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出门前,向悠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很多打算。


    如果孟鸥决定为了她回省里,或者问她要不要异地,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和他一起留在a市。


    她已经同父母说好了,连a市的面试都约了几家。


    她是真的有想过和孟鸥一起留在这里的。


    但是孟鸥偏偏选择了她最讨厌的那条。


    就像在galgame里,选择了错误的选项,不可避免地打出了be。


    她只是想要一个态度罢了。


    她后来看过很多段子,调侃女性在爱情里总是要对方的态度,而男性常常百思不得其解,态度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是什么。


    可是那些成功学里,不也常说态度决定一切吗?


    是爱情不包括在“一切”里,还是爱情根本不是他们会费心追求的东西?


    不过向悠不在乎了。


    她说完就走,牙咬得紧紧的,怕当众掉泪太难看,瞪圆的一双眼看起来凶巴巴的。


    孟鸥当然有跟上来,但是被她用力拧开了手腕。


    向悠下了蛮劲,压低声音让他别再烦她。


    “你要是有点良心,就最后给我留一点好印象。”她说。


    然后孟鸥就放手了。


    但向悠觉得这不算什么好印象。


    她想要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拧巴。


    分手的感觉很奇怪。


    向悠刚出餐厅,就拐到逃生通道大哭了一场。


    那一场或许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她一个动不动飙泪花的人,后来居然没再为此哭过。


    就是心好像被戳了个洞,每天漏一点儿,每天漏一点儿。


    情绪就此抽干,它逐渐变得无比空洞


    连酸涩、难过这点儿负面情绪,也一视同仁地带走了。


    向悠很平静。


    她删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扔掉了一些装饰用的情侣物件。


    倒是留了些实用的,但它们和孟鸥已经没关系了。


    她婉拒了a市的面试,重新投递给了昌瑞的公司,也订好了飞机票——


    白天时段原价直飞的。


    如果最后一次还买打折机票,好像有点儿惨。


    她想自己可能天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就像当初和初恋分手时那样,很快就走出来了。别人哭天抢地地求她,她还无动于衷。


    但是总有一些瞬间。


    在名单上看到了姓“孟”的人;在超市看到了他爱喝的饮料;路过电影院,看到他爱的导演上了新片……


    就是这么一些细碎的瞬间,会很突然地扎她一下。


    她的心还没有完全丧失痛觉神经,所以还能感受到那一瞬的疼痛。


    最后一次从阳台上收衣服时,向悠远眺那个建筑工地,惊讶地发现最近他们复工了。


    她的心又扎了一下。


    她想起孟鸥和她说过:“等哪天工地竣工了,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这个工地的拖延,在整个a市都很有名。


    向悠嘘他:“那我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


    那时候,她想的是工地可能永远不会完工。


    没想到,是他们在这之前先分了手。


    离开a市的那天,向悠奢侈了一回。


    她不仅订了直飞的机票,还打车去了机场。


    在这里灰头土脸了这么久,预备迎接下一段灰头土脸的日子之前,她要先享受一回。


    司机师傅上车就和她唠,比车外的艳阳还热情。


    向悠也一一笑着回应,一路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其实,a市还是挺可爱的。


    最后一次,她想好好把它们都记在眼睛里。


    “你们暑假放到什么时候?”司机师傅突然问道。


    向悠怔了一下,摇摇头:“我毕业了。”


    “毕业了啊,不打算留在这里了?”


    “嗯,不打算留在这里了。”向悠重复道。


    “那回头记得多来旅游旅游,a市欢迎你嘛!”司机师傅似乎不允许气氛有片刻的低落。


    “好啊。”向悠笑着撒谎道。


    到达机场后时间还算充裕,向悠拖着随身行李,慢悠悠地走着。


    安检处的人无论何时都很多,她瞄准队尾,不紧不慢地上前。


    身后传来脚步声


    ,眼前也有人在跑。


    大抵是些赶时间的人,想起从前,她和孟鸥在机场餐馆吃得太开心,也差点错过时间——


    怎么这个名字,又冷不丁地跳出来了。


    向悠摇摇头,想把它从脑子里甩出去。


    有人从她身后跑到了安检的队伍里,但背后仍有脚步声在响。


    离她越来越近。


    她刚准备回头,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坚实的、有力的、有点儿粗糙的一只手。


    锁住她一只手腕还有剩。


    她停住了转动的脖颈。


    她知道这只手是谁的。


    “向悠。”他哑着嗓子喊她,“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向悠站定少顷,微微昂头看他。


    真奇怪,只是几天不见,他怎么好像憔悴了一大截。


    眼圈发青,眼神疲乏,下巴上的青茬甚至还留了一小块,一看就知道是今早火急火燎刮的,都没刮干净。


    向悠不想看他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只是分手,不是仇人,向悠希望他能好好的。


    “不用了。”向悠稍稍动了动手腕。


    孟鸥似乎还记得她那天说的所谓“好印象”。


    她一动,他就松开了手。


    但他的眼神一刻没有离开她,背脊微躬,塌着肩膀,很可怜的样子。


    她想起了高中吊儿郎当地站在走廊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想起了换上手工西装后,那个挺拔又威严的男人。


    总之,不是面前这个可怜鬼。


    向悠和他不一样,她没想过用爱情裹挟任何人。


    所以她不要他和自己回去,她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


    她不会为他妥协,她也不需要对方为自己妥协。


    “你怎么这样啦。”向悠笑着看他,摸了摸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青茬,“漏刮了一块。”


    “嗯。”孟鸥应得很含混,眼睛依然牢牢盯着她。


    “我要安检了。”向悠指了指又长了一截的队伍,“就先走了。”


    “为什么不要我和你一起?”孟鸥的语气是少有的质问。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向悠


    淡淡道。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孟鸥逐渐垂下眼睑,似乎想遮住那不断泛红的眼。


    说好的留个好印象呢。


    胡子不刮干净,精神还这么颓丧,简直糟糕透顶。


    “喂,孟鸥。”向悠喊他。


    孟鸥冉冉抬起头。


    下一秒,他的领口被用力向下抓去。


    向悠昂头吻住了他。


    在这段感情里,大部分时刻她都是被动的那个。


    无论是确认关系,还是第一次牵手、拥抱乃至更多,都是孟鸥主动的。


    只有分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而现在,她想再主动一次。


    来往乘客纷纷朝此处侧目,这种行为在机场里不算罕见,却也绝对不多见。


    过去的向悠最在乎这些目光了。


    但现在她无所谓了,反正她要离开a市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下巴上的青茬扎得她有些疼。


    温热的眼泪滚进紧贴的皮肤里。


    比起接吻,它更像是纯粹的双唇相抵。


    她一点点放下踮起的脚。


    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拉着行李走向了安检。


    孟鸥看着她的背影,知道他们之间真的结束了。!


    第 22 章 正文完结


    咖啡馆内风铃声忽响,又有客人来到了这里。


    从向悠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门口的风景。


    在余光里,她看到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尽力拗出的成熟造型,掩饰不住脸上的稚气。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附近的学生。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朝柜台走去,不知聊到了什么,男生忽而拽了一下女生的马尾,拔腿就跑。女生气得叫着他的名字追上前,两个人在柜台前撞到一起。


    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向悠眨了眨眼,收回散开的目光,重又专注地盯着孟鸥。


    她已经开口了,她不怕了。


    接下来,面对难题的就是孟鸥了。


    “如果我回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狡猾的孟鸥,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来来回回,就像一只在球网上飞个不停的羽球。


    一球正中脑门,向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来不及反击,只能认命地捡起落地的球。


    “和我有什么关系……”很没有底气的一句质问。


    “和你没有关系吗?”孟鸥反问道。


    “嗯,没有。”向悠嘴硬道。


    “有。”


    “没有。”


    “有。”


    “没……”


    “有。”没待她说完,孟鸥接上了下一个字。


    于是也不知道他是回了句“有”,还是替她说完了那句“没有”。


    她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和孟鸥玩起了小学生的把戏。


    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反弹”“句号”之类的。


    向悠决定认输:“有又怎么样。”


    意料之外的好球。


    孟鸥的气焰突然敛了一截,他苦笑了一下:“所以你的想法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的什么想法?


    总不能是……


    复合?


    这场球赛是她挑起的,但是打来打去,把她自己打得晕头转向。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问那一句。


    好像是一时冲动,好像是情绪使然。


    那种暧丨昧流转的氛围,让人很容


    易失控。


    现在冷静下来,向悠有点儿畏葸了。


    她摸着冰凉的杯壁,因为纠结和后悔,眼角眉梢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孟鸥盯着她看。


    看了一会儿,他轻叹了一口气:“要不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向悠抬起眼:“聊什么?”


    “如果我回来,我还有机会吗?”


    “……”向悠一愣。


    这哪里是别的!


    向悠颇为愤慨的盯着他,因他的言而无信感到不满。


    孟鸥被她盯到忍不住笑了出来:“生气了?”


    向悠动了动眼睛和嘴巴,想把它们调整到一个自然的状态。


    而后,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我不要你因为我回来。”


    孟鸥看起来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想留在a市。而且,两年多没见了,我真的没法给你什么保证和承诺。”向悠顿了顿,“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还是算了吧。”


    捡起一段旧感情,很像修补一件碎瓷器。


    填补得再严丝合缝,新上的油漆再光亮,内里的裂痕也不会真的消失。


    甚至裂开的那一处自此会变得脆弱,如果再有下一次,大概率会从同一个地方开裂。


    一个地方伤两遍,多疼啊。


    孟鸥的双眼一瞬间黯淡下去。


    他低头喝了口饮料,喉结滚得极为缓慢。


    “向悠,怎么办呢?”他问。


    “什么怎么办……”


    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说完,向悠又被抽干了底气。


    “我今天怎么会遇到你呢?”孟鸥颇为自嘲地笑了一下。


    向悠也想问这个问题。


    怎么就这么巧呢?


    一千天了,这一千天她过得多好啊。


    她升职加薪了,又从合租换作了整租,日子虽然忙碌但很充实。


    考公失败算是一大挫折,但她好歹第一次就通过了笔试,说不定下一次就成功了呢。


    偏偏在这第一千天,手机软件很没眼力见地提醒了她。


    她自己也想不开,非要在新


    开的咖啡馆喝这么贵的咖啡。


    然后就很不凑巧地遇到了前任。


    “算了。”孟鸥看起来有些烦躁,“你什么时候结婚?别喊我喝喜酒,我不会出份子钱的。”


    “那你也别喊我,我也不会出。”这种话谁不会说。


    “我开个玩笑。”孟鸥干笑了两声,“总不能真抠搜这千把块钱吧。你还是告诉我吧,我托人转交过去。”


    好无聊的玩笑。


    “我不会告诉你的。”向悠板着脸回他。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


    大喜的日子,干嘛要让前任来扫兴。


    向悠撇撇嘴:“不差钱。”


    她说得一本正经,还有点凶巴巴。


    结果孟鸥听完,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到躬下腰,一只手撑着桌沿,整个人都在抖。


    “这么厉害呢向悠悠。”他边笑边说,“小富婆啊。”


    “你笑什么啊……”


    这句话有这么好笑吗?


    孟鸥闷咳几声,一点点止住了笑。


    “你想跟什么样的人结婚?”他问得很像是访谈节目的主持人,语气温柔和煦。


    怎么都是这种难回答的问题。


    向悠宁愿回去做逻辑推理。


    她想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小时候想和王子结婚,不过到了小学高年级,就没再做童话梦了。


    再次想到结婚,可能是高三返校那天。


    孟鸥怎么都不肯放开她的手,当着班主任的面,说要请全班喝喜酒。


    再后来想到结婚,就是那短暂的上一段。


    不是想和他结婚,而是因为他,开始重新审视婚姻这件事。


    然后得出了一个很悲观的结论——


    “适合的吧。”向悠说。


    孟鸥眨了眨眼,重复道:“适合的?”


    “嗯。”


    没有王子,也没有孟鸥。


    那就只剩下世俗意义上适合的了。


    孟鸥“哦”了一声。


    是对她的答案感到失望吗?


    风铃声又起,有人推门离开。


    向悠抬头望去,在看到顾客前,视野先一步被大片的夕阳所占据。


    同朝霞一样漂亮丰盛,却代表着消湮。


    不知不觉,时间原来已到傍晚。


    她低头喝了口饮料,皱起眉:“我喝不下去了。”


    一杯咖啡已经够填肚子了,这杯又太难喝,她不想勉强自己了。


    “那就不喝了。”孟鸥说。


    在咖啡馆不喝咖啡,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那……我先回去了。”向悠道。


    孟鸥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直接到不加掩饰,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可她不敢回看,唯恐一不小心就掉进那片深潭里。


    向悠突然有点儿鼻酸,手足无措地摸起棒球帽。


    在盖上头顶前,她听见孟鸥喊她:“向悠。”


    向悠匆匆忙忙盖上帽子,视线瞬间被挡住一半。


    “嗯。”她干巴巴地应道。


    但是孟鸥没有再说话了,好像只是想喊一喊她的名字。


    两个人默契地起身,一道向外走去。


    经过那对学生身边时,向悠无意听了一耳八卦。


    “班长昨天早上是不是给你送了块三明治?”男生问道。


    女生好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生别开眼:“随便问问。”


    “喂。”女生伸手拍拍他,“我喜欢金枪鱼口味的。”


    后面的对话被淹没在风铃声中。


    这次,是向悠推开了门。


    今晚的天色灿烂得不像话。


    向悠最后一眼看了看他。


    他的一身黑,在夕阳下被笼上一圈金光。


    温暖了几分,但也模糊了几分。


    向悠摆摆手:“那我回去啦,路上当心。”


    她等了两秒,没等到回应后,转头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第一次对话,是那个下午。


    男生和人聊完,才想起这桌的缴费单没发。


    他回身抽出一张放在桌上,发现女生正满脸不满地看着自己。


    男生有点奇怪,过分自觉地弯腰在课桌上翻了翻。


    他抽出语文课本,翻开扉页念着上面的名字:“向悠?”


    孟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她的名字。


    经过了漫长的叙述后,又以她的名字为结。


    再无下文。!


    第 23 章 番外1


    跨年那天,向悠照旧没能回老家。


    每到年末,她就忙到找不着北,到处跑来跑去监盘,报告写到飞起。


    灰头土脸地忙了一天,待她走出办公室时,走廊一片漆黑。


    大冷的天为了跑仓库,向悠特地穿了件一直裹到脚的黑色羽绒服,毫无设计感可言,好在足够保暖。


    在离开公司前,她折去卫生间打量了一下自己。


    素面朝天,随手一抓的马尾,羽绒服领子不知何时折了一角进去。


    向悠皱眉理了下领子,又将羽绒服拽平整了些。


    她从包里翻出隔离,想着要不简单打一层时,电话响了。


    “向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到啊,我们这边肚子饿得都唱交响曲了。”刘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我不是让你们先吃,别等我了嘛。”向悠匆匆忙忙将隔离丢回包里,一边朝电梯间跑去,一边应着,“我才刚下班,还有一会儿呢,你们给我留一口就行了。”


    “那可不行。算了算了,我们就当吃夜宵了,路上当心啊。”


    “嗯,我尽快。”向悠放下电话,嘴角有些感动地弯了弯。


    今年年末,刘鹏照旧召集了一大帮没能回去跨年的可怜社畜,约着在外面聚上一餐。


    据说这次,他还把邻市的老同学也喊过来了。


    在社会上摸爬这些年,他的组织能力越来越了不得。


    年末的地铁不似往日拥挤,加班到这时候的,估计也没几个。


    地铁站内有人卖花,小姑娘逮到一对情侣,就跑去和男生哥哥长哥哥短,哥哥爱姐姐就买束花。


    向悠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姑娘被冻红的双颊,比她怀里的玫瑰还鲜艳。


    本以为单身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小姑娘张望了一圈,和她对上了眼。


    时刻表上显示下班地铁还有起码三分钟,向悠无奈地看着小姑娘抱着花跑来,对着她开口就是一句:“姐姐,一个人也要好好爱自己哦。”


    都是从哪听来的营销话术,真够与时俱进的。


    “拿一束吧。”向悠苦笑道。


    她向来不太擅长拒绝,面对老人和小孩更是如此。


    花不算便宜,包装得也


    不算好看,不过本身还是漂亮的。


    向悠摸着绸缎般的花瓣,突然心情好了几分。


    一个人也要好好爱自己。


    她想起了小姑娘的这句话。


    虽然是作为消费主义的糖衣炮弹打出来的,但作为一个每天辛勤忙碌的普通人来说,偶尔也想花钱买点开心。


    向悠就这样抱着玫瑰上了地铁,又赶到了饭店。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她,大概这么一身朴素的打扮,和这捧娇艳的花不太相匹。


    她其实也想稍微拾掇一下自己。


    不过一个是碍于时间紧促,还有一个大抵都是老熟人,每年都见面,没必要费心打扮。


    前几天平安夜,大家刚吃了顿饭。


    又是外出监盘的一天,向悠下了工,裹着个灰扑扑的棉袄就去了饭店。


    刘鹏打趣她,说她成天穿得这么“清心寡欲”,有桃花都被她自己掐断了。


    “桃花几块钱一朵?”向悠饿得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有这时间去打扮,不如多睡一会儿。”


    “工作害人不浅啊。”刘鹏颇为感概,“你怎么越活越糙了。”


    向悠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她好像确实过得糙了点,不仅是不爱打扮,而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些颓。


    每天想着工作,想着考公,这些已经充斥了她整个儿大脑。


    她必须把它塞得满当当的,才能挤出去一些东西-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向悠一路上到了二楼包厢。


    门一推,包厢里的人纷纷扭头看她。


    大家怔了一下,齐齐欢呼起来。


    “向大小姐,你终于到了。”


    “回头不请我们唱歌说不过去啊。”


    “我们可一筷子没动,就等着你呢。”


    ……


    众人七嘴八舌的,起哄一片。


    向悠有些尴尬地笑着:“真不好意思,大家等下想去哪续摊,我请。”


    包厢里的空调很足,她一边说,一边脱下长长的羽绒服。


    又是包又是花,脱个衣服属实不太容易。


    刘鹏赶忙上前搭把手,接过她手里


    的东西:“有动静了?”


    “什么?”向悠一怔,才意识到他指的是那束花,“我给自己买的。”


    “哪有人给自己买花的啊!”刘鹏帮她挂起羽绒服,“你要是想要花,在座肯定有人愿意给你买。”


    “对!”


    “就是!”


    ……


    大家纷纷附议。


    “那我也不愿意要啊。”都是老熟人,向悠笑着开了句玩笑。


    刘鹏回头望向众人,声音抬高了几分:“孟鸥,她不要你的花。”


    里面的毛衣有些向上缩起,向悠低头专注地拽着毛衣,感觉耳边好像飞过去了什么字。


    那两个字悠悠然飘来,像什么外文似的,让她在脑海里翻译了一遍才读懂。


    孟鸥。


    孟鸥?


    向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重又看向了这帮人。


    十几个人刚好围满了圆桌,中间的羊肉汤热气腾腾,雾气缭绕。


    而在雾气后的角落里,有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被提到的孟鸥尴尬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向悠匆匆收回目光,重又看向刘鹏。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邻市的?”


    “是啊。”刘鹏毫无愧色。


    a市如果算邻市,那阿根廷也能算邻国了。


    向悠无心和他争辩,皱眉开始搜寻自己的位置。


    门口没有,两边没有。


    只剩那个雾气蒙蒙的角落。


    向悠再次不满地看了刘鹏一眼。


    偏偏对方装傻道:“快坐啊向大小姐,我们等半天了。”


    一桌人都在盯着她看。


    在这个时候耍性子,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


    向悠咬紧牙根,朝角落走去。


    没待她走到,角落那人忽而开口道:“刘鹏,你跟一群姑娘坐一块儿像话吗?”


    刘鹏惊讶地看向他:“不是,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啊。”


    “快来,我这位子给你留的呢。”孟鸥招招手,“咱们男女有别。”


    “靠。”刘鹏无奈地低骂了一句,起身道,“向悠,你坐这儿吧,我去会会那个孙子。”


    “谢谢。”向悠的声音不大,刘鹏怕是没听到。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严格说来,这个位置其实是在男女分界线上。


    向悠一落座,就和左边的姑娘寒暄了好几句。


    姑娘也是可怜,夹的一片牛肉悬在半空,忙着应她的话,都没能吃上一口。


    最后向悠实在不好意思,自己结束了话题,尴尬地抿了口水。


    拿起水杯,再微微昂头喝水。


    不可避免地就要望向对角线上的那位。


    他也脱了外衣,里面是件深灰色的羊绒毛衣,看起来颇为温暖。


    雾气弥漫间,他的面貌不甚明晰。


    周围人都在吃饭,便显得筷子都没握到手的他有些格格不入。


    他好像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坐着,偶尔抿上一口酒。


    一双眼在雾气中忽隐忽现。


    彼此的目光便也时续时断。


    向悠放下水杯,顺势低下头。


    她有些吃不下了。


    她想起那天咖啡馆的偶遇,那晚的她辗转反侧,少有地失眠了。


    第二天,她请了个假。


    没有工作,也没有学习。


    机械地一日三餐,洗漱家务。


    做完该做的事她就发呆,坐在床上,坐在沙发上,坐在阳台上,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发呆。


    整个人木木的,有些熟悉的感觉。


    就像当初刚和孟鸥分手后一样。


    一千天后的重逢,让她重温了一遍分手的滋味。


    孟鸥这个人,有够残忍的。


    “你怎么不吃呀?”左边的姑娘问她,“没有喜欢的菜?”


    “不是不是,下午茶吃得太饱了。”向悠撒了个慌,随意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


    再好的菜在嘴里也是食之无味,向悠觉得刘鹏这个人有点不厚道。


    要是知道孟鸥在,她就不来了。


    还不如回去,一个人好好享受一顿跨年大餐。


    餐桌上的聊天很热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大家聊着聊着,突然有个男生起身道:“今年过年,我打算结婚了,回头请大家喝喜酒!”


    恭喜声响成一片,向悠也合群地朝他举了举杯。


    偏偏有人提了一句:“我还以为孟鸥会是最先请我们喝喜酒的呢。”


    “对啊,当初还是在老师面前说的。”有人附和道。


    饭桌上眼神流转,不少人频频望向向悠。


    她有些烦躁地捏紧杯子,后悔聚餐的情绪愈发浓烈。


    “你们这么喜欢吃酒,回头给你们特地办一桌行了吧。”孟鸥说着,冲男生一举杯,“浩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你也抓紧啊。”王浩说着,仰头喝下小半杯酒。


    向悠抿了抿唇,为了掩饰尴尬,习惯性地拿起水杯。


    但想着孟鸥还举着杯子,她又生硬地放了回去。


    碗里突然被夹来一只春卷,左手边的姑娘冲她笑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向悠赶忙夹起春卷,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用力咬了一口。


    男人多的饭局总是很无聊,聊聊工作聊聊生活,每句话的最后都是劝酒。


    好在向悠在第一次就表明了态度,谁也敬不动她。


    但孟鸥就不太一样了。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饭局,多少算个新人。


    自然也会挨点“欺负”。


    朝他敬酒的一个接着一个,孟鸥孤立无援地“舌战群儒”。


    嘴里占了上风,行动上还是软了一截。


    向悠眼睁睁看着,刘鹏给他满上了第四杯酒。


    这个刘鹏。


    向悠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糟糕的跨年夜都怪他。


    至于这个“他”是指刘鹏还是那个谁。


    向悠也不知道。


    果盘已经呈上,饭局终于来到了尾声。


    一群人聊着续摊的事,向悠还记得之前的承诺,开口道:“大家等会儿想去哪,我请客。”


    一开始男生嚷嚷着要去酒吧,女生见这一群醉鬼,纷纷表示拒绝。


    聊来聊去,最后大家决定去唱歌。


    大部队开始向外行进,向悠起身穿上羽绒服,抱起了那捧玫瑰。


    “刘鹏。”人走得七七八八时,向悠回身道,“你过来一下好


    不好。”


    “又怎么了向大小姐。”刘鹏丢下身边醉到不省人事的孟鸥,嘴上不情不愿,但还是快速走上前道。


    “我现在把钱转给你,你组织一下吧。我……我明天还要上班,就不去了,帮我跟他们说声不好意思。”向悠道。


    “明天?”刘鹏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这什么公司啊,元旦还上班呐。”


    虽然向悠的公司常常加班无度,但该放的假倒还是会放。


    可惜它的员工此刻很不厚道地诋毁道:“是啊,没办法。”


    向悠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一群人围在屋子里鬼哭狼嚎,烟来酒去,想想就教人头疼。


    更何况……向悠看了眼角落的醉鬼。


    为了今晚睡个好觉,她最好早点远离他。


    刘鹏痛骂了两句她的公司,还是应了她的请求。


    他穿上外套准备走的时候,向悠忍不住拽住了他。


    “你……不管他?”她指了指角落。


    刘鹏扭头看了眼:“你觉得他能唱歌?”


    “那你也不能把他丢这儿啊。”向悠的语气里带了点不满。


    “你不是不去嘛,你管呀。”刘鹏冲着门口扬了扬下巴,“我还得安排他们唱歌呢,哪有空啊。”


    “你管不了,你今晚给他倒那么多酒干什么?”


    包厢里就剩下他们仨,一点小动静都很清晰。


    向悠不得不压低了声音,眼里的不悦倒是越来越显著。


    “等等,你现在是在跟我发火?”刘鹏脾气再好,此时也有点儿委屈,“酒又不是我劝的,我搭把手帮个忙而已。”


    “你不能不倒嘛。”向悠的气焰敛了几分,但还是碍于面子嘴硬着。


    “不是吧你。”刘鹏拧眉打量着她,“我对你多好,你怎么还为着别人跟我发起火来了,伤人心了啊。”


    向悠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怒从何处起。


    说真的,孟鸥喝多少,有没有人照顾,跟她有什么关系。


    “算了,你走吧。”向悠将他向外推了推,“那个……不好意思。”


    “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刘鹏拍拍她的肩,“努努


    力,争取领先王浩一步。”


    包厢门在一阵“吱呀”声中被虚掩上。


    向悠还在想刘鹏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叫“领先王浩一步”?


    她费劲地回想着,想到了王浩刚刚在饭局上宣布的婚约。


    “……”


    这个刘鹏!


    向悠现在意识到,这一整场饭局,很可能是一场鸿门宴。


    虽不是完全因她而定,但也顺带给她设了局。


    可就算意识到自己入套了,向悠也不知该如何脱身。


    她扭头望向角落。


    没了腾腾的水雾,她终于看清了孟鸥的脸。


    他整个人倚靠在椅子上,歪斜着脑袋在睡觉。


    那深潭似的双眼总算阖上,连带着戾气也被一道抚平,少有的乖顺。


    桌上一片残羹冷饭,便显得独一个在桌边的他更为可怜。


    向悠好像没法置之不理。


    就算是在路边看到了醉到不省人事的陌生人,她也会想着多少帮把手。


    她有些恨自己的心软。


    一边恨,一边还是走上前。


    距离两三米的时候,便能闻到他身上的一阵酒味。


    浓郁的红酒味,像是碾了一地的烂葡萄。


    孟鸥睡得很熟,以至于向悠坐在了他身边,他都没察觉。


    向悠尝试着拍拍他的脸,没反应。


    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她也没法把人扛走呀。


    向悠又开始怨起刘鹏来,就算给她设套,好歹也考虑下实际情况啊。


    这下怎么办好。


    向悠拿出电话,愤愤给刘鹏拨去。


    忙音响了一串,最后自动挂断了。大抵周围人太吵,他没听见。


    向悠叹了口气,无奈地再度扭头看去时,突然对上了一双眼。


    “唔!”她吓得整个人往后仰去。


    孟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待她稳住身体后,便收回了手。


    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疲惫,双眼微眯,似乎在努力对焦。


    收回手后,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稍稍坐直了几分。


    “你醒了?”向悠问了句废话。


    “嗯。”他的声音哑得吓人。


    “你刚刚不会是……装睡吧?”向悠抛出了一个虽然大胆,但不无可能的猜想。


    孟鸥缓缓扭头看向她,牵动着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可惜以失败告终。


    他无奈地舒了一口气:“没。”


    看他这副神志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确实不像在骗人。


    向悠还想说些什么,身边的人又道:“几点了?”


    她按亮手机:“快十点了。”


    孟鸥“哦”了一声,有些难受地揉揉太阳穴:“你怎么还没回去。”


    这是个什么问题,向悠瞥他:“那你怎么办?”


    “我……”尾音拖长变成了叹息,“不知道。”


    “你住哪,我把你送上出租吧。”向悠道。


    孟鸥报了个小区,语音含混到向悠让他重复了三遍。


    第三遍后他拿出手机:“我自己来。”


    偏偏他醉眼朦胧,手机屏幕都看不清。


    他烦躁地将手机丢到桌上:“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向悠是不想管他,留下来只是出于一点多余的善心。


    她又打量了一转孟鸥。


    依然是醉得稀里糊涂的样,不过人还算平静,神志也没有完全迷糊。


    理智在心底告诉她,她应该离开。


    她对孟鸥已经仁至义尽。


    向悠“哦”了一声,再次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花和包。


    孟鸥盯着她手里的花看,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像是忧心他会抢走似的,向悠将花抱紧了些。


    而后,她站起身来。


    将将迈出一步,袖口忽然被人抓住。


    孟鸥像小孩子似的,用三根手指捏着她的袖口。


    可怜出自这只大手,让这个动作看起来有几分局促。


    向悠停住脚步,面露不解。


    孟鸥侧过身子,仰头望向她。


    可能是因为醉了酒,眼里蒙了层水汪汪的雾气。


    “向悠。”他说着,还扥了下她的袖口,“你管我一下呗。”!


    第 24 章 番外2


    刚刚让她不要管的是他,现在让她管的也是他。


    这个人怎么总是出尔反尔。


    向悠不想管他。


    但她好像没法狠心推开揪着她袖口的这只手。


    也没法直视那因酒醉而泛红的双眼——


    蒙了层水雾,看起来颇为可怜。


    “那你认真说一遍,你到底住哪。”向悠坐回原位,重又拿出手机。


    “花是谁买的?”孟鸥给了个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向悠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睨了他一眼:“我不是刚来就说了吗,我自己买的。”


    孟鸥眨眨眼:“真的?”


    不是那种语气强烈的反问,反倒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在小心翼翼地确认什么。


    “真的。”向悠道。


    孟鸥垂下眼大抵是在思考,末了艰难地又望向她:“真的?”


    “……”向悠深吸一口气,“真的。”


    “真的是你自己……”


    “假的。”向悠半是赌气地打断了他,“是别人买的,好了吧。”


    孟鸥突然不说话了。


    刚刚一遍遍询问真假,得到了这个答案后,却没再问买花的人是谁。


    他只是眯眼在桌上摸索,一把抓住了向悠的手机。


    “这是我的。”向悠拍他的手,夺回了自己的手机。


    孟鸥翻过手掌,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看了两秒。


    他再度在桌上摸索,终于顺利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向悠好奇地看他。


    看他依然在很艰难地打字,盯着屏幕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向悠哑然失笑:“那你刚刚把我拽住干嘛?”


    孟鸥打字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末了又继续输入。


    也不知道一行地址要被他输入多久。


    此刻的他像是刚接触到智能手机的老年人,打个字颤巍巍的,生硬又笨拙。


    向悠回忆了一下,才发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孟鸥喝醉的样子。


    高中时自然是不会喝酒的,大学约会时,两人也不会去什么配餐酒的店。


    倒是有一次两人回老家参加高中同


    学聚会,有同学点了酒。


    不过那次孟鸥开了他爸的车,最终也滴酒未沾。


    那也是向悠第一次坐孟鸥开的车,彼时他才刚拿到驾照没多久。


    向悠害怕得很,上车前揪着他的袖子:“我们要是出车祸怎么办?”


    孟鸥笑她:“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啊。”


    “我害怕嘛……”向悠小声嘟囔着。


    “怕什么。”孟鸥一边说,一边百无聊赖地玩她的卫衣抽绳,“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可靠?”


    向悠想想,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孟鸥这个人,从长相性格到行为,没有哪一处与可靠有关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孟鸥把兜帽往她脑袋上一扣,又把抽绳一抽。


    帽口瞬间缩成一小块,向悠费劲地睁大眼往外看。


    这是可靠的人会做的事情吗!


    “看不到就不怕了。”孟鸥隔着帽子摸摸她的脑袋,边说边笑。


    “去你的!”向悠低头给他来了个头槌。


    孟鸥踉跄着退开两步,看她手忙脚乱地拨下自己的帽子,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


    理完帽子她又开始理头发,把发丝一缕缕往耳后别,偏偏风太调皮,总过来捣乱。


    孟鸥看着看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换来向悠掩在碎发下的一个瞪眼。


    “我好好开。”孟鸥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不可能让你受伤的。”


    向悠将最后一缕头发拨开,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虽然嘴上总说他不可靠,但心里其实一直很相信他。


    不过,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信任比较好。


    那是辆沃尔沃的七座suv,看起来块头不小。


    向悠一上车就扣紧安全带,缩在副驾驶上。


    孟鸥倒是悠闲得很,一边选音乐,一边还逗她:“就这么害怕?”


    向悠睨他一眼,不想回答。


    “想听什么?”孟鸥问。


    向悠依然不说话。


    没等到回答,孟鸥就自己挑。


    结果前奏一起——


    孟鸥挑了首《highwaytohell》!


    摇滚乐丨透过极佳的音响传出,向悠感觉整个人都在震。


    她把住安全带,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只待宰的可怜羔羊。


    也没人告诉她,谈恋爱还要用命来下赌注的!


    心理建设做了一大堆,等到真的上路,向悠居然觉得还不赖。


    孟鸥开车时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认真到双唇抿成一条线。他连话也不说了,全神贯注留意车况。


    起步刹车都来得很稳,向悠逐渐放下了抓住安全带的手。


    难得和他待在一起这么久,都没听到他胡扯。


    向悠居然有点不习惯了。


    她斜倚在座位上看他,看他严肃的侧脸,也看他流畅的打盘动作。


    唯有手背上因用力而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还是个新手。


    前方是个红灯,孟鸥缓缓停在停止线前。


    他松开方向盘,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侧身和她对上了眼:“现在还怕不怕?”


    向悠不想夸他,又不想撒谎,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甜甜地笑了。


    孟鸥伸手摸摸她脑袋,轻笑道:“胆小鬼。”


    上车前才理好的头发!


    向悠用力打掉他的手,拉开镜子开始理头发。


    好不容易理得差不多了,向悠刚收起镜子,头顶又按来了一只手。


    而且这次,绝对是故意的,揉得格外用力。


    向悠顶着一头乱发气得要打他,却见他一脚油门过了马路,故作严肃道:“开车呢,安全起见,请友善对待司机。”


    可恶!


    向悠在心里狠狠记下了一笔。


    等下车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最后,倒算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的——


    “惊”的全在向悠心里。


    孟鸥还很臭屁地给她展示了一次性倒车入库成功,懒洋洋地靠在车边问她怎么样。


    向悠撇嘴:“一般。”


    其实是有点帅的。


    “你怎么,”孟鸥上手捏她的脸,“怎么就不能说我句好话。”


    向悠还记着刚刚车上的仇呢:“就不说!”


    不夸他他都这么自恋,要是夸上两句,那还得了


    呀!


    向悠软软的脸蛋对孟鸥来说似乎很有趣,他也不顾向悠愤恨的眼神,自己倒是玩上了瘾,搓来捏去。


    向悠忍无可忍地要拍他的手,结果被孟鸥眼疾手快地按下。


    而后他一低头,很响亮地亲了向悠一口。


    向悠被亲了个措手不及,都忘了还没报仇。


    得逞的孟鸥笑眯眯地盯着她看,在她回神前道:“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有危险,得知今天要载你,我可提前一周天天找教练陪练呢。”


    向悠抿了抿唇,心里稍微有点儿感动。


    孟鸥继续道:“我载我爸的时候,都没找人陪练过。”


    向悠忍俊不禁:“那你可真孝顺。”


    “那是。”孟鸥很懒散地一点头,“可能因为我爸就是陪练吧。”


    向悠:“……”


    这个人说话怎么一套又一套的!


    后来,向悠还坐过很多次孟鸥开的车。


    他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姿态也越来越放松。甚至开车的时候,还能和她插科打诨上几句。


    偏偏向悠胆子小,不敢在这种时刻和他辩论,更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于是每次坐完孟鸥开的车,心里都是一肚子气。


    只是很快,又被孟鸥“咕噜噜”放完了。


    总之,向悠见证过很多他成长的时刻。


    但依然还有不少没见过的特别瞬间。


    比如今天第一次看他喝醉。


    孟鸥似乎是打完车了,也可能是放弃了,随手将手机丢回桌上。


    向悠开口道:“打好车了吗?”


    孟鸥低下头,整个人很烦躁的样子:“你别和我说话。”


    谁想和他说话啊!


    向悠心头不悦,想着要怎么回嘴时,耳边又传来一句。


    “不然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


    他双肘搭在膝上,佝偻着背,憔悴又疲累。


    那句话是他对着地面说的,声音哑得好像在老旧风箱里滚了一转,比起说给她听,更像在自言自语。


    向悠的火气堵在喉口,上不来,又被心头新漾起的波澜挤着,退不回去。


    堵得很是难受。


    在这种碰撞下,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化学反应。


    向悠突然开始好奇:“控制什么?”


    少顷的安静过后,孟鸥一点点扭过头,从下往上看她。


    在他的眼里,有种意味不明的火焰在跳。


    烧得向悠开始慌张。


    “花真的是你自己买的吗?”孟鸥道。


    天知道这个问题要被他问多少遍。


    但向悠决定还是耐心地回答他:“真的。”


    一只手突然攀上她的后颈。


    孟鸥用力将她按下去,迫使她弯下腰,同他鼻尖相抵。


    向悠紧咬牙根,依然止不住狂乱的心跳。


    酒气弥漫间,嗅着这浓郁的红酒味,向悠恍惚间觉得自己也醉了。


    他的双眼近看更为吓人,血丝弥漫,带着仿似野兽狩猎时的目光。


    “向悠。”他一边说,拇指一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我可以吻你吗?”


    狂风大作的开场,却迎来了毛毛雨般的礼貌请求。


    可她的心脏已经开始超负荷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拒绝是否会奏效。


    眼前的孟鸥看起来,很可怕。


    泪腺倒是开始正常工作,帮她倾泻一些恐惧。


    向悠不说话,嘴唇在抖,眼泪一滴滴往下滚。


    孟鸥有些着迷地望着她的眼泪,逐渐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而后,向她一点点逼近。


    只是最后的落点不是嘴唇。


    孟鸥低下头,砸在了她肩上。


    砸得她身子一晃,被迫抬起手,扣住了他的背。


    没有比这更难受的拥抱姿势了。


    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一个拥抱,而是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在互相扶持。


    她听见孟鸥在她肩头说话。


    比起耳朵,好像是心脏先一步接收到共鸣,带起不稳定的震颤。


    “向悠,我跟你回来行不行。我哪都不去了,我就跟着你。”


    向悠原本摊开的五指一点点蜷起,揪住了他的毛衣。


    他还在喃喃着:“你去哪,我就去哪。你不是想考公吗,你考哪我就去哪,考到郊区就去郊区,考到乡下咱们就下乡。”


    “向悠。”他继续道,“你行行好,别不要我,行吗?”!


    第 25 章 孟鸥视角番外


    a市的秋天一年比一年干。


    这天早上孟鸥起床时,感觉鼻子有些不舒服,他横着手指一抹,带下了一手背的血,看起来怪骇人的。


    对着镜子收拾好自己血不拉碴的脸后,他没急着离开,而是在镜前看着自己。


    看了二十多年的一张脸,不知为何越看越陌生。


    他现在租的房子在一个老小区,房东是个老大爷,七十的高龄身子骨依然硬挺,总是笑得很爽朗。


    他租在这里算是捡了个漏,本来是看上了小区的另一套房子,等中介的时候,和大爷搭上了话。


    那时候前任租户刚退租,两人唠了一会儿,最终,大爷以一个低于市价的房租,把这套房租给了他。


    大爷的退休金比他的工资高,手里还有好几套房,出租纯粹是为了赚个零花钱,以及排解无聊。


    两人没事会唠上几句,大爷说,当初愿意便宜租给他就是和他看对了眼,觉得他是个不赖的小伙子。


    “我有个孙女,刚18,你有兴趣等等不?”大爷半开玩笑道。


    孟鸥陪着笑,觉得尴尬得很:“不太合适吧。”


    “那我还有个侄孙女,比你大一岁,是个医生,怎么样?”对老人来说,说媒似乎很适合打发时间


    孟鸥摇摇头:“我自己还没站住脚呢,现在不考虑这些。”


    “等你站住了再考虑,那就晚啦!”大爷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我遇过太多你们这种人了,光靠打工,怎么也得到三四十岁才有机会吧,难道你到三四十岁再找?”


    大爷拍拍他,“你动动脑子,你努力工作是为了啥?”


    那时候孟鸥想,他努力工作,是为了在a市立住脚。


    立住之后呢?


    他不知道,又或者不愿去想。


    申请退租的时候,大爷看起来很惊讶。


    “多可惜啊,这不是待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


    似曾相识的话,领导也和他说过。


    现在想起来,孟鸥依然觉得很抱歉。


    那时候领导把他喊到办公室,告诉他他的公司落户申请已经批下来了,而且下个月有领导要退休,他的直系上司会顶上去,公司有意让他填那个缺。


    领导看起来喜气洋洋的,为他而高兴。


    可孟鸥却高兴不起来。


    他跟领导道了个歉,回去后把写了一半的辞呈匆匆结了尾,递交了上去。


    领导和大爷看起来一样惊讶,还带了点失望和恼怒。


    “你马上就要是a市人了,走什么?”


    孟鸥低着头,解释的话堵在心口,最终只说了句“对不起”。


    他即将离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部门,大家纷纷来找他道别。


    部门里有一大半都是外地人,他们很能理解孟鸥的心情。


    但同样也很疑惑——


    孤身在这里拼死拼活,不就是图个户口吗,怎么快到手了反而要走了。


    从正式离职到回去的车票,中间还有一天的空余。


    孟鸥坐地铁来到母校,以此为起点一路向前。


    他开始重新审视这座城市。


    这座给他带来了梦想和破灭,希望和失望的城市。


    他在大学里有个很好的朋友,叫邹旭。


    邹旭是他的同班同学兼舍友,两人都是一个省的,也算是半个老乡。


    邹旭的家庭条件没有他的好,就读高中的教学条件也不如他的厉害,但邹旭比他要努力得多,所以最终他们站在了同一个地方。


    四年的大学时光弹指一挥间,两人都决定留在a市,也都迈出了立足的第一步。


    那时候的孟鸥很傲。


    他手拿名牌大学毕业证,有着漂亮的履历,周围人还在徘徊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


    世界是他脚下徐徐展开的画卷,他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而在他构想的未来里,自然处处有着向悠的身影。


    短暂的同居已然构成了他蓝图的一部分,他想和向悠一起努力,共同在这里组建他们的小家。


    可是现实不遂人意。


    当他意识到向悠是很认真地想要离开时,他整日整日地陷在迷惘之中。


    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那种人生不受掌控,漂泊无助的感觉。


    他想要自己的未来,也想要向悠。


    但最终他


    必须做出选择。


    他和邹旭说了这件事。


    邹旭是个母单,没谈过恋爱也不感兴趣。他整个人就是一台不断向前的机器,对着目标高歌猛进,心无旁骛到有时候令人生惧。


    这件事对于邹旭来说不是难题。


    他甚至万分笃定道:“你要是因此回去了,以后肯定会后悔。”


    孟鸥心里隐隐认同邹旭的想法。


    从他第一次来到a市,他就想留在这里,为此他做了无数努力。


    但他也没法放下向悠。


    因此他四处打听四处找关系,终于帮她也寻了个好去处。


    他想,如果只开一个空头支票,肯定没人愿意相信他。他决定先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去商议。


    但他没料到的是,向悠比他想象中要固执得多。


    回顾这些年共度的时光,在他眼里,向悠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这种特别倒不是出于他对她的爱,在他们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孟鸥就觉得她很不一样。


    她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世界,还总是会毫无预警地躲进去。


    迟钝和聪慧这两个矛盾的词,在她身上能完美融合。


    她天真又单纯,善良又赤诚,像只易碎的瓷娃娃,却意外坚韧。


    孟鸥喜欢她的一切特质。


    偏偏最后也因此而结束。


    被宣布分手那天,孟鸥有点儿赌气。


    他总觉得,向悠甚至都没有听一听他的计划和安排,便给他判了死刑。


    虽然要到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在这之前,明明是他无数次忽略了向悠的意见。


    两个人就这么匆匆分别。


    孟鸥有点儿恍惚。


    快五年的感情,原来是一瞬间就能断掉的吗?


    反正他断不掉。


    他给向悠打电话,发短信,得到的却是忙音和叹号。


    到最后,他费尽周折,打听到了向悠要回去的日期。


    前一天,孟鸥在租屋坐了一晚。


    他呆坐在窗边,那晚的月亮特别的圆,偏偏映照的是分离。


    一整晚,他一遍遍地回想他们四年多来的感情。


    没有想未来


    ,没有想梦想。


    向悠、向悠,满脑子都是向悠。


    原来在真的要失去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有多需要她。


    他是第一次谈恋爱,笨拙又幼稚,完全依着本能行事。


    有时候犯嫌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讨厌。


    但他控制不住,一在向悠面前他就本性毕露。


    在她面前,他是放松的,快乐的,自由的。


    再也没有人像她一样,能让他全身心地做自己。


    天一亮,他顶着个黑眼圈,匆匆拾掇了一下自己,便赶去了机场。


    他什么也不要想了。


    去他大爷的前途未来梦想,什么空洞又飘渺的东西,他只知道,他爱的人真的要离开他了。


    向悠是一个多么容易心软的人啊。


    无论之前他怎么惹她生气,最后她都会原谅他。


    每次遇到乞丐,她总会捐上一点,看到瘸腿的小猫,都会红了眼眶。


    但是那天,向悠突然变得很残忍。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坐在座椅上,终于躬下背脊捂住脸,哭得颇为狼狈。


    上一次这么大哭是什么时候?


    是高二的那节体育课,他以为向悠答应了别人的告白,拼尽全力想去挽回,还被她狠狠嫌弃了一句。


    那次是以为要失去她。


    但这次是真的。


    回来后他请了个年假,魂不守舍地度过几天后,终于决定重新做人。


    爱情不过是身外物,可能也没那么重要——


    不是吗?


    不然向悠怎么能轻飘飘就放下。


    她能做到,凭什么他做不到。


    孟鸥开始努力工作,努力赚钱。


    繁忙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把他的大脑塞得满当当的,无心再想其他。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他就去找邹旭。


    邹旭的身上好像有着源源不断的动力,永远不会觉得累。


    每每看到他,孟鸥便会被激励几分。


    但总有些邹旭都帮不了他的时刻。


    其实每年回老家的时候,他都会从昌瑞转车,在那里停留一天。


    也没指望真能大海捞针地找到她,只是看看她生活的城市,走走她走过的路,恍惚间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直到有一次,他真的看到她了。


    准确来说,是他们。


    向悠穿着一条米色的长裙,层层叠叠的纱看起来很温柔。


    比它更温柔的,可能是她牵着旁边男人的手时,脸上露出的表情。


    原来那种表情,不是只有对着他才能展露的。


    那里是一派岁月静好,而孟鸥下意识把自己藏进阴影时,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的人生也确实一瞬间黯淡下来了。


    在这之前,他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总觉得只要向悠还是独身,他们就还有机会。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


    但现在,这点飘渺的希望,也像劣质泡泡水吹出的泡沫一样——


    颤巍巍地飘到一半,便“啵”一声炸得无影无踪。


    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姑娘向他表示过好感。


    她们都很好。


    但她们都不是向悠。


    之前拒绝她们,是总幻想着他和向悠还有机会。


    那现在呢?


    他好像依然没办法建立一段新的感情,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很奇怪。


    和别人牵手、拥吻,对着别人说爱……


    向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他就这么无能?


    那就算了吧。


    可能他也要向邹旭学习,什么爱情不爱情的,都没有事业来得重要。


    他该把眼光放长远点,不该被小情小爱所囿。


    出差通知发下来的时候,孟鸥对着上面的地名哑然失笑。


    怎么偏偏就是这个地方?


    因此拒绝未免有点儿荒唐,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那里只是一座住了上千万人的普通城市。


    上千万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


    出差很顺利,他甚至提前半天完成了工作。


    最后剩下半天的空闲,他在酒店待得有些无聊,决定出去逛逛。


    直到现在,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出这一步。


    除了那些地标建筑,其他地方其实就是些很雷同的街区。


    孟鸥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观察来往行人——


    这是向悠的爱好。


    每每两人牵手走在路上时,她的目光总是很专注。


    有时候孟鸥很好奇她在看什么,顺着看过去,看到的也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景象。


    可向悠却能给他分析出不同的东西来。


    他真的很好奇,向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怜孟鸥没那么有趣的脑子,所以也看不到什么有趣的事物。


    人、人、人,千篇一律的人,无聊的人。


    在孟鸥眼里,他们分别是走路的人、看手机的人、听歌的人和喝咖啡……


    和向悠。


    隔着一道玻璃窗,他奇迹般地又看到了她。


    她穿了条宽松的白裙子,坐下来的时候裙摆总是蓬起一块,很像怀里抱了个气球。


    有时候孟鸥闲得无聊,会帮她拍拍平整——


    当然也会犯贱地顺势拍拍她的肚子,开玩笑说“听听西瓜熟了没有”。


    毫无例外,最后总会挨得向悠一顿打。


    孟鸥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儿贱。


    总喜欢惹向悠生气,然后被她打上一顿。


    他就这么站在窗边看她。


    人来人往间,唯有他驻足于此,目光灼灼,像个奇怪的偷窥狂。


    向悠可能又开始自顾自陷入沉思了。


    她机械地搅拌着咖啡,目光涣散,都没注意到窗边还有个人。


    其实,有什么好看的?


    她已经有另一半了不是吗?


    但他挪不开自己的眼和腿。


    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游移。


    不再只专注于向悠,也开始频频看向店门口。


    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明知对方有对象的情况下,还去贸然打扰前任,这是个很不礼貌的行为。


    更严重一点说,很不道德。


    而向悠是个道德标准极高的人。


    但孟鸥不是。


    他


    低俗、下流、无耻。


    他就想见她一面,就想坐到她面前,和她说说话。


    他知道她有对象,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骂他吧。


    他不在乎。


    他就这样走进了咖啡馆。


    因为紧张,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像根黑色的棍儿杵在了柜台前。


    他从余光中感受到向悠在看他。


    那已经离开他太久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他身上。


    孟鸥大胆地迎上前,却见她扣上了帽子。


    他明白,那个代表“别烦我”,是不欢迎他的意思。


    可是他脸皮厚啊。


    他就那么不请自来地坐过去,试图像从前一样,和她开开玩笑。


    他的胆子说小不小,说大,好像也没那么大。


    他们扯东扯西,聊天聊地,却不敢聊真正想聊的东西。


    他的勇气在坐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耗尽了。


    而后一切从零开始。


    勇气在逐渐积攒,蓄力值满后,让他放出了大招——


    结果被轻易化解了。


    孟鸥觉得沮丧,无力,绝望又茫然。


    他甚至宁愿向悠拒绝他是因为她有了对象,而不是哪怕独身,也再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原来那天在街头的经历还不是最糟的,现在才是真正的绝境。


    他又回到了a市。


    这次他甚至没有劝告自己振奋。


    毕竟事实已经摆在他面前,事情就是这样了,再也没办法挽回了。他不拼命工作,还能怎么办?


    意外出现在他回到a市的一个多月后。


    他突然收到了邹旭的讣告——


    某天结束加班回去的路上,毫无征兆地猝死了。


    收到短信那一刻,他在地铁站呆站了很久。


    地铁来了又走,他错过了末班车,不得不狼狈地离站,拦下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时,他精神恍惚到忘了及时下车。


    司机喊他,他抬起眼,神色空洞地盯着对方看。


    司机皱着眉头让他快下去,自己还要接下一班客人。


    这个


    忙碌的城市,不会为任何人而驻足。


    那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死亡。


    外公去世时他才四岁,什么都不懂。


    而现在,他眼睁睁看着前一天还和自己聊天的人,就这么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死亡才不是水溶于水,而是从每一个情感联结的人身上,生生挖下一块肉。


    有些人的伤疤会愈合,有些就成了永久的、不能触碰的印记。


    邹旭的葬礼是在他的老家办的,孟鸥想请两天假,却没能获批。


    愤怒之下,他觉得有点儿荒诞。


    回去的路上他在想,他穷其一生是为了什么。


    小时候努力学习,为了考个好大学。


    考到了好大学后努力工作,为了留在a市。


    然后呢?


    然后呢?


    他居然不知道下一步路要往哪里走。


    拿到了户口又怎么样,买到了房子又怎么样。


    或许他会独身一辈子,又或许会在某一刻妥协,像向悠说的一样,找一个适合的人。


    他的一生,就将在这不断的凑合和适合中苟且。


    当然也有可能,带着遗憾猝然结束在某一瞬。


    他开始一遍遍拷问自己,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而答案很明确。


    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孟鸥站在商场外的广场上,仰头看着茶餐厅的广告牌。


    他们就是在那里分手的。


    他没上去,转而折向了地铁站。


    这里是终点,也即将是新的起点。


    他来到了昌瑞。


    此刻的他怀揣着一种新的心情,让他仿佛回到了刚离开大学校园的那天。


    一切都是崭新而充满希望的。


    不错的履历,让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


    薪资比在a市的稍低一点,但物价房租折算下来,每月能攒下的多了不止一点。


    他也认真审视过这家公司,长期待下去,晋升空间还算可观。


    父母手里一直有笔给他买房的钱,老家也有两套空余的房,他要住要租要卖都可以。


    他在a市期间攒下了不少钱


    ,目前想在a市买房很勉强,而在昌瑞倒是没什么问题。


    至于车子,他现在开的是家里淘汰下来的旧车,不过父母有问过他很多遍,什么时候给他单独买一辆。


    他一直都拒绝了,说再等等。


    他想听听另一个人的意见。


    总之,他又像上次那样,把一切都规划好了。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没有再试图安排向悠的人生。


    甚至如果,向悠再有什么变动,他愿意跟着她。


    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好,只要让他留在她身边。


    他会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妥当,做一个值得她依靠的人——


    然后,把所有选择都放在她手上。


    孟鸥想得很完美。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要向她展示自己最好的那面。


    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后他却变成了一个狼狈的醉鬼,以一个最不堪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他靠在她肩头,恨得想抽自己两巴掌。


    但更想轻轻吻她一口。


    不过好像暂时什么都做不了。


    那就先告诉她自己的心吧。


    他太幼稚、太笨拙。


    这段恋爱的开始,就是一时冲动下的袒露心扉。


    那现在,他再冲动一次。


    能不能求求她行行好,回头看他一眼?!


    第 26 章 番外3


    坐在出租车上,向悠微微扭头,望向了靠在自己肩头的孟鸥。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为什么目的地变作了她家。


    都说醉话是不可信的。


    但也有人说是“酒后吐真言”。


    向悠真想让这些自相矛盾的俗语自己打一架,选出胜利的那个,当作普世真理。


    她没法给出什么明确的应承。


    头脑一片混乱之下,她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就秉着一条从小坚持的原则——


    要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做决定。


    暂时做不出决定,但不代表做不了其他事。


    姿势别扭的相拥过后,是向悠率先直起身子,顺带着推了推孟鸥。


    没了支撑,他只能摇晃着坐起。


    孟鸥看起来神志不甚清明,侧身倚靠在座椅上,眼神虚得没边,倒是一直坚持锁定她。


    向悠也看他。


    看那张熟悉的脸,带着陌生的表情。


    距离不知道是如何缩短的。


    如果当真画个对比图,也算不出是谁靠近得更多些。


    只能判他们俩都有罪了。


    孟鸥一点点垂下眼,很小心地靠上了她的嘴唇。


    这种无措又认真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初吻。


    某一天的晚餐时间,两个人在学校露台上看星星。


    但其实真正看星星的只有向悠一个,专注到都没有发现,孟鸥的眼里全是她。


    “向悠。”孟鸥喊她,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


    “嗯?”向悠应得很轻快。


    孟鸥很显然是有话要说,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而后他昂起头,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在看星星,更像是在和星空怄气。


    这是在干什么呀。


    向悠不解地用胳膊肘捣捣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孟鸥对着星空开口道,“我能不能亲你一口?”


    后半句说得极快,连珠炮似的就讲完了。


    向悠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理解。


    幸得夜晚很黑,没人看到


    她一瞬间羞红的脸。


    她不说话,也开始看星星。


    那晚的星星应该很无奈。


    两个人动不动就看它,但没人真的将它看进眼里。


    “向悠。”好半天没等到回答后,孟鸥犹豫着又喊了她一句。


    这次向悠不应了,她只是紧张地吸了吸鼻子。


    有只手按上她的肩头。


    孟鸥走到她面前,很认真地看她。


    向悠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有点儿想跑,偏偏一阵腿软。


    紧张、无措,还有些兴奋。


    让她纠结得又要掉眼泪了。


    那个总是桀骜不驯的少年,此时却是一脸的虔诚。


    他一点点低下头,像在端视什么珍宝。


    两双柔软的嘴唇相贴,鼻腔里全是夜风的清凉气息,裹挟着似有若无的皂香。


    向悠隐约知道接吻应该闭眼,但她紧张到根本没法阖眼。


    在她瞪圆的双眼里,能看见孟鸥分明的睫毛,在细微地振颤着。


    按在她肩上的手有些用力,吻她时倒是很轻。


    谁都不明白接吻应该是什么样,于是最终只是双唇相贴了数秒,又缓缓分开。


    孟鸥退开一步,很紧张地看她。


    她的眼泪姗姗来迟地落下,似乎太不凑巧。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孟鸥慌张到不行,伸手就帮她抹眼泪,“我、我以为你答应了,我……”


    剩下的话,被向悠的一个怀抱堵了回去。


    她面子薄,不好意思和他说她没生气,也不好意思说她答应了。


    她只能抱住他,比平时都更用力地抱住他。


    借此告诉他,她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她是喜欢他的。


    也愿意和他更亲近一些。


    但眼下的情况,和初吻显然是大相径庭的。


    她讨厌酒味,此刻却不得不和一个满身酒气的人相吻,恍惚间宛若沉进了红酒坛里,几近溺毙。


    和刚刚不同,微风后紧接的是暴雨。


    孟鸥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呼吸凝重而深沉,唇瓣碾得她发痛。


    他仿佛要自此将她啃食殆尽,没有技


    巧没有章法,带着野兽狩猎的本能。


    理智告诉向悠,她该躲开面前这个不清醒的人。


    可是她好像也清醒不到哪去。


    那本该推开他的手,却用错了力气,反倒扣紧了他的背脊。


    末了,彼此缓缓分开,额头抵着额头,沉默地对视。


    那双眼里盛着太多浓烈的情绪,令向悠不敢直视。


    她稍稍错开脸,感受着他的嘴唇蹭过自己的脸颊,一路向下滑去,重又跌在她肩头。


    “我送你回去吧。”向悠道。


    “嗯。”他迟缓地在她肩上应着。


    “你住在哪?”


    “嗯。”


    “我是说,你住的地址是什么?”向悠都不记得,自己今晚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可回复她的,依然是一声单调沉闷的“嗯”。


    孟鸥好像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了。


    向悠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想的。


    大概那些酒精透过呼吸,透过皮肤,透过被他咬破的嘴唇,强行侵蚀她的身体,令她也染上醉意。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把他扶上了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带一个醉鬼回自己家,怎么想都是很糊涂的打算。


    向悠一路上都在后悔。


    一边后悔,一边静静地打量他。


    孟鸥难得变得很乖。


    他就那样靠在她肩头,五官舒展着,一只手还虚扣着她的手——


    不是令人安定地握着,也不是带着强迫意味地抓着,而只是虚虚地搭在上面,似乎一路放松到了这五根手指。


    但热意还是自此传递,让她在冬夜都有几分燥热。


    司机很好心地一路送到了单元楼前,顺带着帮她扶下了这个醉鬼。


    想来陌生人都这么热心,向悠忍不住又在心底埋怨了一句刘鹏。


    怨是怨着的,就是火气好像远不如当初那么大。


    被冷风一吹,孟鸥稍微清醒了点。


    但也仅限于能自己站直,不至于继续让向悠做负重运动。


    “这是……哪。”孟鸥含混不清道。


    “我现在住的地方。”向悠一边说,一边领他


    往楼道里走。


    虽然牵手是互相牵着的,但之中常常有着主动和被动的关系。


    过去都是孟鸥牵着她,走遍大街小巷,寒冬酷暑。


    而现在,换作向悠牵着他。


    他乖乖被向悠牵着,步履蹒跚但还是很认真地往前走。


    向悠常常要停下来等他,而他每每脚下一个不稳,手也会本能地握紧她。


    于是她就在这一紧一松间,感受着他的步调。


    也就十来米的距离,走了快一分钟。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后,孟鸥靠在墙上,冲着她笑了一下。


    向悠发现,醉酒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比如从前的孟鸥笑起来,那是坏笑、冷笑、哂笑,总之给他安个坏词儿总没错。


    但酒精好像降低了他的智商,也除去了他身上讨人厌的因子,让这个笑变得特别纯粹,还有点儿动人的天真。


    “你笑什么?”她问。


    孟鸥不说话,只是很用力地看她——


    很显然,他已经醉到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可就是舍不得闭上,整张脸都为那两小块肌肉用力,非得努力睁着。


    向悠哑然失笑,扭头看向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


    “叮”的一声,让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又牵起他的手,而他也乖乖拖着步子,努力跟着她。


    直到门一开,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玄关里。


    向悠暂时没空管他,她早上出门得急,家里还乱着呢。


    早餐用的奶粉罐和咖啡罐都放在餐桌上,茶几上吃完的零食袋忘了扔,从阳台收回的衣服就这么堆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叠。


    她是不是该庆幸孟鸥是醉着的,看不到这一片狼藉。


    虽然,她也没必要给前任留什么好印象。


    向悠走到沙发前,抱起一堆衣服,扔回了卧室里。


    而后,她转头望向门口的醉鬼。


    他是跪着跌倒的,现在也还跪着,歪着身子靠在玄关柜上,低着个头。


    乍一看,还以为在和她下跪认错呢。


    向悠暗自觉得好笑,摸出手机拍了一张。


    拍完她突然就清醒了。


    别人巴不得删光前任的存在,她怎么还主动往手机里存。


    她赶忙按下了删除键,又翻到回收站里,却迟迟点不下第二个删除。


    她沉默地看着那个还剩29天的自动删除倒计时。


    ……


    29天后再说吧。


    随手将手机放到一边后,向悠走向前,用力将他扶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把他弄上了沙发。


    昌瑞每年的冬天都很冷,还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由于没有暖气,室内室外几乎都是同样的温度。


    向悠在衣柜里翻出一床备用的冬被给他盖上,想想觉得不够,又再叠了一层秋被。


    厚厚的两床被子下,难得有孟鸥会显得小只的那天。


    向悠站在沙发边,低头静静看他熟睡的模样。


    有种奇异的错觉,在之中冉冉升起。


    其实,他不讨厌。


    他很可爱。


    就算他们不再是爱人,也是相识了近十年的好友。


    有时候想想,如果他们一直只是朋友该多好。


    情侣这种关系实在是太脆弱了,面临的考验也比其他关系要多。


    人人都祝愿天长地久,人人也赞颂天长地久,不正是因为它稀有难寻吗?


    在这个即将迈入新一年的冬夜,向悠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想了好多不着边的事。


    过了好久,向悠猝然打了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


    她看了眼还在睡的孟鸥,蹑手蹑脚地前去卫生间洗漱。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好。


    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睡梦里一幕幕掠过,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


    醒来时,头疼到好像经历了一场宿醉。


    不过说到真正的宿醉——


    向悠扭头看向紧掩的卧室房门。


    孟、鸥、在、她、家。


    这五个字蹦豆似的往外跳,给她吓得一愣一愣的。


    昨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


    她真想穿越回去,揪着自己的领子好好问一问。


    但该面对的事情还是得面对。


    向悠趿拉着拖鞋打开


    房门,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


    被子都好好地摞在沙发上,孟鸥却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蜷成一团。


    昨晚她好像隐约有听见一声闷响,只是那时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梦中的声音。


    向悠匆匆忙忙上前,试着将他扶起。


    手指刚刚碰触到他的皮肤,发现他烫得吓人。


    孟鸥的体温本就比她高上一截,是过去她冬日首选的暖手宝。


    然而这次不一样,从他双颊的绯红来看,他似乎是发烧了。


    孟鸥被她的动作闹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颇为难耐地闷哼一声,自个儿从地上坐起,背靠沙发。


    “你还好吗?”向悠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


    孟鸥没说话,低头揪起自己的领子闻了闻,眉头紧锁。


    “能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我好难闻。”他张嘴就是一口烟嗓,快能和莱昂纳德科恩媲美。


    向悠有点哭笑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开口第一句是这个。


    可能是当初向悠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孟鸥一直很在意自己身上的气味。


    他不喜欢喷香水,大部分时刻都是洗衣液沐浴露的味道,皂香混杂着柠檬香,很清冽的气息。


    “……去吧。”此时此刻,向悠也只能这么说。


    念及他还病着,向悠不敢走远,就坐在沙发上守着。


    室内的隔音不算太好,能听见清晰的水声,像在下一场局部阵雨。


    而后雨声渐止。


    卧室门被缓缓推开,耳边传来厚重的喘息。


    家里自然没有能供他换洗的衣服,他裹着向悠的浴巾,将将挡着腰上一截,冻得不停哆嗦。


    孟鸥扶墙朝沙发走去,脚下直打飘,呼吸越来越重。


    “你、你去我床上睡吧。”向悠好像没法安心让一个病人睡沙发,她匆忙上前搭把手,给他换了个方向。


    孟鸥垂眼瞥向她。


    他没说话,乖乖和她回了卧室。


    卧室里的被子还是乱的,向悠本能地想去理一理,偏偏孟鸥已经坐了上来。


    他冻到嘴唇泛白,向悠没辙,抱起一团被子就往他身


    上招呼,手忙脚乱地开了空调。


    等到暖气逐渐温暖了房间,她终于松了口气。


    看见前任躺在自己每天睡的床上,这种感觉多少有点怪异。


    不过,如果只把他想成一位病人,或许会好很多。


    向悠一面这么告诫自己,一面帮他掖被角。


    帮他将在外的手放进被子里时,孟鸥忽然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


    空调房本就闷热,这手又烫得很,好像顽劣的小孩放了火,火苗自交握的手心一路上窜。


    向悠被定在原地,不敢动。


    不敢继续帮他掖被子,也不敢抽回自己的手。


    她只是低头看着孟鸥的手从被窝里露出一小截,那一小截正握着她的手,让她直不起腰。


    可他的眼分明是闭着的,喘息虽然厚重但分外稳定,向悠已经分不清他是意识模糊间的无意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就像昨天那段话一般难猜用意。


    “孟鸥。”向悠小声但坚定地喊他。


    没能得到丝毫回应。


    无论是握手的力度,还是他的表情和呼吸,没有任何变化。


    向悠深吸一口气,开始一根根手指掰他的手。


    他握得不甚用力,让她轻而易举抽出了自己的手。


    只是末了她直起腰,看着那手空荡荡地搭在床边,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心头蓦地酸了一下。


    向悠吸吸鼻子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将他的手扔回被子里,快步退出了卧室。


    虽然在关门前,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前任睡在自己的床上,这种感觉果然怎么想都很奇怪。


    昨天带回来的花还随手扔在玄关柜上,过了一晚它蔫了几分,但看起来依然娇艳。


    向悠在家里翻箱倒柜了半天,没找到花瓶,倒是翻出了个高筒的储物罐,勉强可以替代一下。


    她在水池边清洗修剪了一番,将花插好放在餐桌上,恍惚间愣怔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段日子。


    初入职场的她每天很忙,工资也很低,但依然坚持每周买上一小捧花,装点她和孟鸥共同的小窝。


    来到昌瑞后,她其实也有买


    过一段时间花。


    只是工作实在繁忙,有一次她连轴转了半个月,某天发现鲜花根部已经腐烂发臭,恶心得她将花瓶和花一并丢弃了。


    好像也顺带丢弃了那种闲情雅致。


    插完花后,向悠又开始在厨房打转。


    她的午饭和晚饭一般在公司食堂解决,早饭有时会在地铁站的便利店随便买点儿,有时则是下班回家顺路买袋打折面包之类的。


    总之,独居这么久了,她的烹饪技能几乎没有任何增长。


    有次母亲来看她,对着她直发愁,怎么连个饭都不会做。


    “我不需要,也没时间做饭啊。”向悠答得理直气壮。


    “那以后你找对象的标准得加一条了。”母亲满脸严肃,看起来是认真的,“一个家不能一个会做饭的都没有。”


    “噗嗤。”向悠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母亲被她笑得一头雾水。


    等向悠意识到自己在笑什么的时候,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想起了她和孟鸥同居的日子里,两个人做的黑暗料理。


    也想到孟鸥不会做饭,日后怕是过不了她妈妈这关。


    可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这时候把他拎出来笑,不合适,也不礼貌。


    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做饭水平如何,还是和当初一样糟糕吗?


    向悠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使劲眨眨眼劝自己清醒一点。


    冰箱里还有剩下的两片土司,夹个煎蛋就算是最简易的三明治。


    但是病人好像不适合吃这个。


    向悠在没有几平的厨房转来转去,最后多少搜刮出了点东西。


    一番忙活后,她做出了一碗……番茄鸡蛋粥。


    看起来有点儿恶心,但是闻起来还可以。


    毕竟家里也就这点儿东西,有蔬菜有蛋白质有碳水,算是她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了。


    这么想想,来她家做客好像挺可怜的。


    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向悠蹑手蹑脚走向卧室,想看看他情况如何。


    门悄然推开,屋内静悄悄的。


    孟鸥依然安分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手


    脚也都像她离开前一样,全部放在被子里,堪称乖巧。


    向悠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探下他的烧退了没有,要是一直烧下去,怕是得去医院一趟。


    手背刚刚靠上额头,还没用心感受到温度,被子里突然蹿出一只手,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向悠被吓了一大跳,“啊”了一声赶忙收手,看见孟鸥双眼亮晶晶地对她笑。


    不是昨晚那种天真单纯的笑,是坏笑、狞笑、哂笑……


    总之笑得不怀好意!


    “你干嘛吓人呀。”向悠有点不开心地冷了脸,觉得跟病人生气不太合适,又试着将嘴角向上扬回去。


    孟鸥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她艰难地调整自己的表情。


    等到向悠调整完毕后,孟鸥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干嘛?”向悠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面对她的不信任,孟鸥满脸无奈:“不是坏事儿,不骗你,真的。”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要恶作剧的样子!


    向悠对他可再了解不过了。


    但是,该死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就算真的是恶作剧,她也想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


    一次次地上当,一次次地不长记性。


    除了太天真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被孟鸥恶作剧,好像还挺开心的。


    就是那种当下气得要命,事后回想起来,却忍不住笑出声。


    真奇怪啊。


    “你要……干嘛。”向悠一点点朝他靠近,最后,小腿都抵上了床头柜。


    孟鸥不紧不慢地仰头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向悠被他看得心虚又急躁,转头要走的时候,腰上不由分说揽来一只手。


    孟鸥一把将她按到怀里,隔着软软的棉被,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唔……你……”向悠的语言系统最先开始罢工。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熟悉的暖意,不一样的是,鼻腔里是和自己相同的味道。


    孟鸥身上,是她的沐浴露的味道。


    是她喜欢的柑橘香气,温暖又清新。


    “你原来冬


    天,不是喜欢抱着我取暖吗?”孟鸥就靠在她肩头,直说得她耳朵发痒。


    向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忆从前。


    他难道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就不比从前了吗?


    “那趁我今天特别暖和的时候,我觉得也得给你暖和一下。”孟鸥说得一本正经。


    向悠忍不住埋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是挺暖和的,暖和到脑子都烧坏了。


    但向悠没急着回击他。


    可能是被子太柔软,可能是这个暖手袋确实暖和,也可能,是她眷念这个失去好久的怀抱。


    她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向悠推了推他:“热。”


    孟鸥识相地放手,还不忘打趣一句:“看来太热也不好。”


    声音听上去像是开了个玩笑。


    但是向悠退出来后发现,他笑得很苦涩。


    确实很热,她的身上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空调也打得很足,还被这个暖手袋抱了个满怀,让她在大冬天都快出汗了。


    她故作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服,又伸出手来:“不许乱动。”


    孟鸥“嗯”了一声,乖乖让她测温,果然没再动弹。


    现在摸起来,感觉不如当初碰到时那么烫手了。


    而且孟鸥的精神,看起来也确实好了不少。


    向悠多少松了口气:“你饿吗?”


    “有吃的?”孟鸥问。


    “有是有……”向悠满脸苦笑,“但是仅限于能吃。”


    孟鸥的反应倒是挺快:“你自己做的?”


    向悠点点头。


    “我饿了。”孟鸥迟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虽然见光没两秒,又盖了回去。


    向悠欲盖弥彰地别开眼,语气生硬:“你就在床上坐着吧,我给你端来。”


    再度看到那碗粥,向悠的脸很痛苦地皱了皱。


    但话都说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端进去。


    “好香。”门刚刚推开,孟鸥便道。


    向悠吸吸鼻子,看了看从门口到床头的这几米距离。


    粥本来就没多大气味,放凉了更是如此,她捧在手里都闻不到什么,孟鸥是哪来的狗鼻子呀?


    但她没打算深究,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上床头,很没底气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那你的早饭是什么?”孟鸥一边接过,一边道。


    “土司夹鸡蛋。”向悠道。


    “那不就是三明治嘛。”


    确实,只是太简陋,她不好意思这么称呼。


    孟鸥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


    向悠满脸紧张,直到看到孟鸥喉结一滚,点点头说了句“好吃”后,才放下心来。


    孟鸥吃着,她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看他吃。


    她倒是头一回发现,孟鸥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让人挺有食欲的。


    明明他们之前一起吃过很多顿饭呀。


    这副子模样,搞得她都想尝尝那碗粥有多好吃。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孟鸥将勺子往她面前送了送:“尝尝?”


    向悠低下头,竟忘了这是孟鸥刚刚用的勺子,颇为自然地尝了一口。


    口味偏清淡,像是食堂宛若白水的番茄蛋汤泡糯米饭。


    看来她之前根本不是自谦,这碗东西,确实仅仅能称得上是“能吃”。


    居然给病人吃这种东西。


    向悠想着要不赔个不是时,却见到孟鸥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一堆话到嘴边,又很温柔地退回去了。


    此刻这种酸涩中带点儿感动的滋味,她感到似曾相识。


    短发剪毁了的时候,她惴惴不安地去找他。


    本来做好了被狠狠调侃一番的准备,收到的却全是赞美,从语气眼神到动作,毫无破绽。


    她一直以为孟鸥心大,还不懂得照顾别人感受。


    可是认真回想起来,这好像是个天大的误会。


    一碗粥吃完,孟鸥想着帮她洗个碗时,又尴尬地缩回了被窝里。


    总之,他目前的移动范围,很不幸地限定在了这小小一方床褥上。


    向悠将他的衣服一股脑丢进了洗衣机,也不顾它“隆隆”作响,靠着它看窗外天色。


    又是一个阴天,冬天的天空总是呈现一种寂寥的


    惨白色。


    往日的假期,她会用来备考。


    学习完毕时,也会出门逛逛。


    偶尔,还会很不长眼地走进新开的咖啡馆。


    这个天不适合出门,如果要学习的话,书桌在卧室里。


    向悠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学习,还是不想。


    距离考试时间还有不到三个月,每一点时间都很宝贵。


    如果因为这点儿纠结浪费了,怎么想都很可惜。


    向悠就这样又回到了卧室,端端正正坐在了书桌前。


    但她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她。


    一回头,原来根本不是错觉。


    “你要备考吗?”孟鸥问。


    “嗯。”


    “你学吧,我不打扰你。”


    向悠回头看了眼桌上堆着的资料,突然道:“你能帮我背书吗?”


    “行啊。”孟鸥应得很爽快。


    向悠飞了一本资料过去,被孟鸥轻松截下。


    没待她开口,他已经驾轻就熟地对着便签翻开:“从这里开始?”


    “……嗯。”


    他还记着她的习惯。


    从前她也常常找孟鸥帮她背书,方便她因为背不出来而崩溃的时候,有个人能给她发泄。


    发泄的方法一般是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或者对他来一套雷声大雨点小的军体拳,虽然往往挥一半就会被孟鸥擒住手,让她背上一段再落下这一拳。


    “孟鸥,你是个王八蛋。”向悠一边哭,一边背,一边骂他,手里的拳头也不忘攥得紧紧的,忙得很。


    孟鸥用力握了握她卡在半空的手腕:“撒娇也没用,快背。”


    “谁跟你撒娇啦!”向悠气鼓鼓地辩解着,然后接上一段背书。


    虽然每次都背到面目狰狞,但最后的效果倒还不赖。


    而现在,孟鸥依然记着她会用什么颜色的笔画下要背的段落,也记得背完的地方会用什么便签做记号,方便下次继续。


    孟鸥坐在床上,被子一路盖到了锁骨,有点儿费力地用胳膊夹着,看起来有些逗趣。


    向悠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他,不紧不慢地背着。


    空


    调房很温暖,屋内是令人安定的香气,便显得那些稍显枯燥的内容,都没那么无趣了。


    可还是有卡壳的时候,向悠烦躁地一个劲儿揉太阳穴,仿佛能把知识从这儿揉出来似的。


    孟鸥放下书,专注地观察她。


    待她的表情愈发焦躁,他赶忙提醒了一句。


    可背不了几句,她又卡了壳。


    这段她之前就卡过很多次,也就一百来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记不住。


    向悠叹了口气,拿起水杯“吨吨吨”开始喝水,生生喝出了壮行酒的架势。


    等到她把水杯“咚”一声放回桌上,孟鸥打趣道:“现在不哭了?”


    向悠瞪他:“我都多大了。”


    工作了几年的人,因为背不出书而掉眼泪,说出去怕要笑死人。


    虽然坦白来说,有时候大哭一场真的很爽。


    “也没人说长大了就不能哭啊。”孟鸥道。


    是没人说,只不过是个约定俗成的观念罢了。


    向悠鼻头有点儿酸,她努力把泪意按下,开口道:“你再给我念一遍,我这次一定背下来。”


    孟鸥没急着低头看书,而是一眨不眨地看她。


    眉眼里带着些欣赏的意味,还掺杂了很多看不明朗的情绪。


    在向悠开口抱怨前,他及时收回目光开始念书。


    等到向悠背完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早饭吃得有些迟,背书又太专注,就这么将午饭抛到了脑后。


    途中向悠有去阳台一趟,将洗好的衣服放进了烘干机,这会儿已经烘好可以穿了。


    她将衣服一股脑抱回卧室,放在了床上,回身到客厅等待。


    不到五分钟,孟鸥已经穿戴完毕,走出了卧室。


    大衣被他拿在手上,站在一身家居服的她面前,看起来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模样。


    “你午饭怎么吃?”孟鸥顺手将大衣放上沙发道。


    外套被放下来了,于是他从一个马上要走的形象,变成了刚刚到来,准备久留的形象。


    “都行。”向悠顿了顿道,“罗森出了个新饭团,我打算等会下楼去买一个尝尝。”


    这话一出,就等


    于是提前拒绝了一起用餐。


    孟鸥看着自己刚放下的大衣,神色有点尴尬。


    “你呢?”向悠及时开口道。


    “回去自己做吧。”他答得很随意。


    有个问题很突然地跳了出来,没经过大脑审核,就从嘴里逸出:“你现在会做饭了?”


    “还行,至少比之前好了不少。”孟鸥顿了顿道,“你想尝尝吗?”


    现在,他可以通过妈妈的审核了。


    这个想法猝不及防冒出来,吓了向悠一跳。


    “不用啦,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向悠礼貌地笑着,下了逐客令。


    “向悠。”孟鸥喊她。


    向悠周身一抖。


    她很怕孟鸥喊自己全名。


    小时候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而恋爱时听到孟鸥喊她全名,反倒是全心全意期待着的,因为接下来孟鸥要说的话一定很认真。


    但分手后,她开始害怕孟鸥的这份认真。


    “怎么了?”向悠小心翼翼道。


    “我昨晚喝醉了,说话有点冲动。”孟鸥叹了口气。


    果然都是醉话啊。


    向悠点点头:“没关系。”


    “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孟鸥认真注视着她,“我已经在昌瑞找到工作了,也打算在这里定居。我不需要你马上做出选择,更不想给你造成任何压力。”


    向悠揪着衣角,没说话。


    她的喉口有些发堵。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在这里。如果哪天你想回头了,我随时都在。”孟鸥的声音低了一截,“如果永远不想了,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再打扰你。”


    向悠低下头,她好像总对这种赤诚的真心太有压力。


    滚烫到难以触摸,反倒让人畏惧。


    孟鸥苦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嗯。”向悠随着他走到门口,“我就不送啦。你要是还感觉不舒服,记得去医院看看。”


    “好。”孟鸥迈出门槛。


    向悠握着门把手,想等他进了电梯再关上。


    楼道惨白的墙漆下,衬得他黑色的背影有种落寞的肃穆。带去的一阵香气逐渐散开,那是她喜欢的洗衣凝珠的味道。


    她看见孟鸥将将迈开两步,突然回头道:“对了,忘记说了,我离开a市,纯粹是因为我混不下去了。来到昌瑞也不是因为谁,只是觉得,和别的城市相比它更适合我。”!


    第 27 章 番外4


    短暂的假期过后,向悠又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孟鸥没再找她,她也没有主动去打探过他的消息,仿佛那一晚和那个下午一样,都是一场特别的梦境。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但也有很多瞬间,会将她突然拽回那场梦境。


    赶在回家过年前,向悠抽了个周日,给租屋来了场大扫除。


    被褥自然是要全换的,向悠把旧被套丢进洗衣机,翻出备用被套时,盯着上面的花纹一怔。


    这是那晚孟鸥盖过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盖了多久,又在地上被冻了多久,真是个可怜鬼。


    那天孟鸥离开后,向悠回身站在玄关里,定定地发呆了许久。


    每次孟鸥的出现和离开,都像一阵飓风,卷起惊涛巨浪,留下一地残骸。


    有些残骸碎在心里,有些倒是能切实触摸到的。


    向悠走到沙发前,抱起两床被子,低头闻了闻。


    淡淡的红酒味,不算太难闻,但也绝对不算好闻。


    她将被套丢进洗衣机,把拆出的被芯挂起晒着。


    虽然今天连个太阳都没有,也不知道在晒什么。


    忙活完后,她才想起卧室里还有一床。


    向悠辗转回到卧室,抱着要走的时候,又顿住脚步低头闻了闻。


    是很熟悉的味道,来自被套上的洗衣凝珠香味,和她的沐浴露的味道。


    没有孟鸥的味道。


    或者说孟鸥睡在这里时,身上全是她的味道。


    这床被子是前两天刚换上的,再洗一遍好像很浪费。


    向悠想想,又把被子丢了回去。


    虽然没有异味,但心理那一关还是很难过。


    当晚,向悠不幸又失眠了。


    可能每次遇到孟鸥,都要失眠一次。


    她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枕着他枕过的枕头,盖着他盖过的被子,鼻腔里全是自己的味道,却也全是他的味道。


    这里明明应该是最私密安心的地方,此刻却被另一个人闯入,不由分说地留下了记号。


    还是她默许的。


    她要么把被褥和洗护用品全部换一遍,要么就认了。


    繁忙和工作和颇为浪费的开销,最终让向悠放弃了前者。


    直到好久之后,她才能在每次入睡前不去想孟鸥睡过这里,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习惯了。


    把该打扫的都打扫完后,向悠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上。她随手拆了袋饼干,拿起手机准备买票,顺便看看未读消息。


    有来自工作的,也有父母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的,还有一条来自刘鹏。


    刘鹏:孟鸥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能不能给他?


    每次看到他的名字,向悠的太阳穴都要跳一跳。


    这大抵也是她在手机记录里用“2”来代替他的原因。


    向悠点开输入框,望着键盘却不知道输入什么。


    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向悠:是他让你来问我,能不能给他的吗?


    那晚的鸿门宴可没征求她的意见,怎么一个小小的联系方式,刘鹏还来问她能不能给。


    答案只有一个。


    刘鹏:我去,你会读心啊。


    刘鹏:那你愿意给不?放心,我站你这边,你要不肯给,我绝对不会泄露。


    话说得倒是好听,还说什么站她这边。


    向悠心里清楚,他俩肯定背后计划一套又一套。


    但她好像就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向悠:给吧。


    按下发送键后,她放下手机,把手里干举了半天的饼干吃完了。


    而后她没拿手机,也没拿下一块饼干,呆坐在沙发上发呆。


    直到手机提示音响起。


    条件反射般,向悠第一时间伸出手来。


    她颇为恼怒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命令它放回原位,然后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


    在联系人的图标旁,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小红点。


    点开一看,向悠忍不住会心一笑。


    孟鸥之前的昵称叫“honestgull”,他有特地向向悠解释过。


    他名叫“鸥”,昵称叫“gull”无可厚非。但“gull”还有欺骗的意思,而他不想做个骗子,所以他决定给自己起名“诚实的海鸥”。


    那是初中的他


    刚接触到这个通讯软件时,绞尽脑汁给自己起的昵称。


    “你哪里honest了!最不honest的就是你!”


    那时候两人还没在一起,但向悠已经被他戏弄过无数次。听完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解释后,她气鼓鼓地中英夹杂道。


    “有吗?我一般不骗人的,除非……”孟鸥低下头,额头快和她抵到一块儿,含笑着看她,声音也低了几分,“除非那个人太好骗了。”


    “你才好骗!”向悠气得使劲儿推他。


    “别生气啊。”孟鸥按住她抵在他胸口的手,“我给你起个名儿吧。”


    “什么?”手被他按着,向悠缩也不是推也不是,警惕地问了一句。


    “就叫‘cleveryoyo’怎么样,寓意你聪明,永远不会被骗。”孟鸥说得一本正经。


    土土的,但是好像还可以。


    于是当晚回家后,向悠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这个。


    没多久,她看见那只“诚实的海鸥”给她发了条消息。


    honestgull:你好,聪明的悠悠球。


    后面附了个微笑的表情。


    隔着屏幕,向悠都能想象到他贱兮兮的表情,气得她直喘气儿。


    虽然“yoyo”是个再常见不过的人名,但孟鸥当初给她起名时,肯定就等着现在。


    就像小学生一样,在课本上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就到处大呼小叫。


    哪有高中生这么幼稚的!


    虽然因此生气的高中生,好像也成熟不到哪去。


    向悠气鼓鼓地回到个人资料界面,把昵称改成了“stupidgull”。


    按她的性格,也只能用“stupid”来骂骂人了。


    孟鸥十有八九看到了她改名,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向悠以为他被自己骂住了,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


    结果第二天一早,孟鸥就跑来找她:“‘笨蛋小海鸥’,早上好啊。”


    “你说什么呢。”向悠瞪他,“我那是在骂你,你不明白吗?”


    “骂我?”孟鸥特别自来熟地坐她课桌角,低头直对她笑,“哪有人骂人的方式,是给自己改名的啊?”


    向悠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所以说,生气的时候不能做任何行动!


    她气得想赶紧回家拿起手机改名,这让她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道昨晚有多少同学,看见她顶着个“笨蛋海鸥”的名字。


    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像常常被“诚实海鸥”欺骗的那种。


    偏偏这一上午,孟鸥绕在她身边念叨个不停,一口一个“笨蛋小海鸥”。


    “我不是海鸥,你才是!”向悠瞪他。


    “嗯,你不是,你是‘笨蛋小海鸥’。”孟鸥特地把前两个字读得很重。


    “就说你一点都不honest!”果然人缺什么,就会给自己起什么名。


    “但是你很stupid啊。”孟鸥说着,自己都快笑抽过去了。


    孟鸥前仰后合笑了好半天,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向悠眼眶红了一圈。


    她又气又委屈,红着眼咬着牙根,别开脸一言不发。


    孟鸥的笑容僵在脸上,稍显无措地拍拍她的肩膀:“那个……我错了。”


    向悠使劲一甩肩膀,不想理他。


    “我最stupid好吧,我是‘stupidgull’。”孟鸥又拍拍她,语气有点儿不安。


    但向悠还是没说话。


    她只怕自己一出声,哭腔就会一并溢出来。


    她才不想哭呢,因为这种幼稚园玩笑掉眼泪可太丢脸了,更别提是在孟鸥面前哭。


    虽然后来,她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


    有的是别人惹她哭,有的是孟鸥惹她哭。


    但最终,孟鸥都把她哄好了。


    于是后来的大半天,向悠都没搭理他。


    晚上一回家,她便赶紧改了名。


    改完名她觉得还不解气,想着要拉黑孟鸥时,却看见那只诚实的海鸥……不对。


    stupidgull: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笨蛋海鸥,聪明悠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向悠盯着他的昵称,扑哧笑出了声。


    于是那一肚子气,也随之放干净了。


    后来,孟鸥当真没再改过这个昵称。


    高中时没改,大学时没


    改……


    怎么有人工作了,还叫这个名字的,同事会怎么看他啊。


    向悠通过了这只“笨蛋海鸥”的好友申请,虽然笑着笑着,鼻子有些酸。


    stupidgull:我是想来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开车要一起吗?


    向悠喜欢这种开门见山。


    虽然她有些难以回答。


    她看着键盘斟酌了好半天,才发了回复。


    向悠:二十九左右吧。


    向悠:我坐高铁回去就好。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然是第一时间点进了对话框。


    但等了很久,孟鸥才发来回复。


    stupidgull:好,那先不打扰你了。


    “stupidgull……”向悠默念着他的昵称。


    笨蛋。


    她想起了曾经刷过的好多条恋爱博文,女生想要一份承诺,男生却怎么都不肯给。


    那时候她觉得男生太不负责,但现在她也迷茫了。


    于她来说,承诺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送出的东西。


    她对此越在乎,越认真,也越有压力。


    她不知道那天孟鸥离开的最后一段话是真是假,她也很难真的去追问。


    “你是为了我才来到昌瑞吗”,这种问题不管怎么想都很尴尬。


    她衷心希望孟鸥说的是真的,她不愿意为别人牺牲自己的未来,反过来也一样。


    只是他们已经分别快三年了。


    她不知道孟鸥变了没有,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当初的自己。


    这种犹疑不定的心情,在孟鸥向她告白时也出现过。


    那时候她用一个拥抱,认定了自己的心。


    但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冲动之下的吻,也有一个打着恶作剧幌子的拥抱,她依然没能下定决心。


    或许因为,它们的出发点都不够真实。


    那只笨蛋海鸥就这么静静躺在她的通讯录里。


    沉默,却震耳欲聋。


    公司规定是从大年三十开始放假,不过一般二十九下午就可以离开。


    该做的工作大多已经做完,二十九这天,向悠和


    同事布置了半天办公室,吃完午饭便直接下班。


    路上人来人往,但都欢欣活泼。地铁里有不少人手拿春联窗花,远眺红灿灿一片,喜气洋洋。


    向悠的心情也很好,快半年没见父母了,上次回家还是中秋。


    她一路奔回家,将昨晚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结了尾,打开手机想再确认一遍时间时,却傻了眼。


    购票记录里,显示着一个未付款的过期订单。


    向悠僵坐在沙发上,头疼地回忆着。


    就是上周日,她大扫除那天,也是她准备买票的日子。


    她明明记得她打扫完租屋,坐下后准备买票——


    然后刘鹏一个消息,抢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向悠急匆匆开始重新看票,然而这个节点,能卖的票一早卖空了,高铁汽车飞机票,统统售罄。


    她不死心,又给朋友打电话,问有没有合乘的车。


    结果对方回了句“你怎么现在才想起叫车”。


    能用的方法都用完后,向悠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名字。


    其实不是现在才出现,刚刚翻联系列表时,这个名字在脑中出现了无数次,但都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而现在,潮水退尽,只剩他了。


    向悠犹豫着点开那只“笨蛋海鸥”,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


    他说好,先不打扰她了。


    于是真的没再打扰过。


    向悠:在吗?


    她不像孟鸥,不好意思开门见山。


    她需要先揣度一下对方的态度和心情,再考虑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请求。


    没有回应。


    向悠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看得眼酸到快要落泪,也没等到回应。


    他说的不打扰,说不定是双向的。


    对回家的渴望,让向悠没忍住又发了一句。


    向悠:真的不好意思,我忘记买票了,可以麻烦你载我一程吗。


    她本来想在后面加上“我承担油费和高速费”,想想又删掉了。


    到时候她会付的,但摆在台面上未免太冷硬。


    还是没有回应。


    或许孟鸥真的不打算理她了。


    这再正常不过了,被她拒绝了那么多次,孟鸥没有任何义务帮她。


    向悠扭头看了眼渐晚的天色,咬牙拨通了语音电话。


    她不想一个人在外地过年。


    所以对不起,就让她打扰他一下吧。她希望他能帮她一次,又或者给她一个明确的拒绝。


    不管什么答案,仅此一次就好。


    电话响了好几声,到底还是通了。


    “喂?”


    他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莫名听得她一阵鼻酸。


    “我想问,可以吗,要是不可以的话,就不打扰你了。”她斟酌着措辞。


    “……可以什么?”那头的疑惑很真实,“刚刚给我发消息的是你吗?”


    向悠有些懵:“是啊,你没有看见吗?”


    “我现在不太方便看消息,有什么事你直接电话告诉我吧。”


    可以打电话但不方便看消息的场合,向悠莫名想不出来。


    难不成是孟鸥想逗逗她,听她开口求他。


    他是那么恶劣的人吗?


    向悠有点儿记不清了。


    但她还是开口道:“我忘记买票了,想问你可不可以捎我一程,我知道可能挺麻烦的,要是你不愿意就……”


    “你现在在家?”孟鸥打断了她冗长的废话。


    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向悠茫然地应了声:“……嗯。”


    “行,你在家等我。”!


    第 28 章 番外5


    孟鸥让她等,向悠就乖乖在家等着。


    冬日天黑得早,等待的过程中,她站在窗边看了一场日落。


    余晖给来往的车水马龙镀上了一层金光,也不知道这之中,哪辆里面坐着孟鸥。


    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向悠开始变得焦灼。她在家里来回踱步,想问问孟鸥到了哪里,又不好意思拨出去。


    毕竟她是有求于人的那个,不好有太多要求。


    更何况,被她请求的还是她的前任。


    等着等着,倒是那头先打来了电话。


    “不好意思。”孟鸥道,“路上有点堵,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你要不先吃晚饭吧。”


    昌瑞确实常常堵车,这个节点大家都想回家,估摸着比平时还要拥堵不少。


    向悠忙道:“你慢慢开,我不着急。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呢。”听筒那头叹了口气,听着颇为焦躁,“你吃吧,我等会儿随便吃点饼干之类的。”


    “你要是不着急,等到了我请你吃顿饭,我们再回去吧。”向悠道。


    “我就怕到时候,怕是没有店开门。”孟鸥无奈地笑道,“不用管我,你吃你的就好。”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让向悠不要管他。


    结果等向悠真要走的时候,又像小孩子一样揪着她的袖口。


    电话挂断后,向悠开始琢磨起晚饭的事来。


    等他到了再去下馆子,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回去的高速不知道会堵成什么样。


    想来只能随便买点,下次再补请他一顿。


    欠人情果然是件痛苦的事。


    一时半会还不清更是难受,那意味着彼此必须因此产生长时间的纠葛。


    向悠想,她好像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干净利落。


    她带着行李下楼,来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热了份饭团当作午餐。


    接着,她在柜台前挑挑拣拣着,又选了份盒饭,打算一会儿孟鸥到了,让他暂且对付一顿。


    向悠就这么坐在靠窗的长桌上吃完了饭团,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车灯闪烁如星。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夜班的店员都前来换班,也没能等到孟鸥。


    结


    束中班的店员换好衣服,从柜台后走出,顺带着问了一句:“小姑娘,你这大包小包的在等什么呢?”


    向悠笑得很尴尬:“等我朋友来接我。”


    “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别是搞错时间了哟?”


    说着,店员伴着门铃离开了便利店。


    向悠看着她骑着电单车的身影消失在窗前,叹了口气。


    她租住的地段还算热闹,而她观察了这么久的车流,看起来根本没有那么堵,甚至比不上一些时候的早高峰。


    就算他住在郊区,等待的时间也足够从城东开到城西了。


    孟鸥在骗她吗?


    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其实最开始,孟鸥给她留下的印象不算好。


    刚见面就随便撑人桌子,没经允许便翻她课本。


    念完她名字,还拧眉打量她:“你这什么表情啊?”


    什么表情?


    嫌弃他的表情!


    向悠不想理他,把语文书抽回来合上。


    “喂,我叫孟鸥。”他说。


    “我又没有问你叫什么。”向悠小声嘟囔道。


    她有点儿害怕,总觉得这个男生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她心里又不服气。


    两者结合起来,让她把这句气鼓鼓的反驳念得小心翼翼的。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向悠仰头,就看见他乐得不行:“没关系,看出来你不好意思了,所以我主动告诉你。”


    向悠:“……”


    哪儿跑来的自恋鬼啊!


    后桌的同学在嚎,问他什么时候把收费单发给自己,孟鸥高声应了一句,而后拍拍她的桌子,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回头见,向悠。”


    向悠并不是很想再见。


    但两人分在一个班,不出意外应该还要见两年。


    向悠绝望地趴倒在桌上,觉得自己太鲁莽了,开学第一天就和人结了梁子。


    不过第二天孟鸥没来找她,他忙着和班里的其他男生打得火热,一下课便能听见他们的喧哗声。


    没有游戏机,也没有玩具,他们手里空空,照样能制定出自己的游戏规则,玩得不亦乐乎。


    刘鹏那时候坐她前座,和孟鸥玩得很好,于是向悠常常见他在课间最后一分钟回到座位,猛一拍桌子:“靠,又被孟鸥那孙子耍了。”


    向悠好奇地扭头望去,就看见孟鸥正四仰八叉地坐在座位上,和别人聊得正欢。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耍了他,但是看起来,孟鸥似乎是一群人里最鬼精的那个。


    向悠的座位离孟鸥很远,看不到他耍人,但是常常能听见他得逞的笑声横跨整间教室传来。


    每到这时,她就会嫌弃地握紧水笔,在心里骂他吵,哪怕那明明是课间时分。


    也是神奇,孟鸥把他的朋友都折腾了个遍,但大家还是爱和他玩,人缘这玩意儿真奇妙。


    虽然很久之后,向悠发现自己也是一样。


    总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可还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他认真地耍她,喜欢他得逞后的大笑,也喜欢他玩过火后的无措。


    可能和孟鸥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是快乐的,不论做什么。


    一开始,孟鸥的恶作剧还没有波及她。


    只是有一次向悠从办公室回来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了墙缝里。


    准确来说,那是楼道改造后留下的一条又长又窄的空隙,只有一人宽。


    向悠站在里面转身都困难,她吓得不清,一瞬间飙出了泪花,想往外跑,偏偏还有人抓着她的衣服下摆。


    “向悠。”孟鸥压低声音道,“帮个忙,帮我挡一会儿。”


    向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


    可能根本不是答应,只是衣角被抓着跑不掉,而且他不好惹的印象太深入人心,唯恐拒绝后会被报复——


    很久之后,向悠把自己的初印象告诉他,听得孟鸥直皱眉头:“怎么听起来,我那么蔫儿坏呢?”


    “你不是吗?”向悠反问他。


    孟鸥没反驳。


    但等到他们不知不觉钻到被窝里时,孟鸥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她。


    并且向她证明了——


    孟鸥这个人,就是很坏很坏的!


    而那天,向悠像尊门神一样,被迫守在那里,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心砰砰直跳。


    终于,有个班里的男生跑


    来,走一半回过头好奇地看她:“你站在这里干嘛?”


    “唔……背书。”向悠茫然地举了举手里的习题。


    好在男生没留意那是本数学册子,“哦”了一声后又道:“你看见孟鸥了吗?”


    与此同时,蹲在身后的人拽了下她的衣角。


    向悠吓得一缩肩膀,摇摇头:“没有。”


    她的演技太烂,令男生狐疑地扫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向悠那小细腿,想要挡住什么人可太奢侈了。


    “别躲啦,我看到你了!”男生兴奋地喊道。


    孟鸥被抓到,让向悠也感到很沮丧。


    她感觉头顶冉冉升起一阵阴影,那是孟鸥站起了身。


    向悠傻杵在原地,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挡不住,还是没想着退开。


    她犹豫着想问孟鸥怎么办时,男生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了,伸手抓着她的肩膀往后一拉,就像是打开一扇虚有其表的门。


    “被我抓到了吧。”男生激动地拍了孟鸥一下。


    而被拉开的向悠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坐在地,


    “你扒人家干嘛?!”孟鸥的声音自头顶炸开,里面是少有的怒意。


    她正准备自己撑着地站起,胳膊被人一把抓住,孟鸥猛地单膝跪在她面前,膝盖砸在水磨石上一声闷响。


    他脸上的怒气未散,看得让人一阵胆寒。


    向悠吓得不行,却听他用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道:“你还好吗?”


    向悠怯生生地点点头。


    “你还挺会藏的啊。”男生笑嘻嘻地拉他。


    孟鸥反手将他拍开,语调又高了几分:“别碰我!”


    向悠被吓得一抖,而抓着她胳膊的孟鸥大抵也感受到了,低头对着她尴尬一笑:“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快到连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变化。


    向悠莫名感到好笑,垂下眼闷闷地笑出了声。


    很快,她听见耳边也传来同频的温柔笑声。


    男生悻悻离开,这里只剩下他们俩。


    孟鸥率先起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其实向悠摔得真不重,要不是孟鸥抓着她,她一早自个儿爬起来了。


    但此时,她却定定地望着眼前伸来的手。


    就是前段时间按在她桌上的那只手。


    她看过了骨节分明的手背,又看到了宽大的手心,纹路分明,还是个断掌,听说打人很疼。


    但她犹豫着,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比她的手高了好一截的温度。


    孟鸥轻松地将她拽起,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拘谨:“真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呀。”向悠摇摇头,“那个……你被抓到会怎么样吗?”


    孟鸥一愣,接着大笑起来:“你怎么现在关心这个啊。”


    如果不重要,那他刚才火急火燎的让自己挡住他干嘛。


    向悠不太明白,不过多少放了心:“没事就好。”


    “这话应该我跟你说吧。”孟鸥的笑就没停过。


    向悠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能让他笑上好半天。


    但她知道那只手还没松开,笑声带起的震颤正随之传递给她。


    向悠无措地抽了抽手。


    第一次没抽开,第二次大概孟鸥意识到了,主动放了手。


    彼此的表情都有点尴尬。


    空气陷入沉默之中,向悠将怀里的习题册抱紧了些,打算离开时听见孟鸥道:“你进来过这里吗?”


    向悠扭头看向墙缝,摇摇头:“之前没有。”


    孟鸥一昂下巴:“里面特别好玩,要不要进去试试?”


    那时候她太天真,尚未被孟鸥耍过,听他这么说,便果断好奇地走了进去。


    这其实就是个五面封着的墙缝,里面什么也没有,还有点儿脏。


    向悠好奇地一路走到尽头,茫然地望着平平无奇的墙面:“哪里好玩了呀?”


    没人应她。


    她有些艰难地转身,结果一头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孟鸥正垂眼看她,唇角眉梢都含着笑。


    要到后来她才知道,那就是孟鸥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而那时候的向悠茫然地看他,重复道:“这里也不好玩呀。”


    “那你回去吧。”孟鸥道。


    好无聊的人。


    向悠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想着离开时却发现,有孟鸥堵在前面,她根本寸步难行。


    “你先走啊。”向悠推推他,“不然我怎么走。”


    孟鸥无动于衷地撇撇嘴,一副不打算挪开的样子。


    向悠终于意识到问题不对,使劲地推他。


    可孟鸥就像一堵墙那般挡在面前,任她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他甚至有余裕抽走向悠怀里的习题册,随手翻了翻道:“新一章我已经写好了,要不要抄?”


    向悠可没有抄作业的习惯。


    就算抄,也绝对不抄面前这个王八蛋的!


    “你快点儿让开啊,要上课了!”向悠急得不行。


    孟鸥依然若无其事地看她,继续扯东扯西道:“你怎么就不能多吃点,不就可以把我挡住了吗?”


    要想挡住孟鸥,那得多吃多少呀。


    果然,就知道他在报复自己。


    向悠又怕又委屈,瘪着嘴快哭了:“你这么大,我怎么挡啊。而且我又没有答应帮你挡,你非把我拽过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说到最后,她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向悠激动地说了半天,一抬头看见孟鸥还在笑。


    但不是那种开心的笑,也不是得逞的笑,而是一种她第一次见到的笑容。


    有点儿陌生,有点儿温柔。


    可能是这地儿太窄,闷得她脸颊都有些发烫。


    “看你气得。”话还是很令人讨厌,但是语气却是奇怪的柔和,“上了贼船跑不掉了吧。”


    上课铃随之响起,向悠急得都快在他的胸前擂鼓:“你快点让我出去!”


    “知道啦知道啦。”孟鸥擒住她的手腕,还故意晃了两下。


    向悠耐心等待着,便见他使劲揉了下自己的头发,一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揉蹭下了几缕碎发,她抬手一点点拨开,看见他已经站在路尽头,对着她笑。


    外面的光亮被他挡住了大半,唯一剩下的那点自上而下,仿佛是天然的打光,让他看着没那么讨厌,还有点儿好看。


    毫无疑问,那天两人迟到了。


    老


    师把两个人狠狠训了一顿,向悠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下课,孟鸥便跑来往她桌上扔了块巧克力:“赔罪。”


    向悠不想搭理他,把巧克力推到桌角上。


    孟鸥转头就跑,没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又来到她面前,往她桌上放了一整盒巧克力,上面的价签一看就是刚从小卖部买来的。


    “重新赔罪。”他说。


    上课铃恰逢此时响起,孟鸥一溜烟回了座位。她看着这一盒巧克力扔也不是,只能放进了桌肚。


    可她依然不想理孟鸥,而下个课间又跑来的孟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怎么办啊。”孟鸥说,“要不你也把我堵里面一次。”


    向悠瞪他:“我哪里堵得住你。”


    “只要你想堵,就能堵住。”孟鸥道。


    向悠不太明白,但还是乖乖跟他又来到了那条墙缝旁。


    她很警惕地站得离开好远,孟鸥无奈地笑笑,自己首先站了进去。


    向悠稍微走近了些,不过依然只敢站在洞口。


    她看见孟鸥抬起一只手作投降状:“你把我堵住了。”


    这算哪门子的堵。


    向悠没想搭理他,就站在洞口看他。


    孟鸥跟罚站似的,很乖地站在里面。


    直到走廊上的人逐渐减少,向悠道:“快上课了,我要回去了。”


    “等等。”孟鸥喊住她,“你想堵我多久?”


    她一走,还堵什么?


    向悠没明白,随口道:“一节课吧。”


    “哦。”孟鸥点点头,“你回去吧。”


    向悠莫名其妙地往外走,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到孟鸥跟上来的身影。


    直到上课铃响起,坐在教室里的向悠扭头看向那个空座位,心头咯噔一下。


    他总不能真站一节课吧?


    算了,不可能的,他那么狡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老老实实站那么久。


    向悠这么想着,决定收心开始上课。


    老师一进来便看见那个空座位,问了句“孟鸥去哪了”,没人回答。


    他没多说什么,按部就班开始上课。


    而上了有十分钟后,老师终于忍不住又道:“孟鸥怎么还没回来,真的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此刻老师显然有些着急了,他放下课本,正准备给班主任打电话问问时,便见向悠犹豫着举起手道:“老师,我好像知道他去哪了。”


    “去哪了?”


    “去、去墙缝那里了……”向悠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什么缝?”老师一头雾水,“你赶紧把他喊过来,都上课多久了还不回来。”


    向悠离开座位,一路跑了过去。


    一看,孟鸥当真还站在那里,见她出现后惊喜地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真要站一节课啊。”向悠觉得这个人真奇怪。


    “没辙啊,被你堵着出不去了。”孟鸥推了推不存在的空气墙,演得煞有其事。


    “你快走啊,老师要生气了。”向悠忍不住替他着急起来。


    孟鸥向她伸出手:“那你放我出去。”


    “你自己不会走出来吗?”向悠莫名其妙。


    “不行啊,你不放我出去,我出不去。”


    孟鸥说得一本正经的,让向悠都怀疑地打量了半天,好奇是不是真的出现了什么怪事儿。


    但很快她意识到,孟鸥就是在耍无赖。


    “那你就待满一节课吧!”向悠回他。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


    洞口看起来毫无动静,说不定孟鸥真的能站一节课。


    她才不在乎孟鸥会不会被骂呢,但她答应老师把他找回来,回头不太好交代。


    向悠颇为无奈地又回到了墙缝外。


    孟鸥一见着她就笑,再次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向悠别开眼,抓着他的手使劲一拉。


    孟鸥猛地冲上前,直给她撞了个踉跄,差点儿要摔倒时,肩上又伸来一只手扶住她。


    向悠不安地一缩肩膀,听见他道:“是你提前放我出来的,不许生气了啊。”


    真是蛮不讲理的一个人。


    向悠抬头看他,看他笑得痞坏痞坏的。


    但又有点儿好看。


    太过分了,这张脸太过分了。


    总之就是自那以后,向悠进入了他的恶作剧受害者范畴。


    甚至看中她之后,他都不太爱搭理其他人了。


    向悠每天被他缠着,气得不得了,也开心得不得了。


    但也有一些不愿承认的时刻。


    又心动得不得了。!


    第 29 章 番外6


    向悠还在等。


    冬夜愈来愈冷,便利店里没有开空调,她将身上的棉服裹紧些,又去点了份关东煮。


    比起用来吃,它更像是用来暖手的。向悠双手环握着它,努力汲取那一点儿宝贵的温度,静静望着窗外愈发稀疏的车流。


    孟鸥耍过她很多回,有些玩笑想想也挺恶劣的。


    而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前任,不给人一个确切的回答,还反过来请人帮忙。


    要是孟鸥记她的仇,让她就傻等这么一个冬夜,也不无可能。


    向悠心里知道这一点,但她还在等。


    她也不打算去问了,就这么等下去吧。


    等到便利店看不下去赶她走,等到落下的太阳再度升起,等到孟鸥一通电话过来,告诉她她被耍了。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可以接受。


    她需要给这段纠缠不清的感情一个确切的结局。


    她才不想变成那只巴甫洛夫的狗,每次孟鸥一出现,就让她的心好几天不得安宁。


    她想要彻底心死一回,而它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让一切以这个冬夜为结吧。


    关东煮的汤已经变得冰凉,向悠起身将它丢进垃圾桶,想着要不要再买些什么时,电话响了。


    在这个深夜无人光顾的便利店里,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向悠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看着没设备注的那只“笨蛋海鸥”,用力抿了抿唇。


    总该面对的。


    她按下接听键,小心翼翼地将手机举到耳边。


    细微的电流声中,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少许磁性:“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下来吧。外面冷,记得多穿点。”


    这是……恶作剧吗?


    如果想骗她出门,好像没有必要让她多穿点。


    向悠莫名有点儿鼻酸。


    “我在小区门口的罗森。”她开口道。


    “哦,那你等我两分钟,我现在开过去。”那头的语气稀松平常。


    她现在好像可以确认,孟鸥是真的会来了。


    向悠抓起放了好久的便当,当她刚来到便利店,以为孟鸥很快会来时,它被拿去热了一遍。


    而现在,它已经彻底放凉了。向悠重又走到柜台前,麻烦店员再热一遍。


    向悠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便当,就这么投入了户外的冷风中。


    这次她没等多久,便看见茫茫夜色中,终于有一束车灯是向她而来。


    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沃尔沃,白天乍一眼的大怪物,此刻几乎融进了夜色里。


    孟鸥将车横停在门口,无比自然地上前接过她的行李,打开了后备箱。


    “你怎么不在店里等我?外面多冷。”孟鸥放好行李关上后备箱,随口道。


    向悠含混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孟鸥看了她一眼。


    向悠没说话,低头往副驾驶走。


    她喉头发梗,只怕一开口就是一句哭腔。


    之前她坐这辆车的时候,它还是属于孟鸥父亲的。


    那时候,车里摆了好多东西。光是前面就挂了串玉坠,又摆了个大肚佛的坐像。


    而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整洁得像辆新车。


    唯有中控台一角扔了盒纸巾,上面还写着“xx石化”的字样,一看就是加油时油站送的。


    向悠默默扣上安全带,将便当递给他:“回头再正式请你一顿。”


    怕露馅,她的声音说得很轻。


    孟鸥接过便当,随手放在了中控台上。


    大概是嫌弃吧。


    向悠低下头来,却听见轻微的“咔哒”声后,车内亮起一簇昏黄的灯光。


    没了黑暗,她的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


    孟鸥按亮了阅读灯,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事啊。”可惜一听就很没有说服力。


    “向悠。”孟鸥抬手按上她肩膀,“你看着我说话。”


    好吧,看他。


    向悠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昏暗的灯光下,他本就立体的脸更是明暗分明,随手影下,怕是素描的绝佳素材。


    “怎么这副表情?”孟鸥的声音很温柔。


    向悠不说话,抿唇盯着他看,泪水越蓄越多。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


    孟鸥稍显无措


    地抬起手,想帮她揩去眼泪时,却见她一低头,扑进了他怀里。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像是按下了开关,向悠一秒放声哭了出来。


    刚刚所有的焦灼、委屈、不安,全部随着眼泪尽数释放。


    她的脑袋好乱,乱到没法审核说出的话。


    她明明可以说“我以为你不来了”“你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但本能送出口的却是这句——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当她孤零零地坐在便利店里时,真的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孟鸥很轻地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脊:“我没有不要你啊,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理智逐渐回归大脑,向悠有点儿脸红。


    她尴尬地搓着孟鸥的衣角,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就这么闷在他怀里道:“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孟鸥苦笑了一声,“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回去的高速上,接到电话我就赶紧找最近的出口。


    “只是我没想到,回去的高速堵,出来的高速更堵,一直堵到现在。我该再给你打一通电话的,你怎么也没打给我?”


    向悠不好意思把刚刚心里想的说出口。


    她本来以为会是结束,但现在看来,这团乱麻是真的理不清了。


    甚至还有不断蔓延的趋势。


    向悠将头埋得更深了些:“我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


    “以为我不要你了?怎么可能。”孟鸥自嘲地轻笑一声,近乎自言自语低声道,“只有你不要我的份好不好。”


    向悠心头涌上一阵负罪感。


    她不敢看孟鸥的脸,但也不能一直赖在他怀里,只能就这么低着头退出来,对着空气盲指:“那个,你先把便当吃了吧。”


    “一份便当就打发我啊。”孟鸥开她玩笑。


    “没有。”向悠急匆匆道,“回去之后我还会再请你的。”


    “这么大的恩情,一顿可不够啊。”孟鸥又恢复了从前的吊儿郎当。


    而向悠喜欢他这样,能让自己也终于放松下来,附和着道:“那就多请几顿。”


    “几顿?”孟鸥问。


    “你说几顿就几顿。”


    “你完了向悠悠。”孟鸥一边拆便当一边道,“以后我没事儿就找你蹭饭,别被我吃垮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向悠嗔他。


    “现在才发现?迟了。”孟鸥夹起一块肉,往她嘴边送去,“喏,尝尝。告诉你,后悔也没用,先想好下一顿请我吃什么吧。”


    向悠一边嚼,一边想,末了将东西咽下去:“想不到。”


    “那就慢慢想。”孟鸥道,“想好了告诉我,我随时有空。”


    选择权好像轻飘飘地又回到了她手上。


    吃完便当后,孟鸥便上了路。


    汽车疾驰在深夜的高架桥上,路灯串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线。车内放的不是慷慨激昂的摇滚乐,而是首婉转的蓝调,一口烟嗓的女声极尽缠绵。


    向悠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椅上,微微侧身看孟鸥开车,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平和。


    孟鸥的开车姿势不算标准,左手抓着十点方向,右手虚搭在档把上,没给他安排辆手动挡真是委屈。


    感受到她的余光,孟鸥飞速瞥了她一眼:“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夜深了,向悠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懒洋洋。


    “是不是冷,后座有毯子,或者我帮你把空调打开吧。”孟鸥道。


    “不冷。”向悠努力将脑袋从棉服里伸出来,“我只是……不想坐直。”


    闻声,孟鸥忍不住笑出了声,食指轻快地敲着方向盘。


    她真的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车内的温度刚刚好,座椅很是柔软舒适,音乐舒缓缱绻,窗外流转的夜景漂亮,而孟鸥正坐在她身边。


    毕业以后,好像没有比此时更舒服的时刻了。


    说不上哪一点更好,但它们结合在一起,无疑是最完美的。


    市内的交通很通畅,然而进了高速,绵延的春运浪潮望不见尽头。


    “准备到家吃早饭吧。”孟鸥开开停停,打趣道。


    向悠没怎么见过春运的高速,她伸长脖子使劲儿望着车流,眉头不自觉皱紧。


    “话说你怎么会忘记买票?”孟鸥用余光看她,问道。


    向悠“哧溜”一


    下把脑袋又缩了回去,好像一只遇到困难只想逃避的小乌龟。


    她的声音隔着棉服传出来有几分发闷:“我买了的,但是没有付钱。”


    “怎么这么落魄了向悠悠?车票钱都付不起啦。”孟鸥打趣道,“那我的几百顿饭还能报销吗?”


    “我不是没钱付,我是忘了。”向悠突然回过神来,“几百顿?你这是敲诈我。”


    “那我可不得趁人之危,狠狠敲上一笔。”孟鸥无赖得很。


    “明明都怪你……”棉服的拉链拉到了尽头,向悠从里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小声嘟嚷道,“我那天都下单了,结果你突然要加我……”


    “然后就忘记付钱了?”孟鸥接上她的话。


    向悠“嗯”了一声,末了觉得不太对。


    因为前任一条消息而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多少有点没出息。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和一句语气莫名有些宠溺的话:“好吧,都怪我。”


    向悠很想像他一样开几句玩笑,说什么“那你要补偿我”之类的话。


    但她说不出口,她只是将身子又沉下去几分,直到眼睛也埋了下去,在一片漆黑里,感觉自己的脸颊烧得发烫。


    离开昌瑞段后,高速更是堵得一发不可收拾。


    半小时车流都没挪上一寸,不少人在车内待不下去,站在外面放风。


    孟鸥靠在驾驶座上,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向悠道。


    “你不困么?”孟鸥看她,“我看你刚上车就萎靡不振的样子。”


    “不困。”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向悠将双眼睁大了些。


    “知道你眼睛圆了。”孟鸥看着笑出了声,将座椅放平了几分,“那我眯一会儿。”


    “嗯。”向悠将棉服拉链拉下少许,背脊也挺直了些,一副准备认真值岗的态势。


    静止不变的风景很是无聊,向悠安静地看着车外的人抽完一整支烟后,默默将头扭向驾驶座。


    孟鸥睡着和醒着的模样可谓是判若两人,眼睛一闭,敛去那些狡黠的眸光,也像是褪去了坚硬的外壳,整个人柔和到没有半分攻击性。


    他看起来甚至堪


    称脆弱,却又如同一把温柔刀,将向悠的心搅得一塌糊涂。


    怎么办呢?


    她问自己。


    怎么办呢向悠,怎么反反复复还是栽在他手上了呢。


    熄火的车内有些冷,向悠将棉服拉链轻轻又拉回去,扭头看到了后座的毛毯。


    她轻手轻脚地伸长手臂够回毛毯,小心翼翼帮孟鸥盖上。


    孟鸥睡得不太深,这点小动静惹得他皱眉闷哼了两声,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毛毯,顺带截获了向悠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而后他就这么又睡了过去,轻轻握着她的手。


    对于向悠来说,这怎么都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整个人朝驾驶座倾去,腰部卡着坚硬的换挡杆台,双腿委屈地折着。


    但不知怎的,她舍不得抽回手。


    手心里是舒服的羊绒毛毯,手背上是他温暖的手,指尖微曲,有几分眷恋地握着她。


    手表从衬衫袖口露出一小截,在黑暗里闪着幽深的光泽,向悠盯着那一小圈光亮看,不知不觉好像坠了进去。


    孟鸥是被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吵醒的。


    车笛声来自前方的车流,猜测是前面通了一段路,但有些像他一样睡着的司机,忘了开车跟上。


    不知道他们是没有个提醒的伴呢,还是那个说好要提醒的人,也像他身边的这位一样——


    孟鸥低下头,看见向悠一只手被自己握着,就这么趴在换挡杆台上睡着了。


    “悠悠。”他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先起来,到后座睡。”


    “啊。”向悠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眼神一阵呆滞,“我怎么睡着了,不堵车了吗?”


    孟鸥看了眼有挪动迹象的车流:“嗯,应该快了。你去后座躺下来吧,这么睡觉不难受吗?”


    “难受……”向悠哼唧着揉了揉发疼的腰,却还没忘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不要紧啊,又没误事儿。”孟鸥将身上的毯子递给她,动作稍稍一顿,“你帮我盖的?”


    “嗯。”向悠一边揉眼睛,一边含混地应着。


    孟鸥抿唇止住欲扬的笑意,低头望向手里的毯子。


    差点儿就舍不得给了。


    向悠到底还是没到后座睡觉,她用毯子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蛹,看着这重新恢复活力的车流。


    途中父母有给她打通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家。


    “叔叔阿姨给你打的电话?”电话挂断后,孟鸥道。


    “嗯。”


    “这大过年的……等会儿送你到家,我是不是得带点礼品之类的?”


    “啊?”向悠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辛辛苦苦折腾半天送自己到家,让他马上走人好像不合适。但要是请他回家坐一坐,又不知该怎么和父母交代。


    “我托a市的朋友帮我寄了几盒糕点,你爸妈要是不嫌弃的话……时间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孟鸥道。


    怎么听起来,有点儿怪怪的呢。


    虽然知道是拜年,但好像在见家长似的,还是以这种关系。


    “不用啦,他们不喜欢吃点心。”向悠弱弱道。


    “你不是喜欢么?”


    “嗯?”


    “你喜欢,就当送给你了。”孟鸥道。


    那她送给孟鸥什么呢?


    向悠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长大,逢年过节这些习俗传统,她总是一知半解的。


    几号给谁拜年,要带什么年货,她一概不知。她只要乖乖当父母的跟屁虫,说上几句吉祥话,讨个一直发到结婚为止的红包。


    所以她自然也没买什么年货,行李箱里满当当装着的是过年的漂亮新衣服,和一些日常杂物。


    “你喜欢什么呀……”向悠很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孟鸥反问道。


    “知道,但是不知道过年应该送什么。”她又不是金鱼的记性,自然记着孟鸥的全部喜好,甚至想忘都忘不掉。


    “所以,你这是要来我家拜年么?”孟鸥笑道。


    向悠脑子“腾”的一声炸开,耳边“嗡嗡”响。


    “我没有,不是啦,呃,只是觉得要礼尚往来……”她一阵语无伦次。


    “过完年你打算几号回去?”孟鸥突然说了个完全不搭噶的问题。


    “大概初五吧,回去还得收拾收拾。”向悠虽然有点懵,但还是认


    真答道。


    “初五要一起走么?到时候你请我吃顿饭,就当回礼了。”孟鸥道。


    不用去他家拜年了。


    向悠多少松了一口气。


    她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她更喜欢一切慢慢发生。


    堵过了那一段路后,交通愈发顺畅起来。


    凌晨三点,孟鸥终于把她送到了家。


    孟鸥帮着她拿下行李,又在上面放了一大盒糕点:“那我就不帮你送进去了。”


    “嗯。”向悠点点头,“谢谢你,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向悠拿着行李没走两步路,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她家是个老式的单门独院,父母大抵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裹着睡衣就出来开了门。


    “你不到家,我们都睡不着哦,路上这么堵的呀。”母亲一开门,便一阵关心道。


    向悠僵硬地将行李递给父亲,而没来得及上车的孟鸥,尴尬地站在原地同他们面面相觑。


    “这位是……”母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个答案,但又不确定。


    毕竟上次见面还是高中的事,而且,两个人不是一早分手了吗,她心里有些纳闷。


    父亲的眼神则更多了些警惕,连背脊都挺直了几分。


    向悠夹在中间很是尴尬,伸手想把父母先推回家时,却听见孟鸥在背后开口道。


    “叔叔阿姨,我是孟鸥。”他毕恭毕敬地一欠身,“大晚上的打扰了,除夕快乐。”!


    第 30 章 番外7


    招呼一打,向悠父母的表情缓和了几分,父亲则干脆把半敞的大门全部打开:“一路开车过来辛苦了,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孟鸥拂不开面,点点头:“好,谢谢叔叔。”


    向悠家门前的路很窄,这么个大块头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虽说半夜少有车来,但就这么停在门口也不太合适。


    孟鸥上车准备把它开到院里,向悠高喊着“爸妈我有东西落下了”,也赶忙钻进了副驾驶。


    一上车,两人便紧张地大眼瞪小眼。


    孟鸥更是少有的慌张:“怎么办,你爸抽烟吗,我后座捎了几条苏烟。还有盒燕窝,阿姨吃这些东西吗?对了,还有两瓶茅台,也拿上吧?”


    听他这语气,像是要把准备带回家送礼的年货,半路一股脑全在她家倾销了。


    向悠心里本来也紧张得很,不知怎的,头一次看孟鸥这样,她莫名有些想笑,不安也缓解了几分。


    “都不用。”她按住孟鸥的手,“你不是送了我盒点心吗,那就够了。”


    “我那是没想到我还得进去坐坐。”孟鸥反手按住了她,“就一盒点心怎么够,显得我多抠门一样。”


    就像在玩打手游戏似的,向悠重又伸手按住他:“你大包小包带那么多东西进去,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这话一说,孟鸥沉默了。


    向悠也感觉被她按住的那只手,好像一下子失了力。


    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老同学而已。


    哪有老同学上门随便坐坐,还兴师动众拿上一堆礼品的。


    “好吧。”孟鸥淡淡道,抽回自己的手握住了方向盘。


    原本侧坐的向悠也整个儿靠上了座椅,静静看着他往院内开去。


    车内的气氛稍微有点沉闷,但一下车,两人还是默契地挂上了笑颜。


    一进门,向悠便举起那盒点心晃了晃:“爸、妈,孟鸥从a市特地带来的,回头我们一起尝尝。”


    “这又是送你回来又是带礼物,让人家破费了啊。”母亲拍拍她,“看你这记性,回家的票都能忘了买。”


    向悠“嘿嘿”一笑:“还好有他,不然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我打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回来的高速了


    ,特地又开回昌瑞接我。”


    “小麻烦鬼!”母亲笑骂了一句,看向孟鸥的眼神带了几分欣赏。


    “来来来,赶紧坐。”父亲朝着沙发一指。


    孟鸥也忙指了指沙发:“您先坐。”


    “别客气,坐就是了。”父亲不和他客套,抓着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按了下去。


    孟鸥双手放在膝上,像个小学生似的坐得笔直,频频朝向悠投来求助的目光。


    偏偏向悠只怕自己笑出声来,按着笑意别开了眼。


    “大糕,尝尝。”父亲随手拆开一盒大糕,向孟鸥递去。


    孟鸥用双手恭恭敬敬接了下来,结果下一秒,父亲又抽了盒牛奶出来,“来,这个牛奶蛋白质含量很高的。”


    “谢谢叔叔。”孟鸥将大糕放在腿上,重新用双手接过牛奶。


    见东西都顺利递了出去,父亲满意地在侧边沙发上落了座,但他好像还嫌不够:“怎么不喝呀?”


    “哦!好。”孟鸥手忙脚乱地开始拆吸管,乖乖开始喝牛奶。


    “大糕也尝尝,过年必须要吃的。”


    “对、对。”孟鸥放下牛奶,又开始忙不迭地拆大糕。


    没想到孟鸥还有这副模样。


    向悠站在不远处,看得一个劲地发笑,结果被母亲轻轻揪了下耳朵:“看你笑得。”


    “干嘛呀,妈。”向悠揉揉耳朵跟她撒娇。


    “你们什么时候复合的?怎么都不跟妈妈说。”母亲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道。


    “我们……没有复合。”向悠的表情有些尴尬。


    “没复合呀?!”


    客厅统共就这么大,母亲的声音稍微大了点,瞬间吸引了那两人的目光。


    孟鸥惴惴不安地看过来,半张着嘴觉得该说些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那人家也帮你把闺女送回来了不是。”少顷的安静过后,父亲率先打起圆场,“既然处不下去,就当个朋友也挺好的。”


    “是挺好,是挺好。”母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跟着接了话。


    她环视一圈四周,又翻出盒桃酥,拆了一块递给孟鸥,顺带着岔开话题,“悠悠就爱吃他家的桃酥,每次回来都要我们给


    她买,我们是吃不出有什么稀罕的,你尝尝。”


    向悠推推她:“妈,你给我留点面子嘛。”


    “这有什么丢脸的。”母亲也递了一块给她,“这次特地给你多买了几盒,回头带到昌瑞慢慢吃。”


    向悠拆开桃酥,低头一边吃,一边用余光看孟鸥。


    他看起来很忙,又是大糕又是桃酥,还有盒牛奶,真是可怜只有一张嘴。


    是呀,就算处不下去,做个朋友也挺好。


    就像那晚她想的,拥有一段长久的友谊,不比一段脆弱易碎的爱情要强么。


    但是怎么回事呢,她好像有些不满足于只是朋友。


    理智与情感,天生就是矛盾的两极。


    她的心在之中飘摇着,每次被理性拽回来一点,都会不自觉移开更多。


    只差一点儿距离,而那点距离被最后的理智严防死守着,但看起来也岌岌可危。


    虽然刚刚的尴尬被圆了回来,屋内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压抑了许多。


    父母开始聊起别的话题,说今年过年早,说春晚有哪些期待的节目,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


    一阵尬聊过后,孟鸥终于解决了一堆吃的,主动起身道:“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父亲拍拍他。


    母亲赶紧拿了箱新的牛奶,捎上一礼盒车厘子递过去:“来来来,回家慢慢吃。”


    经过了一番没意义但有必要的推拉后,孟鸥最终把它们都收下了。


    屋门打开,一直站在最后的向悠走上前:“我送你出去吧。”


    父母则主动留在房里,目送他们出门。


    从里屋到停车的位置也就几步路,向悠看着他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后,开了口:“你……别介意。”


    “介意什么?”孟鸥笑道,“感觉我像来你家蹭吃蹭喝的了,连吃带喝还打包上一堆,你爸妈别介意我才是。”


    向悠淡淡笑了笑,看着他没说话。


    孟鸥也没再言语,站在原地同她相视。


    头顶一轮明月,终于照亮了迟来的重聚。


    “回去注意安……”


    “向悠。”两人几乎是同时开


    口,最终还是孟鸥打断了她。


    向悠认真地“嗯”了一声。


    赢取了话语主动权,孟鸥却没能好好利用。


    他只是习惯性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除夕快乐。”


    这个除夕是很快乐,但也有一点儿奇妙的酸涩。


    向悠一路目送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紧不慢地将院门关上,回到了屋里。


    父亲先去休息了,母亲倒还守着她:“悠悠,坐下和妈妈聊聊呗。”


    向悠知道母亲要聊什么。


    想来早晚得面对,她决定还是不要逃避。


    他们两恋爱的事自从那次找家长被曝光后,就没再瞒着。


    母亲给她的要求是一切以学习为主,并且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的不对的第一时间告诉父母。


    向悠答应了,于是这段感情也算是被父母默许了。


    虽然两方没再见过彼此父母,但向悠没少和爸妈提到他。


    得知孟鸥考了个那么好的大学,父母高兴得就像是她考上了似的。


    再后来提起他,就是两人要一起去a市啊,一起回来啊,路上有个伴,父母也放心了不少。


    大四时,母亲甚至有旁敲侧击问过他们想什么时候结婚,说他们这种校园恋爱长跑要么马上结婚,要么十有八九毕业得分开。


    向悠推脱着,说想等自己安定下来再说。


    结果母亲一语成谶。


    来到昌瑞后,向悠没急着入职,而是折回老家了一趟。


    大抵看她状态不太好,父母默契地没提他们分手的事。


    向悠就这么在家休息了几日,终于在准备离开的那天,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了一场。


    她嘴里说的是舍不得父母,但知女莫若母。


    母亲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和她说人总有聚散离合,有时候也不怪谁,可能就是缘分不够,以后总会遇到更有缘分的。


    但向悠之前经过父母卧房门口,无意间听到他们感慨,觉得真是遗憾。


    真遗憾。


    无论父母、同学、班主任,这是几乎所有人得知他们分手后的第一反应。


    大家都期盼他们能缔造一段从校服到婚纱的童话,但现实


    总不遂人意。


    “妈。”向悠握住母亲伸来的手,在她身边落了座。


    “小孟也算有心了,大老远的从a市到昌瑞接你。”母亲道。


    “妈,他……离开a市了,现在在昌瑞工作。”


    “怎么回事?”母亲一瞬间正色起来,“因为你吗?”


    “不是啦,因为、因为昌瑞有公司挖他,他觉得相较之下这边的待遇福利比较好,就过来了。”向悠帮他撒了个谎。


    天晓得她一个对父母向来坦诚的人,怎么本能就说了谎,出口时自然到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只是倘若按照孟鸥自己的说辞,说他是在a市混不下去,不得不回来,母亲会怎么想他?


    就算他们只是朋友,在父母面前维护一下朋友的面子,也无可厚非。


    至于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就让它继续藏起来吧。


    “那你们现在,岂不是又在一座城市了?”母亲道。


    “……是啊。”


    “妈妈不想做那种讨厌的老古板,成天催这个催那个。不过悠悠,你自己有想过你的终身大事吗?”


    向悠是有想过,并且得出的结论有点儿绝望。


    不过自从孟鸥重又出现后,她的心头好像蓦地燃起了一簇火苗,很微弱,但有不断壮大的趋势。


    “妈——”向悠一头埋进母亲怀里,“你这不就是催我嘛。”


    “不催、不催。”母亲哭笑不得地拍拍她,“我只是告诉你要把握好机会,第一次溜走了,第二次再抓不住,可能真的就没了。”


    “你希望我和他复合吗?”向悠埋着头问道。


    “我和你爸觉得他人还可以,但我们看到的终究只是一小面,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考量。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我和你爸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幸福。”


    那她和孟鸥在一起,会幸福吗?


    她本想把这个问题当作一个长久的考虑,可是答案冷不丁就蹦了出来。


    会的、会的、会的。


    最后那点儿薄面,让她在母亲怀里撒娇着岔开话题:“妈,我好困哦。”


    “好好好,妈知道了,那快去睡吧。”-


    向悠醒来


    时已是下午,她揉了揉饥饿的肚子,循着香味来到厨房,随手拿了块刚炸好的藕夹。


    “谁家的小老鼠,上这儿偷东西来了?”父亲打趣她。


    而被抓包的小老鼠一点儿都不慌张,咬了一大口香喷喷的藕夹。


    “你呀你呀,这么大的人了,饭都不会做。”母亲有些恨铁不成钢。


    向悠吃着东西,含混不清地应道:“反正我又不会饿着自己嘛。”


    “这倒是看出来了。”父亲插了句嘴。


    “话说,小孟会做饭不?”母亲突然道。


    向悠停住咀嚼,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会的。”


    “哦。”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言。


    吃完年夜饭后,一家人围在沙发上看春晚。


    向悠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低头刷着手机。


    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弹窗,是那只“笨蛋海鸥”给她发了消息。


    stupidgull:除夕快乐!


    下面还附了份压岁钱。


    向悠想想倒也没扭捏,收了他的红包,也给他发了一份。


    stupidgull:等会儿想不想一起出来放烟花?


    向悠放下手机,正准备征求父母的意见,就见母亲斜了她一眼:“小孟找你?”


    “你干嘛偷看我手机呀。”向悠故作不满道。


    “谁偷看了。”母亲揪了揪她的脸,“看你刚刚傻笑的样儿!”


    向悠脸颊有点发烫。


    她和孟鸥聊天时是这样的吗。


    好丢脸哦。


    孟鸥一直开到了她家门口,车笛声刚响,一早整装待发的向悠抓起围巾便跑了出去。


    父母望着她雀跃离开的背影,默默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


    一上车,孟鸥便拍拍她:“伸出手。”


    “嗯?”向悠有点懵,但还是乖乖伸出手来。


    “真小……”孟鸥笑着评价了一句,“还是两只一起伸出来吧。”


    向悠茫然地又伸出一只手。


    孟鸥将她的手翻成手心朝上,靠在了一块儿:“别乱动。”


    而后,孟鸥在有些鼓囊的大衣口袋里抓了满满一把,“哗


    啦啦”全部洒在她手里。


    巧克力、水果糖、花生酥……杂七杂八的糖果堆了满手。


    “出门前特地从果碟里抓的。”孟鸥道。


    向悠低下头,认真望着手里这捧五颜六色的糖果。


    明明还没吃到嘴,心头已经开始甜起来了。


    她将糖果全部认真放进自己口袋,拆开一块巧克力含着,满心雀跃地望着窗外夜景。


    除夕夜的街上行人很少,自从城区禁鞭令下达,看着比平日更为幽静。


    孟鸥顺着大道一路往郊区疾驰而去,向悠低头戳着车载显示屏,没一会儿,一首《恭喜发财》响遍了整个车厢。


    刘德华操着一口蹩脚的国语唱得喜庆,向悠跟唱得也欢,不断摇头晃脑着:“我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向悠悠。”孟鸥忍不住笑道,“你今晚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呀,我才不喝酒呢。”正在这时,音响里传出一句“恭喜发财要喊得够豪迈”,她便很是捧场地跟着喊道,“恭!喜!发!财!”


    “好,发财,发财。”孟鸥被她逗得乐到不行。


    向悠确实滴酒未沾,但她此时感觉整个人飘忽忽的,心情也有种莫名的亢奋。


    原来没喝酒也会醉的吗?


    可她就是好开心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或许是因为节日,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快乐。


    这首歌单曲循环到第三遍的时候,向悠嗨得有些热,将车窗降下了一截。


    冬夜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帮她过热的头脑稍稍降了温。


    她侧倚在座椅上,看着孟鸥,飘飘然道:“过年真好。”


    “嗯。”孟鸥扬起嘴角,“我也觉得。”


    两人在郊区随意找了个空阔的广场,将车停了下来。


    孟鸥打开后备箱,里面红灿灿一片,都是各式各样的烟花。


    “我小侄子看到了,非要我带上他,我说不行,未成年不能放。”孟鸥道。


    “哪有你这么坏的叔叔呀。”向悠脸上的笑容,显然和这句批评很不符。


    “那是,他叔叔一想到要跟某人出去放烟花,别的人都不在乎了。”


    这位“某人”搓了搓滚烫的脸颊,将围巾一圈圈解了下来。


    在放烟花这方面,孟鸥其实也是个生手。


    他让向悠挑了一箱,而后将它搬到空地里,打开手机手电筒,开始认真研读上面的说明。


    两人头抵着头看了半天,总算搞明白了。


    拆开包装,拉出引线,孟鸥一手拿着打火机,做出起跑的姿势:“我喊三二一,我们就跑。”


    “嗯!”向悠紧张地点点头。


    “三、二……一!”孟鸥按下打火机,抓起向悠的手拔腿就跑。


    两人在空地上撒腿狂奔,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天中午,班主任扯着嗓子在背后喊他们,而孟鸥拉着她的手,仿佛要一直跑到未来。


    背后突然响起焰火腾空的声音,伴着一声巨响。


    两人都急忙回头看去,向悠脑袋转得晕乎乎的,一头躺倒在孟鸥怀里,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美烟花。


    半边天际由此照亮,绚烂夺目。


    虽然短暂,但总有下一簇会紧接其后。


    孟鸥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向悠仰头靠在他怀中,嗅着熟悉而安定的气息,看漫天烟花一丛比一丛更盛大。


    过年真好。


    孟鸥真好。


    一切的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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