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栖不知道秋启荣对她交上的这份答卷满不满意,至少她自己是挺满意的。
惦记着亲爹这么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是个事,秋月栖主动前往,敲响了书房的门。
秋月栖本以为爹爹是因为她胆子太大,牵扯入了如此一桩差点填进去数百条人命的大案之中,而感到震惊后怕,才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闭门不出。
孰料当她得到允许,踏入书房的一瞬间,就被秋启荣迎面一句话砸得猝不及防。
“以后秋家的生意,就交由你来做主了。”
“爹?!”
秋月栖抽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秋启荣的神色,心下暗道爹爹莫不是受得刺激太大,得了失心疯?!
秋月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一览无余。
“你爹是年纪大了,但还没老糊涂!”秋启荣被气得瞪了秋月栖一眼,没好气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这几个时辰里,一直在试图复盘秋月栖同郁风凌的合作,和整件事情的推演,越想越吃惊。
他想,若是换作他自己来,怕是都没有秋月栖的胆子大。
但事实证明,秋月栖不光是胆子大,看人行事,抓住时机的眼光也很准。
于是思索了数个时辰后,秋启荣便下定了决心。
左右他早晚是要移交权利休憩养老的,早一些时日或是晚一些时日都没差。
以前是因为秋盛旭不能成事,没有一个合格的继任者,他才不得不操劳至今。
如今有了可托付家业的人选,他大可以权利旁交,颐养天年。
先时准许秋月栖过问秋家产业,纵容她查阅账本,了解茶行的经营情况和合作伙伴,都算是秋启荣对她的一场试炼和观察。
他想知道,秋月栖如此坚定的想要经商,到底是一时的热情使然,还是坚定有心能吃这碗饭。
考量的结果,秋启荣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十分满意的。
不管是她拿捏对她态度不满的管事的手段,还是敏锐知晓政策有变,继而提醒秋启荣更改经营方向,提前防备,都足以证明她确实有经商的天分,也是认真在吃这碗饭。
如果说秋月栖的这些表现,只是让秋启荣肯定了她确实有经商的能力和决心的话,那么她一手承办起来的成衣坊,就足够秋启荣惊喜了。
不管是开辟出了一条财源广进的新生意,还是拉了岳家一把,实现生意双赢的局面,都证明了秋月栖的经商手段比秋启荣想象的还要高——
至少作为能扛起秋家产业行当,从秋启荣手上接过秋家的担子的继任者,她如今的表现已足够了。
“可是……”秋月栖迟疑着看向秋启荣,欲言又止。
执掌秋家产业,这本该是她为之努力奋斗的方向没错,但她也完全没有过早就逼着爹爹退位让贤的念头。
她只是想让爹爹意识到,她想要参与经商的念头,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她本就有这个天赋和能力,证明就算秋盛旭不成器,秋家的未来也照样有人能扛得起。
但显然,秋启荣想得比她还要更深更多。
“你爹我操劳这么些年,也是该歇歇了,”秋启荣抬手,止住了秋月栖犹疑的话头,“从先前的治水,和这次的科举舞弊案,爹不是瞎子,能看出来四殿下和八殿下确实有谋略有胆识,也更适合那个位置。”
秋家常年来不参与皇子间的夺嫡纷争,只坚定维持中立的立场,旗帜鲜明的只效忠于皇帝,目的单纯的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毕竟皇子夺嫡,最后谁能成功坐上那个位置还不好说,一旦押错了宝,就是拿着整个秋家一起陪葬。
倒不如做个坚定的中立党,只效忠在位者,虽然放弃了一些“雪中送炭、从龙之功”,但至少可保全族无忧。
这是秋家维系数十年来的祖训,也是秋家掌权者的英明之处。
但如今,因为秋月栖和郁风凌等人的行事手段和最终的结果呈现,致使秋启荣渐渐被改变了看法。
立场中立,是为了不站错队牵连全族。
但若是有一方胜券在握,且还可能是为明君呢?
秋启荣独自在书房中枯坐良久后,悟了——有些时候,立场也不是不能变。
做人不必太死板。
“你那成衣坊生意红红火火,利润应当不小吧,”秋启荣看着秋月栖,语气意味深长道,“全给了两位殿下,你就不心疼?”
秋月栖抽了口凉气,瞬间瞪圆了眼睛:“爹!”
“喊什么喊,你爹我又没聋,”秋启荣掏掏耳朵,淡定道,“你以为你扯着定武侯府的大旗,借着他们的手给两位殿下送钱,你爹我就一点都不知道?那定武侯倒是比你爹我想得还要通透,只要有钱,立场随时都能变,啧。”
对外,那成衣坊的东家看似有两人,是秋月栖同唐二小姐合作的生意。
但实则,唐二小姐就是竖在那的一块招牌,方便秋月栖借势用的。
秋月栖扯着定武侯府的大旗便宜行事,还能借着定武侯府的手为郁风凌招兵买马提供便利,定武侯则得到了大笔分红入账,是双赢的局面。
秋月栖同两位殿下交好,又有心助他们成事,大可自己直接出银资助,偏偏还要从定武侯那拐个弯,平添许多麻烦。
但其中用意,不必她说,秋启荣也能猜到。
无非就是顾忌着秋家立场中立的祖训,不欲惹他不快,不想在他未点头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将秋家置于漩涡中心去。
秋月栖只是想借此明确立场,她想帮郁风凌和郁泓熙成事,是她个人的决定,同秋家无关。
她一个闺阁女的擅自所行,只要秋启荣这个秋家产业的掌权者没有参与其中,日后不管结果如何,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秋月栖做的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向秋启荣坦白过。
不是刻意要瞒着他,而是觉着没什么必要。
她理解秋启荣作为掌权者身上所背负着的重担,不能肆意而为,所以她行事也小心谨慎,力求不给秋家根基带来任何毁灭性的打击。
秋启荣嘴上不说,但能作为秋家的掌权人在汴京行走这么些年,又岂是愚人。
知道秋月栖所行后,秋启荣不但没有责备,还帮忙费心遮掩,甚至摁下了一众对秋月栖“一介女流行商”颇有异议不满的管事。
父女二人都在用着自己的方式,来默默的保护对方。
如今见证了秋月栖的实力和能耐,秋启荣也能毫不犹豫的放权,将秋家未来交给她。
“先前碍着我的缘故,你想给两位殿下送钱都得拐着弯,”秋启荣打趣道,“这下整个秋家都交给你了,以后行事大可直接一点,不必再遮遮掩掩瞻前顾后了。咱们秋家,就算站队也要站个光明磊落!”
秋启荣说着,还摘下了手上象征着秋家历任掌权者的扳指,递向了秋月栖。
“你堂叔那边,我已经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了。他们只管生产,只要经营不出岔子,左右掌权的人还姓秋,族里有你堂叔压着,不会出岔子。汴京的一众管事们我已经敲打过了,但到底能不能压得住他们,让他们效忠于你,还得看你的本事了。”
秋启荣在汴京带领一众管事打拼至今,颇有威信。
若是他真使出雷霆手段,未必不能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力保秋月栖顺利上位,后顾无忧。
但他没选择这么做,而是给了秋月栖自己去解决这一切的机会。
新掌柜上任,不做点什么,怎么能管得住底下的人心?
秋启荣或许能帮她压下不服的声音,却不能保证那群管事能就此真心信服秋月栖的管理。
有些事,还需要秋月栖自己去做。
“我懂了,”秋月栖正色双手接过扳指,并向秋启荣保证,“女儿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定好好经营秋家产业,保住秋家荣光。”
秋启荣微微颌首,看着秋月栖的眼神满是慈爱。
“你长大了,能抗事了,”秋启荣看着秋月栖,又好似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幽幽叹息道,“现在,我终于有更多时间能陪你娘了。”
秋月栖闻言面色一顿,陷入了沉默。
岳氏嫁进秋家后不久,身子骨不大好的秋老爷子就把生意交给了独子。
秋启荣整日里忙着起早贪黑做生意跑商路,学着秋老爷子的样子把持家业,整日里忙到脚不沾地,能陪伴岳氏的时间少之又少。
好在岳氏贤惠,体谅秋启荣肩上责任重,打理好内宅从不让他操心分毫。
秋启荣也曾向她许诺,等到生意稳定下来有了空闲时间,他一定陪着岳氏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大好河山。
奈何秋启荣刚接手秋家生意站稳脚跟,秋老爷子就病重去世了。
年轻的掌权者要忙着操办老父的丧事,又要忙着安定生意合作者的心,同时还要盯着生意不出岔子,以防老父刚去世,就有竞争商户出手针对秋家。
秋启荣忙到心力交瘁,忽视了身怀有孕还要照顾孩子的发妻,致使岳氏劳累过度晕倒而早产。
虽生产过程有惊无险,但岳氏到底伤了底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秋启荣的忙碌见不到头,岳氏硬扛着每况愈下的身子骨为他照顾两个孩子、应付族中事宜,并操持家务管理内宅,不让他分心分毫。
等到秋启荣终于同竞争对手较出个高低,彻底坐稳皇商的位子谁也动他不得,岳氏的身子骨也终于撑不住,轰然倒下。
等秋启荣惊觉时,岳氏已劳累过度油尽灯枯,没多少时日了。
最终,他还是没能兑现,要带岳氏看遍大好河山的诺言……
“爹?”秋月栖悚然一惊,提着心小心翼翼的试图唤醒他的神智,“您在说什么呢?”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