人恼火,江鸿脑子一转,开口道:“萧雪雎,若是?宗主师兄真以?心魔起誓,当年之事确实不是?他所为,你又当如何?”
萧雪雎直接回道:“我同样以?心魔起誓,不曾与魔族有过勾结,之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好!”江鸿想也没想,一口应下,如果之前的事确有隐情,那的确是?他们青霄宗亏欠于她。
如此两?边都退一步,宗门师兄脸上也会好看许多,这?下师兄该满意了吧。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聪明?极了,想着事了之后要如何向任淮生邀功,结果任淮生却是?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师兄,你不同意吗?”江鸿不解地问。
这?下不止是?他困惑了,在场原本不信任淮生会做出这?等恶毒之事的道友也渐渐生出几分?怀疑来。
倘若任淮生真的问心无愧,在这?种情况下,为何还不愿意发誓?
他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正如他所说,他是?青霄宗的宗主,身上背负青霄宗的重任,无论如何,该为青霄宗考虑才是?。
也许当年长陵剑尊的死,的确是?与他有关的。
任淮生抬眼望去,四周围观众人神色各异,他仿佛可以?听见他们心底是?如何议论自己的,他用心经营多年的名望就要毁于一旦。
任淮生的目光重新回到萧雪雎的脸上,他问:“萧雪雎,你真以?为你能杀得了贫道?”
萧雪雎回:“不然呢?”
任淮生看着萧雪雎,不久后,竟是?笑了起来,他道:“萧雪雎,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下一刻,他不顾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利剑,张开双臂,千纵峰上狂风乍起,卷起一地落叶,纷飞飘转而来,浩浩乎如漫天黑鸦。
须臾之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是?阴云密布,远处群山连绵不绝,昏暗天色中,似盘踞着一条深色巨龙。
一条条闪电如同挥舞的鞭子抽打在那巨龙身上,轰隆雷声由远及近,突然间,黑云遮蔽的天空甩下一道粗壮闪电,直直劈向众人所在的山头,巨大的光亮将整个千纵峰照得雪亮,下一瞬,光亮散去,整个千纵峰隐入更深沉的黑暗当中。
任淮生脚下似有一双大手将他托起,腾空而上,一束明?光撕破沉沉天幕,落在他的身上。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众人议论纷纷间,又听江鸿高声道:“宗主师兄这?是?要渡劫了!”
任淮生的修为卡在瓶颈已有数十年,修真界中,如他一般的修士不在少?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停在这?一境界,但只要突破了这?一境界,便能成为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萧雪雎收了剑,仰头看去,见任淮生的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一道闪电撕裂苍穹,迎头劈下,却未伤到他半分?。
任淮生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此后天下间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
当年他因被他那师弟处处压他一头,世人只知青霄宗有他长陵剑尊,而不知他宗主任淮生,差点酿成心魔,此后都不会再?有了。
人群中有人叫道:“是?功德金光!任宗主身上有功德金光!”
只是?身负大功德的修士才会在渡劫时?有此金光护体,他们修真界已有数百年不曾见过这?样的人了。
这?任宗主是?做了何事,才会有这?样大的功德,他们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
灵宝殿前众人看看天上的任淮生,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萧雪雎,不管当年之事如何,这?下萧雪雎怕是?都难从任淮生这?里要到一个说法了。
萧雪雎神色未变,她低下头缓缓擦去剑身上的血迹,而后竟一跃而起,冯虚御风,来到半空。
闪电的光亮同样照亮她的脸庞,冷若冰霜,白?衣猎猎。
“雪雎你疯了!快下来!”下方?有人冲她喊道。
许多这?样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所有人都认为萧雪雎是?昏了头,失去理智,要知道修士渡劫时?,若有人擅自干扰天道,必遭反噬。
而眼下任淮生又有功德金光护体,萧雪雎要承受的反噬怕是?要百倍千倍不止。
萧雪雎恍若未听到,一人一剑,凭空而立。
任淮生看向她,唇角微勾,目光轻蔑,萧雪雎自寻死路,他当然不会阻止,他高兴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抬起手,那柄悬光剑直指向天,随后便见原本该落到任淮生头顶的闪电竟悉数被引到剑尖之上,下一刻,她手中悬光剑分?出无数道剑影,在黑暗中发出炫目的光。
任淮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萧雪雎不言不语,合上双眼,天地怆然,大雨倾盆,万剑归一。
世界陷入一片无尽黑暗,唯有那剑如晃晃白?日,照耀四方?。
剑落。
悬光剑携万钧雷霆之力?,穿过过去与未来的重重雪涛,以?日月不朽的光阴,星辰永恒的运转,行天道事。
天地不过一剑。
许久许久之后,这?片死寂中传来一点轻微声响,众人恍若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任淮生护体功德金光竟轰然碎裂,化作漫天星屑,散落下来。
萧雪雎冷眼看他。
这?世上总有人喜欢自作聪明?,以?为可以?欺瞒过天道,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任淮生的雷劫还未结束,已成死劫。
萧雪雎亦不必再?等他的心魔大誓了。
她收起悬光剑,挥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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