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众人再一次来景仁宫给皇后请安,就发现贵妃位子是空的。
“贵妃娘娘莫不是睡过了时辰?”刘答应捂着嘴笑道。
贵妃来景仁宫请安向来没迟过,这次难道是仗着自己肚子里有龙气的皇嗣?
刘答应这话一出口,齐妃立刻接过来道:“贵妃娘娘是个大忙人,哪儿跟咱们一样除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就无事可做了呢。”
进了宫,以为皇上会想起她们这些潜邸老人,没想到皇上仍然只守着年贵妃一个人。她们日常除了来景仁宫给皇后请安,聚在一起偶尔斗个嘴,再也没有别的消遣。
裕嫔和郭答应坐在一起,两人仿佛没听见齐妃和刘答应话里的阴阳怪气。
现如今到了宫里,三宫六院那么大的地方,回到自己宫殿就是两眼一抹黑,外面的消息不刻意打听根本不知道。
比如贵妃肚子里有龙气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开了,具体是从哪儿开始传的,大家都不清楚。
齐妃和刘答应平日见面说不了几句话的人,这次心有灵犀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贵妃来,明晃晃地就差给贵妃肚子贴上‘龙气’的标签。
就算现在贵妃本人不在这儿也无妨,这些话兜兜转转总能传到贵妃耳朵里。
齐妃自从进宫后,觉得日子过得越发不如意,皇上只有三阿哥这一个成年的皇子,连个贝子的爵位都没给弘时。
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这几个小的住进了象征着太子东宫的毓庆宫,只剩下三阿哥两头都没捞到好处。
在听到贵妃有孕的消息,齐妃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听说最近熹嫔妹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四阿哥是个孝顺孩子,要是知道他额娘的病要好了,肯定很高兴。”
齐妃突然提到了熹嫔钮祜禄氏,众人都朝乌雅贵人望去。
乌雅贵人抿嘴一笑,眸光带着星星点点的喜意道:“这可是件大喜事,等会儿给皇后娘娘请完安,我就去永寿宫看望熹嫔姐姐。”
关于四阿哥不是乌雅贵人亲生这件事,齐妃明里暗里挤兑过好多回,每一回乌雅贵人都是含笑应对。
齐妃狗咬兔子一嘴毛,冷冷地瞥了乌雅贵人一眼。四阿哥背后没有了乌雅氏一族,在诸阿哥里的出身就是最差的了。
即便是学业上远超其他阿哥一大截,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族和妻族支持,将来也难以走远。
偏偏乌雅贵人和四阿哥互为救命稻草,都死死抓住对方不放,齐妃想了许多法子都无济于事,只能偶尔拿出熹嫔来说事,时不时恶心一把乌雅贵人。
等皇后出来,众人才知道贵妃那边早就得了皇后的恩典,如今正在翊坤宫安心养胎。
齐妃脸上的笑容一僵,什么皇后的恩典,分明是皇上心疼贵妃。贵妃被皇上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皇后竟然还愿意忍着?
齐妃打量着皇后的神色,提到贵妃这一胎有些不稳时皇后语气隐含着担忧,哪里像是和贵妃起了龃龉。
贵妃这些年即便是盛宠,也从未做过逾越本分的事情,这样懂进退的人如今进宫成了贵妃,也只是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没有仗着家世和宠爱和自己这个皇后叫板。
皇后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愿意帮着贵妃说几句话,也会在后宫嫔妃面前维护贵妃。
皇上登基的第一年,前朝政务繁忙,后宫的宫务也不少。坐了一会儿后,皇后就叫散了。
按照位份,贵妃不在,嫔妃中就属齐妃最高。齐妃第一个跨出景仁宫大门,剩下的嫔位、贵人和常在打赢才鱼贯而出。
乌雅贵人和刘答应一道往回走,低位嫔妃要想给皇后和太后等人请安,只能靠着两只脚走路。
“贵妃这样的好命,咱们可没有。”刘答应的语气不自觉带了酸味。
这些年贵妃独宠,众人习惯了却并不代表能想得开。
乌雅贵人道:“哪有什么好不好命,贵妃若是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待遇和齐妃也大差不差。”
齐妃当年可是为皇上生过三子一女的人,进府的时间比年贵妃早了十几年,在潜邸同为侧福晋,进了宫后一个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贵妃,另一个是不上不下的妃位。
明年选秀宫里要进新人,皇上和皇后肯定不会让新入宫的秀女压了潜邸的老人一头,肯定要给她们这些人升一升位份。
后宫嫔妃的家世决定了初封位份的高低,齐妃是没有往上挪一步的可能了,熹嫔和裕嫔说不定能升个妃位。
只要熹嫔和裕嫔能封妃,自己也能得个嫔位。一宫主位就能住在正殿,还有召见内命妇的权力。
宫里的高位,贵妃向来顺着皇后,皇后又格外给贵妃体面,妃位上的齐妃李氏,至死都不会和她们一个阵营,裕嫔和郭常在早在潜邸就跟着贵妃了。
自己和四阿哥想要有个好前程,只能靠自己。晋封为嫔后,自己才能有机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和那些内命妇说上话。
从小到大,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落空……——
四月,皇上命怡亲王允祥总理户部,皇七弟淳郡王为淳亲王,皇十七弟允礼为果郡王。
这次皇上手里放出去两个爵位,一母同胞的十四弟允禵却什么都没捞到。
慈宁宫,太后大怒。
“皇上这样是故意给哀家和允禵难堪吗?同胞弟弟的爵位反而在那些人之下,十三已经是亲王爵,十四还是个贝勒。”
“老七和十三也就罢了,十七允礼比允禵小了那么多岁,他的爵位都在允禵之上,允禵这个大将军王岂不是成了笑话!”皇上惯会做人情,这次应该也是能用得到十七,即便是这样,太后依旧气得胸口痛。
“郭络罗氏那边呢,听说最近她闹得厉害。”太后对宜太妃的称呼还停留在从前,见太后问起,徐珪礼把宜太妃那边的消息说了。
“病了?呵,哀家看她那个身子骨瞧着比谁都硬朗,年轻的时候可是缠着先帝爷要过三四回的人。”说起那些陈年往事,太后脸上只留下气愤。
郭络罗氏当年没少从自己这儿截胡皇上,那些狐媚子功夫全使在床榻上了。
原先年轻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现在自己已经是太后了,还要小心翼翼瞧那些太妃的脸色不成。
五月十三日,是皇后的千秋诞辰。
寿宴上,一贯闭门不出的太后竟然来了,当着后宫嫔妃的面点了一首古曲,当千娇百媚的舞姬出来后,嫔妃们心知肚明,这哪儿是给皇后准备的,分明是冲着皇上来的。
众人头一回那么希望贵妃在场,有贵妃国色天香的容貌在,哪个妖精敢在皇上跟前放肆。
郭常在和裕嫔坐在一起,笑着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能让太后挑中,除了美貌不可能一无是处,这样的人进到后宫,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皇上淡淡瞥了眼那个容貌艳丽的舞姬,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太后能赶在选秀前挑到这个女子,也是煞费苦心了。
“姓什么?”皇上问。
“回皇上,奴才姓安。”大殿中央的舞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微微抬首道。
皇上问完她的姓氏后,随意封了一个安答应,拨到永寿宫偏殿。
安答应欢喜地跪下谢恩,太后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
明明是皇后的寿宴,自从太后出场后,皇后仿佛变成了隐形人,乌拉那拉氏端庄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皇上和太后一来一往地客套。
太后想对皇上低头,但是又不愿意好好说和,只能用这样别扭的方式来服软。幸而,皇上现在根基不稳,得为天下臣民做表率,对太后这个皇额娘,还是要敬着的。
如今,一个出身低贱的舞姬都能得到答应的位份,与自己平起平坐,其他人都在看热闹,只有刘答应的脸是真的绿了。
皇后的千秋寿辰,皇上自然留在景仁宫陪着皇后。
晚上,宫人服侍着帝后洗漱完毕,轻轻掩上门。
采薇守在殿外,匆匆看了眼殿内微弱的灯光,贵妃有了身孕,皇后娘娘的心思比以前更难猜了。
“前几日臣妾问过刘院正,贵妃这一胎保养起来尤为不易。明年大选,秀女中不乏家世好的,初封的位份不会太低,臣妾想着提前把潜邸老人的位份提上来,一来这是早晚的事情,二来借着喜气给贵妃讨个吉祥。”
屋子里,帝后二人正对坐着,皇后先开口提到大封六宫的事。
“这件事便依皇后所言,顺便把弘时和福嘉也添进去吧。”
三阿哥到了二十而立的年纪,明明已经入朝身份上却和几个弟弟一样,还是个光头阿哥,这样下去难免会遭人非议。
皇上思虑道:“弘时封为固山贝子,福嘉便封为固伦靖慧公主。”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皇上登基后,追封大公主为和硕怀恪公主,到了二公主这儿竟然变成了固伦公主。
宫里的规矩,皇后还在时不会有皇贵妃的出现,年氏已经是贵妃,这次大封六宫她只能得到赏赐,却没有实际上的好处。
没想到,皇上把贵妃漏下来的这份儿直接移到了二公主身上。
今日宴会上,皇上碍于孝道和太后的颜面,被迫收下了那名女子。可皇上心里还记得慈宁宫传出来的‘龙气’一事,所以才迫不及待抬举贵妃,表面上全了太后面子,实际却是贵妃得了皇上的怜惜和补偿。
太后若是想为小儿子争取爵位,就得让皇上看到她的诚意。
过了一段时日,皇后终于把宫里龙气的传闻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慎刑司抓了几个带头乱传话的主谋后,这件子虚乌有的传闻终于破了。
“那些人是怎么处置的?”
福嬷嬷刚从慎刑司回来,恭敬回道:“送来的时候舌头就是剪了的,现在那几个人已经被杖毙了。”
皇后叹了口气,挥手让福嬷嬷退下。几条人命瞬息就埋没在了深宫中,而这些人甚至不清楚自己因什么而死。
为了平息这件事,太后主动拔了几个安插在各处的钉子抹平了这件事,此举颇有诚意,皇上也终于松口。
五月底,皇上封皇十四弟允禵为恂郡王,三阿哥为固山贝子,二公主为固伦靖慧公主。后宫,乌雅贵人晋封为静嫔,郭常在为郭贵人,刘答应为刘常在,借此喜气给贵妃的龙胎添福。
原本年底就能按宫里旧例大封六宫升上去的几人,硬生生变成了因为贵妃才升的位份。
一向稳重沉得住气的静嫔乌雅氏,忍不住摔了几套茶具。
本来凭借资历升上来,她在那些内命妇面前说话就有十足的底气,现在像是沾了贵妃的光,自己就算得了妃位,外人也会觉得那是年贵妃的本事。
静嫔背地里气得咬牙切齿,如今翊坤宫是越看越碍眼了。
第82章
翊坤宫,年若瑶连着喝了两个月的补药,终于得到太医点头能下地走路了。
“娘娘小心些。”见年若瑶起身,春玉撂下手里的活计,和红泥一左一右地搀扶住年若瑶。
年若瑶瞥见她丢下的帕子,湛蓝色地双面绣了一条黄狗和几只兔子,轻笑出声,“这是六阿哥要的东西吧。”
春玉笑着回道:“娘娘一猜就准,这是前几日六阿哥吩咐奴才做的。”
按照六阿哥的意思,他是去毓庆宫读书学习的,不是去玩乐享受的,所以就拒绝了年若瑶带走两只小兔子的提议。但是分开久了,总是想念大黄和小兔子,这才想了这个法子。
弘曜这孩子的自制力强的离谱,和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她并不准备插手这件事,六阿哥生在皇家,将来他们要肩负着万民,读书时间原就应该比普通人紧凑。
听说最近教授皇子学业的是位大儒,有些文人风骨的他极少夸赞人,这几日当着皇上的面把六阿哥一顿夸,要不是皇上知道他是什么脾气,还以为这位大儒是想攀附皇家的权势和富贵。
能被皇上请来京城教习皇子的大儒,笔下甩出一点墨水都能把自己砸晕,年若瑶没急着高兴,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六阿哥,对红泥吩咐道:“让小厨房煲了山药鸽子汤,给六阿哥送去。”
六岁的孩子天天这样高强度的学习,就算这汤不能补脑子,趁着喝汤的功夫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送去毓庆宫的东西,五阿哥可能也会跟着六阿哥吃一些,吃食方面尽管宫里管得严格,年若瑶还是不放心,让海嬷嬷去厨房盯着。
当摆在后宫嫔妃面前的饼足够大时,人很难能抵制住内心的欲望不去尝试一次,谁都有可能为了前路对她和六阿哥下手,她不得不防。
想到自打皇上登基后,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回来翊坤宫的时候,大黄都在梦里了,年若瑶又让小厨房给皇上那边也准备一份,厨房做好了就让春玉送去养心殿。
朝中,紧跟着皇上的脚步疯狂加班的只有怡亲王和张廷玉,年若瑶听说前阵子张大人生了一场病,显然是这些天熬夜熬得撑不住了,皇上见此恩准张廷玉回去休息。
结果,看皇上和怡亲王关心了自己几句就头也不抬地投入到工作中,张廷玉一咬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跟着卷起来了。
卷人者,人恒卷之,以皇上现在的工作时常和加班强度,继续熬下去身子早晚会累垮。自己现在的富贵闲人日子是皇上给的,如果他不在了自己地位一落千丈不说,处境也会危险重重。
指望着四阿哥弘历那个孩子继位后善待福嘉和弘曜,除非她有本事把乐山大佛请下来自己坐上去,把弘历逗乐了说不定才有可能恩准他们母子过上安稳的生活。
虽说自己在读书方面资质平平,但是福嘉和弘曜的学习天赋倒是拉满了。凭弘曜的天资,弘历可以的他也一定行。
这时,张荣昌从外面进来,脸上洋溢着笑容,“主子,皇上又让人送了些东西,奴才已经吩咐小太监们收进库房里了。”
接着,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呈上来一封信,“娘娘,这封信是皇上亲笔所写,苏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亲自交到您手里。”
自打年若瑶有了身孕后,皇上的赏赐更加频繁,以前都是吃的用的,现在换成了皇上亲笔写的信。
说是信也不是信,其实纸上是皇上誊抄下来的奇闻异事。
年若瑶在翊坤宫养胎无聊的紧,闲来无事就想看一些有意思的书。皇上担心由着贵妃的性子会让她沉浸于怪力乱神的故事,到时候伤神伤心,对她自身和肚子里的皇嗣都不好,便想出了这个主意。
每天抄写一个奇闻异事送到翊坤宫,这样既给她解了闷,又能让苏培盛亲自问一问贵妃的情况回来禀明自己。
皇上的字笔笔苍劲,厚重大气,年若瑶看故事的时候颇为赏心悦目。看完后,她仔细折叠好收在枕头边的上了锁的匣子里,看着里面已经有厚厚一摞纸,年若瑶心里格外踏实。
这些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得来的,每张纸都写满了皇上对自己的情意,没有自己之前的努力,就没有现在吃了上顿就开始惦记下顿的好日子。
主子得宠,下人也跟着水涨船高,翊坤宫的宫人在哪儿都是昂首挺胸的,不用上赶着巴结别人,到哪儿办事别人都陪着笑脸。
宫里太监都是汉人出身,没根基和门路的就只能一直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活。在宫里时间长了,自然有人开始动歪心思。
太监里不乏模样清秀的,凭借容貌也能在宫女跟前讨个好,借个银钱帮个小忙,再说几句软和话哄着,自有蠢的笨的人主动往他们兜里塞钱。
慢慢地,有人开始求到翊坤宫宫人这边。日子久了,总有人被迷了眼,偷偷认了这种清秀模样的小太监做干弟弟。
主子们身边要一直有人伺候,离不得人,翊坤宫的宫人是分成两批用膳。这天,海嬷嬷照常去宫人休息的后罩房转一圈,膳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盘子里应该是十二个的酥饼却少了一个。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各处当差的时间紧,轮换不过来,也有人会提前塞两口饼子填肚子。
一连几日,海嬷嬷都注意到了宫人门还没用膳前,膳桌上少了些东西,有时候是一块饼,有时候是几个干果,全都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
偶尔一次可以解释的清,这连着几日就是出了贼。
海嬷嬷心里一沉,当即叫来张荣昌,三言两语把这段时间的奇怪事和心里的担忧说了,张荣昌的眉头越拧越皱。
“嬷嬷,这事暂且只有你我知道,便先瞒着大家等查清楚了再报给贵妃娘娘吧。”张荣昌整日在外面行走,知道的一些污遭事儿不比海嬷嬷这等上了年纪的嬷嬷少。
海嬷嬷注意到他神色不自然,心里也猜到了几分,点头道:“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先压着,万不能因为这些惊扰了娘娘。”
张荣昌眼里露出厉色,贵妃娘娘保胎的时候宫里除了这档子事,不管是故意为之还是有人倒霉犯到他手里了,他都不会饶过。
春玉和红泥日日跟在贵妃身边,这两个丫头到底年轻,贵妃这胎怀相不好的事情就压得她们俩不得喘息,再把这件云里雾里的事说出来她俩非得崩溃不可。
这件事,还是得他亲自来。
张荣昌这几日守在玉坤宫门口,两只眼睛都要盯瞎了,终于在外面的小道上瞅到了一个神色可疑的小太监。顺着这个小太监,再查翊坤宫的人就容易多了。
原来是翊坤宫的洒扫宫女春菊在外面认的干弟弟,小太监今年才十四,净了身子入宫没几年,内务府的七司三院争破了脑袋也进不去,只能把主意打到后宫。
东西六宫除了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就属贵妃娘娘的翊坤宫最体面尊贵,小太监故意在路上偶遇了春菊,几次三番后两人就认了干姐弟。
只是没等他们姐姐弟弟热络起来,张荣昌就一棒子敲散了他们。搜了两人的身,翻了春菊的床铺,找到了一盒劣质香粉。
“说。”张荣昌眯着眼,看着二人道。
这盒香粉被翻出来的时候,春菊神色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僵硬地解释道:“这是奴才的干弟弟孝敬奴才的。”
张荣昌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跪在地上哭的小太监挨了几个嘴巴子后什么都吐出来了,“这是奴才攒了几个月的银钱买的,那日春菊姐姐脱了衣裳,奴才——”
“奴才只是动了手,别的什么都没干啊!”小太监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看着竟有几分楚楚可怜,跪在地上望向张荣昌的眼神散着妖异的光。
张荣昌在心里冷笑,竟还是个男女通吃的狗东西,啐这样的人一口他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春菊能收了香粉,自然也能收下别的东西。若这小太监道行再高一些,甚至能唬得春菊做出给谋害主子的事情。
这种耳根子软又眼皮浅的奴才,留在翊坤宫也是个祸害。至于两人之间有没有别的肮脏事儿,他已经不想查了,张荣昌对旁边几个小太监挥了一下手,直接让人把他俩捆了送去慎刑司。
事情有了着落后,海嬷嬷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年若瑶。
“娘娘可要告知万岁爷?”海嬷嬷问道。
年若瑶摇了摇头,这是有人给这小太监指了条明路,让他们慢慢渗透翊坤宫。而且她敢肯定,这次没了一个人对背后之人造不成多大影响。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这次失败了没关系,总有一日谋划这件事的人会撕破翊坤宫的口子,慢慢把爪牙伸到自己身边。
霎时间,年若瑶脑海中划过某个人的影子——
怡亲王从宫里回来,到了正院见福晋屋里的灯还亮着,便停住了往后院去的脚,准备今夜歇在此处。
“爷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吗,怎么?”怡亲王福晋兆佳氏见到他既惊讶又高兴,帮怡亲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后问道。
“宫里贵妃的身子有些不好,皇上就没留我们几个过夜,趁着宫门落锁前让我们回来了。”怡亲王道。
贵妃的身孕已经有四个月了,前朝后宫的人都在盯着,贵妃若是能平安诞下龙嗣,地位更加不可撼动,将来的储君之位六阿哥就占了优势,前朝那些老狐狸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站队了。
“二公主如今十岁,再过几年就能挑选额驸了,我看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把二公主留在京城,将来嫁人后也能时常进宫陪伴他和贵妃。”怡亲王话音一转,和福晋说起这件事。
前些日子蒙古已经派人来请皇上赐婚了,求的自然是皇上亲生女儿,为了唯一一个固伦公主抢破了脑袋,皇上却直言二公主的婚事不急。
贵妃这一胎尚且不知男女,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以皇上对贵妃的看重,二公主都是要留在京城的。
年家前朝有年羹尧,后宫有年贵妃,还有年家血统的二公主和六阿哥,只要这两人平安长大,至少可以保住年家百年富贵。
怡亲王福晋兆佳氏感叹道:“贵妃还在潜邸为侧福晋的时候,我以为她只会得宠一阵子,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贵妃的位置越发稳固,外头年家也能出得上力,竟是谁也不拖谁的后腿。”
怡亲王点头,“单单一个人是撑不起来的,也是贵妃和年羹尧兄妹两人都争气。”
顿了顿,兆佳氏明白了为何允祥会和自己说那么多。朝野上下都知道怡亲王是皇上最倚赖信重的弟弟,二公主不抚蒙,那就要从宗室中选出合适的人和亲蒙古。
至于合适的人选,兆佳氏忍不住心里的苦意,自然是怡亲王府的格格首当其冲。
“爷,妾身明白了。”兆佳氏深吸一口气,十分冷静道。
虽说早就猜到了自己女儿将来也要嫁去蒙古,但是一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兆佳氏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先帝生了那么多儿女,皇子在他眼里都不值钱,更何况是公主,所以才一个个地都嫁去了蒙古。但是当今圣上不一样,只有四子一女,膝下空虚,如今就二公主一个宝贝女儿,怎么可能再远嫁?
这下,急得就是几位王爷了,纷纷想到了自己府上待嫁的格格,猜测皇上会施恩把各家的格格收作养女,以公主的名义接进宫抚养。
果然,过了一段时日,各府就收到了旨意。
皇上这边确实从登基后就开始物色和福嘉年纪相符的侄女,如今早已定下了人选。事先通知了皇后,让她收拾出来几座宫殿,等各家格格进宫后再安排住处。
“皇上可想好接哪几家的格格进宫?”皇后问道。
这倒不算打听前朝的事情,毕竟这些格格是要住在后宫,皇后提前知道也无妨。
皇上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理密亲王第六女,庄恪亲王长女,怡亲王第四女,朕准备下个月把这几个格格接进宫来收为养女。”
理密亲王府上的格格是侧福晋所出,庄恪亲王和怡亲王府上的格格都是嫡福晋所出,论身份理密亲王曾是先帝朝太子,他府上侧福晋所出的六格格与另外两家府上嫡出的格格也差不了多少,同样尊贵。
这几位亲王府的格格能进宫,是因为她们本身的身份就够尊贵,被皇上收作养女更是锦上添花。
大清宗室本就多与蒙古联姻,先帝朝时,多少皇子府上的格格抚蒙,身份只是和硕格格、多罗格格,有些甚至是固山格格。
她们的命运是早就注定的,进宫能得和硕公主封号,将来嫁人后还有皇上和皇后的庇护,比在亲王府出嫁更加尊贵体面。
六月初,皇上封理密亲王第六女为和硕淑慎公主,庄恪亲王长女为和硕端柔公主,怡亲王第四女为和硕和惠公主,几位公主被接到宫中,一切吃穿用度与二公主福嘉无异。
这些养女出身尊贵,只能暂时由皇后教养。几位公主年纪相仿、处境相同又同住一宫,渐渐地也亲近了起来。
第83章
太医院,刘院正除了要负责保住年若瑶这一胎,还要兼顾皇上、皇后和太后这几位的平安脉。过了晌午,便是庄太医来翊坤宫给年若瑶诊脉。
出了春菊这档子事,怕影响了贵妃娘娘的心情和肚子里的龙胎。这一次,还没到时辰,张荣昌就急匆匆地跑到太医院把人请来了。
“贵妃娘娘心火旺盛,屋子里的安神香可以适时地点一些。”庄太医看了看贵妃的肚子,越来越肯定这就是双胎。
“娘娘如今怀着双胎,更要注意作息。”
年若瑶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上个月庄太医就提起过这个,海嬷嬷等几个有经验的嬷嬷也都猜测这一胎是双生子,现在自己肚子的大小形状更加证实了几个人的专业程度。
自己这肚子确实比寻常孕妇都要大,隔着衣裳她伸手放在上面,静心凝神地感受里面是不是真有两个小家伙。
半晌后,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她泄了气,两个就两个吧,她会在能保得住自己命的情况下努力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的。
这段时间她确实因为春菊的事情影响到了心情,自己身子不好又怀着身孕,后宫还有人打自己的主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后,年若瑶几乎可以肯定勾搭春菊的小太监是静嫔派来的。
宫里的几个主位娘娘,裕嫔和自己的关系,虽说没有像潜邸时那样亲密了,但是交情犹在,五阿哥弘昼在几位皇子里几乎没有优势,就算裕嫔有野心也不敢在没有任何胜算的时候显露出来。
齐妃自从和皇上、皇后的关系愈来愈僵后,开始把重心转移到三阿哥弘时和董鄂氏夫妇身上。
皇子里成婚的只有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最快也要再过四年才能成婚,这几年时间足够弘时和董鄂氏生一堆可以让万岁爷满意的皇孙,来巩固他们一家皇长子和皇长孙的位置。
熹嫔那边的动静几乎是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连永寿宫每日倒掉几两药渣都清清楚楚,唯一有能耐且有动机对自己动手的只有静嫔。
静嫔上一次招惹自己是当年她刚刚进府的时候,这一次动手时隔多年,这个女人挑选的时机向来微妙,能在潜邸隐忍十年的人,野心和欲望是难以想象的,年若瑶从未小瞧过她。
既然她这样不安生,自己也不会忍让,思来想去正好借此机会回送给静嫔一份大礼。
“熹嫔的身体如何?”年若瑶漫不经心地问道。
庄太医微垂着头,仔细斟酌一番回复道:“熹嫔娘娘的身体较往常已经好了许多,白天至少三四个时辰是清醒的,发病的时候大多是在夜里。”
“往年熹嫔身体好的时候很是闹腾,加上她脾气古怪,说起话来横冲直撞,是个不好相与的,现在病了一场反而安静得不吭声了,我倒是有些怀念她以前的样子。”
“若是她的脾气比之从前能收敛几分,不说皇上和皇后欣慰,我也会替她高兴。”年若瑶含笑道,仿佛真的很怀念曾经健康的熹嫔。
庄太医的脑子飞速转着,曾经雍亲王府脾气最古怪难伺候的就是眼前这位贵妃,如今骄纵的贵妃也能说出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话来了。
自己在潜邸就给贵妃看过病,在宫里还被点名过来保着贵妃这一胎平安,他不是一根筋的老迂腐,不管是天命还是人为,都在把他往贵妃的阵营送。
贵妃从未让他手上沾血,更没有用过什么阴毒手段,在后宫能跟着这样宽和的主子,庄太医心里已经极为满意。
这一次,不过是让他稍微控制一下熹嫔的病情,这些他还是能做到的。
“微臣明白。”庄太医道。
熹嫔这个人在潜邸就没少生事,若是病好了必会作妖,她的疯病似好非好的才能拿捏住四阿哥,让他在生母和养母之间犹豫不决,更让静嫔陷入僵局。
翊坤宫贵妃的消息,太医院丝毫不敢瞒着皇上,当天下午皇上就知道了贵妃怀了双胎的消息。
自古以来双生子罕有,窈窈前这半年来过得如此辛苦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本堆了一桌子的奏章,皇上努力压缩了时间,终于赶在日落前批完让人分发下去。
“摆驾翊坤宫。”原本贵妃这一胎让他又喜又忧,听闻是双生子后,心里的担忧大过了喜悦,他只想尽快地陪在贵妃身边,哪怕是握着她的手不说话都好,也会让他安心许多。
“苏培盛,明日让人出宫去接年夫人。”
皇上口中的年夫人,自然是贵妃娘娘的额娘,苏培盛不敢耽误,立刻让人把这话给传下去,好让年家早点做好进宫的准备。
贵妃娘娘肚子里怀了双胎,年夫人提前两个月进来陪产的消息,明天传出去后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风雨。
苏培盛看着皇上脚下生风似得往翊坤宫赶,就知道这福气是年贵妃独一份的,别人羡慕不来,就是削尖了脑袋凑上来也会被皇上一脚踹飞——
永寿宫,熹嫔的身体比以往好了许多,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的,素荷惊喜道:“娘娘,到了宫里,太医果然比在潜邸的时候更尽心。”
宫里是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只因熹嫔是四阿哥的生母,且身体不好久居永寿宫闭门不出都能得一个嫔位,宫人对他们更不敢怠慢。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是傻子,诊治熹嫔的时候更是尽心尽力。
竖起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外面无人后,素荷贴近了熹嫔道:“如今咱们永寿宫的一些宫人都是四阿哥想法子给娘娘挑的,这些时日都很尽心。”
熹嫔死气沉沉的眸光在听到四阿哥的那一刻突然有了色彩,“弘……弘历。”
“乌雅氏待他好吗?”
素荷咽了口唾沫,照着心底的声音说出来,“娘娘,养母哪有生母亲,静嫔娘娘就是再为着四阿哥好,也比不过您半颗真心。”
熹嫔灰败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语气急促道:“再等等,我看看她到底能为弘历谋划到什么。”
自己当初为了弘历的将来才同意让静嫔养着他,若是静嫔不能帮弘历得到他想要的,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外头有个宫人站在窗台边问道:“素荷姑姑,熹嫔娘娘身体如何?”
素荷擦掉眼角的泪,镇定回道:“熹嫔娘娘一切都好。”
得了这句话,外头的宫人才离去。
自从熹嫔闭门不出在永寿宫养病后,皇后那边每日都会派人来问一问,素荷早就习以为常却也不敢小心怠慢。
这段时间熹嫔的身体比起之前好了许多,素荷在她身上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四阿哥是诸多皇子里最优秀的那个,只要熹嫔能健健康康走出这永寿宫,往后的造化不可估量——
静嫔住在延禧宫,刘常在住在长春宫,东西六宫隔着那么远,也不能像在潜邸那样能时常走动。
每次都是刘常在从景仁宫请安回来,再眼巴巴地跟上静嫔,两人才有机会说一会儿闲话。
乌雅氏从贵人晋封为静嫔后,就搬到了延禧宫主殿,刘常在上次来的时候两人还是在偏殿说话,见到延禧宫这样气派,刘常在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乌雅姐姐如今是一宫主位,可算熬出头了。”
静嫔抿着嘴笑了笑,倒也没有谦虚。嫔位是一宫主位,和以前贵人的待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主子,给四阿哥熬的汤的好了。”如意掀开帘子进来道。
刘常在看见如意眉眼带笑地进来,眉毛一挑,指着她手里的食盒惊讶道:“如意是延禧宫一等大宫女,这种活儿还要她去做?”
静嫔看了眼如意,如意对刘常在福了身,解释道:“是娘娘担心宫人对四阿哥不够尽心,这才让奴才负责四阿哥的吃食。”
宫里就这几个皇子,谁敢轻易怠慢了他们。偏偏静嫔拿四阿哥当个宝,日日哄着惯着,什么都问着,没记在她名下的皇子都能那么上心,要让她选,宁愿把这份心意用在太后娘娘身上,都比在四阿哥身上强。
刘常在忍不住道:“乌雅姐姐对四阿哥一片慈母心肠,不知道他能领受几分?”
静嫔含笑的眼眸瞬间黯淡无光,如意见状忍不住小声道:“上次奴才去给四阿哥送汤的时候他不在,听说是去永寿宫看望熹嫔娘娘了。奴才在毓庆宫等了半天,四阿哥回来的时候汤都凉透了……”
如意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静嫔一眼,一脸为主子委屈的模样。
刘常在心疼道:“乌雅姐姐,你很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四阿哥毕竟不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血缘大过一切,你还指望着他能真心对你不成?”
静嫔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知道他们才是亲母子,只要熹嫔活着的一天,我在四阿哥心里永远越不过熹嫔一步。”
“那你怎么还犯傻,替四阿哥谋划。”按照刘常在的意思,有养母和养子的名义在,皇上是万万不会亏待静嫔的,只要守着这些过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静嫔在宫里熬个十年八年的位份就上去了。
静嫔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是弘历现在是养在我身边的,这孩子出身一般,生母又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我再不心疼他,谁疼他?”
屋子里只有两人和静嫔的心腹宫女,说的话也不怕被传出去,刘常在咬牙道:“在宫里疯子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既如此,我便想法子助你把熹嫔除掉,旧恨新仇一起报!”
静嫔猛地吓一跳,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这件事绝对不行。”
接着,她‘生硬’地把转移了话题,刘常在看她面色惨白,不忍心继续叨扰,立刻起身告辞。
等刘常在走后,静嫔黯然落泪,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总不好看到主子难堪的样子,如意低声对屋子里的几个宫女道:“你们都出去吧。”
宫人都下去后,静嫔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
“方才她们几个都听见了吧。”她要确保自己和刘常在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四阿哥耳朵里。
如意露出一个略带凉意的笑容,“那个丫头离得近,站在外间也支着耳朵呢。”
两人说的,是寝殿外面站着的几个二等宫女。
四阿哥十二岁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有能力算计自己。既然人都悄悄送到自己跟前了,静嫔便佯装不知自己身边混进来一个钉子。
弘历不是想探清楚自己这个养母对他有多少真心吗,他想要几分,自己便让他听到几分。甚至,设计让他听到了刘常在想对熹嫔动手的计划。往后,熹嫔若是真的没了,四阿哥也怀疑不到她头上。
原本想着熹嫔已经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了,留着一个疯子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现在看来一旦熹嫔有一丝好转,四阿哥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这个养母。
既然熹嫔对四阿哥的影响那么大,自己万万不会心软留她一条命。
四阿哥没有记在自己名下,去探望熹嫔也是情理之中,就算皇上和皇后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她得尽快想办法,让四阿哥彻底变成自己名下的皇子。
当年在潜邸没有宠爱一日复一日煎熬的时候,她没有求助太后和母族,今日自己到了宫里,从贵人晋封为静嫔,也没有求过他们一句。
自己虽然顶着乌雅氏这个姓氏,实际上却没有得到这个姓氏带来的任何荣耀。
这是她的保命符,她不能那么快用掉,静嫔一直谨记这一点,她在斟酌考虑自己现在的境况,值不值得用掉这次机会,让太后出手把四阿哥记在自己名下。
弘历是自己唯一的筹码和指望,没了弘历自己这辈子就再也熬不出头了。
第84章
这些天,静嫔让人去毓庆宫请四阿哥,两次都被四阿哥却找了理由回绝了。
“娘娘,咱们该怎么做?”如意有些焦急。
眼见着四阿哥慢慢和延禧宫划清界限,静嫔和如意心里都很焦急。
四阿哥听到了那天自己和刘常在的对话,一定对刘常在有所防备。那个蠢货还没有动静,就凭她那个脑子想杀熹嫔,把自己的命赔进去都不一定有可能。
自己只是想利用她给四阿哥造成恐慌罢了。
熹嫔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只有那些太医和皇上皇后才知道,皇上和皇后那边是断然不能去打听的,太医院里面暂时也没有自己的人。
静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道:“太医院附近的宫人是最容易接触到那些太医的人,去找那些人探探消息,熹嫔的病是不是真的好了。”
等了几日,果真如她们一开始打听到的那样,太医院里某个太医说熹嫔再过一年半载就能完全神智清明。
这下,静嫔坐不住了。
自己当初就是钻了熹嫔疯癫的空子才抚养了四阿哥,若是熹嫔病好,四阿哥肯定要回到亲额娘身边,到头来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给熹嫔母子铺路。
她自小心气高,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尤其是不如自己的人,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坐在椅子上挣扎良久后,静嫔的声音恍若隔着千万重山传来,“去慈宁宫找太后帮忙。”
慈宁宫,外面的嬷嬷进来禀报静嫔求见。
太后的眉心紧蹙,乌雅氏远房的一个丫头,进宫后没来拜见过自己,现在巴巴地跑过来必定是有求于人。
太后抬手挥了一下,那个嬷嬷便明白这是要把静嫔打发走的意思。
这个静嫔是个心气儿高的,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慈宁宫,也不怪太后娘娘不愿意给她脸面。
静嫔站在门口,听嬷嬷说太后睡下了,心里明白自己不拿出点诚意,太后是不会见自己的。
“等太后娘娘睡醒后,劳烦嬷嬷帮我带一句话。四阿哥的年纪渐长,再过两年就能成婚了,我年轻不懂这些,盼望着太后娘娘能指点一二。”静嫔语气态度都十分恭敬。
能在宫里混到一宫主位的,没有谁是简单的,嬷嬷也不愿意得罪一个皇子养母,回道:“静嫔娘娘请回吧,这话奴才一定给您带到。”
只是带到后,太后娘娘愿不愿意见,就不是她们要操心的事儿了。
半个月后,太后终于同意让静嫔进慈宁宫请安。
静嫔没有兜圈子,直接说明了来意,“四阿哥最近越来越亲近生母熹嫔,臣妾怕乌雅氏一族失去将来唯一可以倚仗的皇子。”
“是乌雅氏的皇子,还是你静嫔的皇子?”太后的声音冷若冰霜。
静嫔知道太后对自己入宫后的行为多有不满,尤其是自己进宫后没有及时去拜见她这件事。
但是这件事,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一进宫就和太后绑在一起,皇上肯定会觉得她野心不小。
“自然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儿,乌雅氏的皇子。”静嫔垂首道。
太后瞥了眼静嫔,皇上和先帝都不是一个性格的人,先帝重视子嗣,宫里遍布各色美人,而当今只守着贵妃一个人,宫里的孩子一只手都数得清。
在后宫里,天子的宠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生下皇嗣才是古往今来的嫔妃们最稳妥的路。这个远房的乌雅氏,没有皇帝的宠爱也能得到一个皇子,倒是有几分聪慧,幸好没有昏了头想复刻自己当年的路子。
“熹嫔的病如何了?”能让静嫔这样急切地来找自己,一定是熹嫔那边出了岔子,不然四阿哥也不会孤注一掷地投向生母那边。
静嫔脸上淡然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熹嫔姐姐的身子就快好了。”
太后眼里划过一丝厉色,四阿哥自幼在潜邸跟着熹嫔钮祜禄氏长大,和静嫔乌雅氏的情分也就近几年才养起来,一旦熹嫔病好,四阿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熹嫔母家钮祜禄氏。
这一朝是因为有自己在,乌雅氏才有如此荣耀,等自己百年后呢?谁又能保证皇上和将来的储君会善待乌雅氏。
看当今圣上,比起乌雅氏,皇上更看重养母孝懿仁皇后的佟佳氏。
自己这个生母都要排在养母后面,四阿哥弘历跟了乌雅氏,将来若能继承大统,乌雅氏的影响不会比钮祜禄氏小。
静嫔要走的这一步是对的,熹嫔绝不能再留。
“人会如此反复,那是因为他有别的路可选,若是弘历没了选择就只能依附你。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还跑来慈宁宫,是自己没那个本事除掉熹嫔吗?”太后轻蔑地看着静嫔,冷哼了一声。
同为乌雅氏,她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静嫔对自己有所防备,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自己做她手里的刀,她再清清白白的和弘历做母子,真当自己在后宫这些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太后娘娘。”静嫔突然抬头,眼眸里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她伸手指着东北方向,“臣妾一定会竭尽所能,让太后娘娘得偿所愿。”
慈宁宫的东北方向,是翊坤宫——
翊坤宫。
年若瑶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庄太医说她现在随时有羊水破了的可能,春玉和红泥片刻都不敢离开她身边。
两人紧张的样子并没有影响到年若瑶,她照样吃吃喝喝,饭后还要在翊坤宫里走一圈。
到了宫里,有御膳房,能吃能喝的比在潜邸更多,再加上皇上格外重视她的身体,内务府和御膳房的好东西几乎全流进翊坤宫了。
过了晌午,御膳房那边就来人了,张荣昌打眼一瞧,这次居然是御膳房的总管亲自来的,一把扯过身边的小太监,亲自迎上去。
新的主子贵人们进宫,膳房的总管陈德宝早就想来拜山头了。
早就听闻贵妃在潜邸时就盛宠不衰,今日见到贵妃的容貌果真是惊为天人,上一个让他这样惊叹的还是先帝爷的宜妃。
这般容貌放在那个朝代都是数一数二的宠妃,再配上不俗的家世,当真是后宫第一人。
“奴才御膳房陈德宝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陈德宝跪在地上,语气十分讨喜。
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太监就是在景仁宫皇后面前也有几分体面,这段时间翊坤宫没少收御膳房孝敬的好东西,年若瑶和气地把陈德宝叫起来,又赏了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知道贵妃肚子里的龙嗣已经八个月了,陈德宝不敢扰了她休息,给贵妃磕完头就退下了。
张荣昌把他送到门外,热乎道:“陈总管慢走。”
陈德宝赶忙对张荣昌摆手,笑呵呵道:“张兄弟客气了,往后贵妃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打发小太监来和我说。”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就是贵妃,谁不想趁机巴结上这棵大树,张荣昌对陈德宝微微躬身,“多谢陈总管的好意。”
从翊坤宫走后,陈德宝终于松了口气,总算在贵妃这一胎落地前和她搭上了几句话。
今儿天气好,年若瑶喝完汤,索性开始清点自己的库房。这些年她攒了不少好东西,从雍亲王府带来的箱子足有四十抬。
再加上晋封贵妃后皇上赏赐的东西也不少,以后只会越攒越多,趁着这次机会登记造册,把潜邸的和宫里的分开来。
这些都是自己给二公主准备嫁妆,还有六阿哥将来的聘礼。
福嘉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能给她在京城里物色夫婿人选。自己和皇上在宫里,不如外面的人看得清楚,她进宫前就已经让阿玛和额娘在外面提前留意那些适龄的人家。
只是她记得历史上雍正帝并不是长寿的人,他是否能撑到福嘉和弘曜长大成人?
主少国疑,历经孝庄太后所在的顺治和康熙两朝,大清不可能再有年幼的天子。
想到这儿,她清点资产的一腔热情全部化为泡影,整个人开始萎靡不振。
海嬷嬷见状,以为年若瑶是舍不得二公主将来嫁人,“娘娘不是说要把二公主留到二十岁再嫁吗,还有十来年呢,娘娘不必担忧。”
“福嘉呢?”
“二公主去景仁宫找几位公主玩去了。”海嬷嬷回道。
宫里只有福嘉一个女孩儿,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无聊的时候就去找五阿哥和六阿哥。
知道他们到了宫里不比之前在王府的时候自在,身份也从王府阿哥变成了皇子,五阿哥和六阿哥的学业只会比以前更重,福嘉去毓庆宫的次数也变少了。
幸好,宫里又多了几位公主,福嘉生性活泼开朗,很快和几个小姑娘混熟了,几乎日日都会去找几个人玩。
“罢了,难得宫里能多几个孩子一起玩,有皇后娘娘看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话虽这样说,年若瑶还是有些担忧。
那边,福嘉她们刚从景仁宫出来,就碰上了齐妃。
几个小姑娘立刻停下来问安。
先前这几位公主进宫的时候先去了景仁宫拜见皇后,接着去了翊坤宫见过贵妃。齐妃眼巴巴等着几位公主来长春宫拜见自己,礼都备好了,结果公主们从翊坤宫出来,便被人送回住处了。
齐妃大怒,这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猜不透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贵妃的意思,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把这口气又憋回肚子里。
如今见到几位公主,齐妃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就算是皇上没让她们几个来拜见自己,她们这些小辈就没想过自己是宫里唯一的妃位,又是皇长子生母,地位远在其他嫔妃之上。
凭着这件事,齐妃对淑慎等人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瞥了福嘉一眼,噙着笑道:“二公主金枝玉叶,是皇室宗族贵女的表率,在外可不能失了体统。”
几位公主里,淑慎公主最年长,今年十五岁,端柔与和惠公主两人比福嘉还小一岁,今年才九岁。
听了齐妃的话,淑慎表情未变,和惠和端柔脸上却浮现了难堪之色,她们本就是皇上接进宫的养女,齐妃还用公主宗室女这种字眼来挤兑她们。
福嘉眼睛一眯,“齐娘娘既然有心教导我们几个小辈,不如就近去皇额娘的景仁宫坐坐吧,也省了皇额娘每日辛苦处理宫务后还要抽出时间来教导我们。”
她们现在离景仁宫只隔了一条宫巷,这边动静再大一点,景仁宫那边就会让宫人来查看了。况且,这几个养女已经是大清名正言顺的公主,齐妃哪儿敢在皇后面前说几位公主是宗室女,方才不过是为了逞口舌之快罢了。
齐妃缓缓吸了口气,笑容有些僵硬,“本宫还有事,就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宫人走了。
等她走后,淑慎扯了扯福嘉的袖子,“二公主,齐娘娘她……”
福嘉望着齐妃的背影,轻声安抚几人,“齐娘娘就是这个脾气,再者说了,三哥和三嫂对咱们都颇为亲厚,你们不必担忧。”
如今她们住在皇后宫里,平日里避着点齐妃就行,只是淑慎想得更多,她担心因为和齐妃的不愉快而坏了和三阿哥的关系。
“不说这些了,咱们去翊坤宫吧。”福嘉重新展露笑颜。
见皇额娘每日因为宫务忙得脱不开身,还要分出心神照顾她们,几个小姑娘自觉给皇后添了麻烦,福嘉这才提议今日去翊坤宫。
知道贵妃在翊坤宫养胎,到了地方淑慎和端柔等人不敢叨扰贵妃,对着翊坤宫主殿遥遥行了一礼,才跟着福嘉去了东偏殿。
“你们爱吃什么?让小厨房的师傅给咱们做,翊坤宫师傅手艺的手艺不比御膳房的差。”除了舅舅家的年真,福嘉还没有其他相熟的同龄女孩子,于是格外热情地招呼着。
淑慎公主柔声道:“二公主喜欢吃的一定是小厨房师傅的拿手菜,咱们就尝尝那个吧。”
福嘉的固伦公主是实打实的,而自己这个和硕公主却是承了皇恩才封的,在没摸清楚福嘉的脾气性格前,淑慎对福嘉的态度依旧有些敬畏。
她是几人里最年长的那个,亲生阿玛被废后,她们的日子一落千丈,见惯了人情冷暖,小心翼翼地随着阿玛额娘长到了十五岁,如今能被皇上认作养女接进宫,她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只要她有用,皇上就能善待理密亲王府的人,难过的是要和亲生父母分别。将来嫁去蒙古,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与亲人再见几次。
端柔与和惠乖巧地点头,她们两人的想法和淑慎姐姐一样,初来乍到她们也怕福嘉嫌她们烦。
谁在家里不是阿玛额娘捧在手心上的宝,只是现在到了宫里,她们才这样拘谨。福嘉心里略有些沉重,仔细想了淑慎、端柔、和惠平时的口味,让小厨房的师傅做了几道她们可能会喜欢的菜。
把淑慎、端慧几人送走后,福嘉立刻去正殿找年若瑶。
她不小心听到了那天淑慎姐姐和宫人的对话,和惠进宫后,总是在夜里偷偷躲在被子里面哭。
“额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帮她?”福嘉有些焦急,女孩子的心思本就细腻,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换成自己离开额娘身边,也会忍不住哭出来。
几人里和惠年纪最小,却要经历这些,福嘉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让两个妹妹开心点。
年若瑶摸了摸福嘉的脑袋,办法倒是有,但是现在她用不得。
和惠是怡亲王夫妇的女儿,她以贵妃的身份,倒是可以传内命妇进宫说话,但皇后那边都没有动静,自己贸然把怡亲王福晋请来翊坤宫,就是踩着景仁宫做好人。
只能等皇后那边有了表示,自己再行动。
福嘉年纪渐长,已经明白额娘身居贵妃之位,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皇额娘那边的平衡。陪在年若瑶身边说了一会儿话,便回自己屋里练字去了。
这是皇阿玛教她的,心神不宁的时候可以靠练字来静心。
晚上,养心殿传来消息,皇上今夜要在养心殿批奏章,让贵妃先睡下。
年若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让人去养心殿送了滋补肝肾的猪肉枸杞汤,等宫人传话回来说皇上全都喝下了,她才睡下。
到了后半夜,年若瑶猛然惊醒,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下的被褥是湿的。
这次身体上的痛苦比前两次来得都要猛烈,她浑身被汗水浸湿,几乎是咬着牙喊了一声“来人。”
被宫人抬进产房的那一刻,年若瑶脑子里灵光乍现,自己怎么忘了等她肚子里的孩子满月,怡亲王福晋就有机会进宫。
现在想到这些已经无用,她得把今夜平安挺过去才行。
第85章
这一次,年若瑶痛得快要昏过去,也才开了两指。
努力深呼吸后,年若瑶为了保存体力,指了指东边的方向,海嬷嬷心领神会,“娘娘放心,二公主那儿有红泥陪着呢。”
年若瑶点头,几个接生嬷嬷的表情还算镇定,尤其是海嬷嬷,十分平静地陪在年若瑶说话。多半是海嬷嬷在说,年若瑶在听。
最近两个月,海嬷嬷每天都会仔细检查她的身体,摸她的肚子,私底下结合庄太医的诊断也说过,应当是七月初生产才是,可现在才六月底。
想到这儿,年若瑶眼里一片冰凉,她几乎可以断定翊坤宫里有人搞鬼。
她的吃穿有庄太医和海嬷嬷两人严格把关,日常能碰到的东西也被春玉和红泥检查了无数遍。
有了前两胎的经验,这次的准备比以前更充分,自己到底忽视了什么?
很快,身体的疼痛让她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这些,不知过了多久,春玉送进来一碗补汤和几样好消化的点心,半跪在床头伺候年若瑶吃下。
“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春玉道。
和以往一样,皇后一直恪尽职守,默默地在外面等着好消息。年若瑶却沉默了,如果此时来的不是乌拉那拉氏,她的内心都不会那么纠结。
来的不应该是皇后,或者说不止是皇后。
“告诉张荣昌,今夜翊坤宫上下人和物件都要仔细盯好,务必保证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年若瑶费劲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胸膛剧烈的起伏。
春玉心里咯噔一跳,“奴才明白……”
慈宁宫,贵妃发动的消息很快传来。
“听闻盛夏的时候,翊坤宫都不敢用冰,只在屋子角落放了几块,等化了再拿出去。”太后道。
太后身边的嬷嬷回道:“贵妃肚子里是双胎,平日养得也仔细,这些寒凉的东西是鲜少碰的。”
太后幽幽道:“当年在潜邸的时候,年氏就经常生病,后来倒是把身子养好了些,现在凑巧碰上这一胎,也不知是福是祸。”
为先帝哭灵的那个月正值冬天,贵妃寒气入体才导致这一胎胎像不稳,隐隐有流产的迹象。现在又查出来是双胎,本来女子生产就要到鬼门关门口走一遭,她倒要看看,这次双生子的福气年氏是否有那运气接住。
“走,去翊坤宫看看。”
翊坤宫,皇后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见到慈宁宫的软轿,微微有些惊诧,随即迎上去道:“夜里寒凉,皇额娘怎么来了?”
眼角的沟壑也遮掩不了太后眸子中的精明,她看了皇后一眼,语气平静道:“贵妃肚子里可是皇上登基后的头一胎,听闻她发动了,这才特地来看看。”
皇后站在太后身侧,跟在她身后半步进了殿内。贵妃才这一胎才八个月,按照太医院的说法,最早也要等十来天才会生产,这次不知何故会提前发动。
她略带担忧地看着产房的方向,隔着一扇门她都能听见贵妃在里面努力压抑住的痛呼,这次双胎要承受的苦痛显然要比前两次更多。
太后只有进来的时候往产房那边看了一眼,现在坐在主位上喝着茶,与翊坤宫上下现在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是来看戏的一样。
“贵妃怎么样了?”太后叫住一个从产房出来端热水的宫女。
小宫女哪儿敢在里面里打量正在生产的贵妃,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太后眉心紧蹙,便让她退下了。
谁知,这个宫人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台阶上的花盆,整盆热水泼在地上,来往路过的宫人迅速躲避,好些人还是被水溅到。
太后怒喝,“你是怎么伺候的?”
“罢了罢了,叫人把外面台阶上碍事的花花草草都挪走吧。”
太后既然说了,就要有人开始动手。
翊坤宫的人手基本都在贵妃的产房那儿,太后和皇后来的匆忙,身边根本没带几个人,一搬一挪的要用到不少人手,张荣昌在外间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心越来越沉。
太后一个眼神扫过来,皇后身边的几个宫人也开始帮忙。
皇后的眼眸清凉如水,略微转过头问采薇,“皇上到哪儿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保证在场的人都能听到,果然太后端着茶盏的手一滞,不咸不淡地扫了皇后一眼。
入夜,翊坤宫主殿灯火通明。
宫人路过东偏殿的时候极为小心,生怕吵醒二公主,自从贵妃娘娘发动后,红泥就赶来了偏殿守着,原本安睡在床榻上的小姑娘突然睁开眼,看清旁边的是谁后,声音略带嘶哑道:“红泥姑姑,额娘要生了吗?”
红泥看着她笑道:“二公主继续睡吧,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小阿哥了。”
时不时有宫人从自己窗台前经过,急匆匆地脚步声扰得福嘉心神不宁,她起身说道:“我去看看额娘。”
红泥立刻拦在她身前,“娘娘嘱咐奴才看好二公主,现在外面混乱,公主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福嘉看着外面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担忧,站在那儿半天没动作。红泥刚想着怎么把人劝回床榻上睡觉,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要找她。
来人正是张荣昌身边的小太监,听了小太监的话,红泥脸色顿时一变,“我知道了,东偏殿有我看着,你快回去帮他。”
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
福嘉看出红泥脸上的笑容较之刚才有些勉强,心里说不上来的急躁,急忙问道:“姑姑,是不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娘娘来了。”红泥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忍不住往外面看。
福嘉听闻沉默片刻,缓了缓终于开口,“额娘最快也要十来天才生产,除了中宫皇后,后宫嫔妃还有谁能在半夜发动的时候引来太后娘娘?”
红泥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太后和皇后一来,翊坤宫里又多出来十几口子人,仅凭张荣昌和几个小太监盯着,难保不出差错。
这一刻,福嘉的表情极其镇定,“红泥姑姑,现在额娘比我更需要你。”
红泥望着福嘉坚定的小脸,挣扎片刻终于跑向主殿。
等红泥走后,福嘉立刻把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叫来,“绒花,外面乱起来了吗?”
方才红泥在屋里,绒花一直守在外面,把翊坤宫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翊坤宫上下从没这样慌张过,产房里的贵妃生产不顺利,外面的太后还要挑三拣四地指挥人。
稍微机灵一些的宫人都能看出来太后是在借着这些东西挑贵妃的刺。
“皇玛嬷让人把翊坤宫的花草盆栽都搬走?”福嘉面露困惑之色,因担心额娘的安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绒花见主子这样焦急,小声道:“难道是盆栽出了问题?”
不然为什么要急着把这些东西移走,等这些东西搬出了翊坤宫,再想把原模原样的东西找回来就难了。
万一花草里混杂了一些对贵妃不利的东西呢?
福嘉的立刻回想那些平日里根本引不起她注意力的盆栽,忙吩咐道:“绒花,把离正殿最近的那几盆截下来。”
绒花郑重地点头,“奴才拼死都会把这些花留在翊坤宫。”
等绒花的一只脚已经踏过门槛的时候,福嘉拔高了声音叫住她,“等等!”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样大张旗鼓地搬花草,既影响了正在艰难生产的额娘,又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这些盆栽上。
翊坤宫的盆栽大大小小不少于三十盆,皇玛嬷又让人尽快搬走,这样算下来,得有六七个宫人去搬。
“绒花,你去找张荣昌,把搬花的宫人里看着眼熟的抓起来!不要带到皇玛嬷和皇额娘跟前,也不要送去慎刑司。”福嘉睫毛轻颤,眸子里也浮现出寒意,“趁人不注意绑了送到我这里。”
绒花一时没琢磨透这话里的深意,但是现在不是求公主解答的好时候,她立刻冲出去找张荣昌,他一定能懂公主的意思!
张荣昌此时分身乏术,恨不能把一只眼睛扣下来盯着那些搬花的宫人,另一只眼睛再去看着太后与皇后。
离得很远,见一个胖胖的宫女跑过来,认出她是二公主身边的绒花,张荣昌脸色微变,还没等他问二公主那边有什么事儿,绒花就已经快速地把二公主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这些去搬花的七个宫人里,除了太后和皇后身边跟来的,还有两个宫女是翊坤宫的。张荣昌记性好,记得有一个小宫女得到消息后立刻撇了手里的活计,巴巴地跑过来帮忙。
趁着夜色,张荣昌快步走到那个小宫女身后,凑近了,他才发现小宫女要搬的这个花盆下面藏着一张黄纸,小宫女顺手拿起来,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还有两行红色的字。
张荣昌能成为大太监,字还是认得几个的。
皇四子弘历……
巫蛊之术!
看清这几个字的那瞬间,张荣昌目眦欲裂,同一时间身旁的小宫女响起了声音,“这是什么?”
张荣昌飞快夺过这张纸塞到嘴里咽下去,接着地捂住她的嘴,使劲一掌把人劈晕。
小宫女的声音不小,很快引来了附近宫人的注意。
为了不影响二公主休息,偏殿附近都没点灯,绒花身形胖,方才就一前一后地跟在张荣昌后面,现在挡在两人身后,把晕倒靠在张荣昌身边的宫女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影子都漏不出来。
“张公公,这是什么?”
绒花的声线和这个小宫女几乎完全一样,张荣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略带责备道:“大惊小怪什么,一只虫子罢了,还不快点干活儿!”
第86章
张荣昌和绒花的配合让那些人转移了注意力,因为离主殿远,太后和皇后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正当两个人小心往东侧殿挪动的时候,瞥见二公主早已经开了半扇门等着他们。三人相距不远,一抬头就能看到二公主狐疑的眼神。
绒花大惊失色,难道他们找错人了?
“张公公。”绒花不安地轻声道。
张荣昌咬着牙,“快把她拖去二公主那儿,我用项上人头担保,要么她还有同伙,要么就是她一人所为,咱们不可能出错。”
翊坤宫大门有信得过的宫人守着,张荣昌把人送到二公主这儿后,立刻折回去。他是翊坤宫的大太监,长时间消失不见,肯定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产房里,年若瑶在朦胧中看到红泥的身影,昏沉的脑袋像针扎的一样疼,刺激得她忍不住流泪,“福嘉呢?”
红泥贴在她耳边把事情说了,年若瑶垂下眼睑,福嘉已经算半个大人了,有理由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况且,外面的情况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现在无暇顾及,年若瑶阵痛的间隔越来越短,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如果是一个孩子还能拖着,双胎这样拖下去,最后那个生出来的大概率会在母体内窒息而死。
接生嬷嬷们有的是经验,但是也要有人发话是怎么个生法,重点是大人还是孩子?
几人不由地看向海嬷嬷,她是贵妃娘娘的心腹嬷嬷,只要海嬷嬷下了决定,她们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海嬷嬷面容十分平静,贵妃现在只是看着凶险,还没到九死一生的时候。只是太后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还不离开,越发古怪了。
在外面等的时间长了,太后也急躁起来,“怎么还没动静?”
贵妃生二公主和六阿哥时也慢,这次又是双胎,皇后早就打定主意静着心等着,现在倒也稳得住。
方才太后身边的人出去两个还没回来,她一直盯着也不见踪影,这是在翊坤宫,又不好大张旗鼓让人去搜,只能让人继续去请皇上,自己想法子把太后给劝走。
“皇额娘您早点回去歇息吧,臣妾会替您在这儿守着。”
太后的脸色顿时一变,似乎对皇后的劝告很不耐烦。
两人之间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太后对皇后的话置之不理,甚至还转过头问自己身边的宫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这样明晃晃地不给皇后面子,宫人们紧张地大气儿都不敢喘,其实天家婆媳的关系也和世间大多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
皇后面上僵了一瞬,转而挂上更温和的笑意,太后这样犟在这里,她真的好奇万岁爷会在对自己不冷不热的额娘以及情深似海的贵妃之间选哪个。
正说着,明黄色的身影离她们越来越近,皇后看到来人,终于松了口气。
皇上见到太后在翊坤宫守着,神色如常地行了礼。
“皇额娘那么晚过来,贵妃知道了肯定会担忧您的身体,不如早点回去等翊坤宫的好消息。”
慈宁宫那边有孝道压着,皇上的话带着几分客气,“等贵妃生了,朕就让人去给皇额娘报喜。”
太后乌黑的眼眸看了眼皇后,又看了看皇上,语气冷冽道:“不用皇上操心了,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皇额娘,万一您熬坏了身体,十四弟也会担忧的。”皇上特意提到了恂郡王。
母子俩的语气一个赛一个地冷淡,皇后在一旁浑然不觉般,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
太后沉默了,用允禵威胁自己,这个法子确实很好用。时间长了,竟然变成了胤禛对付她的利刃。
出了门,太后回头看了眼身后宫人的人数和来时一样,她皱起眉头,既然没本事跟出来,那就是她的命。
折了就折了吧——
贵妃生产,后宫比贵妃位份低的嫔妃靠不上边,打探消息的门路也没有,太后回慈宁宫后,静嫔立刻让人去探了口风。
“主子,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说,最近夜里风寒露重,请您多注意自个儿。”
静嫔张了张口,好些话压在嗓子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一步走的凶险,本来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成事,静嫔重新整理好思绪,心中的失落却是真实的。
如果今天这一步成功了,她就不用再费尽心思算计,只要稳稳靠着乌雅氏一族,将来她能得到的比太后都多……
“歇下吧,明日就能知道结果如何了。”
次日一早,众人都得知贵妃熬了一夜的时间终于生下两个皇嗣,七皇子和八皇子。
两个孩子生下来看上去有些羸弱,皇上当即给他们取了小名,七皇子福惠,八皇子福沛,并大赦天下。
翊坤宫上下多赏一年月银,几位接生嬷嬷各赏了一百两银票,还有近身伺候贵妃的几个大宫女和太监,每人都得了丰厚的奖赏。
为皇子积福而大赦天下,这件事自满人入关以来只有三位。分别是清太宗第八子,顺治帝的第一子,先帝康熙爷的太子。
皇上登基第一年得了两个皇子,还是最心爱的贵妃生的,又是赏赐又是大赦天下,要说后宫嫔妃一开始还觉得和翊坤宫的差距是虾米和小鱼,那么现在就涓涓细流的小溪和无边无际的海域。
年若瑶昏昏沉沉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两个孩子名字都取好了。
裕嫔来看望她的时候,眼里的艳羡十分明显。
皇上在翊坤宫守到半夜,快天亮才匆匆赶回养心殿准备上朝。
这样独一份的看重,谁能和贵妃比!
从潜邸进宫到现在半年多,裕嫔才适应王府格格到宫里嫔妃的身份转变。
自己入宫后想走耿家门路的官员虽然比不上年氏和钮祜禄氏,但是人数也不少,让她坚如磐石的心一点点开始动摇,既然决心想要挣,就不能再依附贵妃。
后来,她鲜少和贵妃走动,原以为贵妃会生气自己的‘叛变’,借机刁难自己,没想到再次相处,贵妃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平和。
自己和贵妃的结盟本就是互惠互利,现在自己是两头好处都想占,贵妃也不曾说什么,裕嫔心里的愧疚之意越发浓重。
“娘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吩咐。慎刑司里有我相熟的人,那些宫人的老底儿都能揭出来。”
年若瑶一挑眉,裕嫔这是把自己的王牌亮出来了。
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得小心对付着太后和静嫔,没精力再防着裕嫔。她今日的示好,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收下。
年若瑶让她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忙,裕嫔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般,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不少,又聊了一会儿才安心离去。
七阿哥和八阿哥生下来体质就不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养回来。还有关在福嘉那儿的小宫女,以及吃进张荣昌肚子里的那张纸,她还没查清楚。
接下来的时日有自己忙的时候了,年若瑶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宫里,人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原本在潜邸能沉得住气的人,到了宫里就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
知道昨日太后对自己来者不善,但是年若瑶并不准备把这件事捅到皇上跟前。
皇上继位初期,需要厚待乌雅氏一族来彰显他对生母的恭顺和孝心。只要一日用得上乌雅氏,皇上就一日不会处置那个人,等到皇上不再需要乌雅氏的时候自然会为自己做主,但是年若瑶不想等。
这件事到底是静嫔主导还是太后主导,两人在这件事里各占了几分,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接下来自己一定会把那些算计翊坤宫的人全处置了。
一想到若是自己昨日倒在了产房里,或者被人用巫蛊之术栽赃陷害,往后福嘉和弘晖再也无人护着,年若瑶恨不得现在就把背后那人给撕碎——
养心殿,皇上盯着手里的折子半晌了还不放下。
皇上正为贵妃的事情心里不舒坦,现在还有人上赶着让皇上踹一脚撒气,苏培盛忍不住为某位不知名的大人捏了把汗。
一炷香后,这本奏章终于被扔到地上,皇上额头的青筋暴起,“胡闹!”
先帝晚期留下的社会积弊甚多,官员贪赃枉法,国库空虚,因储位形成的党朋之争,政局不稳。
自己登基后,想要的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什么都不作为来粉饰太平。想要升官,想要好名声,那就干实事,用政绩来说话,别搞那些没用的假把式。
许多人不信那个邪,奏折上和请安折子大半篇幅是相同的,用一些溜须拍马的话来巴结自己。皇阿玛为政宽仁,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些人就以为也可以这样糊弄自己。
皇上冷笑一声,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通篇废话’,写完之后还是气不过。
既然这些人敢胡乱来,那就该打打该罚罚,弄虚作假的一次警告,两次降级,三次革职查办,严重的直接下去投胎重新来过。
处理完公务后,皇上抬头扫了一眼苏培盛,“翊坤宫如何了?”
皇上简短一句话,苏培盛便把半肚子的话都掏出来说了。
贵妃身体如何,两位小阿哥的身体又如何,顺带着还提了一嘴二公主和六阿哥。
“还有吗?”皇上眉头紧蹙,显然对苏培盛的回答并不满意,这些还远远不够。
“还有,太医说熹嫔娘娘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苏培盛飞快地扫了眼皇上的神色,果然看到他有一瞬间的错愕。
熹嫔的身体好了后,总不能一直关在永寿宫里。
原本钮祜禄氏和乌雅氏都能为四阿哥所用,只要熹嫔解禁,她和静嫔一定会争夺四阿哥的抚养权,一旦双方起了冲突,受损的就是四阿哥……
苏培盛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嘴瓢了,才会突然提到熹嫔,这不是把翊坤宫的事儿往四阿哥身上引吗?
万一皇上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挑拨四阿哥生母和养母的关系,自己就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解释不清。
四阿哥和六阿哥各具优势,皇上对两人的期望都很高,他可不想那么快就掺和到四阿哥和六阿哥两兄弟的储位之争里。
第87章
那个孤零零被抛弃在翊坤宫的小宫女,经历过张荣昌几次审讯后,终究没有抵住内心的恐惧,把所有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是稀里糊涂被人塞到翊坤宫的,原以为是自己运气好,能伺候贵妃娘娘这样的宠妃,后来有人找上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被人挑中给贵妃使绊子的。
和她接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太监,只要按照那个太监说的做,她就能拿到五十两银子。
最初她也不敢,把那人的银子撂地上就吓跑了。回到翊坤宫她也不敢和别人说,自己能进来全靠着那人的关系,一旦把这件事捅出去,她就会被打发回内务府,继续干那些又脏又累的差事。
贵妃娘娘身边的春玉姑姑、红泥姑姑人都很好,她是打定了主意在翊坤宫好好干活,说不定会那天就能被两位姑姑看重调到殿内伺候。
后来不知怎的,那人又联系上自己,自己家里的情况他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知道了自己额娘原是阿玛亲弟弟的遗孀,这件他们家里极力掩盖的丑事。
她惊慌失措地赴约,以为那个太监会让自己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结果,那人只是让她挪动一盆月季的位置。
只要轻微地挪动一个花盆的位置,自己就能得到五十两银子……她从来没想过银子竟然那么容易赚,只犹豫了一个晚上,她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次,那个太监的要求依旧很简单,让她摆了两块石子儿在老槐树下,用泥在墙角堆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包,偷抹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宫女的发油……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攒了三四百两银子,有了这笔钱,到了年纪出宫后她还能买一个铺面养活自己。对银子的渴望已经战胜了心里的恐惧,她做事越发得心应手肆无忌惮。
直到上一次,太监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把这个放在你第一次挪动的花盆底下,事成后,我再给你一百两。”
她急匆匆回到后罩房,当看清楚那人强硬塞给自己的东西后,颤栗不已。
自己已经一步步陷入了别人挖好的深渊,她和那个太监已经牵扯不清了,一开始的五十两挪的不是花盆,是她脖子上的脑袋。
再想回头却为时已晚,这么长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给谁效命。
宫女跪在地上哀求张荣昌,“张公公,我罪该万死,求您给我一次恕罪的机会,我会配合贵妃娘娘把后面的人吊出来。”
张荣昌冷眼看着她,“既然那人能查到你家里,翊坤宫更是能把你祖宗八代扒得裤底儿都不剩。既然你一开始选的就是阎王爷那条道,就莫怪别人不给你留生路。”
“张公公,我……”宫女绞尽脑汁地回忆那个太监,企图从自己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你的命能留那么久,已经是看在两位小阿哥的面子上。”张荣昌转身,“下辈子若还能投胎为人,记得做事前先想想自己的家人。”
那个宫女面如死灰,悔恨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她脸上肆意滑落,摆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了,要么自己悄无声息地没了,要么就让全家人一起来陪自己上路……
四十岁上下的太监,宫里有不少。这个年纪的太监,要么坐上了管事的位置,风光又体面,要么大半辈子庸庸碌碌,只能待在紫禁城一角混日子。
能混到管事的太监,没必要堵上自己的性命来涉险。
想到裕嫔说过的话,年若瑶让她帮忙在各处偏僻地方查符合那个宫女描述的体貌特征的太监。
裕嫔那边速度很快,几天后就把范围缩小到了十个太监当中。接下来,不用裕嫔帮忙,张荣昌从里面挑出了那个人,西六宫倒夜壶的一个太监。
看着手里写了刘常在名字的那张纸,年若瑶嗤笑道:“这次又是给人挡了刀呢。”
刘常在的意思,就是静嫔的意思,静嫔这样有恃无恐,无非是背后站着太后。
庄太医每天都会来翊坤宫给年若瑶请平安脉,贵妃生产那日,翊坤宫发现了用朱砂写了四阿哥生辰八字的纸,不久后就能传到熹嫔耳朵里。
除了生母和养母,谁会这样清楚的知道四阿哥的生辰八字,就算自己能打听到,也要费不少功夫。
她这次要睁大了眼睛瞧瞧,熹嫔为了四阿哥,能和静嫔拼命到什么程度——
这次生产完后,年若瑶的身体比之前两回都要虚弱,日常饮食吃的也是温补的东西。
七阿哥和八阿哥由各自的奶嬷嬷照看着,对这两个孩子,年若瑶更不敢掉以轻心。在隔壁东次间给吊了两个悠车,与她的床榻就隔了一扇门。
经历过那天的凶险,春玉、红泥、张荣昌几人越发细心。
福嘉自从那天发生的事情后,沉寂了一段时间,还是淑慎几个小姑娘前来找她,才重新露出笑容。
听闻,皇上已经在给淑慎物色额驸了,几个小姐妹聚在一起,说起了闺阁女儿家的悄悄话。
和惠再见到福嘉,忍不住红了眼眶,承了贵妃娘娘的情,前些日子她见到了怡亲王福晋。
贵妃甚至贴心地让她们这对昔日的母女单独在偏殿待了一炷香的时间说话。
和惠知道这是贵妃娘娘怜惜自己,尽管心里十分不舍得怡亲王福晋,她还是很快从偏殿离开了。
贵妃娘娘膝下有三子一女,都能注意到自己的情绪不佳,和惠心里对翊坤宫越发亲近。
七月二十八,七阿哥和八阿哥满月当日,皇上下令把贵妃所在的年氏一族一百七十余人,从汉军镶白旗抬到了镶黄旗。
不仅如此,还把年氏和其他抬旗人合编为新的佐领,作为年氏为世管佐领。
消息一出,六宫震惊!
抬旗,这是何等的荣耀,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全都发生在贵妃身上。
后宫嫔妃争宠谁不是为了自己和家族,贵妃不仅自己过得好还带着整个年家起飞,飞到了她们根本碰不到的高度。
两位阿哥的满月酒,太后身体不适就没来,只让人给两个孙儿送了礼。
七阿哥和八阿哥被翊坤宫捂得紧,除了和贵妃交好的几个嫔妃其他人都没机会见过。刘常在伸长了脖子,终于看到了传闻中给年家带来好运的两个阿哥长什么样。
“比寻常孩子小了一圈,跟猫儿似的。”刘常在贴着静嫔耳边道。
贵妃的福气,后宫哪个嫔妃不想要。刘常在的语气说不上好坏,她对贵妃的态度早就从以前的敌意变成现在的羡慕。
静嫔突然有些庆幸太后今日没来,不然看到皇上赏赐给年家那么多恩典,对自己母家乌雅氏却挑挑拣拣,好处只挑小的给,非得气出毛病来不可。
“太后娘娘的身体怎么样了?”刘常在记得太后这几日卧病在床,不知道是真的生病了还是生气不想看到贵妃出风头。
她到底是从永和宫出来的宫女,对太后这个原主子还是有些敬畏和关心。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太医说都是小症状,仔细养着便好了。”静嫔去慈宁宫看望过两次,太后只是脸色比以前差了些,下地走路是不成问题的。太医只让在饮食方面忌口,连药方都没开。
刘常在重重叹了口气,太后是静嫔的倚靠,她也希望太后康健,能一直护着静嫔和四阿哥。
隔壁的郭贵人已经和裕嫔一起聊起了熹嫔,话音时不时传到静嫔耳朵里,静嫔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最近永寿宫那边动静不小,熹嫔虽说在禁足,这些日子却托着人给皇后娘娘送了不少东西,甚至还往自己这个四阿哥养母这里送了好几匹布料。
表面上和自己和和气气,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静嫔多少也猜到了,熹嫔想从永寿宫出来。
一旦她和熹嫔为了争夺四阿哥斗起来,看得最开心的就是翊坤宫。
六阿哥比四阿哥小了六岁,等她们缠斗几年,翊坤宫的几位阿哥也长大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贵妃开始反击了。
第88章
永寿宫,熹嫔焦急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静嫔竟然敢用四阿哥的寿数和气运来陷害贵妃,果真不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为了达到目的,四阿哥也能变成她趁手的武器。
“娘娘,奴才已经让人去太医院打听消息了。”素荷也十分着急,若是她们娘娘,一定不会利用四阿哥来对付贵妃。
自打进宫后,永寿宫里接触最多的不是皇上皇后,也不是后宫嫔妃,而是太医院。
为了让那些太医尽心医治自己,熹嫔打点了不少银子,太医院的人也乐意看在银子的份上做一回永寿宫的眼睛。
但是眼睛能看见多少东西,得翊坤宫说了算。
张荣昌把永寿宫打听的事情一字不落的传到年若瑶耳朵里。
熹嫔当年是看重了静嫔再也无法生育,才愿意把四阿哥交给静嫔,认为她需要子嗣必然会好好对待四阿哥,没想到静嫔为了对付自己,愿意用四阿哥来布局。
这个时代的人多少都会迷信鬼神之说,这些消息足够刺激熹嫔的神经,让她为了弘历不顾一切地和静嫔拼命。
“全都告诉她。”年若瑶声音十分平静。
熹嫔担心的是四阿哥和众人对她解了禁足的态度,四阿哥对生母的感情不必多说,后宫嫔妃没有子嗣的,熹嫔禁足与否对她们毫无影响,放出来兴许还能看个热闹。
几个有子嗣的嫔妃,齐妃和裕嫔,与熹嫔没什么情分可言,甚至是交恶的。如今能帮着熹嫔出宫,且能使上力的只有皇后和四阿哥。
这段时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永寿宫想跟着景仁宫,熹嫔若是能劝动皇后帮她,也算是有长进。
如果熹嫔连出永寿宫的法子都想不出来,就算自己把她放出来也斗不过静嫔。
幸好如今太后的身子不大好,上了年纪又生了病,再没有精力帮着静嫔,等熹嫔出来后,两人也算是势均力敌。
这一切在她脑海里已经演示过无数遍。
孩子的啼哭声扰乱了年若瑶的思绪,七阿哥哭了两声,八阿哥立刻接上,几个奶嬷嬷闻声立刻从隔壁赶过来给七阿哥和八阿哥喂奶。
吃饱后,两个小家伙并排躺在一起,年若瑶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满月之后终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身体,自己和奶嬷嬷们这一个月的小心谨慎终于得到了回报。
双生子生下来就比寻常孩子瘦小体弱,只是过了头一个月年若瑶还是不放心,得亲眼看着福惠和福沛满周岁,她悬着的心才能真正放下——
到了傍晚,熹嫔终于得到了外面的消息。四阿哥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比平常更加努力的读书,眼睛下面熬得乌青,
听到这句话,熹嫔的心都在滴血。
一开始是她想错了,自己不该把弘历托付给别人,只有亲额娘才会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静嫔和太后只是想利用弘历来保住乌雅氏的富贵。
两个阿哥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到了大婚的年纪,皇后在皇上的授意下开始给弘历和弘昼挑选初次侍奉房事的宫女。
众人去景仁宫请安的时候,皇后便点了静嫔和裕嫔。
“真是恭喜静嫔姐姐和裕嫔姐姐,再过几年就能抱上孙子了。”
刘常在笑容明媚,裕嫔听了她的话,头一回觉得刘氏这样顺眼。
静嫔抿着唇笑了笑,似乎对抱孙子这件事也很感兴趣。
一想到弘历和弘昼才十三岁,众人就开始议论起来成婚生子这件事,年若瑶眼皮一跳,干脆过滤掉她们的虎狼之言。
嫔妃里,只有齐妃是真正抱上孙子孙女的人,看着裕嫔和静嫔两人期待的模样,齐妃不禁冷笑。
弘历和弘昼成婚了又如何,弘时的嫡子已经两岁了,齐妃看向静嫔和熹嫔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自从齐妃把目光移向三福晋董鄂氏的肚子后就鲜少惹事了,再加上众人都明白皇上并不属意三阿哥,他将来很可能和皇位无缘,裕嫔和静嫔也懒得和齐妃计较。
年若瑶随手端起身边的茶猛地灌了一口,这两天福惠和福沛夜里闹得厉害,她跟着奶嬷嬷一起都没睡个安稳觉。
皇后坐在最上方,底下嫔妃的表情和举动都尽收眼底,这些人心思她就算一眼看不透也能猜出大概来。
明年三月的选秀已经定下来了,到时候后宫会比现在更热闹。
那些高门出身的秀女被家族送进宫,肯定会牟足了劲儿争宠为家族带来助益,可依照皇上现在独宠贵妃的架势,这些秀女进宫也只是个摆件。
自己身为中宫,肯定要劝皇上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贵妃生了三子一女,现如今皇上的六个皇子有一半都是她所出,从子嗣方面看贵妃是无可挑剔的,皇上……自己也挑剔不了。
想到这儿,皇后心里隐隐生出一股烦躁之意。
众人坐了一会儿,皇后便让散了。
从景仁宫出来,裕嫔咧开的嘴角还没合上,“贵妃娘娘,到时候您要不要来景仁宫看看?”
年若瑶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些东西我不懂,去了也是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裕嫔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她头一回给弘昼挑选侍寝宫女,心里也没底。
以皇后娘娘的为人和眼光,挑的宫女肯定是不错的,年若瑶安抚了裕嫔两句,到了翊坤宫门口,两人便分开了。
这次挑选宫女,皇后十分慎重,让嬷嬷筛选出来二十个宫女后才让人去请裕嫔和静嫔。
静嫔和裕嫔得了消息,飞速赶来景仁宫,陪着皇后一起给四阿哥、五阿哥挑选宫女。
这些宫女年纪在十六岁至十八岁之间,比阿哥们年长几岁,为的就是身子骨长成了侍奉的时候不容易伤着。
长相出众的比普通人心气更高,几个样貌最出挑的被静嫔和裕嫔直接忽略,两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容貌一般看着稳重的宫女。
“你们二人各选两个吧。”
皇后话音刚落,静嫔和裕嫔争先恐后地选了起来,谁知挑到第二个宫女的时候,两人竟看中了同一个人,并且谁也不愿意让谁。
裕嫔含笑指着那个宫女,“真是凑巧。”
静嫔目光冰冷地看着裕嫔,裕嫔分明是看到自己的目光在这个宫女身上停留的时间长,才出声和自己抢人。
最后还是皇后出面,让采薇把那个宫女带下去,静嫔和裕嫔才没红了脸。
回到延禧宫,静嫔挥手让如意把这两个宫女安顿下去,家里费尽心思才塞进来一个侍寝宫女,没想到裕嫔的眼那么毒,非要和她抢。
自己现在还是四阿哥的养母,背后有太后娘娘撑腰,皇后这才叫自己去给四阿哥挑宫女。
中宫要制衡嫔妃,平定各方势力,给了自己脸面的同时又让人把自己选中的宫女带下去,算是敲打了自己。
皇后,任何时候都凌驾于嫔妃之上,就是诞下三子一女的贵妃,在景仁宫面前也是恭恭敬敬的。
选好了日子,那几个宫女就被送到了毓庆宫。
四阿哥和五阿哥早被叮嘱过这件事,从上书房回来时碰见了那几个身量窈窕的宫女,五阿哥不知所措地涨红了脸,用午膳的时候时不时偷看外面,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五哥。”六阿哥疑惑不已,“你今日怎么回事?”
兄弟三人的午膳是聚在一起用的,听了六阿哥的话,四阿哥忍不住偷瞥五阿哥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五阿哥没有回答六阿哥的话,转而凑近四阿哥,小声问道:“四哥,你不慌吗?”
说完,五阿哥的脸憋得通红,四哥向来一板一眼,自己这样问他肯定要挨说。
果然,下一秒四阿哥疾言厉色道:“看来今日先生留下的课业还是不够多,你才有精力想这些。五弟,风花雪月只会误了学业,读书上进才是正道。”
说完,四阿哥便起身回自己屋子看书写文章。
五阿哥看着四阿哥的背影撇了撇嘴,自己就是好奇问一嘴,四哥他急什么。况且,今日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那几个宫女,他瞧见四哥的视线也落在她们身上好一会儿呢。
早在五阿哥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前,六阿哥就抱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五阿哥回过神,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弘曜,把书放一放,小心熬坏了眼睛。”
六阿哥急得伸手要去夺,“五哥,我心里有数。”
“我跟你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天天和福嘉疯玩。你倒好,就差天天和这些书同吃同睡了。”
想起来上次发现弘曜抱着书睡着了,五阿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贵娘娘若是知道你熬夜看书,肯定要心疼,你小小年纪用功也不急于这一时。”
六阿哥望着五阿哥手里的书沉默不语。
五阿哥想起来自从贵妃产子后,四阿哥也比之前更加用功,心里明白俩人这是较着劲儿上进。
弘曜才七岁,就要被拉出来和大他六岁的弘历比较,以后两人间的竞争只会愈演愈烈,所以弘曜才更加努力读书来缩小年龄带给两人的差距。
七阿哥和八阿哥是双生皇子,这辈子都与皇位无缘,有能力争夺储位的只有四哥和六弟。有贵妃这样的生母和年家这样得力的外家,六阿哥争与不争最后都会被卷进去,这条路前有狼,后有虎,自己不上进就罢了,万万不能阻止弘曜上进。
在这宫里,谁都不容易,就连额娘和自己这种断了念想的人都要小心翼翼过日子。
五阿哥摸了摸六阿哥的脑袋,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书还给六阿哥,轻声道:“你那么聪明,五哥相信你。”
第89章
九月,皇上下令封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接手西北军务掌管西安八旗驻防军的指挥权,并将川、陕、甘、云四省的事务也一同交给年羹尧办理。
到了月底,年羹尧就要去西北平定叛乱,他年过四十,正是经验丰富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而且还是贵妃的同胞兄长,皇上显然十分信得过才放了那么多权力。
此次战事凶险,随时都能掉脑袋,为了不让贵妃担心,傍晚的时候皇上特地让人去请贵妃来养心殿,让他们兄妹俩见一面。
“避着点人,让贵妃乘轿子来。”皇上特意嘱咐了苏培盛一句。
养心殿是接见亲信大臣的地方,臣子和妃子在养心殿碰面,即便是皇上在场也是不合规矩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肯定会对贵妃不利。
想着给贵妃娘娘省点麻烦,苏培盛特地让轿子在宫里绕了一圈远路。
兄妹俩再次相见,年羹尧说了些宽慰年若瑶的话,皇上眼尖的看到贵妃眼眶一红,随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问起家里的双亲。
二哥临行前,皇上肯定也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他。又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身体后,年若瑶适时地提出退下。
皇上温言道:“今日晚膳有你最近爱吃的香酥醋鱼和燕窝芙蓉鸭子,你先别走,到后殿等着朕一起用膳吧。”
后宫嫔妃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再多,都不如皇上的一分惦念。听到皇上还能记得贵妃素日爱吃什么,年羹尧的眼睛一亮。
年若瑶笑容明媚,“那臣妾去后面等着。”
苏培盛在旁边一听,皇上这俩菜明显是为了留住贵妃现加上去的,赶紧给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让御膳房的师傅麻溜点,赶在皇上和贵妃用膳前,把这两道菜做出来。
到了后殿,宫人伺候好茶水后,年若瑶便让她们退下了。
这次情况特殊,出门的时候没能带上春玉或者红泥,这些年都是她们二人陪在自己左右,一时换了别人年若瑶有些不习惯。
皇上对年家的信任和对年羹尧的宠信已经达到了巅峰,全族抬旗、父兄加官进爵、贵妃之位、三子一女,年若瑶第一次如此直观又强烈的感受到烈火亨油这四个字。
皇上的脾气就是如此,当他真心信任某个人的时候,那人在他眼里就只有优点,甚至会不顾一切劝阻地重用他。相反,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算身边人为那个人说尽好话,皇上也不会任用他。
这一点,廉亲王允禩和现在的年家肯定深有体会。
年若瑶在后殿等了半个时辰,脑袋里走马观花般想了许多事情,终于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窈窈。”皇上出现在年若瑶的视线里,稳稳地牵着她的手走到膳桌前坐下。
用完膳,皇上说起公主们的婚事。
钦天监已经定了日子,和硕淑慎公主于明年十二月成婚,嫁给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
淑慎进宫后,对皇后和自己都极为恭敬,平日待几个妹妹也很温柔照顾。年若瑶记得淑慎是康熙四十七年生,到了明年也才十六岁。
按照她的想法,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没发育好呢,这样嫁出去,往后怀孕生产肯定要受尽苦头。
皇上见年若瑶听到淑慎要嫁人的消息,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宽慰道:“你放心,咱们福嘉肯定是要多留几年的,非但如此,端柔与和惠,朕也准备让她们晚几年再嫁。”
“臣妾是想着,淑慎、端柔与和惠几个进宫时间短,姐妹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未见得感情有多深厚。将来她们都要嫁到蒙古,关系好了才能互相有个照应。能不能把淑慎也多留两年,好歹让她们姐妹再培养培养感情。”
到了宫里,关于福嘉和弘曜的事情,窈窈都不曾和自己开口求过什么,这次竟然为了淑慎破了例。
皇上讶然道:“是不是……”
年若瑶摇头,“是臣妾自己的想法。”
淑慎是先帝朝太子,理密亲王之女,少时受到废太子一事牵连,跟着吃了不少苦。想到这个养女的身世,皇上心里也颇为感叹。
他沉思了片刻,“那就再留淑慎两年吧。”
接着,皇上就看到贵妃碧波般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点点微光,似乎是极为欢喜的缘故,两个梨涡比以往更深邃。
两人的独处时光很快被苏培盛打破,怡亲王在养心殿外求见皇上,苏培盛已经把人领进来坐着了。
年若瑶想到自己二哥进来的时候,先是苏培盛通报,皇上应允了才能进来,而怡亲王,苏培盛不用禀告就能直接做决定请进来坐着。
恐怕满朝文武里最得皇上信任的就是这个弟弟,时常挂在嘴边夸,丝毫不介意别人的想法,把怡亲王夸的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甚至都有点神话了。
这样得皇上信重,不愧是雍正朝的副皇帝!
皇上和怡亲王见面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年若瑶这才退下,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又多绕了一圈——
贵妃和年家是相辅相成的,年家得势,贵妃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各宫各处的人想着法子孝敬贵妃,张荣昌和红泥每日都得费劲挑出来不合礼制的东西退回去。
有两个小皇子在,翊坤宫吃的喝的自然金贵,偶尔越矩也是人之常情,放在其他宫里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穿的用的,每一针每一线都要严格按照贵妃的礼制来。
年若瑶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占便宜,不然被有心人抓到错处,来日是要吃大亏的。
再次去景仁宫请安时,皇后看向年若瑶的眼神也从原先的温和变成了隐隐露出的戒备。
如今宫里这几个阿哥没有一个是自己亲生的,谁继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
可是,阿哥们的生母却千差万别。
齐妃目光短浅,静嫔心思深沉且手段阴毒,熹嫔又蠢又坏。贵妃的心性不错,可是年家太过于强势。若真是六阿哥继位,年家会让自己安安稳稳做比圣母皇太后还尊贵的母后皇太后吗?
只怕到时候就算贵妃愿意,年家也不会答应。
有这样荣宠和家世都到了极致的贵妃,换成谁是皇后都不会过得安稳。
众人都嗅到了不对劲,往日和和气气的皇后和贵妃,如今半天都搭不上一句话。
静嫔扫了眼众人的神色,就明白原先不止自己一个人忌惮皇后和贵妃的联盟。
皇后母族乌拉那拉氏的男儿在朝中没有得力的,就是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年羹尧的半根手指头。就算贵妃再知礼也无用,年家在前朝的势力已经狠狠压制住了乌拉那拉氏。
前朝与后宫之前千丝万缕的关系,斩不断理还乱,年家势大很可能影响到皇上在后宫的决断。
皇后原本还能在身份上稳稳压住贵妃一头,现在有年大将军在,贵妃在后宫几乎可以横着走。
如今,皇上越发重用年家,皇后和贵妃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年若瑶比众人更早意识到这件事,可是后宫不得参政,她和皇后都改变不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从皇后宫里回来后,年若瑶让海嬷嬷给她盛一碗粥,嘴里念叨着,“福嘉和弘曜不在我身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也是难受。”
年若瑶诞下两个小阿哥后,福嘉提出和几个淑慎、端柔、和惠等人同住,皇后便把几位公主安顿在南三所。
海嬷嬷笑得慈和,“娘娘身为贵妃,理应住在这种地方。二公主临走时说了,等和硕淑慎公主出嫁后再回来陪您。”
年若瑶喟叹,“淑慎才十五,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海嬷嬷愣了神,很快反应过来,轻摇着手里的竹扇。
贵妃娘娘想留二公主到二十岁再出嫁的消息,宫里很多人都知道。
外面那些有门路的富贵人家甚至特意留一个儿子晚婚,盼着将来能有幸娶到二公主。
二公主是皇上和贵妃心尖尖上的女儿,换成别的公主,哪有机会在闺中多待几年。
正这样说着,见红泥脚步匆匆赶过来,附在年若瑶耳边道:“娘娘,熹嫔娘娘中毒了。”
熹嫔中毒,太医院肯定会派人去诊治和验毒,这个时候没法和庄太医联系,所以现在翊坤宫也不知道熹嫔中毒的情况如何。
年若瑶一惊,她想过有人会对熹嫔动手,但不是现在——
永寿宫。
熹嫔口吐鲜血,铜盆里的血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素荷颤着手服侍熹嫔,“娘娘,太医马上就来了,您一定会没事的。”
熹嫔嘴角竟然扬起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血红的嘴唇和沾了血的牙齿一张一合,终于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很快,太医赶来保住了熹嫔的性命,熹嫔也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四阿哥得知生母中毒,在毓庆宫焦急地等着消息。当时贵妃难产,六阿哥都没有回翊坤宫,如今自己额娘病了,皇阿玛肯定也不会准许自己随随便便出入东西六宫。
等了半日,倒是等来了静嫔身边的如意。
“如意姑姑。”再次见到如意,四阿哥心里是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看到如意和静额娘有五六分相像的温柔笑容后,四阿哥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额娘与静额娘都想抚养自己,他还未曾得知这次额娘中毒和延禧宫有没有关系。
“四阿哥,娘娘让奴才来请您过去,她要带您去看望熹嫔娘娘。”如意道。
四阿哥张了张口,没想到静额娘是这样的意思。
“好。”急切想见到额娘的心情让四阿哥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跟着如意匆匆往永寿宫去——
到了晚上,年若瑶得知皇上下令解了熹嫔的禁足,至于其他的消息却一概不知。
“娘娘,永寿宫那儿被人看得跟铁桶似的,都是御前侍奉的那些人,奴才也不敢贸然前去打探消息。”张荣昌解释道。
能得到熹嫔被放出来的消息已是难得,估计后宫嫔妃里那些消息不灵通的人,只能等到下次众人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见到熹嫔本人才知道这个消息。
“娘娘,方才景仁宫的小太监求见,让奴才带句话给您。”红泥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景仁宫?
年若瑶难得皱起了眉头,“他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说,今儿她和皇上赶去永寿宫的时候,有宫人说是前一段时间,她在去膳房的路上看到了您,您乘坐着轿子行动鬼祟,还在永寿宫附近绕了一圈路。”
近身伺候年若瑶的几人是知道那天实情的,没想到落到别人嘴里就把贵妃描述成了这个样子。
年若瑶沉默了。
皇后来提醒自己,看似好心提醒自己提前做好准备,实则已经把自己列入怀疑对象。
她在永寿宫,与皇上待在一起的时候让人给自己递消息,不可能不被人发现。甚至,这也可以成为自己给熹嫔下毒的证据。
不然为什么,皇后不给别人传消息,却让人巴巴地跑来把永寿宫的情况传到贵妃耳朵里。
“娘娘。”春玉唤了一声,她不是担心,是心里气不过。若不是当日娘娘和皇上待在一起,这次被人诬陷,是怎么都解释不清的。
“没事,等着吧。”年若瑶气定神闲地坐下喝了杯茶,她有预感,很快就有人来翊坤宫请自己了。
果然,她这杯茶刚下肚,苏培盛就到了。
“贵妃娘娘。”苏培盛语气十分恭敬,“皇上请您去永寿宫。”
苏培盛扫了一眼桌子,看着上面摆了一盘还没动过的点心,猜测贵妃还没用晚膳,笑着道:“皇上说了,不耽误多少功夫,等从永寿宫回来了,再和您一起回翊坤宫用膳。”
有了皇上这句话,年若瑶底气更足。
再看苏培盛脸上的笑容,分明是请自己去永寿宫看热闹的——
永寿宫。
熹嫔虚弱地躺在床上,四阿哥跪在地上伺候她喝药。
皇上和皇后坐在主位上,地上跪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宫女,是永寿宫负责跑腿的二等宫女。
年若瑶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静嫔和四阿哥也在。
“贵妃。”皇上见她愣神,唤了一声。
虽是警告的语气,但是在场众人都能听到了里面含有一丝无奈地宠溺。
回过神来的年若瑶立刻给皇上和皇后行礼,静嫔等人又向年若瑶行礼。
“清云,你把那天看到的事情再当着贵妃的面说一遍。”皇后语气威严。
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瑟缩着身子看了一眼年若瑶,忙转过头开始道:“那天奴才去膳房给熹嫔娘娘提膳,路上碰见一个四人抬的银顶轿子,几人行动鬼祟,专挑往没人的小道走。奴才心里觉得奇怪,就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落,发现他们也是往膳房去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奴才看到里面坐着的人好像是贵妃娘娘,就不敢跟了,往回走的时候,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回头,隐约看到贵妃娘娘掀开帘子和人说话……”
年若瑶在一旁认真听着,这次编台词的人倒是有长进,重要情节全都讲得很模糊,什么‘隐约’‘好像’,若是被人拆穿了某处细节,也可以推脱自己天黑没看清楚,少担一些责。
那个叫清云的小宫女说完,便低着头不再言语,仿佛十分害怕贵妃胁迫自己改口似的。
众人的视线都移到年若瑶身上,皇后没说话,但是探寻的目光却明明白白说明了,她也在等贵妃的解释。
这次,若是下毒的人成功毒死熹嫔,得益最大的就是贵妃和静嫔。
可现在‘人证’只提到了贵妃,丝毫没说静嫔。
四阿哥背对着众人给熹嫔喂药,清云话音落后,他僵直了身子,强忍住自己不回头看想要杀害自己额娘的仇人。
皇上来到永寿宫后,只问了太医熹嫔的身体如何,还有吩咐苏培盛去请贵妃,其他时候再也没开过口。
“贵妃,这个宫女说的话是真的吗?”众人沉默了很久,皇后率先打破了这个局面。
年若瑶定定地看着那个宫女,“那天我做了轿子,也经过了膳房,但是没有停留。”
这是承认了自己那天坐了轿子是事实。
皇后心一沉,难道真是贵妃所为?
躺在床上的熹嫔声泪俱下道:“贵妃,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害我性命?”
没想到,竟然是两宫联手给自己设的局。
“呵!”年若瑶忍不住笑出声,这次真是巧了,她倒要看看谁还准备往枪口上撞。
给人下毒还如此嚣张,四阿哥忍不住想要站出来质问这位素来得意的贵妃,当着皇阿玛和皇额娘的面,她怎么敢?
熹嫔被子下的手抓住四阿哥的袖口,微微合上眼眸,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滑落。
四阿哥语气十分焦急,“额娘!”
皇后用余光打量了皇上一眼,见他目光深沉,紧紧抿着的唇却暴露了他现在的情绪波动。
皇上,动怒了!
这时,安静了半天的静嫔开口了,看了眼熹嫔又瞅了一眼年若瑶道:“也许这一切都是误会,劳烦皇后娘娘把这件事查清楚,给熹嫔姐姐一个交代,也还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静嫔话音刚落,那个叫清云的小宫女竟然抱着宁死不屈的态度道:“奴才没有撒谎,所说的句句属实,贵妃那日确实与人私会密谋了什么事。”
弦外之音,贵妃说的话句句为假。
“贵妃,你可有人证?”皇后决心按照自己的处理方式来办,两方各执一词,那就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
眼见着贵妃落入下风,熹嫔和静嫔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她们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皇阿玛。”四阿哥突然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上,含着热泪道:“弘历求皇阿玛给额娘主持公道。”
四阿哥自从懂事后,再也没在人前掉过泪,皇上看到他落泪,“弘历,你退下吧。”
四阿哥不解,迷惑地看着皇上。
难道事已至此,皇阿玛还想着包庇贵妃?
年若瑶感受到来自四阿哥那个方向不善的眼神,不免心惊肉跳。
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怨恨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皇上站起身,俯视四阿哥,“弘历,你不退下吗?”
帝王的威压让四阿哥犹豫了片刻,想到躺在床榻上中毒的额娘,还有犯了错仍不可一世的贵妃,他挺直了脊背,“弘历要等着皇阿玛的决断。”
“那一日,朕让人接贵妃去了养心殿,那些抬轿子的太监也是朕的人。”
皇上说完,永寿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四阿哥更是呆滞在原地。
熹嫔和静嫔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清云宁死不屈的倔强,熹嫔声泪俱下的控诉,静嫔看似好心的提醒,皇后举棋不定的摇摆。
这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如果她们没算上皇上的话。
“皇上……”静嫔看着皇上,有些不甘心,皇上是不是为了包庇贵妃才这样说。
四阿哥同样震惊地看着皇上,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视作为天的皇阿玛,有朝一日会为了女色而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那日抚远大将军和怡亲王也在,贵妃与朕一起用了晚膳。”皇上眼神冰冷地扫过众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静嫔和卧在床榻上的熹嫔,“既有本事诬陷贵妃,那么找人打听怡亲王和抚远大将军是否来了养心殿,也不算难事吧?”
皇上这话,一锤定音,贵妃是被人诬陷的。九五之尊的天子没必要和她们在这儿陪她们兜圈子,皇后霎时间就明白了,熹嫔和静嫔联合起来陷害贵妃的计策,失败的一塌涂地。
皇上话语里的寒意逼得清云瘫软在地上,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在场各位贵人,自己也没想到,贵妃那日私会的人居然是皇上。
打从皇上接过这件事的话语权后,这件事早就偏离了她们的预期。
年若瑶几乎没动嘴皮子,就看了一场大戏。
“这还真是凑巧,本宫的人证就在这儿。”年若瑶笑容愈发明艳。
“那日天黑,奴才没敢凑近了看,只记得贵妃娘娘身边带着的都不是翊坤宫的宫人,眼生的很。”清云突然开始极力为自己解释,仿佛这样就能重新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皇后,这样诬陷主子的宫人,该怎么处置?”
“皇后,这样放任奴才诬陷贵妃的主子,又该怎么处置?”
“皇后,都处置了吧。”
皇上三连问后,起身经过年若瑶身边,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静嫔和熹嫔二人惶恐地看着面带愠色的皇后。
当天晚上,熹嫔和静嫔被褫夺封号,贬为钮祜禄贵人和乌雅贵人,清云则依照宫规被杖毙。
而四阿哥,被皇后训斥一顿后回到毓庆宫颓废了好几日都缓不过神来——
得知静嫔被降为乌雅贵人后,太后便病倒了,一连好几日卧在床榻上,皇后想去慈宁宫侍疾,却被太后拒了。
“让贵妃来侍疾吧,她平安诞下两个阿哥,是个有福之人,来慈宁宫也能让哀家沾沾她的福气。”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一丝笑意都没有。
离得近了,皇后甚至能感受到太后周身散发出来的对贵妃的寒意。
当初太后愿意从永和宫搬到慈宁宫,贵妃是代替自己出了力的。皇后沉默了片刻,婉言拒绝道:“回皇额娘,贵妃身子还未调理好,还是臣妾来侍奉皇额娘吧。”
贵妃出了月子后,除了来景仁宫请安,别的地方再没去过。太医也说贵妃这一胎伤了根基,需要悉心调养。
“在哀家面前,皇后也如此端庄大度,可见平日在皇上面前的贤良模样都是真的。”太后的声音依旧冷淡。
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皇后微微躬着身子,对太后的话不做任何表态。
“既然皇后这样护着贵妃,哀家便不与你争论了,中宫事务繁忙,慈宁宫这儿也用不到你,就让几个阿哥和公主来侍奉吧。”
太后身体有疾,子孙前来侍奉是人之常情,太后的话无法回绝,皇后道:“臣妾遵命。”
听到皇后的回答,太后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嘴角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恍惚间,太后眼角的细纹更深了。
养心殿。
皇上照例向太医问起太后的身体,接着又召见了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徐珪礼,询问太后最近心情如何。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很是想念家人,想求皇上恩典,挑选几个乌雅氏的孩子进宫陪陪她。”
太后要选的几个孩子,最大的和淑慎一般年纪,最小的也有福嘉这般大,几乎全是与四阿哥和五阿哥年纪相当的姑娘。
现如今,几位阿哥和公主日日要去慈宁宫给太后侍疾,免不了和这些乌雅氏小姑娘接触。
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皇上眼角眉梢的冷意越来越明显,太后是想插手几位皇子的婚事。
“就按照皇额娘说的,把乌雅氏的几个族孙接进宫来吧。朕要忙于朝政,这几日就不去慈宁宫叨扰太后了。”
这一次,连一句皇额娘都没称呼。
徐珪礼愣了愣,这次不管皇上怎么想,太后的目的是达成了。
宫里两个嫔位被降为贵人的事情众人还没消化完,毓庆宫就传出来六阿哥上吐下泻的消息。
翊坤宫,得到消息得那瞬间,年若瑶呼吸一窒。
一想到弘曜不在自己身边,要独自面对宫里的风风雨雨,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抓着一样生疼。
这个时候,向来爱哭闹的七阿哥和八阿哥竟然乖巧地睡在悠车里,把海嬷嬷安排在主殿看好两个孩子,年若瑶带着红泥和张荣昌飞快赶去毓庆宫。
她的弘曜,还在等着她这个额娘。
“快,去毓庆宫!”
年若瑶走路都颤颤巍巍,红泥紧张地跟在她身边,“娘娘,六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到了毓庆宫,见弘曜小脸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年若瑶顿时心疼得无法呼吸。
“福宜……”年若瑶声音都在颤抖,唤着六阿哥的小名。
六阿哥睁开眼,见到眼前的人欣喜地喊了声额娘。
知道他现在身子虚弱,年若瑶没有抱住他,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勾勒六阿哥脸上的轮廓,“告诉额娘,你哪里难受?”
来的路上庄太医就已经让人把六阿哥的症状告知给年若瑶,知道他是吃坏了肚子,年若瑶还是不放心,她怕太医忽略了细节,万一有什么别的症状没有及时发现……、
六阿哥握住年若瑶的手,小脸通红地解释道:“额娘,那些人也不敢给我下太重的剂量。您放心,过几天儿子就能活蹦乱跳了。”
又怕年若瑶不信,六阿哥伸手比划着,“那个糕点我就吃了一小口,不,是一小口的一小口。太医来之前,我已经把东西吐出来了。”
四阿哥和熹嫔、静嫔是子强母弱,自己和六阿哥是母强子弱。
自己是盛宠傍身的贵妃,弘曜是聪敏好学的皇子,这两个拆分开来倒是没什么,合在一起定会惹天子忌惮。
在皇上没有定好继承人之前,是不允许一个皇子和后妃的势力如此强盛,弘曜要一直在皇上心里维持一个弱小需要保护的模样,既如此,他的成长过程就得跌跌撞撞。
弘曜这孩子从小就心路有数,知晓轻重。年若瑶没想过,他会那么早就吃了苦头。
“弘曜,额娘不希望你以身涉险,你是我的孩子,应当是我这个额娘护着你,而不是你舍身保护我。”年若瑶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生怕眼眶里滚烫的泪水落下。
六阿哥垂着脑袋,半晌后才开口,“额娘,我是兄长,理应保护福惠和福沛。”
那天额娘生两个弟弟时的情形,仅凭二姐描述他都能想象到有多凶险,福惠和福沛是双生子,古往今来根本没有双生皇子继承皇位的先例,那些人真正想除掉的是自己和额娘。
他不出手,额娘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
“不。”年若瑶坚定地看着弘曜,无比郑重道:“弘曜,额娘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如今你要保护的只有你自己。”
“等你长大了,就能游刃有余地处理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到时候连额娘都需要沾咱们弘曜的光。”年若瑶的话说得委婉又直接。
六阿哥喃喃道:“等我长大了就好了吗?”
皇上继位后严刑峻法处置朝中贪官污吏,以雷霆之速把康熙末年的那些烂摊子全处置了。他身上肩负着大清的江山,以皇上凡事都凭本事说话的作风,是不会因自己个人的喜好来选继承人的。
在这方面,弘历与弘曜的竞争很公平。
“弘曜,万事万物盛极必衰,接下来年家的每一步都是在走下坡路。”临走前,年若瑶轻轻拍了拍六阿哥的床榻,最后叮嘱一句,“对额娘和翊坤宫而言,最重要的是你能平平安安。”
年若瑶走后,就听人说皇上把毓庆宫负责照看六阿哥的宫人全都换了一遍,甚至还把自己身边信得过的太监调到六阿哥身边伺候,俨然是一个阿玛保护自己年幼孩子的心态。
从今往后,弘曜不再是盛宠之下的贵妃之子,而是一个需要阿玛保护的儿子——
六阿哥在床上躺着养病的这几天,五阿哥日日来看他。
自己和他一般大的时候,遭受过最恶毒的事就是底下奴才区别对待自己和四阿哥,弘曜这次却差点丧命。
“弘曜,你小子要给我好好的,赶紧养好身体起来读书,不然先生总是惦记你,惦记你就罢了,总是点我名字算什么,那些问题我又回答不上来!”五阿哥进屋后,对着六阿哥哼了一声,一双眼睛还是诚实地在六阿哥身上打转,观察他身体恢复的如何。
六阿哥听闻,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咧着嘴笑。
“五哥再等一等,过两天我就能下地了。”
“就是有什么事儿,也有五哥在前头给你顶着。”五阿哥的声音有些喑哑,“弘曜,你只要平安长大,皇阿玛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贵妃,福嘉,七阿哥和八阿哥将来都指望着弘曜,兄弟俩相伴多年,有些话不必明说。
那个位置,弘曜不能让,自己拼了命也得把弘曜推上去。
这一次,六阿哥眼里的光彩异常夺目绚烂。
“五哥,我也相信你。”
第90章
景仁宫。
皇后这两日处理完乌雅贵人和钮祜禄贵人身心俱疲,每日都要喝点浓茶提神。
这样一来,就要到后半夜才能睡着。
“娘娘,天都黑了,您还是早些歇下吧。”看着皇后眼都不眨地一口气灌下茶水,采薇担忧不已。
以往皇后娘娘处理完宫务,很早就会歇下。这些天休息不好,脸色都差了许多,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都说要注意身体。
伏在案前的皇后愣了会儿神,终于抬起头来看窗外的月色。
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宫一年了。
这些年,她自认还算眼明心亮,没有办过什么糊涂事,对待潜邸后院的老人也和和气气。
唯一的一次针锋相对,是因为大公主跟李氏急了眼。如今李氏和三阿哥的前程一眼可见,她也没必要再脏了自己手。
中宫之位,原本固若金汤。偏偏贵妃的出现,让一向冷静沉着的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皇上因为对贵妃的喜爱,影响了在后宫的判断,自己在后宫绝对的话语权受到了掣肘。明年新人入宫,有这样有宠有势的贵妃,谁会认自己这个皇后。
景仁宫皇后的威严何在?
采薇帮着收拾完案上的卷宗,再次准备开口劝皇后歇息的时候,听见门外的小太监的高声道:“皇上驾到。”
殿内宫人们的眼里都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就连最为稳重的采薇都呼吸一顿。
皇上从未在景仁宫过夜,景仁宫的宫人们也养成了不用等皇上来不来就伺候皇后娘娘休息的习惯。
皇后立刻起身,迅速地整理了自己鬓角散落的发丝,赶在皇上进来前出来等候。
皇后难得瞥了眼西洋钟上的时辰,这个点皇上要么在养心殿处理政务,要么在翊坤宫陪伴贵妃,如今却跑到自己这儿,大概是为了那天的事。
帝后二人再次在景仁宫相见,彼此脸色的表情谈不上多好,采薇心里咯噔一跳。
瞧着一向端庄的皇后此刻颇为憔悴,皇上语气缓了缓,“朕瞧着你气色不好,明日让苏培盛把藩国进贡的人参给你送来。没事的时候也多出去走一走,总待在这景仁宫闷着,对身子也不好。”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缓过神来后侧首看了眼大门,采薇带着宫人悉数退下。
“臣妾知错。”
两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皇后行了大礼。
“臣妾身为中宫,却没有恪守中宫管理约束嫔妃的职责,在处理贵妃之事上意志不坚,掺杂了私心。是臣妾失职,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皇后脸色苍白,她前半生的努力都被自己这番话给否决了。
她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族,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她能有今日全靠着自己公允地对待后宫每一个嫔妃,尽心尽力照顾每一个皇嗣。
她是贤惠端庄的皇后,不能有自己的私心。可是见贵妃和年羹尧的势头渐盛,她头一回生出了不能放任贵妃这样顺风顺水,怡然自得过日子的想法。
所以,她才在乌雅贵人和钮祜禄贵人对贵妃的设计中恍了神。
皇上看着皇后沉默了良久,想到这些年乌拉那拉氏不管是作为福晋还是皇后,都是称职的,于公于私他都不该再继续深究此事。
可窈窈……那个人是窈窈。
他登基时日短,前朝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不能时时刻刻注意到后宫的动静,万一一时不察让想害翊坤宫的人得了手……
皇上目光微沉,“朕抬举贵妃,却薄了你的体面,这一年来,是朕没有平衡好景仁宫与翊坤宫的关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是朕之过,与你无关。”
皇后怔愣了片刻,她与皇上结发二十多年,知晓皇上向来严以律己。自己身为皇后却生出了偏颇之心,本以为皇上会对她十分失望,然后指责出她的不公,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皇上……”皇后犹豫地张开口,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皇后。”皇上打断了她的犹豫,“朕与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礼法上朕不会让任何人越过你,也会把后宫的权利尽数交予你。”
他曾经想过,皇后如果是男儿身,一定会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替乌拉那拉氏争光。可惜,潜邸后院和皇宫困住了她。
皇上目光灼灼,两人对视,皇后深深福了一礼,“臣妾领训。”
再次挺直了的脊背让她觉得自己和皇上何止是夫妻,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更像是官场上的同僚。
自己与贵妃的职责各不相同,要走的路也不一样,她不是看不惯贵妃,而是忌惮前朝和帝王宠爱赋予贵妃的权力。
既然皇上已经做出了承诺,那自己也不会再因为贵妃和年家权势极盛而患得患失。
往后,他有作为,她也不会比他差。
从景仁宫出来,已是月上梢头,苏培盛提着灯,走在皇上身侧。
“六阿哥今日在课上可有什么不适?”
六阿哥上吐下泻的厉害,养了半个月才好,皇上硬是拖着让六阿哥躺在床上多待了半个月。
皇上这边刚松口,六阿哥就迫不及待地回乾清门的上书房读书了。
“回皇上,锦绣姑姑说,六阿哥一切都好,今日午膳比前几日多吃了小半碗菜。”苏培盛回道。
锦绣自皇上七岁时就在身边伺候了,在宫人里颇有威望,是实打实的心腹。
有锦绣在六阿哥身边照顾,皇上也能松口气。
皇上来景仁宫时,养心殿的折子已经批完了,苏培盛下意识带着皇上往翊坤宫走。没想到皇上却在岔路口顿住脚步,“回养心殿。”
夜里,前脚去了皇后那儿后脚再在贵妃宫里过夜,肯定会让旁人以为皇上对皇后不满。毕竟,皇上才说过要给皇后尊贵体面。
苏培盛绕过这个弯,加速了步伐。一整个白天加晚上,皇上忙个不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这样来回折腾。
不出意外的话,等他们回到养心殿,就能在桌子上看到贵妃送来的汤了——
这一个月来,皇上再也没有踏足慈宁宫一步,太后的病养着养着也快好了。
太后没宣布自己病愈,几位阿哥和公主就要继续去慈宁宫侍疾。几个乌雅氏的小姑娘已经住在了慈宁宫,也要跟阿哥公主一样,日日去给太后请安。
今日,轮到四阿哥去侍奉。
到了慈宁宫,远远便看见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在里面,四阿哥压下心底的不耐烦,挂着温和的笑容给太后请了安。
“弘历,这是哀家的族孙女,叫桢宁,和你一个辈分的。”太后指着那个秀丽的姑娘笑着道。
知道今日太后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和乌雅氏认识,四阿哥便落落大方地开口道:“桢宁格格。”
乌雅桢宁红了耳尖,不敢与他对视,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四阿哥万安。”
两人简单的认识后,太后十分满意,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乌雅桢宁的模样标志,时间长了两人定能生出几分好感。
等四阿哥走后,太后把桢宁叫到身边来,和蔼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你进宫前,父母都和你交代过了吧,你将来会和哀家一样住在宫里。”
乌雅桢宁认真地听着太后的话,点点头。
乌雅氏的姑娘,从小就被教导要向宫里的太后看齐,那是他们乌雅氏的骄傲,谁不想像太后娘娘那样尊贵呢。
太后怜爱地摸了摸桢宁的脑袋,光是乖巧可不够,宫里的女子还要有野心。
次日,五阿哥再来侍疾时,遇见了另外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眉眼弯弯,还未开口就带了三分笑意。
他与四阿哥都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知道太后是想撮合他们和乌雅氏的女儿共结连理。虽说自己对皇位没有兴趣,但是这也不能代表他愿意娶乌雅氏这样徒有虚名,内里却没有实权家族出身的福晋。
这里是慈宁宫又如何,龙椅上坐的是他皇阿玛,他的婚事只听从皇阿玛的安排。对这个小姑娘,五阿哥点了点头便过了。
过了几日,五阿哥竟然在上书房晕倒了。
皇上听闻这个消息,让五阿哥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待在毓庆宫休息,莫要再去慈宁宫给太后过了病气。
咸福宫,裕嫔听闻这个消息,露出担忧之色。
皇上和太后因为六阿哥生病的事情打擂台呢,弘昼非要掺一脚进去。
“这孩子重情重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裕嫔叹了口气。
到了晚上,皇后突然赏了裕嫔十匹蜀锦,裕嫔收到后反而不愁了。
皇后明显是赞同弘昼的做法,但是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肯定弘昼,这才把赏赐送到了自己宫里。
一向夹在皇上和太后之间打圆场的皇后都做出这样戳太后肺管子的行为,自己和弘昼母子俩倒也不显眼了。
而贵妃早在进宫的时候就把太后得罪狠了,如今放眼望去,整个宫里能和太后扯上关系的只有乌雅贵人。
日子就这样一晃儿过了年。
众人在景仁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知道了今年选秀定在三月。
皇后环视一圈,含笑道:“新人马上就要进宫了,到时候内务府和造办处都要忙上一阵子,你们宫里有什么缺的漏的可提前与本宫说清楚。”
如今宫里就这几位主子,皇后又向来公允,内务府哪里敢缺了少了她们的东西。
这不过表示皇后重视她们这些潜邸老人的客气话,谁都没有当真。
三月,秀女进宫。
这一次,皇上因为忙着青海那边的战后的处理事宜,便让皇后和太后一起做主留下了几个人。
只等皇后这边拟好了位份呈给皇上,再由皇上批准后就可定下来这一批新人的高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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