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灵光一闪,孙祎瞬间明白了,这是有人把刑天的反噬转嫁到了陈悦齐的血亲身上!
居心歹毒,天地可诛。
“孙祎……”陈悦齐声音颤抖,“她也没有魂归地府得到安息吗?”
孙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看来这件事的玄妙程度,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现在就像迷失在森林深处,走过重重迷障,却陷入深渊。
他不过刚迈入于此,而陈悦齐,恐怕从一出生,就被人算计了!
“别担心,有我在。”孙祎递给陈悦齐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后他合上眼帘,双手合十念起往生咒,刑天的反噬力度极强,风族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一个普通人,她能承受反噬力量十七年,无非是凭着一腔对女儿的爱。
母爱支撑她熬过十七年,受尽了折磨,甚至死后也不得安息。
这一路,究竟要死多少个无辜的生命?
孙祎的力量虽然远不如初,可他想让陈悦齐安心。
金光环绕着坟茔,像是引渡亡者的精灵在空中飞舞,陈悦齐仰望着孙祎,他超度亡者的样子和那时在五合村的差距很大,平滑的下颚线紧绷,光滑的额角渗出细汗。
此前,从未这样艰难过。
陈悦齐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担忧。
须臾,在梵音的引导下,金光幻出一个人影……
这个人,她的身形,陈悦齐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是她妈妈!
“妈!”陈悦齐激动地喊了一声,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孙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母亲的魂魄也应声消散,陈悦齐连忙走过去,摸着孙祎冰凉的脸,“你怎么了……”
孙祎将她抱进怀里,脸埋进颈窝处嗅着她的香味,抱着她,他觉得安心。
可反而这样让陈悦齐不安心了,她慌了神,连忙用手安抚般地顺着孙祎的后背,“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孙祎难受的厉害,为了扛住刑天的反噬,也为了压制体内那股力量,耗费了太大的精力,现在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他收紧手臂,抱紧怀中的人,低声说:“已经送她往生了,你别担心,我没事,你陪我在这儿歇一会儿。”
陈悦齐点点头,“谢谢。”
现在已经到了正午,艳阳高照,树叶在地面投下一片荫蔽,光透过荷塘间荷叶的缝隙印在水上,被水面折射出淋漓的碎光。
在坟前待了好一会儿,孙祎才勉强放开陈悦齐,和她一起离开。
“现在是春天,荷花还没有开,要是夏天就好了,一池塘的荷花,蓝天艳水,漂亮得不行。”陈悦齐感慨道。
走过弯弯绕绕的土路到了荷塘边,池上有几片硕大的莲叶,偶尔会有蜻蜓立在还未舒展的小莲叶上。
“你想看吗?”孙祎低头垂询。
陈悦齐疑惑地看向他。
修长漂亮的手指微微抬起,优雅地画了个圈,荷花荷叶的幼枝从水里浮了出来,摇晃着身姿竞相绽放,粉白相间的莲花与绿油油的荷叶顿时填满了整个池塘。
花蕊泛着金色的光芒,几种颜色的交汇将这里变成了仙境。
陈悦齐连忙拉住他的手,“别,你刚刚才……”
“没事,”孙祎拍了拍她的手,“我天生地长,和别的神不一样,力量不来自人类的信仰与供奉,吸取些天地灵气力量就又回来了,更何况你体内有太初,那是我曾经的力量本源,离你近点儿,恢复的更快。”
“这是两个生存方法?就好像有两个元神一样?”陈悦齐惊叹不已,孙祎从一开始就和别的神不一样,他世间罕有,独一无二。
孙祎挑了挑眉,一张帅脸傲娇地不行。
走到了老宅,眼前出现一个用青砖堆成的老房子,没有围墙,庭前空荡的院子直接和荷塘连在一起,视野极其宽阔,堂屋两边是耳房,还外带着厨房和卫生间,有点儿像北京四合院的格局。
孙祎不由得感叹,“真是一处好地方,用来养老很不错。”
“我也觉得,那你的事情结束后,我能来这里养老吗?”陈悦齐脸上漾起一抹灿烂的笑意,眉眼弯成月牙,眼底的光芒比星辰耀眼。
他曾经答应过她,等他找回金身之后,给她求一粒长生不老药,他许诺过她很多事,但是现在这件事如果他答应了,是不是就要和她分开了……
“你不是说只要长生不老药吗?”孙祎目光有几分不舍。
“我想重新选,想和普通人一样,平安顺遂过一生。”
他牵起陈悦齐的手腕,“那到时候我能来看你吗?”
陈悦齐眨了眨眼睛,满是疑惑,“你说什么呢,你想什么时候来看我都可以,也可以在这里住几天。”
孙祎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回道:“好。”
陈悦齐拿出舅舅给的钥匙打开门,一股腐朽的木质气息扑面而来,这里一切如旧,舅舅每年会回来打扫一趟,家具都很干净。
顺着记忆走到外公的书房,里面有一张折椅和小床,靠墙立着几张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窗前的书桌上铺着一块玻璃,下面压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舅舅也没明确说那张婚书在哪儿,估计要找个一两天了,时间还长,我饿了,去别人家买点儿菜,先吃了饭再说。”陈悦齐对孙祎说。
孙祎表示赞同。
这个小村子还有几户老人家,他们热情地给了一些菜和肉,她又顺便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些调料,忽然,看见货架底部的小零食,她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东张西望的孙祎。
“诶,吃辣条不?”
“什么东西?”孙祎好奇地低头一看,下面有一堆小包装的零食,里面包裹着红油,看上去让人口水直流,“好吃吗?”
“我买两包你尝尝。”陈悦齐说完,拿了几包她小时候喜欢吃的,就去结账了。
这些辣条都是豆制品,他吃了应该没事。
要说这辣条啊,果然是最受人欢迎的零食,一吃就停不下来,孙祎把那几包全给吃了,等陈悦齐做好饭,他吃都吃饱了,吃了两口饭就不吃了。
陈悦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你说说你,都两千岁了吧,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不忌口呢你?”陈悦齐端着饭碗,不悦地看着丢了魂儿的孙祎,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可诱人了。
辣条是女妖精啊,给他魂都勾走了。
孙祎瞥了她一眼,“我要是一直在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对这种东西就不好奇了,可这不是出现了一千二百年的空白期嘛!再说了,谁给我吃的,不是你吗!”
好嘛,原来是她的错。
陈悦齐不说话了,默默地把饭吃完,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把碗洗了。
孙祎一把摁住她的手腕,“我洗吧。”
陈悦齐一脸茫然,之前在石泉村,碗大多都是张青羽洗,偶尔陈悦齐也会洗,但是从来没见孙祎洗过,他吃辣条给自己吃开窍了?
得,他要洗就洗吧!
陈悦齐也不客气,直接丢给他让他洗。
孙祎把碗收拾进厨房就不管了,往碗盘上一挥手,上面的油污立刻消失,变得洁白如新,洗碗对于他这种神仙来说还不简单吗?
他收拾完了折返回书房,陈悦齐刚好摊开一张宣纸,捏着毛笔准备写几个字。
孙祎立马搬了个小凳子,坐到桌子旁边给她研墨。
陈悦齐瞥了他一眼,他手上忙着,眼睛却眼巴巴地盯着她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憋着笑,清了清嗓子,装作看不见,捏笔在纸上写大字。
孙祎看她的眼神更炙了。
“那什么,”陈悦齐捏着毛笔沾了沾墨汁,“想吃辣条了?”
她真是受不了他这哀求的眼神了!
孙祎连连点头,两眼放光的看她,陈悦齐把毛笔搁在笔架上,从兜里摸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拿去吧。”
孙祎接过钱,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陈悦齐没憋住笑:“哈哈哈哈哈哈!”
忽地,一捆用麻绳扎起来的信纸落入视野,她弯腰一看,书桌下面有一摞堆起来的书,而那些信纸就在书的最上面。
陈悦齐好奇地把整摞书抽了出来,细长的手指扯开麻绳,一挪信顿时散落一地。
信封上的发件地址各有不一,但是收件地址却一致,寄件人是陈明,陈悦齐的父亲,而收件人是陈悦齐的母亲。
对照着时间,陈悦齐翻到第一封信,这是她两岁后父亲给母亲寄来的信,牛皮信封隔了十八年的时间,泛着腐旧的气味。
陈悦齐记得,她被绑架之后,母亲就和父亲离婚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有书信往来?
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是娟秀的钢笔字,时间将纸张侵蚀到薄如蝉翼,连上面的墨汁都变得模糊,陈悦齐依稀辨认着字迹
——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我想看看你……你在哪儿啊,你告诉我地址,我去见你……
陈悦齐连忙打开第二封信
——我最近常梦见你,仍是一头长发,笑吟吟地站在我身边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现在想想,那时真好……
第三封信的语气变了,不再文艺,甚至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父亲生气了
——我对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抱歉,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两年过去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第四封信
——少年相伴到如今,十数年……我不是不爱我的孩子,我只是更爱你……早知生下她是让她来世上受苦,也累得你身体不好,我情愿不要这个孩子,和你清净相守一生……
陈悦齐喉口生疼,视线被泪水浸湿到模糊,拿着信的手指微微颤抖。
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给父亲回信,这信里的内容长达好几页纸,爱与思念都快写不下了。
第五封信的内容变成了
——我要结婚了,如你所愿。
只有廖廖几个字。
第六封信之后,他便不再表达爱意,用朋友的语气说些家长里短
——昨天拜访了一位师父,旁人都说他德高望重,我一见才知,他人无能无为,只在乎虚无的高位,但我却知晓了一件事,便是只有身居高位,才能为你做得更多。
盼回信。
此后每一封信的结尾都有一句:盼回信。
一封封的信,摞成了道不尽的想念,最后一封信是两年前
——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人,你尽可以放心了,我会带着我儿子离开这里,不让他影响到小齐。我深爱你,来世亦然。
信的尾端,附上了那位高僧的住址。
这封信没有:盼回信。
因为,那时,陈悦齐的母亲已经生命垂危了。
孙祎急忙赶了回来,屋里静悄悄的,他走到书房,陈悦齐跪在地上散落的书和信纸中央,纤瘦的身影被衬得更加渺小了,仿佛风一吹,她就能随风散去。
一阵心慌袭来,他连忙走过去,蹲下身,轻声唤道:“阿齐……”
陈悦齐呆滞地转过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呈满了泪水,捏着信纸的手颤抖不已,她扯出一抹苦笑,“我记得那年母亲病重,我不愿意看着她一天天的在我眼里变得苍老,也不想亲眼看见她离开我,我就找了个由头,跑到深圳去找我爸,我没有问他借钱,因为我知道,妈妈她救不了了,我想让他回来,见妈妈一面,我也以为他不爱我妈了……”
孙祎拿过陈悦齐手中的信,看见信的内容时,他想起熊中康曾说过,陈悦齐的母亲和她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能保住陈悦齐灵魂的方法。
说明他也是爱自己女儿的,他也是被算计的可怜人。
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许多事情都是误会,解开就好了。”
陈悦齐难过地低下头,“我不明白,他明明爱我妈妈,为什么当年,当年,他站在病房外,就一步之遥,他为什么都不愿意进去看妈妈最后一眼,为什么……”
孙祎心疼难忍,只能把她搂进怀里。
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席卷全身,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摸着陈悦齐柔软的发丝,他轻声哄着:“我们所看到的只是眼睛反馈给心灵的表面现象,他既然爱着妻子,那他这么做一定有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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