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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6]


    仿佛过了很?久, 也可?能舒云念过于尴尬而觉得时间都变得缓慢,总之她的身后始终安静。


    直到她的心?跳都平复了一些,屋内才响起轮椅在木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身后不远停下。


    “你可?以转过来?了。”


    男人的嗓音不冷不淡响起, 一字一顿, 却仿佛叩在舒云念的心?弦。


    她没立刻回?头, 只小声问:“真的可?以吗?”


    “可?以。”


    “……嗯。”


    她这才转过身, 当?看到轮椅上的男人时,眼底还是闪过一抹诧色。


    他仍是赤着上半身, 只是腰间盖了块白?色浴巾, 自腰部以下遮挡得严严实实。


    从第一次见面,舒云念就知道他皮肤很?白?,那时还脑补他像只不见天日的苍白?吸血鬼。现在他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眼前, 挺拔的胸膛和紧实的腰腹之上, 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犹如深褐色的蜈蚣,他肤色越白?, 越显出狰狞可?怖。


    这些疤痕让人看着心?里一阵闷堵, 实在称不上什么破碎的美感。


    舒云念的视线在那几条长疤停了停,又?不禁往下看去?——


    腰腹以下,都被浴巾挡住。


    舒云念也是这时才意识到, 她好像还没看到过傅司衍的双腿。


    每次见到他,他都是黑色长裤、深灰色长袜和黑色皮鞋, 遮得严严实实, 看不到一丝腿部的皮肤。


    甚至昨天晚上他从浴室出来?,睡袍下还穿着条丝质睡裤, 脚下好像穿着双亚麻灰色拖鞋。


    那个时候她偷听?墙角太窘迫,也没注意那些细节,现在再回?想,的确没看到他的腿部暴露在外一丝一毫。


    就譬如现在,浴巾遮得严实,连着整个脚背。


    “还没看够?”


    清清冷冷的男声打断舒云念的视线,她抬起头,就对上男人毫无温度的黑眸:“看来?舒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胆。”


    舒云念的脸霎时涨得绯红,连忙解释:“傅先生,你别误会?,我?不是在看你那里,我?是想看你的……”


    腿伤两个字到嘴边,又?陡然卡住。


    她知道,这是他不可?触碰的雷区。


    偏偏轮椅上的男人盯着她,面无表情地?反问:“你想看我?哪里?”


    室内诡异地?静了下来?。


    眼见他依旧定定看着自己,舒云念轻咬下唇,干脆豁出去?:“奶奶昨晚找我?,是想让我?在那方面……主?动一点。我?刚才突然想到奶奶的话,就突然产生了不该有的好奇。”


    低着头说完,她还朝他鞠了一躬:“对不起,傅先生,是我?冒犯了,我?以后再也不好奇了。你继续忙,我?先出去?了。”


    不等男人作出反应,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那扇“啪嗒”关上的卧室门,轮椅上的傅司衍:“……”


    产生了不该有的好奇?


    她指的是,他那方面功能?


    搭在膝头的长指微屈了屈,他垂下眼,视线落在那块浴巾上,本该生气,却又?莫名有些好笑。


    —


    约莫一百二十平的主?客厅里,灯光明?亮,格外静谧。


    舒云念抱着深灰色抱枕,已经?躺坐在沙发上生无可?恋了快一刻钟。


    她怎么就脑袋发热,说出那种话呢?


    这不就是坐实误会?,让他以为她是个女变态了么。


    可?是刚才那种情况,她又?能怎么说?


    难道说我?想看看你的腿?


    那他八成直接黑脸,连人带铺盖把她赶出去?。


    算了,女变态就女变态吧。


    食色性也,作为妻子,她关心?一下丈夫的那功能……应该也合理?


    何况,她搬出了傅老太太当?借口,他要怪就连老太太一起怪好了。


    “少夫人,是这燕窝不合口味么?”


    张妈整理好厨房,出来?见那碗燕窝还原样放着,不由提醒:“燕窝得趁热喝,凉了味道不好的呀。”


    舒云念回?过神:“好,我?现在就喝。”


    她将抱枕放在一旁,端起燕窝慢慢喝起来?,脑中却依旧回?想着刚才的场景。


    他是真的很?白?,就是有些太瘦了。


    不过看他胸背的纬度,依旧能看出一些锻炼过的轮廓。


    想来?应该是车祸之后,长时间卧床,整个人才变得清瘦。


    张妈见她仍有些心?不在焉:“少夫人,怎么您从主?卧出来?,就好像有心?事?”


    “有吗?”舒云念笑了笑:“应该是今天工作有些累了。”


    “这样啊,那您多歇歇,我?帮您把行李拿进去?。”


    见张妈要拿行李箱进主?卧,舒云念忙道:“他应该在洗澡,行李先放着,我?待会?儿自己整理就行。”


    张妈怔了下:“少爷在洗澡?”


    舒云念点头:“应该是。”


    看他头发没湿,应该是准备洗澡,而不是洗完。


    没想到张妈却陡然变了脸色,皱眉看向舒云念:“少夫人,您怎么不早说?这套房子的浴室还没装残障人士的安全扶手,今天下午周管家带人来?量了尺寸,说是最快也得三天后才能改造好。所以这三日,少爷洗澡都需有人在身边帮忙的呀。”


    舒云念也惊了:“我?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昨天晚上他都是一个人洗的……”


    “昨晚您也让少爷一个人洗澡了?”张妈惊愕睁大眼。


    她这反问让舒云念蓦得有些心?慌,难道他是不能独自洗漱的吗?


    “我?看昨晚那间浴室里安了扶手,就以为他一个人可?以的……”


    她实在没什么底气,忐忑看向张妈:“安装了扶手也不行吗?”


    “少爷性子要强,自从两个月前他能下床,就一直很?抗拒其他人帮忙……尤其是个人卫生这方面。”


    张妈叹口气:“但?医生说了,他目前的状态还无法做到完全独立的地?步,尤其是右手的腕骨才养好,更要注意休养,不能过度使用,否则还会?影响握笔书写。少夫人您也能想象,他腿走?不了,要想自己独立洗澡、上厕所,就得借助上肢力量。可?这个是急不来?的,得先养好,然后再有针对性的锻炼……总之他在老宅,老夫人是一定会?派人在他旁边照应的。”


    见舒云念满脸迷茫,张妈也没空解释太多,只催道:“少夫人,你还是赶紧进去?看看吧,哪怕搭不上手,在旁边看着,别让他摔着都行。”


    “好、好的。”舒云念怔怔站起身。


    走?了两步,她又?倒回?来?,面露为难:“可?是他洗澡,我?在旁边?”


    张妈不解看她:“你们是夫妻呀,这有什么?”


    舒云念语塞:“……”


    对,他们现在是夫妻。


    “少夫人您快去?吧,万一又?摔了可?不得了。上回?摔倒了,又?送去?医院做手术,老太太心?都熬焦了!”


    舒云念顿时不敢再耽误,急急就往卧室走?去?。


    张妈站在客厅,忍不住直摇头。


    少爷是个锯嘴葫芦,少夫人是个心?大的,还好老太太英明?,特地?叫她留在这盯着,否则还不知道这对小夫妻的日子要过成哪样!-


    这次舒云念多留了心?眼,进门先扬声喊了两声:“傅先生,我?进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她才推门进去?。


    浴室水声果然在响,她心?下一紧,也顾不上什么矜持,直接敲了好几下门:“傅先生,你在里面吗?”


    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


    两秒后,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不在。”


    舒云念:“………”


    好的,平安无事。


    她暗松口气,又?听?浴室里传来?男人略显冷淡的嗓音:“有事?”


    舒云念难为情轻咳一声:“也不算有事,就是张妈说浴室里还没有装安全扶手,让我?过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傅司衍:“你帮忙?”


    虽然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舒云念隐约从中听?出来?一丝轻嗤。


    “如果你需要的话。”她抿了抿唇,硬着头皮:“你别看我?个子小,其实我?力气挺大的。你可?以拿我?当?支架使……要是你不好意思,我?可?以闭着眼睛,绝不会?乱看。”


    舒云念觉得她已经?充分?表达出一个优秀工具人该有的素养,浴室里却是一片寂静。


    良久,磨砂玻璃门后才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不需要。”


    淅淅沥沥的水声又?重新响起。


    舒云念也不意外。


    毕竟他那样骄傲一个人,连佣人的帮忙都拒绝,何况让她这么个并不熟悉的异性侵入他的隐私。


    但?她也并没离开,而是靠在浴室的墙边,朝里面道:“傅先生,我?就在外面,你需要就喊我?。”


    也不知是他没听?见,还是选择无视,除了水声,再无其他声响。


    舒云念也无所谓,靠墙安安静静守着,边注意着里头的动静,边想着今晚得找张妈聊一聊。


    既然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都要住在一起,她也得多了解一些傅司衍的日常情况,免得又?出现今天这种疏忽。


    怎么说妈妈能有钱治病,也多亏傅家肯答应替嫁的事,否则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求爷爷告奶奶的满世界借钱。


    借了人家的势,总得回?报一二。


    这一次,傅司衍洗漱时间比昨晚还要长,近一个小时。


    期间舒云念听?到浴室里有好几次嘭嘭嘭的重物跌落声,一颗心?也七上八下,要不是傅司衍又?语气冷硬地?说了句“不用你管”,她真的差点冲进去?一看究竟。


    她想,大概是没有安全扶手,他要从浴缸出来?,得费上比平常更多的时间和力气。


    心?头又?是一声轻叹,这样的日子,她个外人都感到心?累,何况他本人。


    不管怎样,这一晚的洗漱,有惊无险地?度过。


    在浴室门打开前,舒云念为了见面的尴尬,先一步回?了客厅。


    张妈见到她,张口就问:“少夫人,怎么样了?”


    “他洗好了,没摔……”吧。


    舒云念想到那几声闷响,眸光轻闪了闪,低下头:“张妈,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和我?讲讲他的事。”


    触及少夫人眉眼间的关切和担忧,张妈明?白?过来?,欣然答应:“当?然可?以,少夫人你先坐着,我?去?给您倒杯温水,慢慢讲。”-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张妈和舒云念讲了不少傅司衍的事。


    但?她毕竟也只是个佣人,对于傅司衍双腿情况的了解,也只比舒云念知道的多一些,更具体的也说不出。


    倒是讲起傅司衍事故之前的事,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简直把傅司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末了,还一脸恳切地?望着舒云念:“要不说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呢,若不是因着这次事故,老太太也不会?这么急着少爷结婚,那少爷也不会?和少夫人你做夫妻了。老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少夫人你和少爷那得是千年?的缘分?了!”


    舒云念听?到这话,讪讪轻笑。


    不愧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也有点封建迷信在身上。


    她刚想把话题扯回?康复训练,放在实木茶几上的手机忽的震动一下。


    拿起一看,是傅司衍发来?的消息。


    F:「?」


    舒云念柳眉轻蹙,略作思索,猜他应该是问她在哪。


    云卷云舒:「我?在客厅。」


    云卷云舒:「有什么事吗?」


    F:「别忘了,今晚回?主?卧睡。」


    F:「张妈是奶奶的眼线,你别露馅。」


    云卷云舒:「震惊猫猫头.jpg」


    她从手机屏幕抬眼,悄悄环顾一圈四周。


    难道客厅有监控?不然他怎么知道她和张妈正聊着。


    “少夫人,怎么了?”张妈疑惑。


    “没什么。”舒云念眨了眨眼,再看张妈,笑容多了份拘谨:“只是肩颈有点酸,活动一下。”


    她边说还边抬手揉了揉脖子,暗暗回?想着,刚才都是张妈在说,自己应该没说漏什么。


    “少夫人,用不用我?给您捏捏?”


    “不用了。”舒云念轻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也进屋收拾行李,准备洗漱休息。”


    张妈也站起身来?:“我?帮您拿行李。”


    “不用了,我?行李很?轻。”


    舒云念摇头,又?温声补充一句:“而且阿衍他可?能已经?躺床上了,他的脾气你知道的,应该不愿意外人打扰。”


    她这样一说,张妈果然停住脚步,再看舒云念温声细语的体贴模样,也笑着道:“那少夫人你快进屋歇息吧,我?住的保姆间就在厨房边上,您和少爷要是夜里有什么吩咐,按主?卧床头柜上的呼叫电话就行。”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舒云念推着行李箱,再次回?了主?卧。


    推开门,那张米灰色的大床上并不见那道清瘦身影,反倒是阳台落地?窗半敞开,秋日晚风吹进屋内,送来?一丝淡淡的凉意。


    隔着一扇玻璃窗,那道修长的黑色身影,笼罩在清冷皎白?的月光下,宛若一缕游荡在夜色里的寂寥孤魂。


    又?像是皑皑白?雪里,浓墨重彩的一道清傲笔锋。


    舒云念站在门口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吹进屋的冷风让她打了个颤,她才回?过神。


    缓步走?到阳台,她站在玻璃门旁停住:“傅先生。”


    轮椅上的男人稍稍偏过头,斜乜她一眼,又?转了过去?:“怎么。”


    舒云念看着他在夜色里愈发深邃的英俊侧脸:“入秋了,风还是有点凉的,你要不要添件外套?”


    他身上仍是一件单薄的墨色睡衣,阳台上风大,吹着裤管,隐约能看出腿部的形状。


    修长、削瘦,远没有正常成年?男性的腿部肌肉那般饱满。


    听?张妈说,他是去?沪城的高速上出的车祸。


    被发现时,大半个人被压在废墟里,浑身鲜血淋漓,双腿更是被压得不成形状。


    最为严重的左腿有约十厘米的腿骨彻底粉碎,为了保证两边腿骨高度相同,不得已使用肢体延长术。


    正常人骨折后,只要好好休养,骨头会?渐渐愈合原位。而肢体延长术,则需在断骨处安装固定器,每天需要进行拉伸牵引,持续打断骨头的正常愈合,以此刺激骨骼成长。


    长成,打断,愈合,撕裂,再长成,再打断,再次愈合、撕裂……


    循环往返,犹如一个无穷尽的酷刑,无时无刻都在蚀骨的痛苦之中煎熬着。


    而这样的“酷刑”,只是保证双腿长度相同——


    对于一个神经?损伤而无法站立的残疾人而言,不过是让他由一个“腿部畸形的残疾人”,变成一个“不畸形的残疾人”。


    还是残疾人,还是站不起来?。


    腿部肌肉会?萎缩,会?变得很?难看,得用长裤长袜遮住。


    那是他竭力想保住的尊严。


    “不用了。”


    男人清冷的嗓音被晚风吹入耳,有些寂寥缥缈:“我?坐一会?儿就进去?。”


    舒云念看着他的侧影,红唇轻抿了下,没说话。


    她转身进了屋。


    看着阳台上那道纤细的影子褪去?,傅司衍眼睫轻垂,骨节分?明?的长指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腿骨。


    入秋雨水多,潮湿起来?,腿疼的次数也越发频繁。


    那种疼痛虽不如车祸时的剧痛,却如千万只蚂蚁吞噬啃咬,连绵无尽,一点点地?煎熬着人的耐心?与情绪。


    很?多次,他都觉得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可?他仍旧心?有不甘。


    他的事业、抱负、家族的期望……


    还有奶奶。


    二十年?前她已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临到这把岁数,再承受不住第二次打击。


    又?一阵微凉的晚风袭来?,傅司衍眼神轻晃。


    余光间,那道纤细身影又?映上落地?窗。


    她手里抱着件毛绒绒的薄毯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给他裹上:“我?刚上网查了,你这种情况最好别着凉,要是感冒引发炎症,那会?很?麻烦。”


    看着身上那件她不知从哪找来?的毯子,傅司衍浓眉拧起。


    刚要开口,就见女孩儿睁着一双莹润乌眸望着他,一脸正经?:“你要是刚搬出来?就病了,奶奶一定会?要我?们搬回?去?。傅先生,难道你想搬回?老宅?”


    傅司衍:“………”


    他不说话,舒云念就当?他默认,莞尔轻笑:“行了,我?去?收拾东西洗漱,不打扰你赏月了。”


    她转身往里,顺便看了眼天空。


    当?看到漆黑天际那轮澄黄圆润的明?月,漫不经?心?咕哝一声:“今晚的月亮还挺亮。”


    秋风轻拂,傅司衍低下头,长指抚过身上这条米白?色的毛毯。


    不知是不是她抱过的缘故,毯子上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淡雅的甜香。


    又?或者,这薄毯就是她带来?的——


    他印象中并没有在房子里看过这条东西。


    两根长指不由自主?捏了捏毛毯,软乎乎的,像猫肚皮似的,手感还挺好。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傅司衍眸光一顿,侧过脸,朝卧室里看去?。


    那道娇小身影正收拾行李箱,忙忙碌碌。


    他转过头,看了眼天空。


    一轮圆月明?皎皎。


    的确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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