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担心,齐夫郎的病并未加重。”黄大夫收了脉枕,“只是病去如抽丝,从前的旧疾还需花些时日细细调理。”
“近来感染风寒的人似乎多了些。”谈锦望了眼边上药房正排队取药的人们,“想来是入秋后,天气骤然寒凉引起的。”
“正是。”黄大夫写了新的料理方子交给药房的伙计抓药,“每年这时候都是如此。”
谈锦偏头与青年对视了一眼,而后道:“黄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为避免引起恐慌,时疫之事定然不能大肆传播,但一直隐而不发,让所有人都无知无觉地暴露在风险中,也不是好事。
二人进了里屋,谈锦将时疫之事娓娓道来,告诫黄大夫早做准备,切勿宣扬。
黄大夫面色凝重,却并不惊慌。他行医多年,也曾医治过瘟疫病人,深知若是妥善医治,即便感染也能痊愈。
“只是如今天气寒凉,正是体内阳气低微之时,若是时疫传来,恐怕感染众多。届时无论是药材还是人手都将异常紧缺。”
谈锦点头,他如今担心的也是这个,若要将时疫的影响控制到最小,首先便是预防,但在这封建朝代,想要预防也只有强身健体注意卫生这一条路可走。
他略思索一番,忽然想起曾于书中看到的“茶粥”一说,开口问道:“谈大夫可知道茶粥?”
“茶粥?将茶放入粥中煮?”黄大夫摇了摇头,“未曾听过这个做法。”
“这是我曾在古书中看到的。”谈锦所看之书自然不是古书,但茶叶最初便是以粥的方式食用,古书中应当也有记载,“将茶叶和一些常见的含有药性的食材如生姜、乌梅、苏叶一类一同熬煮。所用茶叶和配料不同,茶粥的功效便不同,大多都具有清热解毒、杀菌止痢、宣肺利咽、益气提神之效。”
“小小一片茶叶竟有此等妙用。”黄大夫捻了捻山羊胡,“中医本就讲究食补,你这么一说,我便觉得有些道理。那时疫的具体症状你可知道?若是知道具体症状再推及病理,也好早做防范。若只是用来预防,食补还是能发挥极大作用的。”但若要医治,便只能靠喝药了。
“具体症状,这个我倒不知。”谈锦打算再去问问宋声,他既然有消息渠道,说不定就知道这时疫的具体症状。
两人又略聊了聊,约定待谈锦问到时疫的具体症状之后,再依据症状一同商讨茶粥配方之事。
谈锦出来时,药房伙计已经将药包好了。青年坐在边上的黄木交椅中,静静地看着门前人来人往,像是一副遗世独立的山水画。他向前的脚步忽然便顿住了。
安市未离开之前,齐元清去哪都有安市陪着。安市走后,他身边便只有自己一人了。但他常常忙于琐事,不能一直陪伴青年。
或许此次入京应当找个机会修复一下青年同本家的关系,至少他口中的那位大哥,应该常联络的。他总还是希望齐元清身边有更多的人陪伴。
“谈锦。”青年似有所觉般回头,看见男人后便站起身,眉眼弯弯,盛进了满室的光,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你把事情都同黄大夫说了?”
“嗯。”谈锦点头,“久等了。”他拿上药,与青年一块上了马车,“这回让黄大夫加了许多味甘又不损药性的甘草,喝起来应当没那么苦了。”
他这么一提,齐元清便想起自己先前因为怕苦吃了太多糖被抓包的事,面上有些热,低下头道:“良药苦口,我懂得的。”
谈锦笑了笑,“是我不懂。”他招停了马车,去底下买了些新出炉的糖炒栗子,“我想让你吃些甜的。”他说,剥了栗子放在青年手心,目光落在齐元清身上便不愿再挪开半分。
……
两人回到宅院时,院前已经等着两人。一人是先前谈锦雇来护送安市入京的镖师权箭,另一位则是个生面孔,但谈锦看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不似一般人。
“谈少爷,安市已经安全送到了。”权箭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另一人也掏出一封信,“谈少爷,这是殷声公子托我送来的。”
安市送信来倒不稀奇,怎么殷声还会送信过来?权箭将信送到便离开了,另一位只说等谈锦看完信,他还要将谈锦的答复带回去。
谈锦将人请进了屋,展信来看。殷声的信中同样提了西北疫情之事,用词非常夸张,巧的是也正好道明了感染后的症状——感染之人先是身上生疮,紧接着便咳嗽不止,待到了后期,便会咳血不止,最终死去。
少年在信中大肆宣扬这时疫是如何来势汹汹,如何可怕之后,笔锋一转,问谈锦是否打算入京。如今花溪城尚未沦陷,谈锦若想入京还算容易,若是城中有人感染,谈锦再想入京便难了。
谈锦匆匆写了回信,先是道了感谢,后又言明自己不日将携家眷入京,将信给了那人,让他带回去。
待那人走后,谈锦将方才殷声信中的内容与青年简单叙述了一番,齐元清听后便道:“他在此时还能念着你,倒是有情有义之人。”
“你知道他是谁?”谈锦有些惊讶,殷声在花溪城时,他与青年的关系算不上亲密,那时齐元清住在黄大夫的医馆中,两人常常一连数日都不见面,没想到青年竟会知道殷声。
“是那位爱吃点心的漂亮小公子,是吧?”齐元清眯了眯眼,转过脸道:“那时城中都在传谈少爷被一位爱吃点心的漂亮小公子缠上了。”
“空穴来风的事,城中人多爱传些闲话。”谈锦想起自己那时将青年放在医馆不闻不问,便有些心虚,赶紧哄道:“谈少爷分明心系自家夫郎。我惧内的事已经被那帮镖师传得人尽皆知了,元清没听过吗?”
“你哪里惧我,倒显得我像恶人了。”话虽这么说,青年嘴边却含了点笑,没半分不乐意的意思,伸手捶了男人一下,挠痒痒似的。
“看看安市的信吧。”
“好。”两人凑在一处将信封拆开。里面有两封,一封是安市的,另一封则是齐方知的。
安市在信中交代自己已平安抵京,并与齐方知联络上了,如今被安置在齐方知的一处房产中。
齐方知是宰相嫡子,在京中已有官职,虽然官位不高,但也知晓西北时疫之事,他在信中让齐元清即刻动身,前往京城。他原本想派人来接,但唯恐被父亲发现,届时别说接人,即便齐元清到了京中,他也没法再接济。于是他只得在信中不情不愿地写:让你那位如今终于学好了些的夫君护送你过来。
“我若是去了京城,大哥不会和我清算从前的账吧。”将信折起来,谈锦玩笑道。
“那些不是你做的。”齐元清以为他真的在担心,握着他的手,格外认真道:“大哥不打人的。打人有损君子德行,被父亲知道了,是要受家法的。”提起家法,青年也瑟缩了一下,“况且我也会保护你。”
谈锦被他这句“保护”说得心都快软成一滩水了,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也受过家法?”青年自幼体弱,他父亲如何下得去手。
“有过几次。”齐元清笑了笑,“后来我就学乖了,把大逆不道的话咽在心里。”
“哪里是学乖了,分明是学坏了。”谈锦捏着青年的手指,想着青年如今常将心思埋于心里,还把自己逼出了“癔症”,便觉得心疼,“以后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要憋在心里,尽可以说给我听。”
“好。”青年垂眼,长睫颤颤,思索着是否要将自己有发病时记忆的事告诉谈锦,但终究还是羞赧……他想起那夜的吻,心脏便狂跳不止,若是谈锦知道他有记忆,要日日与他唇齿相贴可怎么办,他还没做好准备,况且也实在有伤风化,哪有人接吻是那样的……简直像是要将他吃下去似的,这两日他一见到谈锦的脸便觉得腿软……
“想什么呢?”眼见着青年脸越来越红,谈锦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吗?”
“没。”齐元清仰着头任他摸,又问:“今日要早些去酒楼吗?”
谈锦点头,“你待在家中休息吧,我去一趟酒楼,再去和黄大夫谈谈,酉时前便能回来。”
“好。”青年点头,待谈锦出门后,便磨墨写了回信。
*
许是阳山饭店的新鲜劲过了,又或许是食客们尝出了两家店口味的不同,今日酒楼的生意比前两天略好了些。谈锦一到,丁四便顶着脸上的淤青过来说王旺曾来过,被请了出去,他气不过,打伤了好几个人。这几人里显然也包括了丁四。
谈锦叹了口气,心中也无奈,所幸都只是皮外伤,没酿成大祸。
“等会去镖行雇两位镖师过来,下次他若是再来闹事让镖师处理。”事已至此,谈锦也不再顾念旧情。
待酒楼这边的事处理完了,谈锦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医馆。到医馆时刚巧人略少些,他便将殷声信中提到的时疫症状说与他听。
黄大夫锁眉沉思道:“先是生疮,后是咳疾。这是肺脾失调,肝郁化火之症。若是要治,需得内外兼顾才行。如此看来,你上午说的茶粥是可行的,虽不能当药医治,但用来食补预防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提起笔,“我写几味食材,你添到茶粥中,和齐夫郎一块喝,早做预防。”
“多谢。”谈锦接过方子,“我想的是,自明日起,免费施粥。时疫之事虽不能告诉城中众人,但帮他们早做预防却是我可以做的。”
“你如今倒真成菩萨心肠了?”黄大夫学着城中爱八卦的那些人的口吻调笑。
“不敢。”谈锦淡笑道:“就当是为了积德。”只求所爱之人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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