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日从法庭回去过后, 温恂之便变得很忙,经常是虞幼真早上起来,他已?经去公司了,她晚上睡觉了, 温恂之还没回来。
管家跟她说?, 是因为之前休息时积压的工作太多了,现在得去处理。
虞幼真表示理解, 期末考试是十二月上旬到十?二月中旬,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也忙去泡书房。不过尽管学业繁重, 但经过她的合理安排,每周她还是可以腾出一天来休息。
她很珍惜这一天的休息时间?。
这天又轮到了休息日。
虞幼真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懒觉, 起来吃了顿饭之后又倒头再睡, 等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太阳西斜了。
夕阳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
久睡醒来过后, 身上仿佛都是瘫软而松散的,舒服到她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去考虑复杂的纷争,也不用?再去看令她头大的课业。这一刻,她只想躺她松软馨香的被褥间?, 拥着抱枕,就?这样静静地瞧着那照在窗台上的夕阳一层层淡下去,便有种?懒懒的惬意。
她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轻松。
可惜这放松的时间?没持续多久, 她便听到从没关的窗缝中漏进来女?人尖利的哭喊声,说?她要见温恂之, 是楼下闹出来的动?静。
虞幼真心生疑惑,她走到窗边往下看——一个长相?明艳的贵妇人正在楼下的院子里?, 她泪流满面地拽着老管家的衣袖,说?:
“我要见温恂之!我好歹也是他二婶婶,他凭什么不见我?”
管家温声劝道:“温先?生他还没回来。”
那贵妇人不依不饶:“你?之前也是这样说?的,我这一连都来了好几回了,还是这套说?辞,他是不是成心躲着我?!”
管家道:“这确实不是……”
那贵妇人尖声打断他的话:“温恂之今天要是不能给我个准话,能不能把他堂弟捞出来,我郑婉蓉今天就?在这不走了!”
说?着,她又放软语调,拿手帕擦是眼角的眼泪,“更何况,我这也是为?恂之着想,温家这一辈就?只剩他跟我们越之了,越之要是进去了,以后谁来帮他呢?”
管家笑笑,没说?话——他自小看着温先?生长大,一颗心自然?也是偏向?他的。早前温家的事儿他也都知道,这位温家二夫人现在看着可怜,可当年温先?生的父亲去世时,她可完全不是这副作态,那眼睛鼻子快长上天上去了,做尽了刻薄刁难之事。还帮温先?生呢?他们不暗地里?使绊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二人正僵持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王叔。”
管家王叔往身后看去,他“哎呀”了一声,说?:“太太,我们这是把您吵醒了吗?”
听到这话,在一旁的郑婉蓉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管家第一时间?看到虞幼真,并不是向?女?主人说?明她的来意,而是担心她的到来打扰了她的睡眠。
虞幼真道:“本来也该醒了。”她的目光挪向?站在一旁的郑婉蓉,笑着打了个招呼:
“二婶婶。”
虞幼真结婚时,郑婉蓉来参加婚礼了,婚后虞幼真随着温恂之称呼她为?二婶婶。
郑婉蓉对她点一点头,不自然?地理了理乱了的头发。
“进来坐。”虞幼真说?。
上好的茶叶泡出澄净的茶汤,氤氲出缕缕茶香。虞幼真给郑婉蓉奉上一杯茶,郑婉蓉道过谢,低头啜了一口茶水,隔着袅袅的水雾,她抬起眼睛,暗中打量着这个坐在她面前的年轻女?子。
她极年轻,极貌美。
虞幼真,虞幼真……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港城上流社会皆知道虞家有一位掌上明珠,性情淑静,且身价不菲。
早前,她弟弟郑奉俭看上了虞幼真,想让儿子郑晋英娶她,好涉足房地产市场;她妹妹郑婉茹想将虞家二房踢出去,但又不想让温家一家独大,便也极力撮合郑晋英和虞幼真;而她……其实是想让自己儿子娶她的。
可兜兜转转,他们谁也没能成功,甚至还满盘皆输,沦落到要向?小辈开口求助的境地。
她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放下茶盏,道:“幼真,今天二婶来,其实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虞幼真“嗯”了一声,望着她,直接道:“二婶,我知道您想说?的什么事,但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郑婉蓉的脸色微变,她强自欢笑道:“幼真,既然?你?也知道我想说?什么,那二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杨东不提也罢,可你?想啊,除了他,还有你?们家恂之的堂弟和你?堂哥啊!你?没见这事儿之后闹起了多大的动?静,虞家和温家的股票都掉成什么样了……那可都是你?爷爷跟温老爷子毕生的心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顾全大局吧?”
虞幼真目光平静,道:“可是法律不由我们左右。”
郑婉蓉掐紧手心:“倘若你?愿意私了呢?”
虞幼真笑了,眼睛里?闪动?着温和的光,这令郑婉蓉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希望,然?而转瞬间?,便听见她咬字清晰而平稳地说?:
“我不愿意。”
她脸上笑意盈盈,却说?着最狠绝的话。
郑婉蓉咬紧后槽牙,面色渐渐阴沉下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恂之的意思?”
虞幼真说?:“夫妻本一体,他会尊重我。”
她思忖了半晌后,像下定决心般沉声开口道:“你?想要什么?钱还是股权?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你?,只要你?愿意让步。”
虞幼真歪了歪头,讶然?道:“您是觉得我缺这个吗?”
郑婉蓉:“……”
郑婉蓉的手猛地攥紧了茶杯,将那茶杯往玻璃茶几上一磕,发出很大、很刺耳的一声响。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没有一点儿礼数!”
虞幼真眼睫都未颤一下,道:“长辈应慎言检迹,二婶婶跑到我家来,又是摔杯子,又是指着我怒骂,倒是也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吧。”
郑婉蓉被她一通抢白呛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她站起身,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虞幼真,声音森然?:
“虞幼真,你?这是不帮的意思了?!”
虞幼真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眼睛。
“帮不了。”
虞幼真站起身,视线与她平齐,她那双向?来含笑的、平静的眼睛此刻冷若冰霜。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犯了错就?要承担惩罚——二婶,难道您还不懂这最浅显的道理吗。”
说?完她也不再看着郑婉蓉黑透了的脸色,而是转头看向?管家王叔,扬声道:
“送客!”
郑婉蓉用?手指着她的鼻子,指尖不住的颤抖,“好……好!”
竟不需要王叔催促,郑婉蓉她自己便愤怒地抓起放在一旁的链包,一扭身快步走出去了。
等郑婉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之后,虞幼真才缓缓地扶着椅子坐下来,她面前的茶桌上,泼洒出来的茶水流了一桌面,莹莹反着光。
虞幼真喘了口气,平复着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她不是个喜欢跟人起冲突的性子,这次与郑婉蓉的对峙竟感觉抽光了自己的力气。
但意外地畅快。
她慢慢用?茶巾擦拭掉桌面水渍,这才问道: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温恂之是晚上十?一点钟到家的,到家后他听管家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虞幼真将郑婉蓉赶了出去之后,他的脚步微顿,侧目看向?管家。
“幼真做的?”他确认道。
王叔点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是的,太太气势很足!对二夫人说?‘夫妻本一体,他会尊重我。’,二夫人听了之后脸都绿了。过后太太还问了先?生您什么时候到家,您现在要不过去找一下太太?”
温恂之反复咀嚼了几遍那句‘夫妻本一体’,眼角微微一弯。
“嗯。我去找她。”
温恂之走到虞幼真的房门前,房门半开着,透过那缝隙,他看到虞幼真坐在书桌前,她穿着休闲的家居服,乌黑的长发披于身后,温暖的灯光给她的轮廓勾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倚在门口看着这幅画面,良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虞幼真转过身,看见是他,她惊喜地站起身走过来:
“你?回来啦!”
“嗯。”温恂之笑着应了声。
虞幼真看到他手里?还提着电脑包,伸手便要去接,嘴里?还问着:“你?还把工作带回来了吗?”
温恂之挪了挪那包,不让她碰到。
虞幼真:?
温恂之说?:“我刚从外边回来,你?洗过澡了,别?碰。”
虞幼真鼓了鼓腮帮子:“……哦。”
温恂之看她这副模样,心里?稀罕,到底是没忍住,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虞幼真灵巧地一躲,把他刚才那句话还了回去:“哎!你?刚从外边回来,我洗过澡了,别?碰啊!”
温恂之:“……”
虞幼真挑起眉,斜眼看他。
温恂之又好气又好笑,他指了指虞幼真,说?:“淘气鬼。”
虞幼真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又听到他语气含笑地说?:“早点睡吧。”
随着话音落下,他忽然?伸出两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猛然?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却见他眉峰轻挑,显然?有些?得意。
下一刻,门在他面前狠狠甩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虞幼真又羞又恼地扑进床褥里?,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脑袋,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里?面,许久之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拔起来脑袋。
——她还有一件事情没跟温恂之讲!
于是她连忙下床,就?要去找温恂之,结果一拉开门,温恂之就?坐在外边的软椅上。
他没开灯,坐在一室的黑暗里?。
她房间?的灯光往外透,令她看清外面的情形——他的脸色阴沉,目光阴鸷,手肘架在软椅的扶手上,手里?拿着……
一支雪茄?
他显然?也没想到虞幼真会突然?开门,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然?后他顺着虞幼真谴责的、不满的目光看过去……
还没等她开腔,他就?举起手中的雪茄,主动?说?:“我答应过你?不会抽的。”
“……我就?是闻闻。”
第42章
虞幼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没收了?。”
温恂之?望望她, 很上道地把那雪茄放到她手?心里。
虞幼真随手把那支雪茄揣到自己的兜里,指尖触到了?睡衣口袋里的一颗硬纸糖,她顺手?将那颗糖掏出来放到温恂之手里。
“拿这个跟你换。”
温恂之?接过来,放在眼前端详, 片刻后, 笑了?。他抬起眼,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她, 弯着的眼尾流露出一丝宠溺。
“好。”
虞幼真看到他含笑的眼, 有些不自然,她垂下眼说:“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就是今天二婶婶来我们家了?,她想?让你去活动关系, 把温越之?捞出来。我没同意, 让王叔送她出去了?。”
温恂之?“嗯”了?一声。
虞幼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温恂之?说:“没有想?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夫妻本一体,我自然是听你的。”
这话有些耳熟,今天晚上?她刚说过,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有点……有点……
虞幼真伸手?捏了?捏耳垂,好像有点发热。
“那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她问。
温恂之?笑着颔首。
“行。”她点点头, 说,“那我就没有其他事了?。”
“好。”
虞幼真见他还是坐在原地不动,想?起管家说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犹豫了?几秒,问道:“你不去洗漱休息吗?”
温恂之?说:“有点累, 想?坐会。”说完,他对她温和笑笑, 催促她回去,“你早点睡吧。”
虞幼真“哦”了?一声,两人又聊了?几句,她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要掩上?门时,她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那儿的温恂之?。
他还是没有开灯。
但?透过门缝中漏过去的的灯光,她见他伸手?松了?松领带结,他仰起头,下颌线优美而锋利,那枚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虞幼真掩门的动作停顿住了?,犹豫要不要过去,但?很快温恂之?便坐直了?,他看到虞幼真还站在门口,眉梢微挑。
“怎么?了??”他问,“不去睡觉吗?”
虞幼真凝望着他,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说:
“晚安。”-
翌日,晚上?九点半。
温氏大厦顶楼。
万文?东将厚厚一沓资料放到温恂之?的办公桌上?,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说:“ 喏,跟温老?二相关的文?件都调过来了?,全在这儿了?。”
温恂之?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他正在处理其他工作,他手?边已?经?堆了?高高一摞文?件了?。
万文?东“啧啧”两声,抱着手?臂靠在一旁。天知道,最近他加班加点忙工作,刚刚才踏出公司的大门,便被温恂之?一个电话叫了?回去,让他把之?前整理的温家二房的资料都送过来给他。于是他转头拿了?资料便直奔顶楼办公室。
万文?东没忍住问他:“你这还有多少啊?。”
闻言,温恂之?摘下眼镜按揉了?一下眉心,说:“不知道。”
万文?东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了?,又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吃晚饭。”温恂之?说。
万文?东点点头:“哦,吃了?啊,那还好……”
等等?!
他忽然回过神来:“没、没有?!”
温恂之?不甚在意地说:“一顿晚饭而已?。”
万文?东瞪他,见他面上?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那眉毛却皱着,手?也按到了?肚子上?。万文?东登时就给气笑了?,他就没见过人这么?糟践自己身体的!
他上?手?去把桌面上?摊开的资料合拢起来,说:“行了?,你也别忙工作了?,赶紧去吃饭,你那胃多差自己心里不清楚啊?!”
温恂之?拦了?他一下,说:“就差一点点了?。”
万文?东:“一点点也不行!快去吃饭!”
温恂之?按住他的手?,目光沉沉:“你知道的,这是连根拔起他们的最好机会。”
万文?东:“人都快没了?,有好机会又怎样?”
温恂之?看着他,半晌,薄唇缓缓吐出一句冰冷的话:“扣你工资。”
万文?东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你去不去吃饭?”
“扣你绩效。”
“好好好。”
万文?东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温恂之?冷笑一声,将文?件搂回怀里准备继续,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万文?东拨通了?虞幼真的电话。
温恂之?立即站起身,想?要去抢他的手?机,挂断电话,然而电话“嘟”的一声已?经?接通了?。
电话开了?免提。
虞幼真温温柔柔的嗓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喂?文?东哥?”
温恂之?脸色一黑,倒是没再伸手?抢手?机了?。
万文?东得?意地看了?一眼温恂之?,扬起声音:“弟妹啊!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来告状的。你家温恂之?还在公司忙工作呢,他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他那胃本来就不好,我说他了?让她快去吃饭,他不听我的甚至还要扣我工资,你可快过来劝劝他吧!”
虞幼真几乎没有犹豫就说道:“谢谢文?东哥。我现在立刻就过来。”
万文?东挂断电话,比起脸黑黑的温恂之?,他笑得?格外灿烂。
这妻管严啊,果?然还得?太太来治。
温恂之?抱着手?臂,鼻间逸出一声哼笑。
“孤家寡人,还好意思笑?”
万文?东:“……”-
接到万文?东的电话之?前,虞幼真本来都准备洗漱休息了?,接到电话之?后,她立即起身换衣服下楼找了?王叔,请他让厨师迅速弄个便携的吃食,她好拿过去给温恂之?吃。
不过十?来分钟,她用饭盒装着热腾腾的叉烧包就坐上?车了?,吩咐司机开去公司。
远远地,她便看见公司楼下站着两道身影。
她一眼看到他。
他正偏头跟万文?东说笑,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风衣,挺括的风衣衣领立着,掩住他小半边下颌。
他不笑时,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感,但?此刻正与友人轻松谈笑,他脸上?便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削减了?距离感,倒生?出些令人遐想?的、蠢蠢欲动的感觉来。
路过的一位年轻女?生?偏头看了?温恂之?好几眼,走过去了?还要频频回头。那女?孩儿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放慢了?许多,直至停下,她咬了?咬唇,竟红着脸转身向温恂之?走过去。
“你好,请问您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温恂之?还未来得?及回答,便看见了?拉开车门下车的虞幼真,她看清了?这边的情况后,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然后她拢了?拢裙摆,站在原地,没走近来。
看到她来了?,他眼角情不自禁弯了?弯。
那女?孩儿见他笑了?,以为有戏,刚调出二维码,便看到眼前的男人面对她举起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即便是在晚上?也很闪亮。
“抱歉,我已?婚。”他说。
闻言,那女?孩儿大为窘迫,连声道歉后,捂着脸快步走了?。
等那个女?孩儿走远了?之?后,虞幼真才走过来,她先跟万文?东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转头看向温恂之?,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他。
温恂之?接过来,问:“这什?么??”
“叉烧包。”虞幼真说,“你先吃点垫垫,别饿坏了?。”
万文?东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说:“啊呀,结了?婚还是不一样啊,有人疼有人爱。”
虞幼真脸皮薄,听他这么?说,立刻说:“我带了?挺多的,文?东哥你也吃点?”
万文?东刚想?回答,便看到温恂之?抬起眼,凉凉地往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他一缩脖子,说:“不用不用,我吃过晚饭了?,而且这可是你给恂之?带的——”
他话音未落,鼻尖忽然被食盒抵住了?,他下意识接住那装着包子的食盒,发现是什?么?之?后,从?后边露出两只诧异的眼睛来。
“这是?”
温恂之?收回手?,嗤笑了?一声:“你话太多了?。”
言下之?意是,他话太多,拿包子塞住嘴就可以收声了?。
万文?东看看手?里热腾腾的包子,又看看温恂之?,摇头笑了?起来,他真是服了?这个闷`骚的男人。
虞幼真说她出来前拜托厨师煮了?清淡的晚饭,回去应该能吃上?,于是,温恂之?便把一半包子给了?万文?东,自己留了?一半。
他在车上?吃了?剩下的那一半包子。叉烧包好吃,但?是偏干。虞幼真见他吃的时候停顿了?两次,便从?旁边拿了?一支水,拧开瓶盖给他递过去。
“喝点水。”
他对她弯了?弯眼睛,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
此刻,车开过了?几道减速带,瓶口的角度偏了?些许,水漏了?出来,从?他的下巴滑落下去,一路打湿了?他的下巴和脖颈,还有他白色的衬衫。
他似乎也被水呛了?一下,闷闷咳了?一声。
虞幼真连忙放好水,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他擦掉水,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下巴和脸侧,并往下擦,等她的手?要碰到他的脖颈时,温恂之?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轻轻地,压在了?他的喉结上?。
两人同时愣住了?。
街灯似流水,在他深邃的眉目间蜿蜒而过。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下,她看到他望向她的一双眼深且沉,像藏着许多话。
手?下的喉结也缓缓地动了?动。
她蜷了?蜷指尖,透过温热的皮肤,似乎隐隐触摸到他脉搏的规律而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小会儿。温恂之?垂下眼,昏黄的灯光像在他的眼睫上?刷了?一层浅金色的釉。
他说:“我自己来就好。”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却很快放开了?。
虞幼真轻轻“哦”了?一声,缩了?缩手?指,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挽了?一下耳鬓的碎发。她别开头,望向车窗外,外面的景色飞速向后退,两旁的树木婀娜。
没有由来的,她忽然想?到刚才去接他时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女?孩儿站在他面前,神态忸怩,紧张又小心,举着手?机……是找他要联系方式吧?
她猜是这样,所以她刚才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选择站在原地,一是给那个陌生?的女?孩儿留够颜面,二是她也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但?是此刻,她却忽然不可遏制地好奇起来——
他刚才是怎么?回答的?
以前应该也有很多人喜欢他吧。
那么?,以前呢?以前他碰到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应他人的示爱的?
虞幼真拉上?她这边的窗帘,又摸索着关上?前后排之?间的挡板。
“温恂之?。”她郑重地唤了?他一声。
“嗯?”
她的声音轻且软,听起来略有些迟疑:“你……是不是行情很好?”
温恂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吟片刻后,他试探般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行情?”
她却不说话了?,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像翩然欲飞的蝴蝶。过了?会,她重新抬起眼睛,对他笑了?笑,说:
“没什?么?。”
温恂之?眉梢微挑,“真的?”
虞幼真点点头,目光澄净。
这时,车辆疾驰,自深沉的夜色中驶入了?亮如白昼的隧道,光照亮他的脸,也令她看清他脸上?的晦暗的神色。
相较于昨日,他眼下那团青影似乎又重了?些——他今天走得?比之?前早,回来得?还比之?前晚,甚至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她又想?起昨日他坐在小厅里的模样,似是累极。
工作一定很忙吧。
她细细的眉毛拧起来,状若无意般换了?个话题,关心起他的工作,问他还需要忙多久才能闲下来。
闻言,温恂之?失笑:“我很难有空闲。”
虞幼真小声嘟囔道:“那也不能天天都这么?晚吧?”
温恂之?笑了?,“幼真是在说我回家太晚了??”
虞幼真:“……”
她一张脸迅速涨红,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恂之?一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得?快能滴血的耳朵尖,慢悠悠地说:“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虞幼真:“……”
虞幼真:“温恂之?!!”
温恂之?见她快炸毛了?,也不再逗她,他抬起手?,轻轻揉捏她的后颈。
“乖,等我忙完这阵之?后。”他许诺道,“我会早点回家。”
……
回到家忙完一切后,窗外已?是夜色如墨,月上?中天。
虞幼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仰面躺在床上?,过了?会,她偏了?偏头,去够床头灯的拉绳,手?指尖却碰到了?几枚物体。借着月光,她看清那是几颗糖果?,包着斑斓多彩的糖纸,糖纸侧边有一小串花体英文?。
她抓起那几颗糖,仔细端详了?片刻后,忽然翻身起来,拿起手?机找梁如筠-
Yuyz:如筠,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什?么?难题?说来听听?
虞幼真删删改改半天,一闭眼发了?出去-
Yuyz:对一个人有感觉是什?么?样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啊?啊?!
梁如筠似乎有点懵,但?很快她们的对话框里全是她的发疯实录,一边尖叫一边发疯,间或夹杂一点点有用的信息。虞幼真费劲在她的字里行间抠信息。
她告诉她对一个人有感觉就会想?见到他,见不到也会经?常想?他,而且一想?到他就会很开心,快活到像氢气球飘上?天。
虞幼真伏在床上?,近日发生?的种种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低垂的眼睫、眼下的青影、脸上?的疲倦……像高清的特写镜头,一一在她脑海里播放,最终停留在一个画面上?。
——他坐在一室黑暗里,长长地、疲惫地叹息。
她抿了?抿唇,慢慢伸手?捂住胸口。
她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似乎感觉到从?心口传来某种猝然降临,却又绵长持久的钝痛。
第43章
虞幼真的考试是在十二月中旬结束的。
考完试当天?, 梁如筠开心?至极,大喊终于解放了,然?后软磨硬泡地拉着虞幼真,说一定要出去逛了逛, 结果两人逛了一圈, 发现?也没什么有趣的,就商量着找一个咖啡馆坐下来聊天?。
梁如筠一边回头跟虞幼真说话, 一边往前走, 她没注意到在开门时从里边出来一对情侣,而且他们此刻也正偏着头与对方说笑。
双方都没看路, 眼见着就要撞上了。
虞幼真见状,赶忙伸手拉着梁如筠:“如筠小心?!”
可?惜还是?避闪不及, 两边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那男生手里端着滚烫的咖啡, 眼看着就要泼洒出来,情急之下, 他提着女友衣领就往旁边一避,自己则是?轻轻地“嘶”了一声。
梁如筠吓了一跳,抬眼一看,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赶紧连声道歉——这一撞, 有一些咖啡漏了出来,流到那男生的手上。
他身边的女友刚才被?男友推远了,此刻她连忙过来, 翻开他的手查看情况,整个手掌心?都被?烫红了。
虞幼真看到那女生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 她的眉毛紧紧地皱着,满眼的关切, 她连声问那男生疼不疼,男生说不疼,但他的女友显然?不信。她拉着他的手,抿着唇不说话,眼睛却?慢慢变红了。
这是?双方都没看路才撞上的,本就不好说是?谁的错,虽然?那对情侣的脸色不太好,但到底也没说什么。梁如筠她们?提出转给他们?药膏和?咖啡的钱,那对情侣也不要,急急忙忙的就去找冷水冲洗被?烫到的地方了。
虞幼真转过头,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那女生一路上都小心?地捧着那男生的手,那男生倒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像是?在宽慰女朋友。等那对小情侣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她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这件事情便这么过去了。
两人到咖啡馆里坐下来。经过刚才的突发事件,两个人的兴致都不算太高,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气氛松下来以?后。
虞幼真用?匙子搅动着咖啡,状若无意地说:“我刚才看到那个女生的眼睛都红了。”
“啊,对啊,应该是?在心?疼男生吧。”梁如筠叹了声,又说了句,“我猜他俩感情应该很好。”
虞幼真搅动咖啡的手停住了。
“你怎么看出来他们?感情好不好的?”
梁如筠挠挠脸颊,说:“感觉吧,而且你还记得吗?当时咖啡要泼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推开了女友,不让咖啡烫到她。这种下意识的,保护对方的举动是?骗不了人的。”
虞幼真的眼睛凝视着咖啡杯里旋转的小气泡。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地想起一些事情。
比如说,每次她去找他,他如果在抽烟,都会下意识第一时间把烟掐了,不让她闻到烟味。
再?比如说,婚礼那晚,他们?去敬酒。他的胃明明不好,一整晚,他却?是?一滴酒水也没让她碰。他对她说:“酒不是?好东西,你别喝,乖。”
她轻声说:“是?这样吗?”
梁如筠点头,她转过眼,发现?虞幼真坐在此处,眼神却?显然?是?放空的,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bb?”
虞幼真回过神,对她笑笑:“怎么了?”
梁如筠总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再?联想到前些天?虞幼真深更半夜的,忽然?敲她小窗,问她“对一个人有感觉是?什么样的?”。
其实梁如筠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如果没有情况的话,虞幼真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天?知道!她当时收到虞幼真的信息时,她激动地在床上狂蹬自行车!
她眯着眼睛审视了好友片刻,虞幼真被?她那眼神看得发毛,然?后便听见她忽然?发问道:
“bb,你最近跟温先生怎么样了?”
虞幼真没想到梁如筠还记得这一茬事儿,她“啊”了一声,思考了片刻才说:“最近……跟之前差不多。”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梁如筠才不信只有这么点,她竖起八卦的小耳朵,追问道:“那你之前跟我说你对他有点感觉是?什么意思啊?”
虞幼真:“就是?……就是?有点感觉啊,但是?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不过,我很确定一点,对我来说,他是?很特殊的,是?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梁如筠:“那肯定啦,你们?两个可?是?合法夫妻啊!”
“……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虞幼真细白的手指托着杯子的底部,慢慢地摩挲着,她轻声说,“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就算不结婚,我们?对彼此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小时候,她摔掉第一颗乳牙,他就在旁边,见她哭了,拿手帕给她擦掉眼泪和?流出来的血;她在外面迷了路,爬到树上不敢下来,是?他找到她,带她回去的;她犯了错,害怕被?长?辈训斥,会往他身后躲;在她害怕担心?的时候,他会在她手心?里放一颗糖,鼓励她勇敢一点。
长?大之后,在她的长?辈过世的时候,他在;在她四?面楚歌、进退维谷的时候,他也在;在她不知道怎么做出人生选择的时候,他还是?在。
在她需要的每一个时刻,他都在。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他们?很早就参与到彼此的人生中,似乎也非常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缠绕在了一起。
她对他逐渐习惯并依赖起来,程度越来越深。
只是?她越来越分不清楚,她对他的习惯和?依赖究竟是?基于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深厚的亲情,还是?掺杂着什么别的情愫。
梁如筠听得都头晕了,她说:“反正就不管是?什么,起码你对他有感觉是?板上钉钉的对吧?Ok,bb,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虞幼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梁如筠一拍桌,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能接受他和?别人在一起吗?我的意思是?恋爱结婚生子。”
虞幼真顺着梁如筠的提问往下想,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她在他公司楼下撞见的那一幕,别的女孩儿找他要联系方式,倘若他真的要和?别人在一起……她忽然?感觉有些难受,心?头有点酸,堵着慌。
她沉吟片刻,艰涩地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那是?他想要的……我可?以?。”
梁如筠难以?置信:“这你都可?以??!”
虞幼真垂眼,默默点点头,看着有些蔫。
梁如筠看她情绪落了下去,连忙问第二个问题:“下一个问题,那你会经常想到他吗?”
虞幼真说:“偶尔会。”
梁如筠不解:“你不会经常想到他吗?为什么?”
虞幼真眨眨眼睛,老实回答道:“因为我天?天?都能见到他啊。”
梁如筠:“……好的,下一个问题,你想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虞幼真想了想,回答说:“安心?。”
梁如筠:“安心??展开说说?”
“那种感觉就是?……”虞幼真认真地思索片刻,轻声说,“不管我碰到什么样的难题,我都知道他会在我身边,而且这些难题在他面前都不是?什么问题。他经历过那些时刻,他也足够了解我,所以?他会很理性地给出对我有用?的、建设性的意见。”
他就像一棵为她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又或者?是?像一张安全网,能把她稳稳地托住。
梁如筠:“……”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狗粮塞了一嘴?
梁如筠:“bb,你知道斯腾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吗?”
虞幼真说:“我没有关注过这个,这是?讲什么的?”
梁如筠给她细细介绍起来,斯腾伯格认为爱情由激情、亲密和?承诺组成。激情是?使伴侣能够感到满足的强烈情感需要,多数时候会表现?成性`欲;亲密是?指在爱情关系中能够引起的温暖体验,比如热情、理解、沟通等爱情关系中常见的特征;而承诺则是?指维持关系的决定期许或者?是?担保。*
依据这三个维度,构成了七种不同的爱情类型,完美的爱情是?三者?缺一不可?的。
听完之后,虞幼真若有所思地问梁如筠:“那我们?这种是?属于哪一类呢?”
刚才口若悬河的梁如筠此刻却?忽然?忸怩起来了,她吞吞吐吐的,过了好半天?才压低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
“那个……你们?有发生关系吗?”
发……发生关系?
是?、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吗?
虞幼真用?眼神悄悄询问好友,梁如筠对她点点头。
于是?,虞幼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脸颊发烫,似乎烫得快要冒烟了一样。她犹豫了片刻,抬眼看看左右两边的人,用?手捂着脸颊,冲梁如筠轻轻摇了摇头。
她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我们?分房睡。”
梁如筠像是?被?这个消息炸到,她宕机了好几秒之后,才说:“……那你们?应该是?友谊式爱情,只有亲密和?承诺。”说完,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不是?,bb,面对温先生那样的男人,你也忍得住?”
虞幼真小声说:“……我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东西。”
梁如筠震惊地再?次确认道:“一次也没有?”
虞幼真点头:“没有,一次也没有。”
梁如筠恍恍惚惚道:“bb,你是?戒过毒吗?”
虞幼真:“……”
她举起水杯,盖住红透的脸。
梁如筠也战略性喝水,期间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无意中瞟到下面的新闻推送。她喝水的动作顿住了,眼珠子在那短短的一行字上边转了好几回,确认确实不是?自己眼花了。然?后,她颤颤地把那手机举到虞幼真面前,说:
“bb,你们?家,好像出事了。”
虞幼真不明所以?,凑过去看那条新闻,只一瞬,她的脸色微变,便抓起背包便往外走。
“我先走了!”
梁如筠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到她风一样的消失了。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机上弹出虞幼真给她发的消息-
Yuyz:抱歉啊如筠,今天?有急事我就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合十][合十][合十]-
虞幼真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在路上时她没忍住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的那几条新闻。这几条突发新闻,很快登上了社交媒体的热门?,占据了热搜榜单前三:
1.#温敬慎拘留[爆]
2.#温氏集团股权变动[热]
3.#温家族老前往温宅[新]
虞幼真抿唇,点开第一条新闻,新闻内容很简短,大致意思是?经举报,温敬慎涉及刑事犯罪,警方将依法予以?拘留。
消息虽短,但是?信息量却?密集,刚出来便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温敬慎是?温恂之的二叔,在温氏集团中是?很重要的一位人物,在港城商圈里也是?跺跺脚便会震一下的存在,如今竟然?扯上了刑事案件。之前温越之被?判,还有网友说,反正他的父亲是?温敬慎,不必担心?,指不定过两天?温越之就又保出来了。
可?谁也没想到,儿子没出来,这父亲反倒是?也进去了,而且这父子两人进警察局甚至都是?因为刑事案件。
温敬慎被?拘留的这则消息是?下午两点多释出的,消息出来之后,温家旗下上市公司的股票从飘红直接直线下降,跌停板,甚至连带着整个大盘都往下掉。
过了没多久,温氏集团便对外公布了股权变动的公告,温恂之现?在手里所持有的股份对温氏集团形成绝对的控股。
再?然?后便是?狗仔蹲拍到温氏其他族老的车辆驶入他们?家门?。
虞幼真手心?里都是?汗。
她现?在回想起来之前那段时间,温恂之回家都很晚,怕就是?在忙这些事情吧?
自温老爷子过世后,温家大房和?二房便开始缠斗,由于温敬肃过世,一开始是?温家二房稳压一头,慢慢地,温恂之扳回了局面,并占了上风。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温家二房经营多年,在明里暗里依然?有很多拥趸。
她沉凝的眼睛凝视着窗外,天?气阴阴沉沉,狂风过境,天?欲落雨。
不一会,她便赶回到家。家里十分安静,佣人却?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王叔也是?忙得团团转,他手里还端着盘点心?。
王叔看她回来了,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太太回来啦。”
虞幼真直接问王叔:“先生呢?”
王叔抬眼望了望楼上,压低声音说:“楼上呢。温家的族老来了,正在和?先生议事呢。”
虞幼真说:“是?为了温二叔的事吗?”
王叔点点头,说是?。
虞幼真心?里暗自思忖,她看了一眼王叔手里的点心?,问道:“您手里这点心?是??”
王叔说:“我准备端上去给先生和?客人的。”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那点心?,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态度说道:“王叔你先忙,这点心?就由我送上去吧。”
虞幼真走到楼上书房门?前,门?没关死,里面隐隐传来声响,一道苍老的声音正在训斥人。
她驻足听了一小会儿,无外乎就是?说温恂之罔顾人伦,不顾宗族道义,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二叔和?堂弟被?押走云云。
紧接着,温恂之好像说了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旋即,便听到里面的人拍案而起,声音更高,说的话也更难听了,甚至还问候上了过世的温伯父和?卧病在床的月贞阿姨,说他们?不会教子,竟教出温恂之这样的儿子,又说温恂之都到而立之年了,还能做出这么糊涂的、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虞幼真内心?怒意升腾,再?也听不下去了,便抬手象征性敲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等她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动作便是?一顿——
那温家的族老站着,正对温恂之怒目而视,手指尖都要戳到他的鼻尖了。
而温恂之一言不吭地坐着,微微偏过头,脸上下巴上挂着水渍。她的视线往下移,他的衬衫和?薄羊绒衫也湿了,上面还有几片蜷曲的茶叶。
虞幼真抿了抿唇,端着点心?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听见有响动,两人俱都往外看来。
温恂之见是?她,有些讶然?:“……幼真?”
那族老看她,脸色更差:“男人们?议事,你一个女人来干什么?”
闻言,温恂之的脸色微沉,他刚想说话,便听到虞幼真柔声说:“我来给你们?送个点心?。”
说完,她走进去,将那点心?放到桌上,一副柔顺的模样。
那族老倨傲地点点头,说:“放下就赶紧出去吧,这没你的事。”
温恂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沉声道:“三爷,幼真是?我太太。”
那族老轻哼了一声,傲慢的态度倒底是?收了点。
温恂之想拉虞幼真起来,却?见她将点心?放在桌子上后,转而端起了他面前那杯茶。她直起身,仿佛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面对着族老微笑着说:
“这杯茶是?我敬您的,您老消消气。”
说完她的手腕一转一抬——
那滚烫的茶水竟然?直直地泼到了那族老的脸上!
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虞幼真将那茶盏往茶几上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后,那族老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掀起苍老的眼皮朝下看,他那把引以?为傲的美髯上挂着茶叶,茶水还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流,浸湿了他的西装,好不狼狈!
他的眼睛像是?不敢置信般慢慢瞪大了,活了大半辈子,哪受过这种气?!
族老斗落胡须上的茶叶,勃然?大怒道:“虞升白就是?这样教你的?!虞家就是?这般家教?!”
虞幼真一点儿也不怕他,她昂着头冷笑,回讽道:“倚老卖老的人不配同我说家教!我爷爷九泉下知道我这么做,他只会觉得老怀开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爷爷根本没教过我要热脸贴人冷屁股,更没有告诉过我别人打上门?来欺辱我和?我的家人,我还要笑脸相迎的!”
窗外隐隐传来雷声。
她挺直脊背,直视着那族老的眼睛,掷地有声道:
“所以?,现?在请你从我家滚出去!”
那族老被?她气势摄住,回神后恼羞成怒,还待再?说什么,却?见坐着温恂之叫了他一声,声线是?平稳而温淡的。
“三爷,我敬你一声爷,你今日却?来我家大吵大闹,还对我太太无礼。”他话音微顿,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清冷淡漠,继续说道,“……我也是?你的子侄,怎么当年我被?不公对待时,不见您这样为我这样卖力地奔走?”
这一眼极冷,刺得温三爷愣了在原地。当年温敬慎联合众人侵吞大哥的财产,说会给他们?好处,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便装聋作哑,确实没帮过他。
如今旧事再?提,温三爷自觉也是?没脸,他嘴唇蠕动着,兀自嘴硬道:
“当年的事情……关起门?来也是?能解决的,也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么?”
温恂之似意料到了那般笑了,他点点头,站了起来,搂住虞幼真的肩膀,往他身后带了带,然?后才淡声说:“您自己也说无法相提并论?了。无论?如何,家法都不可?能大过国法,所以?这件事不可?能再?有更改。”
他话音微顿,轻笑道,“至于其他……倘若是?您对股权分配有所不满,借机发作,我倒是?不介意高价收购您手中的股份。若是?您对人事分配不满,那就请三爷和?堂弟另谋高职,温氏是?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温恂之微微笑着,说话语气却?强硬而不容质疑。
温三爷的身形已然?佝偻,而温恂之正值壮年,且身量极高,站在他的面前像一座巍峨的山,温三爷怔怔然?,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摔坐下去,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等温三爷狼狈离开后,书房里再?次归于平静。
虞幼真刚才秉着的那口气突然?消散了,她扶住温恂之的胳膊,脱力般坐下来。
他弯下腰,伸手很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发,眉眼弯了弯,神情很温柔。过了会,他才似是?喟叹又似是?赞扬般说:
“幼真的胆子变大了。”
虞幼真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颊、下巴和?衣领还是?湿的,刚才被?茶水泼到的地方微微泛红。
莫名其妙地,她想起刚才他对温家族老说话时的模样,面容和?声线俱都平静,可?也正是?这样的平静,才让她更难受,就好像他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了,也不再?指望会有所谓的家人来扶他一把。
她的手指微蜷,她见多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却?没怎么见过他这狼狈的样子。心?里是?酸而微涩的。
她伸出手,用?细白的手指擦掉他下巴的水渍,轻声说:
“必要时候,我可?以?很勇敢。”
温恂之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两人视线相接,他在她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令他的心?脏都在震颤,指尖发麻。
他看到她笑了,然?后她竟然?上前,主动拥抱住他。他的身形一僵,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打着,像是?安慰他那样。
她在他耳边柔声说:“没事了。”
她的声音轻且软,但却?如温春三月的风。
他好似是?那风雪夜里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取暖,亦或是?在外多年的游子跋涉万里,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仰头看到家中点亮的灯盏。
他闭了闭眼,握着虞幼真的肩膀,卸了力,他慢慢跪坐下来,无言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那样挤坐在那一张小小的软椅上。
他一直沉默着。
虞幼真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明明已经不指望了,但是?硝烟散去后,他还是?会安静沉默很久,就像在消化?着这些早就清楚的事实。
一想到这儿,后知后觉地,她的心?里忽然?有些细细密密地疼,她想到方才她跟梁如筠说的话:“……这些难题在他面前都不是?什么问题。他经历过那些时刻。”
他对她来说,是?哥哥,是?伴侣,是?可?靠的、足够了解她的人。他会告诉她哪儿需要登高,哪儿需要小心?,会给予她最无私的帮助,会庇护她往前走。
可?是?他自己呢?
他是?如何取得那些混合着血和?泪的经验的?
……在他孑然?一人去经历那些至暗时刻时,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竟全然?不知。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抿了抿唇,鼻尖有点酸,她故作无事般看向窗外,窗外阴沉沉。港城这几日连着都是?阴天?,鲜少出现?阳光,他堆积成山的工作,他们?咄咄逼人的亲戚,她很多伤心?的事情……一同组成了这令人厌烦的阴雨天?。
过了会,温恂之似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他抬起眼,见她望着外边,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外面是?阴沉沉的天?,乌云罩顶,雷声隆隆。
“天?好似要落雨。”他轻声说。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虞幼真的身形微微一僵。她转过眼去,他正专注地望着窗外,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目看过来。
他问:“怎么了?”
虞幼真嘴唇动了动,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来。
这一刻,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去看看晴天?。
想代爷爷去看他心?心?念念的晴天?;想在晴天?下畅快地呼吸;想去雪山上看最壮丽的日出,亲眼目睹热烈的火烧云染红整片天?空。
想在辽阔粗犷的原野里当一只渺小却?自由自在的蜉蝣,而不是?呆在阴雨连连的港城,卷入无尽的利益旋涡中。
——她还想,他也能一起跳出这个潮湿阴冷的窠臼,走到世界的高点去,走到太阳底下去,尽情让阳光晒去一身疲惫的水汽。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跳便有些快了。
她掐了掐手心?,问他:“你最近忙吗?”
温恂之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说:“最近还好。”
话音刚落,他的手便被?她握住了。她似是?在一瞬间绽放出一股蓬勃的生机,那双明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语气却?依旧很矜持:
“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追晴天??”
第44章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时, 已是傍晚时分。
四川不同于港城,纬度要更高些,且终年阳光较少,冬天更寒冷。
一出机舱, 冷空气?扑面而来, 虞幼真?就?被冷得打了个颤抖——他们刚才出门?得太急,现在她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打底衫, 外面罩了一件薄风衣。
其实在港城这样穿是刚好的, 可放到了与港城温差能拉开十来度的四川,就?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温恂之跟在她身后, 见她在前面抖了抖,小?声打了个喷嚏, 然?后又缩了缩脖子, 猜到她应该是冷了,便伸手包握住她的手掌。
果?不其然?, 她的指尖都是泛冷的。
温恂之:“冷吗?”
虞幼真?乖乖让他牵住手:“冷。”然?后她又往围巾里缩了一点,露出两只大大的、水润润的眼睛。
她问他:“你冷不冷?”
温恂之:“有点。”
虞幼真?伸手翻了一下?他的衣袖,发现他比她穿得还少点,起码她穿了件羊绒打底衫,他的风衣里只穿了件白衬衫, 湿了的薄羊绒衫被他脱掉了,而且他穿的衣服还很薄。
她眨眨眼睛,小?声说:“对不起。”
几个小?时前, 她问他要不要出去?追晴天,出去?走走逛逛, 他答应下?来。本来婚后应该要好好陪她去?度蜜月的,但是突发事情一件接连着?一件, 他们?两个都太忙了,竟没有想起来这件事儿,更别说有空出去?度蜜月了。
对此他心有愧疚,也想趁此机会在家多待一会儿,既然?她想出去?玩,那就?好好规划路书,陪她去?散散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答应下?来之后,虞幼真?便立刻掏出手机购买了临近起飞的机票,宣布他们?的旅程即刻开始。
温恂之:?
他连目的地是哪儿都还不知道。
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两人?甚至来不及仔细收拾东西,随便拿了些必要的随身物品后,便着?急忙慌地出门?——自然?也来不及换衣服。
在值机的时候,温恂之才看到目的地是成都。一看到这个地点,他就?知道这一趟受冻是避免不了的了。
果?不其然?,落地成都后,他们?穿着?薄风衣的两个人?,走在或是穿着?羽绒服或是穿着?棉服的人?群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偏生他俩还长得特别出众,一路上回头率相?当高。
只是现在听她说话的语气?可怜兮兮的,温恂之难免还是觉得无奈又好笑?,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说:
“小?问题,等会我们?去?买衣服。”
他的语气?很温厚,虞幼真?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以至于他的手掌揉乱了她的刘海,弄乱了她的发型,她也完全不介意,还对他眯着?眼睛笑?了笑?。
冬季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
他们?推着?行李从机场航站楼走出来。早已有人?在外等候他们?,两人?一出去?便直接驱车开往成都市中心的酒店。
两人?名下?都有成都的房产,但从未住过人?,而且他们?来得仓促,短短几个小?时根本不足以打扫干净那偌大的房子,于是两人?便商量着?干脆先住着?酒店。
酒店位于春熙路附近。汽车一路往市中心开,路过了锦江,虞幼真?趴在车窗上往对岸看,她看到江面上卧着?一道桥,造型别致,有数个桥洞,桥洞里安装了灯光,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像月亮一样。
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又看见横过一道廊桥,黑瓦飞甍,通体黄橙色的璀璨灯光,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光影随着?水波起落,而廊桥下?去?是垂柳和行人?,并一条热热闹闹的音乐震天的街。
“温恂之。”她很兴奋地喊了他一声,“你知道那是哪吗?看起来好热闹!”
温恂之还没说话,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便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丨普通话接茬道:“勒个是安顺廊桥噻!”
安顺廊桥?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虞幼真?问。
“我感觉没得好玩的。”司机师傅说:“不过勒个桥上边有个啥子黑珍珠餐厅,你们?有时间阔以去?试哈。”
虞幼真?又问,“那那个九眼桥呢?跟这个是一个东西吗?”
司机师傅:“不是哇,我们?刚才路过了九眼桥噻!勒个是安顺廊桥,旁边有好多酒吧,好多年轻人?来耍,好热闹的。”
虞幼真?想了想,问道:“那这里离我们?住的酒店远吗?”
司机师傅:“近得很哇,走都阔以走到这儿。”
虞幼真?立刻扭头看向温恂之,她提议道:“我们?到时候要是吃太饱的话,就?来这散散步吧?”
半敞的车窗吹乱了她的头发,有几绺不听话的发丝缠到了她的脖颈上。
温恂之笑?着?帮她把头发挽好:“好。”
两人?抵达酒店时是晚上七点多。
温恂之去?提行李出来,让虞幼真?先去?办理入住。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酒店大堂。虞幼真?打算订两间套房,但很不巧,酒店房间只剩了一套房了。前台小?姐对此表示抱歉,并礼貌地询问她是否要订房。
只有一套了啊?
而且这套房只有一张两米的特大床。
虞幼真?迟疑了。
这时温恂之已经拉着?行李,站到了虞幼真?的身后,见状,他温声问道:“要不换一家?”
虞幼真?回头看了一眼温恂之,穿得那么薄的衬衫和风衣。她抿抿唇,不再犹豫,道:“不用了。”
温恂之看见她耳尖红了点,眉梢微挑,“真?不用?”
虞幼真?小?声咕哝道:“说了不用就?是不用。”她手一伸,“你的证件。”
那手伸得老长,偏不往他身上看一眼。
温恂之笑?了笑?,把证件递给她。
虞幼真?迅速转过头,把他的证件和自己的证件叠在一起,一同交给前台小?姐,道:“我们?两人?订一套房。”
前台小?姐麻利地把手续办好,将房卡递给他们?。
两人?上去?将行李放好,骤然?从外边进?了房间,这么大这么空旷的套房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虞幼真?一转身便看到那一张特大的床,她抱着?侥幸心理到处转,万一还有别的可以睡人?的地方呢?可她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果?真?只有这一张床。
温恂之看她转来转去?,眼睛也滴溜溜地转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好笑?道:
“你在干什么?”
虞幼真?:“没,没干什么啊。”
她故作自然?地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伸手摸了摸腮边,觉得有点不自在——他们?一直是分房睡,刚才她跟前台小?姐说只需要订一间房,但这个套房只有一张特大床……
这意味着?今晚他们?要不分一个人?去?睡沙发,要么两人?一起睡床。
让他去?睡沙发吗?
她暗自摇头,这也太委屈他了。
还是,他们?一起睡床?
这这这……
虞幼真?觉得自己的脑门?和脸颊又在发烫了。
反正现在离晚上睡觉时间还早得很,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不再去?想这件事情。她绕过他,也绕过那一张大床,走到光洁如镜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瞰着?下?方。
天色此刻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下?边四处都是明晃晃亮堂堂的灯光,车水马龙,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她本不想面对他,才故作俯瞰楼下?风景的,却?没想到他反而走近过来。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她的心头。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他似乎一步步踱到她的身后,随着?他走近,她的脊背也一寸寸挺直了,十分刻意。
他装作没有发现她忽然?僵住的背脊,和慢慢红起来的耳朵尖,一手撑在她的耳侧,另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紧不慢地捏了两下?,轻声问道:
“在看什么?”
玻璃窗内外仿佛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外面是热闹的,里面却?是凝滞的。
仿佛时间都静止,只有过分敏感的感官还在尽职工作。
他靠得不算太近,还留了一线距离,但只要她动一下?,后背就?会碰到他紧实的胸腹。她感觉,他现在像一座山压在她的后背,给她一种莫名的压力,或者说,他只要站在这儿,他周身仿佛就?会形成一个场域,存在感和侵略性极强。
虞幼真?结结巴巴地说:“没、没看什么啊。”
温恂之垂下?眼,看到她闪躲的眼睛,像忽闪的蝴蝶翅膀,他笑?了一下?,给她放了一条生路:
“你想出去?吗?”
这句话有歧义。她分不清楚他说的出去?,是她想逃离他手臂锁住的范围,还是说他们?一起去?外边,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她现在迫切想要的。于是她连忙点点头说要出去?,打算绕过他,慌不择路地想逃离出他的封锁区。
结果?她一转身,就?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她的鼻尖抵在他的脖颈处。
离得这样近,她看到他的喉结缓慢而危险地滚动了一下?。
本来应该是淡雅沉静的乌木沉香的异常霸道地充斥满她的鼻间。
她真?是……虞幼真?脑子里蓦然?冒出四个大字。
——自投罗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胸膛震动了一下?,自胸腔里发出低而沉的笑?声。他后退了,终于慷慨地放她一条生路。
可他转身离开前,她的后颈还被他不紧不慢地揉捏了一记。
“小?冒失鬼。”
虞幼真?没动,她低着?头站在原处,过了会儿,她才抬起手,用手背试了试自己脸颊的温度。
热的,烫的。
……
这件事情仿佛就?是一件小?插曲,两人?心照不宣地略过,商量起接下?来的行程,并且达成了一致——直接去?春熙路。
他们?抵达春熙路时是晚上七点钟左右,正是春熙路热闹的时候。
两人?商量着?先去?买衣服,然?后再去?吃东西,衣服随便买买就?好,重要是填饱肚子。
虞幼真?之前生病的时候就?惦记着?要吃火锅,这次来了四川更不可能?放过。只是他们?两个搜索了APP,发现评分较高的火锅店并不在附近,于是转而决定去?吃串串,改明天再吃火锅。
他们?在春熙路走了一圈,走到一个街道转弯处,看见一个大大的、冒着?红光的灯牌,上面写着?四个字“冒椒火辣”,店铺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座,看起来人?气?很旺。她隐约记得刚才他们?在APP上看到了这家店,评分也不算低。
虞幼真?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拉了一下?温恂之的衣袖。
她征询他的想法:“要不,我们?就?吃这家?”
温恂之挑眉道:“你不去?买衣服了?”
“嗯……好像没那么冷了,关键是我饿了。”虞幼真?摸摸肚子,说,“我真?的好饿,饿得肚子咕咕叫。”
温恂之笑?了,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面乌泱泱的人?,“这儿人?很多,不再看看吗?”
虞幼真?叹气?道:“哪儿都一样多。我现在只想坐下?来,动不了一点。”
温恂之摇摇头,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把她牵到一个凳子边上,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来,并把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顺手放在脚边。
他说:“你在这坐着?,我去?拿号。”
很快他便回来,手里拿了一张小?票,他把小?票放到她手里,并说他去?找点东西,要出去?一趟,让虞幼真?先在这坐会儿,要是叫到号了,她就?先进?去?点菜。
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她这样子看起来太乖了,他没忍住揉揉她的头发,笑?着?说:“看好背包和伞,我很快会回来。”
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又说了一句“好。”
温恂之还是不放心,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叮嘱了好多东西,让她一个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让别人?摸走手机和钱包,类似这种三岁小?孩出门?的注意事项。
虞幼真?连忙喊停:“OKOK!我二十四岁了,不是三岁啦,我会小?心的。”
温恂之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才真?的走了。他走得很快,那道颀长的身影飞快地融入人?群中,然?后就?看不见了。
他走后,虞幼真?无所?事事地把双手揣在衣兜里,缩在红胶凳上。她不打算玩手机,因为天气?太冷了,伸出来没一会儿手指头都要冻僵了,尽管如此,她坐下?来之后还是感觉好冷,而且是越来越冷。每刮过一道冷风,她就?跟着?抖一下?,她觉得这样不行,便站起来活动。
可惜风太大,她还是冷。
她感受了一下?风向,冷风好像是从她的左边来的。
于是她的目光在四处逡巡,看看哪儿有更好的、可以避风的位置。可这一扫视,她发现她左脚边放着?一把收着?的伞,是刚才温恂之手里拿着?的伞——而他刚才好像一直站在她左边。
——站在风吹过来的方向。
虞幼真?愣住了。
心跳似是滞了一瞬。
难道,他刚才……一直在为她挡风吗?
也是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她的声音。
“你好,小?姐姐?”
虞幼真?回过神来,发现是一个男生站在她的面前,他身后还有几个在推推搡搡,窃笑?不已的朋友。那男生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五官清秀,衣着?清爽,看起来脸挺嫩的,顶多不过二十左右,此时他的脸有点红,一双眼睛却?很直接很大方地看着?她。
那男生说:“小?姐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虞幼真?眨眨眼,她说:“抱歉……”
正说着?,她越过那男生的肩头,看见在他的背后,有个个子很高的的男人?正走近来,他手里提着?好几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袋子,还有一杯奶茶。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她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手指向那男生背后,声音很轻很软:
“抱歉哦,我的先生来了。”
第45章
虞幼真举起手来时, 那男生很清楚地看到——她手上戴着一枚闪亮的钻戒。
那男生微微一怔,旋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成熟男人正向他们这边走过来,他仪表之?优雅倜傥, 几乎没有可以?挑剔之?处, 走在这热热闹闹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般, 旁人都沦为了他的背景板。
只这一眼?, 他就知道他们两个是绝配。
那男生的脸“蹭”地一下,全都红了, 他飞快地向她道歉,然后转身拉起自己看热闹的好友们, 头也不回地跑了。
温恂之?走过来, 他冲着那男生离开的背影,扬了扬下巴, 问:
“找你要?联系方式的吗?”
虞幼真点点头。
温恂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随意地放到虞幼真的脚边,他买了不少东西,都快堆起来了。
虞幼真见他面色如常, 心?里有些按捺不住,问他道:“恂之?哥,你就不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温恂之?只笑着说了句:“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听到这话, 虞幼真莫名其妙有一点点开心?。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之?前她跟他说婚戒太贵重了,担心?会不见, 所以?没戴,在那过后不久, 他给他们又买了几对低调一些的、适合日常佩戴的婚戒,这些她不怕丢,便?日日戴着,现在已经成了习惯了。
她主动说:“喏,我就把手伸出?来给他看了,然后他看到我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后,就跟我道歉了说打扰了。”
她的语气轻快,尾音向上勾着,活像一个讨赏的可爱的小?孩。
温恂之?的眼?睛弯了弯,捏了捏她的手指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很棒,要?给奖励。”
他将刚才带回来的包装盒和包装袋一一拿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拆箱。
虞幼真好奇地问道:“咦?你买了什么?”
温恂之?抖开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件LP的羊绒斗篷大衣,他把大衣展开披在她的身上,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帽子,半蹲下来,给她戴上。
然后,他将那奶茶塞进她的手里。她接触到他的指尖,有点儿?冷,但她手心?里的奶茶却是?热的,捂在手心?里很暖。
“给幼真的奖励。”他问,“现在还感?觉冷吗?”
那双深邃眼?睛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她。
虞幼真落进他的眼?里,感?觉自己仿佛渐渐要?溺毙。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来一个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开口问道:
“你刚才是?给我去买衣服了吗?”
“你不是?冷吗?”他笑着说。
虞幼真捧着那杯热奶茶,过了会儿?,才轻声说:“那你自己的呢?”
“里面呢。”温恂之?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地上那一堆袋子。
“你倒是?快点穿上啊。”虞幼真说。
温恂之?摇摇头,不太想动:“刚才走路走得急,现在不冷了,休息一阵。”
虞幼真一听,把热奶茶塞到他的手里,二话不说就蹲下来开始扒拉衣服,翻找出?男士的外套,强硬地给他套上,一边套,还一边小?声嘟囔道:
“怎么能不穿衣服呢?自己的身体都不好好照顾,现在出?了汗,觉得不热,待会儿?吹了风,可就要?着凉了,要?是?真在这里感?冒了,我看你怎么办。”
说着,她还将他衣服上的扣子一粒一粒仔细地扣上,给他整理好衣服上轻微的褶皱。他素来衣着平整。
温恂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任由她摆弄自己,还逗了她一句:“幼真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虞幼真的动作一顿,她抿了抿唇,才说:“……一点点吧。”然后她很快补充道,“那什么,我只是?,只是?怕没人跟我一起去看日出?。”
温恂之?拉长语调,“哦”了一声。
这一句“哦”,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有深意。
虞幼真浑身不自在,她刚想在说些什么找补的时候,却听见他声音含笑地说道:
“谢谢幼真。”
虞幼真刚才满腹的草稿都化作乌有,她摸摸耳垂,小?声说:
“不客气。”
他们在外面再排了一会儿?,就叫到他们的号了。在餐馆里坐下来后,虞幼真轻车熟路地拿出?手机搜索了x团、小?红薯和大家点评,查看推荐菜单,比照着菜单拿了菜。
过了会儿?,菜就上来了,鲜香浓郁的红油里泡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串串,上面还撒了白芝麻和香菜,除了串串他们还点了一道蛋炒饭。
他们两?个人其实都不怎么能吃辣。虞幼真是?喜欢吃,但只能吃一点点,而温恂之?几乎是?一丁点儿?辣都吃不了,而且他的胃也不好,不能吃太辣的东西,那道蛋炒饭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虞幼真一边吃串串,一边被辣得喘气,她现在被辣得眼?睛是?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甚至都微微冒汗了。
温恂之?很自然地拿纸巾帮她擦去鼻尖上的汗珠,又再拿了一张纸巾帮她擦擦嘴唇上沾着的红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说,并给她递过来一瓶开了盖的唯怡豆奶,把吸管凑到她的嘴边。
她愣了一下,耳朵尖慢慢烧了起来,她匆忙低下头去,就着他握着唯怡的手痛饮了大几口冰豆奶,还想再喝,抬眼?却看见他以?手支颐,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很柔和,让她想到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坐在旁边看着她眯着眼?睛吃糖的,还会和她说:“妹妹少吃点,小?心?蛀牙。”
这饭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温恂之?见她停下,有些讶异:“你不吃了吗?”
“不想吃了。”虞幼真说,她看了一眼?温恂之?的那一碗蛋炒饭,就没吃多?少,“你不吃饭吗?”
温恂之?说:“我也不想吃了。”
于是?两?人便?走出?了这家店。虞幼真看他刚才没吃多?少,怕他饿着,对胃更不好,决定再带他去吃点清淡的。她之?前其实是?有看到过一些成都的美食攻略的,记得有一道菜叫老妈蹄花,颇为?清淡,应该符合他的口味。
她扬手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拽着温恂之?上了车,上车后她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师傅,麻烦您开到丁太婆老妈蹄花总店,人民公园旁边那个。”
司机师傅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
在路上,虞幼真和司机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主要?是?她想问司机师傅最近成都有什么新鲜事?物,他们还要?在成都逗留一两?天。吃喝玩乐这种?事?情问司机师傅是?最快的,他们每天开着车穿梭在城市里,是?最熟悉这座城市的人,也最了解这座城市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司机师傅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跟她开始摆龙门阵:“我听乘客嗦,最近辣个成都博物馆有个啥子展览,好多?人去哦,天天都排长龙,从?辣个博物馆滴门口排好长的队到外边儿?!”
虞幼真很捧场地问:“什么展览呀?”
司机师傅想了想,愣是?想不起来那是?个什么展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儿?豁,我给搞忘咯,好像是?个啥子画展……”
一听到“画展”两?个字,虞幼真便?往身侧的温恂之?看了一眼?,他稳坐如山,她靠到他身边小?声地问:“你想去看吗?肯定想吧?”
温恂之?挑了挑眉,同样小?声地回复她说:“我都行,听你安排。”
前边,司机师傅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哎哟,具体是?啥子画展哦……我是?真记不到咯。不过没得关系,那个成都博物馆就在那个人民公园过去点儿?,你们两?个娃娃待会从?饭店出?来,阔以?走过去,看一哈儿?是?个啥子展览噻。”
等他们下了车,司机师傅还很热心?地给他们指了一下路,从?老妈蹄花店出?来后,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走到成都博物馆。
虞幼真连连应好。
他们来的这家店开了五十多?年,招牌菜就是?老妈蹄花。他们两?个各点了一碗老妈蹄花,炖汤是?乳白色的,猪蹄熬的软烂入味,上面撒了几粒葱花,确实很符合港城那边的饮食习惯。
这回温恂之?倒是?比刚才吃得多?了。
虞幼真之?前吃了一些串串,现在吃不下那么多?,喝了两?口就饱了。于是?,她便?撑着下巴看着他吃,眼?见着他那汤碗就要?见底了,她在心?里暗想,这人刚才还说自己不饿呢。
嘴硬的男人。
等温恂之?把那碗汤喝到底后,放下调羹,她才开口道:“你饱了吗?还要?吃吗?”
温恂之?摇头,说:“饱了。”
从?店里出?来后,已将近晚上十点钟。路上的人不多?,放眼?望去,只有孤零零的路灯立在道路边,撑起一方光亮。
反正两?人现在吃得也很饱,直接去怕是?会积食,虞幼真便?提议说去散散步消消食,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成都博物馆的画展。
于是?,她跟温恂之?商量说,既然他们都决定要?散步,不如就干脆走到成都博物馆去看看是?什么主题的展览。
温恂之?自然是?答应下来。
两?人按照导航往博物馆的方向走去。
夜深露寒,朔风如刀。天上挂着的月亮蒙在云层里,只露出?小?半边脸。
虞幼真哈出?一口白气,那月亮就被雾气完全遮盖了。
“好冷啊。”她说。
“冷吗?”
闻言,温恂之?探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并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衣兜里。他的手心?很暖和,比她的手要?暖,体温传过来,让她略有些发僵的手缓和过来。
她愣了愣,仰起头看见他的侧脸,高鼻深目,侧脸线条流畅而优美。
按理说,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应该早就看习惯了,但此时此刻细细打量来,她才慢慢回过味来。
——他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仪容仪表无一不是?非常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单单是?这样看着,便?隐隐有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和梁如筠聊天,她分享过一个词,叫“生`理`性`喜欢”,并说这种?生`理`性`喜欢是?难以?克制的,会忍不住靠近,会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会时时刻刻想要?吸他。
虞幼真不明白是?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身上的乌木沉香的味道似有若无地飘散过来,类似……类似某种?隐秘的召唤。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充斥满冷冽的空气,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他的味道。
在这朦胧的夜晚,连香味都若即若离。
她动了动手指,不小?心?摸到他掌心?的粗茧子,温恂之?揉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尖,然后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温声问她:“现在还冷吗?”
现在一点儿?也不冷了,她心?想。
第46章
夜凉似水, 四下闃静无声。
两个人就这样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树影在夜风中摇晃,走?过明明暗暗的道路,他们终于停在一幢建筑物前——成都博物馆。
借着路灯的光, 他们看清成都博物馆门口放着的巨大的展牌, 上面写着这次展览的名字,《现代之路——法国现当代绘画艺术展》。
虞幼真用手机搜索了一下这次展览的相关信息, 她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查到这次展览有好多好有名的画家的画作?会在博物馆展出,莫奈、毕加索、马蒂斯、蒙德里安……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
她记得他喜欢绘画。
于是她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举到温恂之的面前说:“看起来很有趣,我们明天来看展吧?”
温恂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心底不自觉柔软了几分, 说:“你?想来看展?”
虞幼真眨眨眼,说:“嗯?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绘画吗?”
温恂之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是她知道他喜欢,所以才做了这个提议。
这一瞬,他只觉得内心既柔软,又鼓胀。
他握住她的指尖,笑着说:“好?啊。”
等确认了地点和?展览的主题, 两人便折道回酒店。
路上虞幼真间或抬头望月,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像蒙了一层纱,但随着她的步伐的前进, 那轮月亮一直在跟在她身后向前挪,慢慢移过或是浓密或是空落落的树梢尖儿, 像越过一座座崎岖的山,像天边的一盏孤灯。
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她一抬头,它就在那儿,纤云扫迹,万顷玻璃色。
她的视线往下落,悄悄地落在他身上,看见他优美而?流畅的侧脸线条,月光很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过了一小?会,他似有所感地向她望过来,眼睛里像汪了一池清澈的湖水。
他握着她的手,温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呀。”虞幼真摇摇头,轻声说。
她把脸埋进围巾里,盖住往上翘的嘴角。
她就是觉得,这一刻真安谧,真好?啊。
她心想,古人对月寄托了那么多的思绪和?情愫,用那么多华美灿烂的词藻去赞叹它,真是很有道理?的——孑然一人时,能举杯邀明月,而?在欢畅愉悦之际,也还能有月亮作?见证。
等他们慢慢晃回到春熙路之后,时间也不早了,街上的行人稀落,便显得安静许多。再?等他俩走?进酒店,踏出电梯门,回到高?层的套房时,这个世界更是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
这房间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便显得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虞幼真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想把手抽出来,这时,她听到温恂之淡淡地笑一声:
“不需要了就放手?”
虞幼真:“……”
不是,他这话?说得,怎么那么……那么那个啊!
说得她好?像个渣女一样!
“才不是呢。”她垂着眼睫反驳。
“嗯。”他老神在在地说,“当然不是了,我们幼真绝不会过河拆桥的。”
这人!
这个人!
虞幼真抿着唇绕过他,逃也似地飞快往里走?:“我只要去洗澡了!”
虞幼真胡乱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匆匆抱着衣服进了浴室,关上门之后,她那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放缓了。
她站在镜子面前,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很快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的脸颊和?耳垂都有一点点红,她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还有一点点热。
她回忆起他刚才说的话?:-
“不需要了就放手?”-
“我们幼真绝不会过河拆桥的。”
怎么听都感觉话?里有话?,这人肯定是在暗中嘲讽她!虞幼真越想越羞恼,直接一拳捶在自己的衣服上,可她没留意好?位置,手指骨一不小?心砸到了台面上,立刻疼得她“嘶”了一声,眼泪差点飚出来,吃痛得抱着手呼呼了两下。
这一刻,“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她不要理?他了!
最少二?十分钟!
五分钟后。
虞幼真站在淋浴头下,热水冲落在她身上,她闭着眼睛去摸置物架上的护肤品,却?发现怎么也摸不到自己的洗面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去看,发现她压根就没有带洗面奶进来。
虞幼真:“……”
这时,温恂之正在外间处理?工作?,他听见浴室的门响动了一声,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漏了出来,是虞幼真在叫他:
“恂之哥,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的洗面奶呀?就在我的行李箱里,你?帮我找一下。”
温恂之应了一声,合上电脑去给她拿东西。她的行李箱就摊放在卧床的旁边,她出门前把行李整整齐齐的归纳到收纳盒里,不过她刚才乱翻了一气,有几个收纳盒被拎出来堆放着,拉链敞开着。
拉链缝隙中掉落出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
他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并抓起床上的床旗扔在上面,但刚才看到的东西还是不可避免地、牢牢地印入了脑海中。
纯白色的,点缀有精巧的蕾丝。
正好?在这时,里间虞幼真又唤了他一声:“恂之哥,你?找到我的洗面奶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黄钟大吕一样在他耳边敲响,像是在谴责这一刻他内心的绮思。
他抄起洗面奶,说:“来了。”
浴室的门是关着的,他礼貌地敲了敲门,里边应了一声,很快门开了一道缝隙,慢慢越来越大,些微水汽从里面散了出来,她攀着门,从里面探出半边身来。
她脸颊白皙而?水润,但眼尾、颧骨、鼻尖、下巴都被热气熏得红红的,裹着浴巾,不可避免地露出圆润而?光''裸的肩膀,和?半边深刻而?精致的锁骨。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克制地偏过头看向别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她欢喜地伸手来拿洗面奶,“谢谢恂之哥!”
与此同时,她的指甲不小?心刮过他的指尖。明明很轻,也很快,可就那一下的触碰,像过了电一样,令他心跳快了一拍,就连后脑都感觉到一阵麻痹。
等他再?次坐回刚才的位置,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处理?工作?,却?发现面对着满屏的文字,他怎么也看不进去了,这些字像是自己长了手长了脚,会到处乱爬。
过了会,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嗤。
他仰起头,向后靠着椅背,无可奈何地抓过一个抱枕放在腿上。
照灯明亮而?柔和?。
他下意识去摸手上的玉扳指,那是他以前戴来禁戒自己对幼真的心思,此刻却?摸了个空,反而?摸到了一枚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婚戒。
他恍恍想起来,结婚同居后他就把那玉扳指摘了,换了婚戒戴。
但现在他怀疑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玉扳指摘了之后,他对自己的禁锢好?像也随之一起摘掉了,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不知不觉地崩溃决堤,在这样的夜里,他竟然……
有这样下''流又混乱的想法?和?反应。
第47章
虞幼真知道现在时间?不?早了, 而温恂之还没洗澡,所以她洗完澡并没有选择在浴室吹头发,而是用?吸水的发巾包着头发,拿着吹风筒, 准备出来再吹头发。
她出来之后, 看见温恂之躬身坐在桌子旁,面前摆着电脑, 怀里抱着一个抱枕, 看起?来是还在处理工作,但他以前处理工作的时候都是坐得很直的。
于是, 她在路过他时,顺口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冷啊?”
温恂之抬眼看看她, 含糊地应了一声。
虞幼真说:“我去调一下空调。”
她刚转过身, 他就连忙叫住她 ,说不?用?调了, 待会儿他洗过澡后就不?会冷了。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看起?来有一点不?太?自在,令她疑心他是在逞强,毕竟今晚他给他挡了那么久的风, 若是着凉了也很正?常。
她伸出手?想试一试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偏头躲开了,还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他垂着眼睫说:“我还有一点工作要处理。”
虞幼真皱起?眉,觉得他对自己?太?狠了, “这么晚了还要处理工作吗?”
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虞幼真抿抿唇,到底还是没忍住催促他快些去洗澡, 工作待会儿再弄也可以。
而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她了解他的个性,不?再劝阻,而是点到为止,很识趣地把空间?让给他,自己?则是找了个偏一点的插座吹头发,还时不?时留意着他那边的情况。隔着镂空的隔断幕帘,她隐隐看到温恂之一直在处理工作,坐得那叫一个稳如泰山。
有这么多工作吗?
如果她吹完头发他还在处理工作的话,那她一定要再催催他。
再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看见温恂之起?身收拾东西,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虞幼真放下心来,一边吹头发一边点亮手?机屏幕,找到成都博物馆的微信公众号。她熟练地输入两人的证件号码,预约了明天参观博物馆的名额,看到预约成功的字样?后,她退出界面。
恰好?这时,梁如筠给她发来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bb,你们最近蜜月旅行怎么样?啦?
这个如筠……
虞幼真很认真地纠正?她的说法-
Yuyz:我们两个只是出来散散心,不?是蜜月旅行。
发完这句话,虞幼真揿掉吹风筒,一边张开五指梳了梳头发,一边往床边走,并随手?将吹风筒放到桌面的小茶几上,准备去行李箱里拿护肤品,开始晚间?护肤流程。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茶几旁边,她敞开的行李箱上横斜放着一条床旗。她进浴室洗澡的时候,上边是没有盖着这布条的。于是她走过去,好?奇地拎起?那布条,与此同时,她不?经意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就顿时僵住了。
下面盖着的……竟然是她的内衣!!
啊!!!
虞幼真“哐当”一声猛地把行李箱盖上,也不?记得要拿自己?的护肤品了,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眉头紧锁,开始思考人生?。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
这房间?里只有她和他,这玩意是谁盖上的……答案不?言而喻。
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要不?她装作无事发生??
虞幼真胸口起?伏了几下,强自镇定,还不?断地洗脑自己?,告诉自己?说这只是个小问题,面对这种小场面,她不?必心慌,不?必心急,她是有能力解决的。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伸手?摸摸自己?脸颊和耳垂,确认是否正?常,可这一触手?就发觉脸皮发烫,温度很高?。
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全部崩盘,她悲怆地“呜”了一声,将头埋进臂弯里。
……太?不?争气了!
怎么就演不?了一点!
为什么,她这么,丢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拔起?脑袋,伸出胳膊抓过手?机,现在她必须要找点别的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要不?然她会忍不?住找个地缝钻下去的。
一点开手?机就是梁如筠发过来的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没有差别啦!新?婚夫妻婚后第一次一起?出门玩,不?是蜜月是什么呢!
她很嘴硬地回复:-
Yuyz:我们真的就只是出来散散心而已-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哦?散到对方心里去了吗?
虞幼真:……-
Yuyz:才不?是!明天我们要去博物馆看画展-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什么?博物馆?我没看错吧?你们不?远千里从港城跑到成都去看画展??bb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要去贡嘎雪山看日出的吗?怎么转去博物馆了?你好?像对绘画的兴趣一般吧?-
Yuyz:嗯……-
Yuyz:其实?是他喜欢绘画。
梁如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条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在你们的爱河里尿尿]-
Yuyz:……喂!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快速打了几行字,解释了一下温恂之的爱好?。他的性子安静淡泊,爱好?也是偏静的,她小时候去温家找他玩儿,总是看见他坐在窗边的软椅上,膝头上放着一卷书,或是面前架着一块画板。她见过他画的画,虽然她不?是很懂绘画的方法和技巧,但她觉得他画得还挺好?。
梁如筠发来一首音乐分享。
——《如果这都不?算爱》。
虞幼真垂死挣扎-
Yuyz:……你听我说!!-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不?用?再说了,bb,你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在怼着我的脸输出,高?唱“我爱他”。
虞幼真看到这条回复,呼吸停了一瞬。
她下意识倒扣了手?机屏幕,抬起?头看向浴室的方向,门是紧紧关上的,但隐隐有水声从里面传来。今天他好?像进去很久了,她生?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出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她转过身,背对着浴室,然后才重新?捧起?手?机。再看到梁如筠的回复,莫名其妙地,虞幼真觉得有些心虚,就好?像某些正?在安安静静发酵的,秘而不?宣的事情被?人猝不?及防地,“哗啦”一下掀开了,曝晒到无所?遁形的日光之下一样?。
她垂下眼睫,用?食指的指甲剐蹭了一下手?机壳上的花纹浮雕。
一时间?,她的内心天人交战。
她不?知道要不?要跟如筠如实?说出她现在的情感状况。
她想了又想,删删又改改。
听话的小姑娘第一次说了谎-
Yuyz:才不?是。
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浴室的门忽然一下被?拉开了。
虞幼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慌忙倒扣过手?机。
温恂之裹着浴袍从里面出来了,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外走,他看到她坐在行李箱上,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温恂之:“怎么坐在那儿?”
虞幼真张了张嘴,支吾了两声,急中生?智道:“我坐在这看风景。”
“看什么风景?”他问。
说着,他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她的后背不?知不?觉直了起?来,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裹挟着些微水气的、清新?的气息像雾一样?将她笼罩住。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偏向他,看到他领口微敞,目光流连,从他滚动的喉结到深刻的锁骨,再到锁骨正?中那一颗鲜红的痣。
那颗红痣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有生?命力一样?。
这时她听见他说:“你回来的时候看了一路,还没有看够吗?”
她倏然一下收回视线。
“……就,还挺好?看的啊。”她像小偷被?抓包一样?心虚,用?手?挽了挽耳鬓散落的碎发,强自镇定地反问道,“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他回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然后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边的景色,从这个角度看出去,万家灯火,路上车水马龙。
“嗯……港城不?是每夜都有这样?的风景吗?”他说,言下之意是这风景没什么稀奇的。
他又抬头看看,月上当空,今晚的月亮倒是出奇的圆,挂在天上,活像一枚朦胧却又闪亮的银元。
他偏过头看她,笑?着说,“还是说,你其实?是在看月亮?”
虞幼真暗自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嗯,对。我就是在看月亮。”
“那你看吧。”温恂之笑?起?来,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不?过早点洗漱,小心别着凉了。”
说完,他转身去忙别的事情,虞幼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应该没发现她刚才在看他。
刚才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虞幼真不?再磨蹭,而是花最快速度洗漱完毕。等临近休息时间?了,她不?得不?再次面临那个难题,这个套房就只有这么一张床……
虞幼真看看这床,又往他那个方向望了望。
她咬一咬唇,像下定决心般踢掉鞋子爬上床,占据了小小的一角。然后她靠在垫高?的枕头上,装作若无其事般打开手?机手?机,把刚才没发送出去的消息发出去了,又立刻跟梁如筠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消失。
梁如筠没有回她消息。
现在她没事可干,但不?做点什么,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她开始在各个APP流连,每一个软件她都瞄了两眼,但是都没有认真去看里面的内容,打开又退出,退出又再进去,如此反复好?多次。
在此期间?,她时不?时装作不?经意般地抬头去看一眼温恂之在做什么。
他正?有条不?紊地刮胡子,洗漱,擦护肤乳……打理个人卫生?。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把东西都规整好?,然后往她这边走过来。
虞幼真连忙低头去看手?机,手?指滑动着页面。
“已经弄完了吗?”她听到他问。
“嗯呢。”
她低着眼刷手?机,若无其事般点一点头。
她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眼,是他探过身来,敞开的领口停在她的面前,露出他半边结实?而光洁的胸膛,和顺承而下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腹肌。她的手?指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而他只是轻巧地越过她,在她侧边拿起?了一套家居服,然后便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口。
“我去换套睡衣。”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里也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虞幼真“哦”了一声,她低着头不?敢直视他,胡乱刷手?机,等他的步音远了之后,她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然而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又紧张起?来了——虽然他们两个结婚已数月有余,但在家的时候各自有卧房,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在晚上同处一室,而且看样?子不?仅是要同处一室,还要同床共枕。
天寒地冻的,难道要他去睡别的地方吗?
她抿抿唇,在心底说服自己?,不?过是睡在一张床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小时候他们也这样?睡过同一张床。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正?这样?想着,浴室那边的门开了。虞幼真揿灭手?机的屏幕,深吸一口气看了过去,温恂之穿着一套灰色睡衣,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她捏住被?子的一角,正?准备给他掀开,却看见他停到衣柜面前,然后从里面抱出来一床新?被?子。
虞幼真愣了一下,“你这是?”
温恂之说:“我去睡沙发。”
虞幼真:“……?”
不?等她反应过来,温恂之已经把被?子搬到了沙发上,然后还折过身,准备把床上另一边的枕头也一起?顺走。
虞幼真按住枕头:“温恂之,你真的要睡沙发吗?”
温恂之笑?着“嗯”了一声。
“可是晚上会很冷的。”她说,“要不?……你还是睡床吧?”
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神和声音都是怯生?生?的。
温恂之看在眼里,他笑?了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
“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怕会打扰到你休息。”
虞幼真沉默了两秒,鼓起?勇气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
温恂之却没同意,只是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幼真听话。”
于是,她就只能看着他拎着那两只枕头往沙发那边走的背影,他个子高?,肩背又宽阔,看起?来就给人很足的安全感——正?如此刻。
她大概猜到他为什么要去睡沙发。
她抿了抿唇,忽然掀开被?子,跳下床来追上去,她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只用?了一点点力,他就停了下来,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看她。
他眉梢微挑,然后笑?着问她:“你怎么跑下床来了?不?冷吗?”
她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不?冷。
“怎么了?”他很好?脾气地问,“是有话要说吗?”
他看见她细白的手?指攥着他的袖口,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也蜷缩了一下,她在紧张。
她用?那一双清澈润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他听到她说:
“我是怕你冷。”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温恂之的呼吸停顿了一秒。
他闭了闭眼,几乎调动了所?有的理智才抑制住自己?。过了片刻,他才调整好?自己?,微微俯下身,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上。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谢谢幼真。”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虞幼真垂下眼睫,也知道自己?是被?拒绝了。她慢慢松开他的衣袖,正?当温恂之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枕头,埋头往沙发那边走去。
“那我来帮你铺床。”她说。
她有点笨手?笨脚地摊开被?子,用?她那白细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寸褶皱,然后将枕头放到上面去。她没干过这种活,忙活了好?半天,才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温恂之这回没有插手?,而是半倚在沙发靠背上,笑?着看她。
等床铺好?之后,她直起?身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那就……晚安了?”
他含笑?颔首道:“嗯,晚安。”
熄了灯之后,本就安静的套间?便显得更安静了。她偷偷向他那边瞥去一眼,镂空的隔断墙幕的另一边,他还在看电脑和手?机。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处理工作,但起?码这个时候他应该无暇顾及她这边的情况。
于是她往被?子里缩了一点,也打开了手?机。
梁如筠已经给她回了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虞幼真:……
这句话她好?像没法辩驳。
她把手?机扣到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
她感觉……事情好?像,慢慢失控脱轨了。
对于他,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对他已经不?是纯粹的兄`妹,或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了。
当初答应结婚,不?可否认有利益考量,但坦白说,更多的确实?是情感上的冲动。他们两家的情谊那样?深,他们是兄`妹,是朋友,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她看不?得他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见不?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冷冷的月光里。
所?以,她想走到他身边,陪他一程。
可是到了后来,倒是说不?清是谁陪谁了。
他们之间?发生?过好?多事情,在每一个她需要的时刻,都是他陪伴在她身边。即便是不?提那些危急的时刻,在她每一个紧张的时候,他也总是很敏锐地察觉到,并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
面对他这样?的深情厚谊,哪怕是一块儿石头,也该被?捂暖。
更何况,她是人。
有体温,有心跳,也有感觉。
可她不?能肯定,这样?的感觉更多是兄`妹和朋友之情占比更大,还是别的占比更大。而另外那一部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百分之一百的安全感衍生?出来的依赖和安心?还是,就是如她的身体所?给出的讯号,如她脑子里隐隐感觉到的那样?……
就是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无可辩驳的、热忱的喜欢。
这样?的幽微而隐秘的心事,她能跟谁说呢?
光标在静默地跳动着。
虞幼真眼睫低垂,在输入栏里一字一句输入-
Yuyz:好?吧,也许是的。
第48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 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就直奔成都博物馆。尽管昨天司机大哥已经?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说来看这个?画展的?人非常多,不过他俩一下车还是被这阵仗惊吓到了——博物馆门口排了好?多人, 放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仔细看了看才辨认出队伍在哪儿。那队伍像长龙一样折了好?几道,甚至排到了广场上去。
温恂之看见这么多人, 脚步微顿。
虞幼真见他这脚步慢下来, 回头看他,他的?眉心也轻轻皱着, 也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温恂之抿了抿唇, 说:“人太多了。”
虞幼真“啊”了一声, 以为?他改变主意。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两?秒,问道:“那你是不想看了吗?”
温恂之揉揉她的?头发, 略有些歉意地说:“不是不想看,是我昨晚忘记去预约了。要看展的?话,我们需要等很久。”
虞幼真盯着他看了两?秒,忽地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愉悦的?月牙。
她抚掌而?笑?, 道:“原来你也有会忘记的?事情啊,我以为?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忘记呢。”
“我也是人啊。”温恂之失笑?道,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可爱的?想法。
在?昨晚那样思维混乱的?情况下, 就算他平时再缜密,也是真的?不记得第二天还要去预约了。
他们在?成都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今天过后?就可能就会直接出发去贡嘎雪山了,所以他们能在?成都看到的?景物有限, 要合理分配时间。可是现在?看博物馆外面这排队的?阵仗,他们也许得等上个?两?三小时。
他是男人,体力?比较好?,当然是没有关系,但是幼真今天穿着一个?带了点儿小跟的?皮鞋,怕是站不了这么久。
他话音停顿了片刻,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啊,幼真。”
听他这样说,虞幼真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很快蒸发了,她皱了皱鼻子,有些不乐意地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温恂之却并不这么想,作为?年长者,他没有考虑周全,安排妥当这些事情,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
他低声说:“是我没有安排好?行程。”
虞幼真望着他低垂的?眼睫,“不要道歉,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旅程,我也在?啊,你怎么总是——”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却突然收住了,眼神也变得有点复杂,然后?她用?力?地抿一唇,片刻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继续开口说话,不过这次声音却变得温和且郑重。
“温恂之,你不要把?担子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人又不是神,偶尔有疏漏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不要总是自责。”
温恂之微微一愣,却听见她又说道: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忘记预约,我们排队也没排到,今天是真的?没有看到,那都是没有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
她掏出手机,调出了预约的?二维码,像献宝一样举到他的?眼前:
“我预约了呀!”
在?日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玲珑而?净透的?黑曜石,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低低地笑?了一声:
“真棒。”
虞幼真轻哼一声,收起手机,仰起头,像年长者那样教诲他说:“都说啦,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啊,也可以找我帮帮忙的?。”
她拉长音调,语气故作深沉,奈何音色却本身就轻而?软,听起来不仅不严肃,还有些俏皮可爱。
温恂之笑?起来,也像她一样,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知道啦——小虞老师。”
因?为?他们有提前预约,两?人没怎么排队就顺畅地进了成都博物馆。展览在?三楼,两?人乘电梯上去,顺着指引找到了展厅。
他们来的?时候算早,但此刻展厅里已经?有不少人,毕竟许多人就是奔着这个?画展来的?,甚至还有人从外地赶过来看画展。
从展厅门口进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许多人在?围观一幅圆形画幅的?油画。
这幅油画被单独罩在?玻璃罩里,挂在?一面深色的?背景墙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集中在?画面上——它的?整体色彩柔和而?淡雅,画的?是清晨时分的?池塘睡莲,隐隐绰绰的?天光和岸边蓊蓊郁郁的?植被倒映在?平静水面上,也许是起了雾,一切都是朦胧的?,像蒙了一层纱,看不真切那半开半合的?睡莲,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许动人的?粉紫色,却更添一种隔岸看花的?美感?。
笔触之细腻动人,色彩与光影变化之精妙,令人见之难忘。
虞幼真站在?这幅画前,不由得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过头跟温恂之低声耳语:“莫奈的?作品真的?好?好?看啊。”
温恂之点头认同。光转瞬即逝,而?色彩跟随着光的?变化而?变化,印象画派却抓住了这种瞬间。
瞬间即是永恒。
也是这时,她抱着胳膊,半是赞叹半是感?慨地轻声说了句:“能够定?格住这种光影变化的?瞬间,真是太了不起了。”
温恂之微微一怔,低眼望去,她在?很认真地欣赏着画,皱着细细的?眉毛,并没有觉察到身边的?人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很快,他抬起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欣赏大师的?传世之作,眼睛却愉悦地弯了弯。
——刚才他俩的?想法的?竟惊人地一致。
他们在?这幅睡莲面前驻足了许久才继续往里深入,今天还有很多优秀的?作品展出。这次展览名单中有毕加索的?著作——《格尔尼卡》,不过今天展览的?这幅并不是真迹,这幅画的?真迹被收藏在?西班牙马德里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中心博物馆,但今日也尽力?还原了。
这幅画画幅巨大,占据了很大的?位置,虞幼真要后?退好?几步,昂起头才能看到它的?全貌。
与刚才莫奈那幅梦幻般的?睡莲相比,毕加索的?这幅画完全就是两?个?风格,这幅画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用?异常夸张而?抽象的?线条表现了阴森恐怖的?战争对无辜人民的?摧毁。
她是看过真迹的?,此刻她站在?这幅画面前,如同旧日情形重现,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也是这样站在?它的?面前,感?受到从画面冲出来的?覆天盖地的?恐惧,愤怒与哀痛,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的?震撼。
以前她在?书上看到,艺术作品有审美认识和审美教育的?功能,那一刻,她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如今再看到,再想起,她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情感?,像在?心上挂了一篮子石头那样,这让她不禁伸手摸了摸手臂,上边果然已经?浮现出来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伟大的?艺术作品是有生命力?的?,也是能给人压迫感?的?。
她不想再继续站在?这幅画面前了,于是她转过头去,想跟温恂之说他俩快些走?吧,却发现他似乎状态不对。
他仰着头,眉眼低低地压着,抿着唇,定?定?地看着这幅画,神色有些晦暗。
就好?像……他在?追忆着什么往事,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似的?。
她犹豫了片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轻轻唤了他一声:“……温恂之?”
温恂之的?眼睫动了动,然后?低下眼看向她,然后?,他脸上冷峻的?神色稍稍融化了一些。
“嗯?”
“你怎么了?”她问。
他刚才的?神色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
温恂之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虞幼真“哦”了一声,小声咕哝着说:“你刚才的?表情看起来好?……好?那什么。”
温恂之听力?很好?,他的?眉峰微挑,追问了一句:“好?什么?”
小姑娘面带纠结地吐出了两?个?字。
“吓人。”
温恂之:“……”
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我吓到你了吗?”
没想到她却很快摇了摇头,语气又轻又软,听起来很乖地说:“那倒没有,你不会吓到我的?。”
听到她这么说,温恂之似乎有些意外,眉梢微微一抬,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此刻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晚上她明明吓得脸都白了。
他状若无意般,笑?着问了她一句:“真的?假的??我没有吓到过你?”
“没有。”她说,“没有吓到过我。”
说着,小姑娘还仰起头对他笑?了笑?,她白皙匀净的?脸庞在?灯光的?映照下,竟像春日里楚楚绽放的?花花,有种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又招人的?烂漫。
他不禁攥紧手指尖,半晌,才对她笑?了一笑?。
后?面两?人继续看展,虽然他没再多说什么话,但虞幼真觉得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心,海底针。
沉下心去欣赏的?话,这个?画展的?内容并不算多,两?人一幅幅画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门口。
虞幼真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的?脚步停在?门口,跟温恂之提议说:“要不……我们把?刚才觉得好?看的?话再看一遍吧?”
温恂之当然是听她的?。
于是两?个?人又折回去了,一一看过那些作品,然后?再次站在?了那一幅睡莲面前。
说不清楚为?什么,这展厅里那么多传世之作,可虞幼真就只对这幅画有感?觉,想再回来看看,就只看它。
她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画面上,拇指抵着下巴,思绪像画里的?雾一样散开——她刚才就觉得她以前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幅画,但她确信在?今天之前,她是没有见过这幅画的?真迹的?。
……可到底是在?哪看到过呢?
她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凝重?”她耳边传来温恂之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对他笑?笑?,说:“ 哦,我刚才在?想……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幅画,但是我记不清楚了。”她挠挠脸颊,有点不确定?地说,“可能就是我记错了吧?”
温恂之思忖片刻,说:“也有可能不是你记错,而?是你看到的?是临摹的?作品,毕竟大师的?作品是很好?的?学习范本。”
“……可能是的?。”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她话音微顿,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起:“你以前也喜欢画画,那你以前有临摹过吗?”
闻言,温恂之眉梢微微一挑,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惊讶来,不过很快就被收敛了。
他颔首道:“有过。”
虞幼真眼睛一亮:“哎,说不定?我看到的?就是你画的?呢?”
温恂之却笑?了。
“可能不是。”他语气轻,听起来有些浑不在?意的?、轻描淡写的?意味,“以前我的?那些画……”
“在?很早之前就全部处理掉了。”
第49章
两人出发去贡嘎雪山之前, 在成都做足了准备工作,看准从?今往后?几天?都是?难得的大晴天?之后?,他们便起了一个?大早,驱车从?成都出发, 一路向西, 途经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康定市,抵达被誉为“摄影师的天堂”的新都桥。
虞幼真之前听过新?都桥的名号, 尽管他们这次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来新都桥游玩和拍摄, 不过新?都桥跟贡嘎雪山离得并不算太远,他们完全可?以顺路来一趟。
在过来之前, 导游和他们说,他们现在去新都桥的时间太晚了, 估计看不到什么好看的风景了, 但虞幼真还是决定来撞撞运气。
到了之后?,正如导游所?说的那样, 他们来的时节确实太晚了,错过了层林尽染,漫天?金黄的景象,现在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挂了冰条的、干枯细瘦的枝桠。好在天?气不错, 再加上前几天?又下了雪,在这样草木枯瘦的季节也别有一番风味。
对一个?南方人来说,不管多少次看到雪, 都会由衷的感到兴奋与开心,虞幼真自然也不例外, 见到这样的景色,她难耐心中喜悦, 转头问温恂之她能不能下车拍几张照片?
温恂之看着她喜悦而明亮的眼睛,笑着点点头,放缓车速,停在路边。
虞幼真雀跃地欢呼一声?,抱起相机就往外里冲。
落雪覆盖在大地上,顺着蜿蜒起伏的筋骨,一路延伸至远方,抬眼远眺,雪山端坐在遥远处。
港城繁华热闹,处处都是?现代的科技痕迹,整座城市被人精细地雕琢过。然而,在这儿——川西,世界的高点,完全是?另一种种风格。这里人迹罕至,保留了自然最原始、最粗犷的模样,有种生机勃勃,野性盎然的美,只是?置身于此处,都仿佛能跟古老的地球心跳和呼吸一齐共振。
虞幼真爱极了这里的景致,看哪儿都稀罕,她在这无人的旷野上跑跑又跳跳,用眼睛细细打量着四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通达,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所?有的烦恼和苦闷随着被扫走了。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心灵都被涤净的、自由自在的感觉。
温恂之见她又跑又跳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便提醒了她一句:“仔细点,小心高反。”
虞幼真感觉自己现在好得很,回头对他高声?说,“放心啦!我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
话?虽如此,她动作的幅度还是?小了很多,到底是?听进去了他的话?。温恂之望着她,无奈地摇头,唇边的笑意?却一直没消减过。
那边,虞幼真出于摄影的习惯四处转,寻找能拍进去的景物?,找好的构图,转了一圈终于给她找到了。于是?她举起相机,调整好参数,对准那座雪山按下快门,拍到之后?,她将相机端在手里,低头检视刚才拍下来的照片。
——浅金的日?光之下,大地银装素裹,远方雪山的山尖儿上的积雪和腰线上锋利的线条皆清晰可?见。
很好看。
虞幼真满意?地笑了起来,想给温恂之看看自己刚才的作品,一抬头,他正姿态闲散地倚靠在车门边。天?气严寒,他今天?穿得很厚,外边裹了深色羽绒服,羊绒围巾围绕了几圈,掖进领口,露出他一小截冷白?的脖梗和凸起的喉结。虽然他穿得很厚,但是?却依旧显得挺拔,丝毫不减其清雅倜傥的风度。
此刻,他偏着头,下颌微抬,望着远方的雪山。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颌面优美清晰却锋利,有种难以接近的冷感。
她脚步微顿,抓握在相机上的手指蜷了蜷。
这一刻,她恍然感觉,他和远处的那座雪山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挺拔峻峭,一样冰冷而动人。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了。
在他没有留意?到这边的情况之前,她抿起唇,按捺住蹦跳的心脏,悄悄举起相机,对准他,准备按下快门。
就在这时,他转过脸来,眼睛看向她这边,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她的镜头。
她手指一颤,按下快门键。
定格住他略有些讶然的神情。
虞幼真略有些尴尬地放下相机,偷拍他被本人抓了个?正着,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温恂之却不像在意?的样子,还笑着问了句:“你是?在拍我吗?”
虞幼真“嗯”了一声?,撩起眼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不料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还想拍吗?”他问。
她脸颊微红,连忙摆手道:“不敢拍了不敢拍了。”
刚才被抓了个?正着,谁还好意?思?再拍呢?
他的眼睛弯起的弧度更大了,笑着说:“我是?说,这儿的风景,你还要?拍吗?”
虞幼真:“……”
她鼓起一边脸颊,吐出一口闷气,低声?嘟囔:
“……也不敢拍了。”
两人也没再多耽搁时间,这次上了车之后?便直奔目的地而去。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子梅垭口,子梅垭口与贡嘎雪山的之前距离仅仅只有五公里,可?以直面贡嘎雪山的巍峨与壮丽,他们想赶在日?落时分前去看日?照金山。
于是?,两人从?新?都桥再次出发,开往去子梅垭口,先走318国道,然后?转218国道,途经甲根坝镇、沙德镇,终于在下午时分抵达了贡嘎山镇。只是?开过了贡嘎山镇后?,道路的平整程度直线下滑,到处坑坑洼洼,还有坚硬的石头垫在坑底,除此之外还有积雪和薄冰。在这样的路上开车,就像开在搓衣板上一样,颠簸得不行,心肝脾肺都要?被颠出来了。
他们早就预知道这次多数走山路,天?气又寒冷,所?以两人这次是?开了高底盘的山地越野来的,还不忘套上了防滑链。尽管如此,在开往子梅垭口的这一路上,还是?让人很难受。
虞幼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歪倒在副驾驶位上,正半阖着眼睛吸氧。刚才温恂之提醒她不要?动作太大,小心高原反应,那会儿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问题,但现在她被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打倒了,高反得厉害。整个?人像被严冬霜冻打过的小白?菜一样,彻底熄火蔫巴。
温恂之看她难受得厉害,便提议说,要?不他们俩现在掉头往山下去,住到村子里,缓一缓,适应一下这高原环境,明天?再上来。
虞幼真一听,连忙摇头拒绝,她都遭了这么久的罪了,哪能轻易回头?
于是?温恂之只好说他把车再开慢点,让她不再那么颠簸。
虞幼真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道路颠簸是?其次的,主要?是?他们两人一路从?成都驱车过来,成都的平均海拔不过五百米左右,而他们如今所?处的地理位置已经海拔四千多米了。海拔的急速拉升,再叠加道路颠簸的debuff,这才致使她现在高反严重,头痛得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有温恂之一人开车了,好在他平时都有锻炼的习惯,没什么高原反应,如果他感到不舒适,那无论?如何她也要?掉头下山的。
出发过来之前,他们曾商量过,要?不要?带上几个?司机兼保镖轮流替换着开车,但出于某些私心,虞幼真不想那么多人掺和进来,去看个?雪山和日?出还搞得那么声?势浩大的,干脆就提议说他们两个?人过来,并且她也会开车,到时候路上他们可?以轮着开车,也避免疲劳驾驶。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路比她想象中更难走,遍地砾石,并且她还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现在她连多说两句话?都喘,只能放平座位吸氧,就别提什么开车了。
不过就算她能开,温恂之出于安全考虑,也不会让她握方向盘。虽然她一成年就拿了驾照,但自己开车的时间相当有限,从?小到大都是?司机接送。在平坦的道路上,他会很放心地将车辆交给她,但在这没有信号,也没有导航,路况又糟糕的山路上,显然是?需要?技巧和经验更丰富的司机来掌舵的。
时值冬日?,上到子梅垭口的这一路上,他们时不时会路过一两辆在旁边熄火的,等待着救援的轿车,放眼望去,到处是?裸露着的偏褐色的土层和覆盖其上的一层白?雪,汽车驶过,扬起漫天?尘与雪。
车辆继续往前开,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就在刚才还晴朗的天?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间中还夹了雪,虞幼真直觉不妙,很快,她的预感成真了,前方开阔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团云雾,远远地盘踞在山路上。
她直起身子,轻声?喃喃道:“上面不会是?起雾了吧?”
“没事的。”温恂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说,“我们会在这待几天?的,总能看到。”
虞幼真没讲话?,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她还是?有点焦心——要?看到瑰丽绝美的风景确实要?有晴朗的天?气加持,这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她下意?识揿亮手机屏幕,想去看天?气软件,却发现在这鬼地方没有一点信号。
于是?,她无奈地按熄屏幕,脊背靠在车座上,眼睛望着前方,呼出一口气。
好吧,现在一切都未知,只能去赌那一点点运气,赌他们今天?能看到日?落时分的日?照金山。
终于,在捱过在漫长?的路途过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平台。
——他们抵达了子梅垭口。
子梅垭口上已经停了一些车辆,有人在平台上支了几个?桌子和板凳,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谈话?聊天?,都在等待着日?照金山。
刚才下过一点雨夹雪,现在上边云层很厚,填平了整个?峡谷,后?边还起了雾,能见度不算高。虞幼真开了一点车窗,刺骨的寒风顺着那缝隙往里刮,刺得她面部?生疼。
天?气太差了。
她一看这情况,心凉了半截,肩膀都垮了下去。温恂之脱掉手套,去握她的手,手指尖都是?冰凉的。他低着眼,一边用自己的掌心去暖她的手指头,一边安慰她。
“不要?担心。现在时间还早。”他说。
虞幼真勉强对他挤出个?笑容,心里却在沮丧地叹气——他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她还想再去一下冷嘎措……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好运气。
如果这几天?都看不到的想要?看的风景,那就只能选择无奈返回港城了。
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并且,她也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是?和他一起来。
外面风大,他们就这样坐在车里等,虞幼真头痛欲裂,但她还是?不想放弃那一点点希望。
在她希冀的目光中,事情似乎发生了转机。云层悄然散去了些许,露出了一点儿贡嘎雪山巍峨的山体,雪白?的细碎的积雪布洒在深色的山脊线上,更添了几分冷意?。
就像她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一样。
她一下子反握住温恂之的手,心情雀跃起来,伸出手指指向窗外,高兴地说:
“温恂之!你看外面!说不定我们今天?真能看见日?照金山!”
温恂之笑着顺着她的手指往外看,恰好捕捉到了外边天?气变化的瞬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气再次变化,厚重的云层不期而至,再次遮住了贡嘎雪山。
虞幼真转过头,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她“啊”了一声?,脸上的喜色迅速消融了,浮现出失望又难过的神色来。温恂之看见她落寞的神情,默不作声?地拧开热水瓶,倒出小半杯热水,热水氤氲,水面上还飘着枸杞和红枣。
“没事,喝一口热水暖暖身。”他递过去给她。
她闷声?闷气地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来,抿了一口,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车窗外,只要?还没有到太阳下山的时间,就还有机会。
只是?很可?惜,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重,天?色也一点一点暗下来,车机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日?落时分。
她知道,他们这是?没有运气看见日?照金山了。
倘若没有过希望,人其实是?更容易接受的不如意?的结局的,只是?看到了希望,又骤然失去,这种落差会令人很不好受。
天?黑得很快,又飘起了雪,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回程会很危险。
虞幼真耷拉着眉眼,转头对温恂之说:“算了,我们下山吧。”
温恂之揉揉她的额发,柔声?说:“没事的。我们明天?再来。”
虞幼真闷声?说:“要?是?明天?也看不到怎么办?”
温恂之的手停住了,他用了一点力,把她的脑袋抬了起来。
“不会看不到的。”他望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可?是?。”她抿抿唇,继续说道,“我们的时间有限。”
他是?那么忙,时间那么紧。
却不料,下一秒,她便听见他声?量很轻柔,语气却很坚定地对她说:
“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目光温和,瞳孔剔透如琥珀。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触着她的额头,袖口停在她的脸颊旁边,送来一丝沉稳的木质香,是?她熟悉的乌木沉香的味道——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事情,他都一如既往地坚牢而不可?转移。
这一瞬,她竟然在猜,他是?在说他们有的是?时间去等这雪山的日?照金山,还是?在说……
他们两个?之间,有的是?时间。
他这是?在和她说……他会陪她吗?
她的心绪都难以遏制地潮起潮涌,在这个?时间节点,听到他这样几乎类似表白?的话?语,这令她很难不多想。她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伴侣关系就像她父母那样,不用说很多,只要?一个?眼神的交错,就明白?不论?何时何地,都有对方相伴,跨过一切艰难险阻,直至人生的尽头。
可?是?他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句切合此刻情形的,基于兄长?身份的安抚?
她难捱眼热,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能紧紧要?住牙关才能勉强按捺住她的既酸又甜的心情。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便慌乱地垂下头去,直至深呼吸了好几下,整理好情绪之后?,这才重新?仰起脸,对他笑了笑。
“嗯。”
第50章
等下他们到子梅垭口底下的小村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夹着雪向下飘,本就?破烂泥泞的道路更难走?了?。
两人决定就?近在?小村庄里过一夜,第?二天再起个大早, 上子梅垭口去看看能不能看见日出。
本就?处于冬季, 又位于几千米的高原之上,气温更低, 虞幼真?被冻得够呛, 只?想快点安置下来。于是他们便近租住了?一幢小木屋。高原上小村庄的住宿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城里的,两张床并排挤放在不大的房间里。这房间虽然不大, 却五脏俱全,他们所有急需的东西都有——WiFi、热水和取暖器, 虞幼真?觉得很满足了?。
天气冷, 他们进了?房间之后,温恂之就催促虞幼真赶快去洗澡, 好暖暖身子,虞幼真?也不跟他你推我让地客气,点头道了?声谢之后,就?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去洗澡。
他们这一天都在?外奔波,尘雪漫天, 兜头蒙了?一脸的灰土,加之舟车劳顿,筋骨都要被那搓衣板一般的石子路颠散了?, 这样一场温暖而畅快的沐浴结束后,虞幼真?才感?觉她?终于又活过来了?。
外间, 温恂之已经将行李都整理好了?,放在?角落, 还把电子设备都拿了?出来,在?床头柜上搁了?一排,放那儿?充电,而他自己则是除去了?外衫坐在?椅子上,此刻正皱着眉看电脑,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敲打一下键盘。
虞幼真?整理好换下的衣服,垒在?他已经叠好的外套上边。温恂之还坐在?原处敲键盘,她?路过时低头瞟了?眼,看到是回复邮件的界面,便顺口?问了?句:
“又在?工作吗?”
温恂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虞幼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那边温恂之还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她?催他去洗澡催了?几次,他每次都是应了?一声,没有一点儿?要挪位的意思,到后边她?也不吱声了?,等他都弄完,自然自己会去洗漱。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合上电脑,瞧着应该是结束了?。
虞幼真?顺口?问了?句:“ 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温恂之捏着眉心,刚才看电脑看得眼睛有点酸涩,“暂时是没事了?。”
她?听到这回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其实还有事儿?,但是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了?,不过后续可能要继续跟进——他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吗?那要不要提前回去?一想到这儿?,她?跳下床,趿拉上拖鞋就?往浴室那边跑。
浴室的门没关,温恂之正弯着腰洗脸,他舀起水往脸上泼,水沾湿了?他的脸庞,像鸦羽一样的眼睫也被打湿,变成一小簇一小簇的。
虞幼真?想问他的话忽地卡在?喉咙。
她?发现当?他闭上了?那双深邃而富有压迫力的眼睛后,这幅皮相?看起来格外年?轻英俊,甚至还有点儿?……欲——那未擦干的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顺着喉结和颈侧向下淌,流过那颗极小极艳的红痣上,极尽缱''绻旖''旎。
他闭着眼抬起脸,伸手去抽洗脸巾,她?默默收回视线,递了?几张过去给他。他触碰到她?的指尖,猜到是她?,他笑了?一声,道了?声谢,拿过纸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水,这才问她?:
“怎么过来了??”
虞幼真?回过神,眨一眨眼,说:“过来……过来是有事儿?想要问你。”
温恂之:“什么事?”
虞幼真?:“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为什么提前回去?”他眉梢微挑,“你不想看日出了??”
“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她?小声说。
“还好,我能解决的。”他说,伸手在?她?后颈捏了?一下,催促她?说,“天气冷,你快睡回床上去。”
“可是……”
她?还想再继续说,却对上他略带笑谑的眼神。
这是什么眼神?
他笑着挑明意思:“幼真?你这是不打算让我洗澡了?吗?”
虞幼真?下意识反驳:“不是啊?”
他扬了?扬下巴,“那你现在?站在?这门口?是……”
虞幼真?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太对劲,她?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说:
“……您先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在?这轻笑声里落荒而逃,飞快缩回被子里。太尴尬了?,她?摸出手机想给梁如筠发消息,却看到万文东在?半个小时之前拍了?拍她?-
Yuyz:怎么了??文东哥?-
万文东:哦,没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们玩儿?得怎么样?
虞幼真?挑起眉,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回复-
Yuyz:挺好的呀-
万文东:那就?好,那就?好,好好玩。
两人又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这才停止了?聊天对话。虞幼真?把手机抵在?下巴,渐渐皱起眉,其实平时她?和万文东都没什么联系,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互相?发消息,互道祝福,这下他忽然给她?发来这样一条消息……她?想来想去都只?可能跟温恂之有关。
不多时,浴室的门开了?,温恂之从里面出来,瞧见她?已经窝在?床上了?,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说了?句:
“我很快弄完关灯。”
虞幼真?连忙说不着急,让他慢慢弄。
温恂之笑着说,“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子梅垭口?上看日出呢,得早点睡。”
说着他走?过来,在?她?床头边上放了?一瓶装了?温水的保温壶,是给她?夜间口?渴了?喝的。他放下水壶时,虞幼真?敏锐地发现他的手背上有零星几点红痕。
虞幼真?坐直身体,“哎”了?一声叫住他,“温恂之你过来,手让我看看。”
温恂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虞幼真?见他不动,便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按在?自己床边,强硬地拉过他的手,嘟囔着说: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嘛。”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有如白玉,但现在?那双手的关节处红红的,看起来不太对劲。以前留学的时候,她?见同学手上也有过这种红色的创伤,说是冻疮。
“你这个是……冻疮吗?”她?指着那几处,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温恂之低头看了?一眼,拉长袖子盖住手背说:“应该是的。”
虞幼真?皱起眉,“你怎么会长这个?”
温恂之说:“以前年?轻的时候跑业务拉投资么,不太注意。”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的,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虞幼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用拇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处创口?。温恂之见她?状态不对,刚想说些什么话来缓解一下,却见她?忽然跳下床。
“你等一下。”
她?去翻自己的化妆包,翻出自己的面霜,又从台上抱了?小太阳过来,放到床头柜上,捣鼓着启动那机子,暖融融的热意传过来。
她?转头冲温恂之挥挥手:“来。”
温恂之坐过去,虞幼真?伸手拉住他的指头,她?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拉到那热吹风面前。暖融融的热风吹在?他的手上,暖和,却也带来刺刺麻麻的疼,温恂之下意识抽回手,并不想让她?看到手背上的冻疮,然而却被她?更用力地抓住了?。
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挖了?一大块面霜,往他的手指头涂,一边涂一边细声细气地说他:
“你这人……怎么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温恂之一怔,没讲话,目光下意识落在?她?身上,她?正低着头认真?给他涂手,长而卷翘的眼睫毛垂着,眨动眼睛时,像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它惊起。他笑了?一下,放松下来,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他老老实实地让她?涂护手霜,什么也没说,那双结实有力的手就?静静地搭在?她?的大腿上,手背隐隐显露出青筋的形状。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漂亮的男人的手。
渐渐地,虞幼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这一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她?却感?觉他们之间仿佛有暗潮在?涌动,一些微妙的幽暗的情愫在?夜色的掩盖下吐露芬芳。
她?涂面霜的动作越来越慢,她?觉得她?必须要找一些什么话来讲,才能打破现在?这种让她?无?所适从的的局面,她?想起刚才万文东找他的事儿?。
于是她?状若无?意般说道:“温恂之,我们真?的不用提前回港城吗?”
温恂之却盯着她?瞧了?好几眼。虞幼真?被他看得莫名,问他怎么了?。
他眉梢一挑,说:“我忽然发现,现在?幼真?都不叫哥哥了?啊。”
虞幼真?心跳一滞,像被人戳中心事那样,她?强作镇定,给自己找理由:“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怎么?你不是叫‘温恂之’这个名字吗?”
她?盯着他,故作凶悍道:“难不成你想让我一直叫你哥哥吗。”
温恂之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她?看得不太明白的眼神打量着她?几秒,像是在?评估着什么似的,过了?会,他一手撑在?身后,姿态放松下来,他似笑非笑道:
“想,也不想。”
虞幼真?:“……”
什么叫想,也不想?
“所以?”她?鼓起勇气问,“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他却笑着把问题踢回给她?:“你觉得呢?”
虞幼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那点儿?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很快消散了?,她?把话题扯回原来的主题上,“那个,我们不要跑题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温恂之干脆利落地说:“不回。我们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总得看到日出吧?”
虞幼真?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过了?会才说:“可是你的工作呢?我刚才看你工作好像还是挺忙的,要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好了?。”
温恂之笑着打量她?两眼,说:“幼真?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虞幼真?一下语塞,她?支支吾吾了?两声,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一定是小太阳太热了?,她?伸手把小太阳转过去对准他,然后才敢抬起眼睛看着他,小声说:
“是又怎么样吧。”
只?见他愣了?一下,然后他的眼角微微一弯,流露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温柔神色来,看得她?觉得自己的周身好像更燥热了?,心跳也是很快的,一下,又一下。那急促的心跳声仿佛在?她?整个躯壳内回响,五脏六腑都连带着震颤起来,耳膜似乎也在?嗡嗡作响。
她?不敢再看他,就?微微别开头,错开了?对视的眼睛,握着他的手也像触碰到火源一样飞快松开了?。她?手足无?措地将汗湿的手心隐秘的贴在?柔软的睡衣上,偷偷地、慢慢地擦掉手心里的潮湿汗液。
也是这时,她?感?觉自己的鼻尖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留下一点儿?清浅却迷人的乌木沉香的味道。那气味萦绕在?她?的鼻尖,仿佛在?她?的心湖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熟悉的低沉悦耳的温和嗓音也随之在?她?耳边响起。
“当?然可以。”
她?缓慢地眨了?一眨眼,抬起头来,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然后他收敛了?一些脸上的笑意,神情甚至称得上矜重。
“能听见你这么说,”他轻而缓慢地说,“……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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