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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老夫人心灰意冷◎


    回到寿梧园的正厅, 顾菀就看见老夫人正在认认真真地给剥橘子。


    低头时,能看见发旋中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白色发根。


    若打个比方,就像是落在万叶丛中的一点红, 亮眼极了。


    让顾菀看得有些鼻头酸涩。


    “祖母,这几日我不在府中,管家掌流水的事情,可做得累吗?”顾菀走上前去, 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拿到自己手中,转而往老夫人的手中送了一张帕子,自己慢吞吞地继续剥橘子:“祖母,这橘子汁水多,您是最爱干净的, 还是让孙女来剥罢。”


    老夫人拿着帕子看了一会儿, 照顾菀的话,轻轻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看着顾菀低垂的娇面笑道:“肃王妃亲自给我这把老骨头剥橘子,真是我修来的福气。”


    微微地停顿后,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管家的事情有芊丫头帮衬着,比从前可是轻松了不少——我原以为你先前提出让芊丫头帮着管家,是为了气顾莲和顾萱,但现在看来, 是为着给我提前培养出一位好帮手呢。”


    菀丫头这样想着她,老夫人在心头无比动容。


    “四妹妹也是个得力的, 能帮到祖母便好。”顾菀剥好了橘子, 递了最饱满的一瓣到老夫人手中:“倒是祖母, 怎地今日想起来要给孙女剥橘子?”


    往日老夫人也对她好, 不过这种事情一般是交给苏妈妈或是素月素心做, 或者干脆由顾菀来做,鲜少亲自动手,这亦是世家夫人养尊处优惯了的缘故。


    老夫人和蔼慈祥的笑容微微一敛,眉眼间显出几分叹惋:“原你出嫁那日,我还是欢喜居多的,毕竟认了王妃做义母、封了乡主,更是嫁了皇子,这是多少闺秀小姐都期盼的梦想呢!可这几日晨起看不见你来请安,用膳时手边也看不见你身影,路过幽兰院时更是空空荡荡的,我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方才之举,一是见你归宁回来,和肃王相处融洽,我实在高兴;二是,我在夜间入梦,忽然想起,初次见你那一日,你生母将你抱在怀中,剥出橘子瓣逗你玩。”


    言罢,她接过顾菀手中橘子瓣,优雅地小口吃下:“不愧是菀丫头亲手剥的,像蜜糖一样甜。”


    听老夫人提及生母袁氏,顾菀眼中笑意如泛进涟漪一般变浅。


    老夫人说的……应当是她很小的时候罢,她如今回想起来,对这件事情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祖母,您今日怎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不管短短一瞬,顾菀眼中仍是眸光荡漾:“您是不是和父亲发生矛盾了?”


    今日的老夫人很不对劲。


    虽然仍是从前尊贵雍容的贵妇人模样,但说话间多了几分犹豫轻虚、优柔寡断。


    好似……有什么一直以来的坚信与可靠之物,在近日崩塌了。


    老夫人不愿相信、不想再留,却又有长久的情感与不舍。


    顾菀自认为在老夫人心中还没有到达这样的地位。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镇国公与老夫人发生了矛盾。


    并且,在矛盾中,镇国公暴露出自己不堪如污的一面,让老夫人大失所望。


    老夫人闻言并未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将口中的橘瓣缓缓咽下,用帕子轻轻抹了抹嘴角,抹出一分苦涩的笑容:“到底是我亲自抚养长大的,不用说,一眼就看出我的苦恼。”


    不像旁人,虽然知晓她近日心情不好,却安慰不到点子上。


    “菀丫头,我忽然觉得,你上回说的话,似乎是对的。”老夫人的勾起唇角,苦涩从唇角一点点蔓延进她的眼神之中。


    她在昨日,趁着休沐的好机会,去前院寻了镇国公讲话,也算是多年未曾有过的母子谈心。


    适逢镇国公会客,老夫人就在书房外等了片刻,自然见到了与镇国公相谈甚欢的客人是谁——太师吴氏,原先帝时的丞相,后告老致仕,但仍旧钻营于官场之内,为人最是狡诈奸猾。


    老夫人记得,他曾经被老镇国公当作反面教材,教育镇国公:入朝当差,除了忠心圣上,其余便是以延续增添家族为目的。你可以精心研究为官之道,学会通融圆滑,但绝对不可以像吴太师一样,为了向上爬,连做人的底线都丢失,甚至将自己的发妻爱妾拱手送人,任人欺辱。


    可如今,她的儿子和被她与丈夫所不齿的人颇为交好。


    震惊之下,老夫人原本平和的语气就变得有些急冲。


    镇国公虽畏惧孝顺于老夫人,但几十年的汲汲营营之事做下来,早已自负尊大,就不会再认同于老夫人这样“后宅妇人”的话,只会觉得老夫人与老镇国公一样庸懦,更有一种被辜负误会的愤怒:他这样精心为了镇国公府的未来打算,竟然被老夫人斥为向奸佞靠拢!


    他所做是为家族,又不似真的奸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如此一来,镇国公便对老夫人恶语相向,挑拣嫌弃,连陈年的旧事都拿出来批判。


    老夫人当时气得手都抖了,冷声问了一句:“你为了家族利益,纵容蓝氏险些断送菀丫头的前程,那若是将来有一日,要送你最心爱的女儿顾莲,要送蓝氏,要送我这把老骨头该怎么样!”


    “母亲,你要明白,我也是为菀儿好——她一个庶女,当时能做亲王侧妃,是多大的荣耀!自然了,现在菀儿比儿子预想的要有出息得多,是儿子低看了菀儿。”镇国公不服气地据理力争:“若圣上指明要莲儿入宫为妃,或是许配太子、武王,那儿子亦能为了家族将莲儿送过去。”


    “至于母亲您说的情况……”镇国公望了望老夫人,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嗤笑,像是听见了什么过分好笑的话,在嘲笑老夫人的异想天开:“纲纪法度在此,又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


    只说一口咬定不可能发生,却未说一句会拒绝的话。


    在苏妈妈的惊呼之下,老夫人向后栽在了苏妈妈怀中,气得冷汗热汗一块儿往外冒。


    镇国公立时就服了软,向老夫人道了歉,说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让苏妈妈去请太医,自己亲自扶了老夫人回寿梧园。


    然而在老夫人心中,已经是于事无补。


    若说刚事发时,老夫人对镇国公是隐有失望,那么现在,就可以说是心灰意冷。可要她骤然放下镇国公府,自己安安心心趁着没没落享福,老夫人也是做不到的。


    顾菀用温水浣了手。


    染上热意的指尖抚上老夫人皱起的眉头,隐约带着点柑橘的甜味,将老夫人眉间浮现出的懊冷与苦意一点点地抹去,再用往日的法子张弛有度地揉按。


    她并不去询问老夫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只露出一个乖甜的笑:“祖母,我与王爷说好了,等过了年节,接您去肃王府好好养养,怎么样?”


    “至于父亲……孙女会好好劝劝父亲的。毕竟现在孙女是肃王妃,在父亲面前说话也是有些分量的。”


    老夫人被顾菀抚慰得格外舒服,心中那点郁郁伤心也消减了不少。


    “好,等翻过年去,我就等着你来接我。”老夫人眼中热意翻涌,带着欣慰含笑之色,转而问起顾菀与肃王府相关的问题来。


    “我还没问你呢,肃王待你好不好?那日进宫敬茶,可是受了委屈?肃王府的管家下人做事用不用心?还有,那些宗亲妯娌有没有见过,好不好相与……”


    等到顾菀耐心地一一回答完老夫人的问题,又被老夫人嘱咐了许多事情之后,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


    “原是想留着你和肃王用一顿午膳的,但看看你父亲那模样……”老夫人话语中裹挟着叹息和不舍,拍了拍顾菀的手:“你正好趁着午膳做借口,就说圣上有事,赶紧将肃王给带回去。”


    她都怕,怕说话的这几个时辰,镇国公会给肃王带歪掉,让这个孙女婿也变得没有底线、只顾名利起来。


    菀丫头好容易得了个安稳幸福的归宿,可不能这样被毁了。


    顾菀心中也有些担心谢锦安。


    镇国公明显带着目的要私下讲话,又是浸淫官场、语带圆滑惯了的。


    肃王却是潇洒不思的心性,即便如今稳重许多,顾菀也怕他被镇国公哄骗了去,变成给镇国公打听夺嫡之事、谋猜圣上的棋子。


    于是,顾菀离开寿梧园时,行动中就多了一分匆匆。


    连带着在长廊拐角处,碰见等候多时的顾莲,顾菀心底原有的那一分耐心,就如水珠投入炭盆之中,惟剩下一缕烟气。


    正如顾菀所想的那样,顾莲因有求于顾菀,在寿梧园大门紧闭的情况下,并未听从蓝氏的话离开,而是眼巴巴地等在外头。


    有求于人,就要拿出相应的态度。


    顾莲虽然被娇宠长大,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使了个巧儿,并没有在秋老虎发威的太阳下站着,而是倚着长廊的栏杆等待。


    即便如此,顾莲的额头也热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地覆在额间,带来一点虚软气弱。


    “二妹妹……王妃娘娘。”顾莲上前行礼,原要按着姐妹间的称呼笼络一番,但对上顾菀秋水一般的眼眸,竟莫名觉得有一股威严笼罩下来,改口唤了一句尊称。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谢锦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


    “长姐找我何事?”顾菀面上淡然一笑, 并不去看顾莲,只随手折下一朵伸出栏杆外的秋海棠,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就要去找王爷回府了。”


    说罢,她微微往前小走两步,身姿轻盈,像一只小巧的燕儿, 随时都能从长廊下飞走。


    顾菀的语气平淡,并无什么嗤嘲讽刺的意味,可顾莲听了只觉得心中不大舒服: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旁人对她说话, 不说旁的, 口气中总会有一分的尊敬或者敬畏。但顾菀的话中却并未体现,恍若一个庶女是和她这个嫡女一样平起平坐长大的呢。


    顾莲轻轻咳嗽一声,低首捏紧手中的帕子,轻蓬的刘海垂下, 遮住她面上的一点不服气,口中仍是委婉动人:“二妹妹,我是有要事想要等你的……上回我求了你,去观看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回京的事情, 二妹妹还记得么?”


    她当时将头上的白玉珠花丢到了太子怀中,顾菀就在她旁边, 应当对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顾莲提起此事, 又于今日戴上了那一串白玉珠花, 就是以此来婉转提醒顾菀:她和太子之间, 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的。


    一旦顾菀知道了这一点, 顾莲就有把握说动顾菀透露一点太子的行踪给她。若是可以,顾莲也想靠着自己来打听。但镇国公和蓝氏如今双双不同意此事,对她多加管制,太子更是躲着她,让顾莲几欲崩溃:她几乎将自己都奉献给了太子,此生是非太子不嫁了。


    顾菀却并不像顾莲预料中的那样,露出意味深长的明了神情,也没有那种羡慕嫉妒的艳羡神情,只微微一笑,像燕儿舒展了翅膀:“喔,我记得的,姐姐好似丢了一串白玉珠花……倒是和姐姐今日头上戴的这一串很是相似,想来是一对的,丢了真是可惜。”


    说罢,顾菀足尖轻迈,点向顾莲身后的道路。


    既然要求她,不仅要给足诚意,还不能这样忸怩暗语——她是明白顾莲的话中之意,可顾菀偏要顾莲自己说出来,将这被人知晓后堪称丑闻的爱情故事亲口告知于她。


    见顾菀一副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模样,还兴致缺缺地转身要走,顾莲当下就急了。


    她一边在心中暗骂顾菀为“走了狗屎运的蠢货”,一边上前挽住顾菀的臂膀,也算是急中生智,接着顾菀的话道:“妹妹既然知道这一对的白玉珠花丢了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用举手之劳,将这分开的一对白玉珠花重新变成和和美美的一对?”


    “姐姐这形容得与恩爱夫妻一样,想来是对这白玉珠花十分喜欢。”顾菀停下脚步,侧首望去,眼中的神情从原来带着的一点懵懂笑意,变为恍然明悟,故意讲错了事实:“姐姐这样说……是不是另一串白玉珠花,被太子殿下捡到了?”


    “姐姐想去寻太子殿下,要回这一串白玉珠花的同时,与太子殿下相识?”她眨了眨眼睛,向顾莲逼近两步,似是好奇,又像是羡慕,尾音中带了让顾莲格外畅快的艳羡之音:“还是姐姐已经与太子殿下……”


    顾莲闻言默认下来,略去白玉珠花被太子嫌厌送回这件事情,扬起下巴,清丽的眉眼间久违地闪过一分得意,承认的话语堪堪到嘴边,忽而想起太子疏远她的原因,将舌尖上的字句咽下,模棱两可道:“妹妹心中知道便好,可莫要胡说……”说罢,她口齿一转,预备从顾菀口中套话。


    谁知顾菀却懒懒打了个哈欠,转了转手中的秋海棠,后退两步,直接转身就走。


    “上回进宫,太子殿下正要被皇后娘娘斥责呢,想来也没有心情见姐姐——姐姐若是喜欢那白玉珠花,我遣人去问问太子身边的女官,帮姐姐找一找。”


    顾菀走得步子极快,如同展翅高飞的燕子,几乎一眨眼,人就到了长廊的拐角处,还有两步的距离就能到前院。


    顾莲这回是真的慌了,没想到顾菀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提起裙摆就追了上去,堪堪在顾菀踏入前院的那一刻拉住。


    “二妹妹,我想见一见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白玉珠花。”顾莲手上用力,将顾菀从前院门口拉到一条为赏景开的偏僻小道上,然后挥退了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女,压低了声音:“我、我只是想和太子殿下说一说话,我们先前是很熟络的,只是近日有些误会。”


    瞥见顾菀眼底的不信和不耐烦,顾莲忙忙从衣袖中掏出那个已经很少见人的并蒂莲荷包,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说到最后,眼尾竟是泛出羞红与伤心。


    可见是对太子动了真情。


    “二妹妹,你如今和肃王恩恩爱爱,必然能想象出若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该是怎样一副伤心的场景。”流涟锦的荷包上光影流动,映出顾莲眼底的水光:“从前是长姐对不住你,没能看出三妹妹的心思,让她险些拖累了你。若是你能帮我与太子见上一面,待我坐上太子妃之位,必定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委屈——到时候咱们姐妹两个齐心协力,还要愁镇国公府的将来么?”


    “等光宗耀祖了,二妹妹的生母定然也能够的一份追封哀荣。”生怕前头说的这些顾菀不心动,顾莲将袁氏这一牌打了出来。


    看见顾菀的神色有所融化,顾莲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说的那样冲动急切,就是因为过了归宁之日,她就难见顾菀,能与太子相见的路数又少了一条。又因顾菀适才几经暗示都未读懂自己的意思,顾莲更有一分鄙薄:这样的愚蠢,这样的浅薄,便是知道了此事,估计也折腾不出怎样的文章。


    最重要的是,顾莲与镇国公想的一样,都笃定了一件事情:不管如何,顾菀是一定会向着镇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也都要为镇国公府着想。


    顾菀一眼便看出了顾莲的心中所想,不由冷笑:做事的前提便是错误的,又怎么不会走进死胡同之中呢?


    她眼中秋水涌起、哀哀动容,手捻起帕子遮面,掩住弯起的红唇,唯留一双红痣若隐若现,口吻哀伤:“若早知长姐与太子殿下……难怪呢,那日我与王爷进宫敬茶,听闻皇后娘娘为一位女子要责骂太子殿下……”


    顾莲一听这话便不得了了,眉眼间霎时带上几分焦急,握着顾菀手腕的手更加大力,低低询问道:“什么,太子殿下为我受了皇后娘娘责骂?”


    “唉……”顾菀用一声长长的叹息略过话语,在半晌后呵气似地说道:“我们同出镇国公府,长姐又待我不薄,我自然希望长姐与我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长姐这样求我,我回府后就派人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的行踪。”顾菀怅惋应允,忽然想起了什么,秋瞳微亮:“对了,上回我去时,皇后娘娘正在找太子殿下呢,有太监进来说,太子殿下近来总去练武场与驯马园。”


    她这话半真半假,加之宫中消息森严,镇国公府在皇宫中又无太多人脉,即便顾莲下了死力气打听,也只会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


    听到顾菀口中吐露出有效信息,顾莲秀眉上扬,流露出几分激动,准备再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多套出一些消息。


    却是被一声清朗含笑的低唤打断:“阿菀。”


    两人悄声的密探骤然中断,俱有些微怔。


    是顾菀在下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拂下顾莲的手,急走至谢锦安身边,逶迤的裙摆扫出一片繁复的花儿。


    “王爷与国公说好话了么?”顾菀轻嗅动人的清苦香气,仰起娇面,心中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绪:先前还想着早些来寻肃王,不想刚才头一回看顾莲情深不得落泪,新奇之下耽搁些时间。


    顾菀的视线扫过谢锦安的衣裳,发觉了几处与刚来时不同的细节。


    且不提俊丽眉眼间尚存的几分烦恼,只看衣袖处的几分褶皱、腰间香囊垂下来的流苏从丝缕分明变成几缕交缠,就能看出,方才与镇国公的交谈一定是索然无味、令人厌倦的——否则肃王也不会在两个时辰内反复按捏衣袖、顺捋香囊了。


    再抬首瞧谢锦安的面容,顾菀便发现那双锋锐又柔软的薄唇格外嫣红……像是主人在无聊时,不停地抿添,润泽上一层水光,也为张扬的少年郎增添几分温柔。


    在心中想了想谢锦安抿着唇,面上认真应付,却偷偷捏衣袖、捋香囊的场景,顾菀就不由自主地含了微笑,似一朵玫瑰盛放,伸手将那勾缠连结的流苏的拨开。


    谢锦安低垂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顾菀的手上,看到了手腕处那一抹格外显眼的红色手掌印。


    他微微拧起一点眉尖,抬起目光,极快地扫过身后缓缓走来的顾莲,隐有不虞。


    而后趁着顾菀低首认真梳理缠起的流苏,收回目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稳稳当当地轻握住。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二更◎


    “说好了, 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一出前院的门,就看见了阿菀。”谢锦安握了握手中如凝脂一样的皓腕, 眼中有温柔的缓缓浮现:“阿菀手中的秋海棠是带给我的吗?很好看。”


    说罢,他微微松了手,看到顾莲留下的红色手掌印已经消散,才放心地松开手, 转而取过顾菀手中拿着把玩的秋海棠,面上飞扬出一抹笑意。


    顾菀的心中的小心虚和懊意更甚:她不光忘了肃王一段时间,还未曾给肃王带礼物,以至肃王将这一小朵秋海棠认作礼物。


    “是觉得好看,随手摘的。”顾菀莫名不愿欺骗谢锦安, 如实道来的同时眼眸轻眨:“若是王爷喜欢, 我回去就吩咐人摘种了,每日一朵地送给王爷——就像王爷去景州时那样,好不好?”


    “阿菀不嫌麻烦,愿意如此, 当真是再好不过的。”谢锦安面露惊喜,转而将那支秋海棠簪到顾菀鬓边:“至于这支秋海棠,就由我借花献佛,送给阿菀。”


    簪完, 谢锦安先上下看了一遍,满意道:“这朵秋海棠还算配得上阿菀。”


    顾菀不由得抬手, 小心抹了抹鬓边的柔软花瓣, 抿唇浅笑:“花好倒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王爷的簪花手艺好。”


    谢锦安心中将簪花这门课记了下来, 与穿衣、描眉、挽发并列为往后必须要学习的课程。


    *


    镇国公是跟着谢锦安后脚出来的。


    他方才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地和这位皇子女婿说了许多的话,又从女婿口中得知了许多旁人不大容易知道的皇室内部消息,心中十分的激动得意,匆匆喝了一口茶之后,就要提步跟上谢锦安,相送出门,表达自己十足的态度。


    但头刚伸出前院的门,镇国公就看到近日正在严加看管的大女儿正拉着光荣回府的二女儿窃窃私语。因顾莲背对着镇国公,使得镇国公看不清顾莲的神情,却能看到顾菀神情动容,似是被顾莲打动,答应了什么。


    镇国公心里头就是一急:他是知道自己嫡女心思的,一门心思地认准了太子,全然不似他这样聪明,早早地脱出身来,预备看清楚风向再下手。


    按照方才好容易从肃王口中打听出来的消息,如今皇上可是更看重武王,反而对太子有所不满呢!


    自家二女儿因为是庶女,从前也没教过说过外头的事情,要是被嫡女忽悠了去,帮着嫡女投向太子的,那可怎么是好!


    幸而谢锦安上前唤了顾菀一句,否则镇国公立时就要急死过去。


    趁着谢锦安与顾菀说话的档口,镇国公立刻赶到顾莲的身边,瞪眼低声问道:“你方才和你二妹说了些什么?瞧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是不是询问有关太子的事情?”


    顾莲自然不认,口中只道:“父亲您也太多心了,我不过是拉着二妹妹说一说从前在闺中的趣事罢了。”


    她已经将镇国公视为阻止她爱情与飞黄腾达道路的浅薄之人,口吻温婉却不似从前那样恭敬:“要是父亲不相信,此刻上前去问问二妹妹便是了。”


    镇国公抬眼看了看谢锦安给顾菀簪花的甜蜜场景,自然不敢上前打扰,生怕惹恼了谢锦安,让这个以恣意闻名京城的皇子揍他一顿。虽说从今日的谈话来看,这个女婿颇为单纯,几乎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但还是有皇子固有的贵气,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更重要的是,若他上前一问,岂不是会让肃王知道他意图在夺嫡之争中掺和一脚?且看肃王是公认的最不可能登上皇位、本人也不意夺嫡的皇子,加之对他并不热络的模样,镇国公就不会大剌剌地在肃王面前询问,以防被肃王不喜,以至于到闹翻的地步——要是这样的话,等他决定下注的时候,就不好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手中可以参与下注的筹码了。


    不错,镇国公是这样想的:反正肃王没有心思、没有实力去争夺王位,倒不如自己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镇国公府的一部分,他看准了哪个,就靠着肃王的名儿去效忠,再让顾菀去劝服了肃王站队,到时候两个皇子对一个,不是妥妥的稳赢么?


    喔,对了,喜新厌旧是男人的通病。看来他还要提前为二女儿准备几位美人,防止要吹枕头风的时候没人了。


    想着这些“要紧”的事情,镇国公就没空去管顾莲,只低声教育道:“你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要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别叫自家姐妹看了笑话去!既然说完了话,就回自己的院子呆着去,这段时间在府中跟着你祖母好好学习学习规矩!”


    顾莲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行礼说了告退。


    等到顾莲走后,镇国公就朝着顾菀和谢锦安走去,面露微笑,弯腰道:“王爷与菀儿可是喜欢府上的秋海棠?既然如此,也不必菀儿费心找人栽种,让花匠将府上的都挪过去便是了。”


    谢锦安的目光扫过圆滑的笑脸,并不理会镇国公,只低首对顾菀温和道:“我知道花房中有个姓黄的老太监,对秋海棠、凌霄花等最为擅长,回头我汇报了皇祖母,请他来咱们府上可好?”


    镇国公也并不觉得尴尬,而是无比自然地替顾菀回答道:“王爷真是好主意,宫中的花房自然比咱们府上的花匠技艺高超许多。”


    眼瞧着谢锦安的指尖拨弄了一下刚刚理好的流苏带子,顾菀眨了眨眼,在谢锦安拨弄第二下之前勾住了谢锦安的指尖。


    顺便对着镇国公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父亲,今日归宁的时间到了,王府中还有不少的事务要预备着处理,我与王爷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镇国公没有旁的话说,当即点头哈腰地送了顾菀和谢锦安出府上马车。


    正巧碰见一位挑担的货郎从镇国公府旁边的小巷中慢悠悠吆喝着出来。镇国公一开始还未曾说什么,等看着马车走远,才将身后跟着的管家唤来,冷声道:“镇国公府是没落了么,让这等下三流的人来附近转悠吆喝!等下次再看到这等人来,一律把他赶走——只记得一点,不许动粗的,也不要当街闹出来,否则让人抓了把柄!”


    *


    谢锦安原是要再呛上镇国公两句的。


    他从小到大,倒还真是没有见过像镇国公这样脸厚无耻的人,屡屡打断他与阿菀说话,还自得说了好话,有邀功的意味。


    当真是……


    可当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时,谢锦安心中的那一点火气,就像在雨中燃起的一豆火苗,霎时就被温凉的秋雨吹熄。


    一路被顾菀勾着回到马车上,他的唇角也似手指勾起的弧度,弯弯的、带着笑意。


    跟在后头目睹了低气压谢锦安的小时子,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可发现了,自从他家殿下与王妃好了之后,整个人都没有从前吓人了。


    现在有时与惊羽商议事情的时候,都和气了不少。


    浑不似从前,那种用潇洒压着凝默的感觉。


    上了马车后,谢锦安便注意到,顾菀撩起车帘时,看了路过的卖货郎两眼。


    他心中一动,想起从前对顾菀说的话,指尖一绕,反手缠住顾菀的指尖,轻笑问道:“等元宵佳节那一天,我带你去逛一逛京城的灯会好不好?那条街上不光有满街如星的灯笼,还有各色各样的小摊商贩,甚至可以亲手放一盏灯笼。”


    顾菀的指尖给勾缠得有些酥痒,让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出来。


    偏她动了动手指,抬首对上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眸子,鬼使神差地任由谢锦安继续勾着。


    她也就继续笑着,笑着应下谢锦安的话,一双明眸弯作了月牙。


    直到回了肃王府,两人也仍旧是彼此勾着指尖,面上是和煦的笑。


    李管家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二人,说午膳已经摆好了,就在后花园中池中亭上,能欣赏诗中所写的枯荷翠竹之景。


    “老仆回头联系皇宫的花房,请黄公公前来,给后花园中种上一片秋海棠。”望见顾菀鬓边的秋海棠,李管家瞬间就如此说道。


    谢锦安面上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多谢李管家了。”


    然后转头要帮顾菀去提逶迤在地的裙摆——大门旁有一条直通池中亭的石子小路,为着情.趣做成乡间青苔覆地的模样,若裙摆一路这样拖过去,可就要染成绿色的了。


    谁想谢锦安刚弯下腰,后头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是罗寿手底下的小徒弟,也姓罗,人称小罗公公,来传召皇上的口谕,让肃王陪伴王妃归宁回来后,立即入宫面圣。


    谢锦安的指尖立时就僵硬了几分。


    顾菀自然看出了谢锦安的一点儿不情愿:任凭是谁,都不愿意在休假期间,被三番两次委以工作的。


    偏那人是皇上,偏这代表了对谢锦安的用心。


    “王爷去罢,我在家中等着王爷。”顾菀呵气如兰,取下鬓边的秋海棠,放入谢锦安的荷包中,明眸轻弯:“就让它替我陪着王爷罢。”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一更(红包)◎


    谢锦安从顾菀手中接过那个荷包, 登时觉得原先平平的一个荷包,变得格外如珍如宝起来,是万金都不换的。


    握在掌中, 泛着光的锦面上还有几分女子掌心的余温。


    像秋海棠一样柔软动人。


    让谢锦安原有些僵硬不愿的指尖霎时如握暖玉,一整个儿地放松下来。


    “好。”他望着顾菀玫瑰般的笑靥,薄唇微勾,与顾菀再次轻声道别后, 利落地上了小罗公公身后的马车。


    小罗公公见谢锦安上车,与顾菀恭敬地行礼告退后,和小时子一道儿坐在马车帘前。


    马车平平稳稳地往皇宫驶去。


    谢锦安捻了捻荷包上垂下的流苏,心中转过几抹思虑:瞧皇上的模样,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急事。算了算时间……应当是景州一案清算完成了。景州之事, 上至武王太子, 下到州县,除了认真剿匪的徐将军外,都在里面有几分自己的心思。被押解至京城后,为了身后的一家老小, 很是嘴硬了不少时日。


    但皇上,若是要决心查清楚一件事情,自有自己的手腕和办法。


    单独召见他,可想是查出武王太子在景州之事所打的小算盘——当时景州难决, 除官匪勾结的原因外,还有武王大价钱贿赂景州官员, 为太子剿匪添堵的功劳;而太子故意拖延剿匪进度, 企图保收土匪中的主力为私兵的想法, 亦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如今景州官员要进行清算, 那景州就多出许多官职空位, 又因为多山,要防范匪患再次发生,恐怕要增设几个掌兵巡逻的职位,兼之靠近京师,恐怕在朝中要为此争执不休。


    皇上应当是被吵得头疼,一时自己拿不准主意,又不想去询问朝中要官,以防被有心人探明了圣意,让好不容易消停片刻的武王太子再次相争起来,所以才想起了谢锦安这个儿子。


    想想肃王未曾掺和朝中的乱象,之前做的几件事情都出乎意料地稳妥,问起的几个主意都颇有新意并不拘泥,且有实行的很大可能,皇上就决定旁敲侧击地问问谢锦安。


    也是听说谢锦安近日逢人笑面开,想让自己也跟着松一松,笑一笑的缘故。


    心头想好等会儿的应对之语,谢锦安就抬了眼帘,将目光落在了小罗公公身上——他师傅罗寿是个老练完全的性子,不大容易套出话来,相比之下,小罗公公可是差得远了。


    “小罗公公,父皇突然召见本王,恐怕是有急事。”他松开指尖缠绕的流苏,手腕一转,就有一锭金元宝落入小罗公公的掌中:“既然是急事,怎地让小罗公公带了马车来呢,还是骑马快一些。”


    听谢锦安问的与朝政无关,掌中又是沉甸甸的重量,小罗公公心中放松,立刻答道:“肃王殿下这两日没进宫,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光昨日和今早,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分别骑马,都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呢!”


    “皇上担心太子与王爷们,就让吩咐了,往后进宫,除非前线军情这样的事情,还是多用马车轿子为好。”


    谢锦安心中便了然。


    武王与太子即便被按住消停了,也是小动作不断,恐怕亦是皇上宣召他的催化剂之一。


    “如今父皇圣明,边境安宁,想来也不是军情这样的事情,那本王可就放心了。”谢锦安眉梢带起一点浅笑,对小罗公公随口露出一点苦恼:“只是不知道父皇要说些什么,还能不能按时回府……”


    想起方才谢锦安同顾菀不舍分别的模样,小罗公公就自认明了肃王心事,下意识接口道:“王爷放心,听奴才的师傅说,莫约是与王爷说一说景州之事罢。”


    说罢这话,小罗公公就自觉多话,立时闭上了嘴,用眼悄悄地觑了一眼谢锦安。


    只见谢锦安未有若有所思之色,反而俊面上透出几分苦恼,似是不想再沾染景州相关之事,这才放下心来,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金元宝。


    不怕不怕,肃王殿下又没有坏心思,就当作了一次人情。


    等到了御书房,皇上果然如谢锦安所想的那样,简单说了一番景州之事的处置,便隐晦又随意地问起他的意见。


    “你在朝中也当差了一段时日,朕就问一问你对朝中臣工的看法。”皇上神色轻松,眼底却有几分去除不掉的凝沉之色,只对谢锦安说道:“朕从前也问过你大哥和二哥,正好借此看看你在识人方面有没有什么长进。”


    “父皇交给儿臣的,多是礼仪文事,故而儿臣多问及父皇赐予儿臣的幕僚,倒是少和朝中臣子交流。”谢锦安敛眉轻声回应,语气略有懒散,却透露着几分让皇上如今格外喜欢的安分与乖巧:“若说起朝中臣工,儿臣能多说些的,只有几位新进的翰林贡士。却也不是在朝政方面,而是在赏花游景方面多有相合之处。”


    闻得谢锦安此话,皇上的眼底的凝沉消散了些,带着些笑斥道:“朕就知道你那副样子是为着娶妻做给朕瞧的,等再过几日,朕必定多给你安排些政务,看你还有空与旁人玩乐。”


    看谢锦安有些慌张的讨饶,皇上便觉着心情松快了些:从前觉得这个三儿子不上进,如今却是最为省心的一个。


    唇角微微露出些许浅笑,皇上的一双龙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光亮:肃王这话说得无意,却是给他提了个醒:景州紧靠京城,其众山可算是京城的屏障,在官员设置上,是一定要慎之又慎的。如今朝中分立两派,纯臣并不算多,不好全都分派出去——倒是从新进的进士,除了入选翰林的部分外,还有许多官职未定,其中不乏寒门出身,正是适合到地方做些小官历练的。


    等他回头寻由考察一番,便可以选定人选了。


    敲定了主意,皇上整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就缓缓消散。


    他望着给自己提供了一闪灵光的谢锦安,语气格外和善:“虽说你有些躲懒,但总体做得还不错。朕讲究赏罚分明,你想想有什么想要的,就当朕期许你更加勤勉了。”


    说罢,皇上仔细想了想,当初武王与太子所要的是什么:武王所求,是国库中一把有名的长剑;而太子么,好似是一本政论的孤本。


    皆是与自己前程有用,又在恰当范围内的所求,是皇上的意料之中。


    可皇上如今想来,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会求些什么。


    谢锦安微微撩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有所思定、眼含满意的皇帝,眼底划过一分清浅的笑意,指尖下意识地缠住荷包上的流苏。


    有秋海棠的淡淡香气缠绕而上。


    他静静地敛起舒展的眉尖,隐约透露出些许的愁闷与犹豫。


    原先满室的舒缓氛围,与谢锦安拧起的长眉一般,一点点拧紧起来。


    紧到皇上疑惑地抬起眼,惊讶又好奇地望向谢锦安。


    正如他少见谢锦安方才含笑求饶的小慌张,现在的优柔之色,他亦是从未在三儿子的面上见过。


    皇上心中就多了一分宽容与怜惜,口吻中多了一分鼓励:“先前成婚时,向朕讨要那么些东西,这会儿却是犹犹豫豫的——你大着胆子说,有你皇祖母在宫里,朕又不会打你板子。”


    话音刚落,皇上就见谢锦安那双如罗贵妃一般的桃花眸中,有涟漪般一漾便散的水光。


    “儿臣大胆……想请父皇,随着儿臣去看一看母妃。”谢锦安淡声开口,表面镇定,但细细听来便觉嗓音中含着几分颤抖。


    原是清朗郎的声音中似掺入些许的冰渣,随着话语缓缓硌在皇帝的心上,泛起轻微又不可忽视的旧痛。


    “啪嗒”一声轻响。


    皇帝的手不知何时送了力,那手中拿着的奏折一下落在御桌上。


    谢锦安重新敛了眉眼,一点惊惧无措掩过方才的愁豫。


    薄唇却微微上扬了一分。


    *


    顾菀目送着小罗公公驾着马车离开。


    等车影渐行渐远,才转身回府。


    跟在后头的琥珀轻巧上前,帮顾菀提起裙摆,用旁人听不见的气声说道:“王妃,您要传的消息,已经着人送给三小姐了——只是今日瞧着镇国公的脸色,往后要换个法子了。”


    先前镇国公府门口那个卖货郎,便是用来传消息的人扮的。


    不想今日镇国公心气不顺,恐怕要直接撒到了卖货郎头上。


    顾菀弯唇轻笑,眼底有几分讥讽,轻轻摇了摇首。


    托先祖的福,镇国公府占地颇大,奴仆众多,少有人能有时间与钱财,去外头街上采购,若想私自买些日用东西,多半是靠串街走巷的卖货郎。


    镇国公要撒气,可要看看人心允不允。


    李管家见顾菀主仆的眉眼交流,只含笑立在一旁,等到顾菀抬眼,才向前行走了两步,恭敬询问摆在亭中的午膳是否要挪动。


    “罢了,既然已经放好,就不用麻烦了。”顾菀摆了摆手,温然笑答。


    她往前行了两步,目光划过艳红的红掌花,不觉想起谢锦安抿得红润的薄唇,回头嘱咐道:“晚上让膳房添一道石斛花旗参炖肉汤罢。”


    今日会见镇国公,啰嗦烦闷,肃王必然是心中闷着一股火的。


    喝些盅汤,正好清火降燥。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二更◎


    正如李管家所说, 池中亭四面绕清波,十月中旬虽无满池荷花清艳,但秋风拂来, 枯荷隐响,别有一番景致风光。


    是赏景的好地方,也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李管家将饭菜放置好后,就领着人悄悄地下去, 惟留下琥珀服侍着顾菀。


    琥珀便一边布菜,一边同顾菀汇报府中诸事。


    提起卖货郎传给顾萱的消息时,琥珀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世上的天良,恐怕要被老亲王一人丧尽了!”


    卖货郎所传消息中,便有一句“老亲王府近日奴仆受鞭伤, 浑身青紫者众多”。


    想来是老亲王被皇帝训斥禁足, 后又被收走丹书铁券,往日前仆后继送美人送珍宝的人皆是消失不见,老亲王恼怒之下,便发展了这一折磨下人的“爱好”。


    想来顾萱知道这一点后, 要好生“照顾”老亲王的想法会更加坚定。


    “今日我见镇国公,很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想来不论是官场上,还是情场上, 都是顺顺利利的。”顾菀不想多提老亲王,夹了一筷子脆嫩的清炒菌菇, 问起琥珀从前她院中意图勾.引镇国公那个婢女:“水儿呢, 想来是心想事成了。”


    琥珀提起不安分的水儿, 不复从前烦恼, 和顾菀一样露出几分笑意:“王妃出嫁前, 特意安排了她去何姨娘的院子里。何姨娘领会王妃的意思,不但圆了水儿的梦,还让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从容了不少。”


    说罢,琥珀略顿了顿道:“王妃放心,这事儿已经悄悄地传出去了,想来不少人耳朵中都会有所听闻。”


    女儿前脚出嫁还未几日,自己后脚就收了女儿闺阁中用的婢女。


    这事儿传出去,便会让人觉着镇国公行事荒唐。


    倒是和老亲王最初的作风相似了。


    要是传到了正是厌嫌的皇上耳中……


    “王妃今日向大小姐透露了太子行踪,可要奴婢去打点一番?”琥珀想起此事,不免开口询问。


    她家王妃心善,想要成人之美,却也不能忘了要用钱财保稳一点。


    “顾莲拿定了主意,她自己自然会去行动。”顾菀淡然摇了摇头:“蓝氏心疼女儿,顾莲手中可有不少的金银,咱们很不用为她费钱费心的。”


    不管最后顾莲能不能成事,都不妨碍顾菀的计划。


    “倒是要遣人与祖母说一声,四妹妹十一月十八的及笄宴,我想着参与操办。”顾菀想起此事,明眸中划过几抹慎重。


    她也答允了顾芊,为她择一门人品好又上进的亲事。


    这件事情要好生挑选才行。


    顾菀一边打算着往后要做的事情,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完午膳。


    刚刚回到“合韵同声”准备仔细研究铺子账目,琉璃就带着笑来回:“王妃娘娘,外头张小姐来了。”


    琉璃话音刚落,张瑛便如一匹健跃的俊美小驹,带着蓬勃的活力踏进屋中:“菀妹妹,我可算是能来见你啦!”


    未及定下身形,张瑛就在顾菀眼前转了一圈,蹬了蹬脚上的鹿皮小靴,对顾菀笑哼道:“快瞧瞧,我这新到手的骑装怎么样,好不好看?”


    “剪裁合宜,料子顺滑,颜色也很衬你。”顾菀面上被感染上明快的笑意,绕着张瑛细细地看了一圈,忍不住夸赞道:“你若是穿了这一身骑在马上,定然是比汗血宝马还要俊俏漂亮的。”


    顾菀的话夸到了张瑛身上,让她忍不住拉了顾菀的手,外头笑道:“还是菀妹妹懂我,我当时就觉得这颜色加上这料子,和汗血宝马相似,这才找人裁了做衣裳的。”


    顾菀含笑点头,重又多夸赞了几句,随后调笑道:“这身骑装俊是俊,只是等会儿回府的时候,恐怕要借用我府上的房间更衣了——我也不多收你借用费,回去将你那套绣了金线花草纹的整套马鞍给我便是。”


    张瑛听完,明亮的杏眼圆睁:“我都送了一匹温顺的好马给你了,你居然还惦记着我最喜欢的那套马鞍!”


    “控诉”完顾菀的恶行,张瑛仰起下巴,对顾菀欢喜笑道:“你放心吧,这身骑装是母亲带着我去买的,她最近还允许我随意出门去骑马射箭了呢!”


    “伯母理解你了?”顾菀闻言,颇为欣慰地望向张瑛。


    从前张瑛向她诉说烦恼,大多都是因为安乐伯夫人不同意她去策马而起。若是安乐伯夫人转换了观念,对张瑛而言,日常间的母女关系就会更亲密一些,是极好的。


    “哪有呀,还是念叨着让我没事做些女红。”张瑛叹气道:“莫约是瞧你出嫁那一日,镇国公老夫人落泪,心有感触,故而这些日子才对我管得松快了些。”


    她晃了晃顾菀的手,那抹忧愁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你回头多和我母亲说些出嫁后不高兴这样的话,说不准我想要的象牙弓弩就能到手啦!”


    言毕,张瑛就开始思虑若是拿到象牙弓弩该如何小心保养的事情。


    “那罢了,我还是准备十匹上好的骏马,等着给你添妆罢。”顾菀点了点张瑛的鼻尖,轻笑道:“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让琥珀或者琉璃带着你逛一逛肃王府好好?”


    “我一个人去逛可没有意思了。”张瑛如此说着,行至桌边,眼神清澈而富有光亮:“我如今能看懂一些府中的账目,不如我帮着你瞧瞧,咱们也好快些出去玩。”


    顾菀闻言就双眸弯起,将一沓子账册放到张瑛手中:“这些倒不是府中账目,而是外头铺子往年的经营账面。因上头经营得并不算好,我正在苦恼要不要换个营生,再重新招伙计,平日里又该用怎样的法子。”


    老夫人的铺子是交给专人打理的,在这方面倒是很少教她。


    顾菀纵然聪慧,可没有引路人,也只能如盲人过河一样,一点一点摸索着石头走了。


    听到顾菀话语中的烦恼,张瑛却是眼睛一亮,放下账册,对顾菀道:“菀妹妹,你知不知道新晋的皇商木氏?我母亲曾同那木掌柜聊过,还交流过管理铺子上的事情。我母亲说,木掌柜浅显的三两句,就解了她的困惑——菀妹妹,你要不要请木掌柜上门说说话,或者是将铺子干脆交给木掌柜打理?”


    张瑛这一提,顾菀便想起那日所见的、温婉又和善的女子。


    分明是第一回 见面,却似给人一种包容亲近之感。


    “好,我回头就依着你所说,将木掌柜请来说一说话。”顾菀心中微动,对着张瑛眉眼轻弯:“作为报答,我今日邀你游一游肃王府,等到了下月,还和你一块儿去骑马好不好?”


    张瑛脚上的鹿皮小靴高兴地踏出清脆声响:“好,咱们一言为定!”


    转过身去,张瑛俯身,在顾菀耳边小声嘟囔道:“这段时间去骑马射箭,我竟然都不是第一名了,肯定要好好练练,将第一名夺回来!”


    顾菀瞧着张瑛好胜心被激起来的模样,不由眨眼问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或是公子,竟是将瑛姐姐给比下去了?”


    “就是你成亲时,和顾望站在一块儿拦肃王的那个!”张瑛提起时仍是有些愤愤,但不过一瞬,就挽住顾菀的手:“咱们不提他,赶快带着我在王府中看一看!”


    顾菀尚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张瑛挽住小跑起来。


    清风拂过几步之后,顾菀就将张瑛口中之人忘却到了脑后。


    *


    罗贵妃当年盛宠一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惜罗家因为通敌叛国之罪除爵流放,罗贵妃更是一朝自缢,惟留谢锦安这一骨血在宫中。


    皇上念及旧恩,不光追封皇贵妃,赐予谥号,还下旨将罗贵妃的牌位放在其生前所住的关雎殿中,每日不停地香火供奉。


    可若说罗贵妃哀荣盛盛,这近二十年中,却不见皇上亲临关雎殿,为罗贵妃上一柱香。


    但在今日,皇宫上下已然知晓,皇上由肃王作陪,在关雎殿待了一整个下午。


    等到天色渐晚,才从关雎殿中出来。


    “父皇,前头等您的,好似是母后。”谢锦安瞥了一眼在关雎殿门口急慌得团团转的皇后,微微垂眼抬面,在暗红的夕光下露出略苍白的唇色与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沉默:“您近日要注意身子,方才竟是累睡着了。”


    他的话如一阵呵出的气,还未到皇上耳边,就已经消散不见。


    所以皇上动都未曾动一下,只有些愣神地眼前那一双映入晚霞的桃花眸子。


    眼底有在安眠中猝然惊醒的迷惘与一点脆弱。


    “明年除夕宴散后,你陪着朕再来瞧一瞧你母妃。”皇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是从前未有的柔和:“朕记得,你母妃的生辰是在二月……”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皇上一边念叨着这话,一边由罗寿搀扶着坐上龙辇,朝着御书房行去。


    广阔的大理石宫道上,逶迤着皇后提裙追逐皇帝的背影。


    伴着几只低低飞舞的蜻蜓。


    小时子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一步,垂首听候谢锦安的吩咐。


    “殿中的熏香燃尽了,你去将它倒掉罢。”谢锦安稍稍转首,眼中的晚霞掺入几分冷色。


    又在他指尖触碰到装着秋海棠的荷包时,从冰雪化作春水。


    第95章 第九十六章


    ◎我自然也是想见王爷的◎


    俗语说, 蜻蜓低飞要落雨。


    小时子不过是亲手去将香炉中的一捧香灰倒掉,就这转瞬的功夫,外头已然是落了如烟的秋雨。


    谢锦安立于廊檐之下, 伸出骨节分明的一手,静然地沐着雨丝。


    俊美昳丽的侧容朦胧在烟雨之中,似一副画。


    有谪仙落于凡尘的氛觉。


    听见小时子小跑而来的声响,谢锦安微微侧脸瞥去。


    方才在皇上面前的苍白默然, 此刻已然溶于这场秋雨之中。


    “走罢,天色已快黑透了。”谢锦安小心地拂去荷包上沾染到的雨点,神色平静地对小时子吩咐道。


    想来阿菀在府中,已经等他许久了。


    他也……有些累了。


    “殿下放心,奴才早就派人去宫门前吩咐车夫准备着了。”小时子望了望外头隐约有变大趋势的雨幕, 对谢锦安道:“只是外头雨势渐大, 关雎殿中原有雨伞放在仓库中,容奴才去寻一寻。”


    “不过一点小雨。”谢锦安却不愿意再耽搁片刻,道完这一句后,就潇洒踏入雨中, 步履匆匆地往宫门口们去。


    “欸,欸殿下——”小时子不及阻拦,只能伸手望着谢锦安大步离去的背影。他生怕再耽搁片刻,马上就有倾盆大雨披头淋下, 就只好硬着头皮,小跑着跟上谢锦安的背影。


    秋雨果然是越下越大的。


    大到原先还能从容在细雨中飞舞的蜻蜓, 只能凄凄惨惨地扇着沉甸甸的翅膀, 落在小时子路径的低矮灌木丛中。


    蜻蜓是花鸟房顺带着养的。


    为着让宫中贵人们赏心悦目, 所选育的蜻蜓就和鹦鹉翠鸟一样, 有五颜六色的光彩。


    即便是落在草丛中, 亦亮丽如琉璃映光。


    漂亮得让小时子花了眼,在宫门口没有抬头看前面。


    一头撞在谢锦安身上。


    小时子未来得及揉一揉酸痛的鼻头,就想先出声行礼谢罪。


    忽而看到前头伸出一截油纸伞的伞边。


    檀木做骨,油墨映画。


    是当时皇上赐下的、备在肃王府中的御伞。


    专给肃王夫妻用的,以彰显皇室身份贵重。


    是王妃来接王爷了呀。


    小时子立刻就噤了声,悄不作声地探头往马车那儿看,果然瞧见琥珀撑着一把素伞,在对着他招手让他过去。


    他就嘿嘿一笑,用手在额上搭了个挡雨台,随后往那儿就闷头奔去。


    “王妃娘娘怎么来了,等了多久呀。”小时子喘着气,压低声音问琥珀。


    琥珀便低笑道:“原是要陪安乐伯府的张小姐逛逛的,可才走到池子那儿,张小姐就说蜻蜓低飞恐要下雨,赶紧回去才好。”


    “王妃空闲了下来,想起府中马车上还未曾放备用的伞,又惦念着王爷,干脆过来等了。”


    “至于等了多久,王妃叮嘱了我,不许告诉你的。”


    *


    谢锦安立在宫门之下,有些怔愣地盯着顾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惟掌心护着的荷包如棉花一样柔软。


    “王爷?”顾菀换了身适合雨天穿的短式襦裙,见谢锦安呆立在原地,便提裙上前,踮起脚尖,将檀木纸伞举过谢锦安的头顶。


    她一手举伞,一边伸出手用帕子拂走谢锦安发丝上悬着的雨珠,明眸中弯出带着温柔的笑意:“王爷怎么突然感觉变傻了许多,还在雨里头站着。”


    顾菀仰面近了谢锦安,彼此气息交缠,在掺了幽香的焚木香气中,自然就看见谢锦安眼中有细细的红丝泛起。


    像是……这双深情动人的桃花眸中,曾经含过一汪热泪。


    带着些许的疲乏,不见今日走时的飞扬意气。


    这回轮到顾菀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住正在擦拭雨水的帕子。


    男子的发夹着雨气,滑入顾菀掌心。


    雨气微凉,像是从顾菀的掌心一直流淌到心中,让她整个胸膛都变得酸涩胀痛起来。


    而低首,便能看到谢锦安紧握着荷包的手。


    雨丝密密,荷包光滑的缎面上,竟是一点儿水珠都没有。


    里头放着的那朵秋海棠,想来也是安然无恙的。


    脑中浮现出这话,令顾菀心尖一皱,眼底有柔软与心疼溢出。


    她当下就顾不得许多,握住谢锦安的手,拉着谢锦安向着马车走去:“雨势渐渐大了,等到马车上,我再给王爷细细地擦拭一遍。”


    顾菀生怕谢锦安淋得雨更多,焦急之下,险些让颇重的檀木纸伞脱手滑落。


    是谢锦安及时回过神来,接过纸伞,自然地向顾菀偏去,任由雨丝落入他的的颈脖中。


    对上顾菀眼底的绵软情绪,谢锦安抿起薄唇,露出一个极柔和又含着意气的笑:“好,咱们先上马车。”


    秋日的雨虽如春雨一样,是微微的凉意,但若是落在人身上,不及时擦去,就会有中入骨的秋意寒凉。


    故而顾菀在来时,还备下了烘烤暖手的小手炉与一盅驱寒的浓姜汤。


    甫一上马车坐定,谢锦安便主动接过顾菀手中的帕子,侧过右半边的身子。


    还赶在顾菀开口前,出声问道:“阿菀在宫门口是不是等了许久,有没有淋雨?今日下午府中一切可还安好?不知晚膳准备了些什么?”


    他一气儿抛出三个不同的问句,而后神色自然地用帕子去擦拭被雨水打湿了薄薄一层的乌发。


    顾菀并未开口回答,而是先将小手炉放到谢锦安怀中,又小心地从食盒中端出浓姜汤,然后静静地望着谢锦安。


    见他擦拭间姿势不便,到底是没忍住,将谢锦安湿了大半的右肩膀板正过来,用备好的一大块棉毛巾覆上去擦拭雨水,口中道:“王爷这肩膀湿哒哒的,还想不给我看见呢——见了下雨,不论大小,都该撑伞才是。”


    “王爷可不许嫌麻烦的,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不慎染了风寒,整日鼻腔塞塞、精神蔫蔫的,那可是不好受的。”她怕自己说软了引不起谢锦安的重视,仗着年轻体壮不在乎这些,就故意瞪了眼睛说这话。


    平日里温柔娇妩的人故意作出凶样来,落在谢锦安眼里,别有一种酥酥痒痒的威慑力,让他乖乖俯下身去,方便顾菀动作。


    “其实刚走时雨才落下,而且细针似的,我便想赶紧跑出来,好早些回府见阿菀。”谢锦安被厚实的棉毛巾裹住,带着点闷闷笑意地道出这句话,尾音中还有一分被包容才会流露的小委屈。


    整整一个下午未见,谢锦安着实是有些想念顾菀的。


    “我答应阿菀下回若是碰见坏天气,定然将挡御的东西准备好,再行出门之事。”察觉到雨珠被拂去大半之后,谢锦安便重新直起身子,一双眼清潭似的看向顾菀,拉过顾菀与自己一样泛凉的手。


    两人双手交叠,一同握着那精巧的小手炉,像一朵含苞的花儿。


    “阿菀也要答应我,坏天气就不用出门来接我了,阿菀的身体同样重要。”清潭泛起水波,谢锦安眼中翻涌起桃花入池的情意,俏皮地学了顾菀方才说的话:“若是不慎染了风寒,那可是不好受的。”


    顾菀轻盈笑出声来。


    “王爷这样说,我当然是应下的。”顾菀眨了眨眼,回圜道:“不过还要看情况嘛。”


    “王爷想早些见我,我自然也是……想见王爷的。”


    第80章 第九十七章


    ◎他想给阿菀,所有最好的一切◎


    这句话曼声道出, 就好似一勺琥珀蜜糖落入温水之中,清清甜甜,入喉入心皆是甘甜一片。


    就算里头掺着剧毒, 都能让人甘之如饴。


    就如现在,外头分明已经从言语变作滂沱大雨,谢锦安却恍惚觉得看见了艳阳天。


    唇角是止不住地上扬,整个人可谓如沐春风。


    顾菀说完这话, 亦觉面上泛出红热。


    便忙偏了头,将尚且温热的浓姜汤递到谢锦安的手边:“王爷快将这姜汤喝了,驱寒是最好的。”


    “等王爷喝完这盅姜汤,咱们也就回了王府了。”


    谢锦安自是温声应好,含着欢喜炽热的目光掠过顾菀红粉的耳尖, 心中便如这浓浓的姜汤一样, 俨然是滚烫烫的。


    喝完这一盅姜汤,他身上原先的疲累便一扫而空,连带着掌心都重新泛起热度,倒是衬得那小手炉没有了作用。


    “阿菀的指尖还是凉凉的。”谢锦安一手拿着手炉, 一手去探顾菀的手,说这话时不免拧眉,随后将手炉搁置在一旁,用自己的一双手当作手炉, 给顾菀捂手。


    顾菀抿唇低笑,粉面上更是多了几分烫意。


    她可是发现了, 肃王很喜欢给她暖手的。


    被人牢牢握住双手的感觉……很不赖, 她喜欢极了。


    抬首瞧见谢锦安皱起的俊眉, 顾菀不由软声道:“前两日太医不是才来瞧过吗, 说只要每日喝药就必定有所改善的。我这才刚开始, 想来往后一定不会如现在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凉冰冰的。”


    她顿了顿,清坦的目光映入谢锦安微红的眼底,如话家常一样轻声问道:“王爷今日入宫面见圣上,未曾午间小憩,是不是有些疲乏?”


    谢锦安闻言微愣,看到顾菀望着自己的眼睛,立时便明白了:他下午陪着皇上去了一趟关雎殿,在生母的牌位面前,自然是触景生情,一时眼中覆泪的。


    然想到生母罗氏曾遭受过的委屈,想起罗氏一族流放之事,那点泪就化作让皇帝愧疚的武器。


    阿菀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泛红,以为是他被皇上骂了,想要安慰,又顾着他的面子,才这样拐弯抹角地询问。


    “不疲乏,只今日父皇往后说要多多地给我派发政务,故而吓得。”谢锦安胸口一暖,对顾菀缓缓开口解释,握起的双手微微加了点力度:“等往后有空,我带你去看看母妃,好不好?”


    这是顾菀头一回,在谢锦安口中听到要去看罗贵妃。


    当年罗氏一事,在外人眼中,至今仍是蒙在肃王前途上的一层阴影,是肃王心上的一道疤痕。


    所以谢锦安一直不说关雎殿之事,顾菀亦不曾开口过问。


    今日听谢锦安主动提起,顾菀目光中带上了些欣慰与心疼。


    她垂下眼帘,看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郑重应答道:“好,我与王爷一起去看看母妃。”


    “关雎殿便在皇宫之内,来往也方便。往后不论何时,我都会陪着王爷一块儿去的。”


    谢锦安眼底划过暗光,感受到马车越来越缓滞的晃动,并未多言,只轻声道了好。


    然后撑起伞来,亲手扶着顾菀下马车。


    李管家得了消息,立刻吩咐人将晚膳传上来。


    晚膳是一直温在笼中的,外头裹着厚布,端上桌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谢锦安则被顾菀逼着先去用热水将全身简单洗浴一番,才准出来用膳。


    一坐下,便先给顾菀舀了一勺虾仁蒸蛋:“我记得前日阿菀夸了这一道菜。”


    “王爷好记性。”顾菀弯起了眼儿,将那一碗石斛花旗参炖肉汤放到谢锦安面前:“我怕王爷今日内心有火气,吩咐了膳房炖了这汤——王爷尝一尝?”


    说罢这话,她就说起今日下午各自发生的事情。


    “今日幸而有瑛姐姐提醒,不然我去晚了,王爷就变成落汤鸡了。”顾菀提起张瑛,就说了与张瑛约定的骑马之事,而后奇道:“瑛姐姐说有敌不过的人,誓要努力练习去战胜,还说是咱们成亲那日,站在顾望身边的,想来是镇国公府的亲戚,我却是想不出来有这一个人。”


    “阿菀有张小姐陪着,去骑一骑马是极好的——等过了年节,父皇照旧是要去春州行宫春狩的。”谢锦安动作优雅地细细品味肉汤,对顾菀笑回:“至于张小姐说的,莫约是叶世子罢。”


    顾菀瞬间就了然:她已经在心中与镇国公府割席,想人时就自然而然将叶嘉屿剔除掉了……但叶世子,怎么会与张瑛有所争比呢?


    她心中尚在疑惑,谢锦安心领神会一般道:“想来是太子请叶世子去的吧。”


    武王好武,自身有三分本事,以讨教之名接触叶嘉屿时,不怵去练武场。


    太子呢,生怕武王看了笑话,也想借着叶嘉屿的名头,多吸引些娇俏贵女在身边喝彩,只能请叶嘉屿去允许贵女们练习的骑射场了。


    “要是张小姐赢了叶世子,那可真是女中豪杰。”谢锦安不由抚掌。


    顾菀点头笑道:“瑛姐姐只怕要下大力气去练习。”


    言毕,顾菀就顺带着将张瑛推荐了皇商木氏的话说来:“开铺子做生意,是我第一回 做,实在怕错了哪一步,在生意场上连咱们的家底都赔掉了,就想找做老的人问一问,不知道王爷同不同意?”


    谢锦安自听到“木掌柜”三字,长眉就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阿菀的主意,是极好的,我哪儿有不同意的。”他的尾音中带了一点闷闷的笑意,点头应下这件事情,而后主动提起顾芊:“我今日去见镇国公,听他有提到顾四小姐及笄之事,阿菀是如何想的?”


    他瞧着顾菀与顾芊的感情彼此尚好,就想着出言问一问,看有何要帮忙的地方,免得顾菀觉着是镇国公府之事,迟迟踌躇不能开口,增添了心中的烦恼。


    果然,谢锦安就见顾菀眉眼间松弛了许多,与他讲了操持及笄宴和择婿之事。


    “我想托一托王爷,为我寻来些好男儿的名字。”顾菀浅声说道:“很不必出身贵族世家,只要为人周正、勤勉向上、有所天资就好。哪怕他家世贫寒,我四妹也是愿意的。”


    “阿菀放心,我肯定将这件事情做好。”谢锦安颔首应道:“那些年龄合适、符合要求的男子,我定然会亲眼瞧瞧的。”


    二人说话间,已然是将晚膳用了大半。


    外头的雨仍是如倾盆一般,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连瓦砖都浸刻入了秋寒。


    晚膳撤下后,顾菀与谢锦安分别清了口。


    “我帮王爷将头发再抿一抿水,然后就熄了灯罢。”顾菀从琥珀手中取来崭新的厚棉布,坐在床沿对谢锦安招手:“王爷今日可累了,要早些歇息才好。”


    谢锦安抬眼望去,便见一副灯下美人图。


    美人笑容婉婉,精致的锁骨上莹着烛光,整个人儿漂亮得不像话。


    而睑间那一双红痣,比之往日的明艳,更添了一分温馨恬然。


    清新动人间就摄人魂魄,心甘情愿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样好的阿菀,值得天底下女子中,最尊贵的那个名位。


    从前他只为自己的一腔不平与野心筹谋。


    但到今日,谢锦安才找寻到心中最为坚定的那个理由。


    他想给阿菀,所有最好的一切。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一更)


    ◎肃王那股醋劲儿,说不定比陈年老醋还要大呢◎


    谢锦安这般想着, 不由对顾菀露出个极少年气的笑容。


    在灯烛的映照下,就晃似桃花成了仙一般,在一双弯起的桃眼中流出无限的深情与欢悦。


    尤其是过来卧在顾菀膝上时, 稍稍有些湿的墨发黏顺在一块儿,格外有一种乖顺听话的感觉。


    和白日里昳丽张扬的俏模样一对比,让顾菀的心如云朵糖放在了小炭炉之上,悄无声息地就化为一缕入心的蜜糖水。


    又软又甜。


    顾菀的手顺过谢锦安泛光的墨发, 清浅一笑:“王爷这头墨发乌黑柔亮,比我的都要适合盘发髻——若是往后得了空,王爷愿不愿意让我练练手?”


    谢锦安当即就点了头,而后想着顾菀方才说过的“练手”二字,似是想起了什么, 桃花眸中划过一抹灵光, 高高兴兴地勾起唇角。


    他的薄唇生得格外好看。


    唇线流畅,弧线总是含着浅笑,而微粉的唇色恰好综合了薄唇带来的锐利之感。


    盯着这薄唇看久了,恍惚就会产生一种被蛊惑的错觉。


    让人忍不住上去一亲芳泽。


    顾菀瞧了片刻, 按下想要俯身亲下的想法,认真地集中精神,努力将谢锦安最后一点发尾柔柔擦干,心思却不受控制地飘远到了游园宴那一夜。


    即便如今记忆有些模糊, 她也隐约记得,当初主动吻了谢锦安, 便是想知道, 这张薄唇, 是不是像看上去那样……柔软好亲。


    如今想来, 她立刻就被自己的荒唐行径弄红了脸。


    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发觉心中除了懊恼之外,竟有些想去再试试那个美好泛着甜味的亲吻。


    “王爷现在傻笑,到时候可别因着我盘了个丑发髻就生气。”顾菀胸口慌乱乱地一跳,将目光从谢锦安的唇上离开,缓了缓神,故作自然地轻笑出声。


    “阿菀给我剃一个光头我都不会生气的。”谢锦安侧仰起脸,望着顾菀,眼底含笑地诺道。


    顾菀被这样真诚的目光看着,方才心尖那点小小的懊意化作星籽一样的热切,将最后一点发尖擦拭完成,捻了捻谢锦安的发,柔声说道:“那我努努力,将来不让王爷出门都要戴帽子。”


    外头风雨惊人,不时有豆大雨滴落在檐下,发出声响。


    屋内此刻是连烛光都是稳稳当当的,连半分惊扰都没有受到。


    “早些歇息罢,王爷今日可累了。”顾菀看着谢锦安仍是红红的眼儿,不免带着心疼地道了这一句。


    谢锦安有些恋恋不舍地从顾菀膝上支起身子,臂膀一转,将顾菀整个儿地揽在怀中,低低应了一声“好”。


    清苦的焚木气息与含着一点儿草药香气的幽香交.缠在一起,融合成一股令人安心的馨香。


    又温又软,让人心动,而在风雨中,亦给人一种“不动安如山”的安心。


    谢锦安整个胸膛就好似被沁润在山泉之中,半分旖旎动情的心思都没有。


    风雨交加之夜,他只想……拥着阿菀安眠一宿。


    此乃毕生贪恋之幸事。


    “那王爷先歇下,我去将外间的灯烛全都吹熄。”谢锦安的怀抱温暖有力,轻靠在其中,便能触到紧实的腰腹,手感上好,叫顾菀闭着眼睛放松倚靠了一会儿。听谢锦安应了早些歇息之语,才起身去将灯烛歇下。


    等回来时,就见谢锦安已然在外侧躺下,神情安然中带着期待。见到她来,就眨了眨极好看的桃花眸子,露出一抹浅笑,像翩翩飞舞的彩蝶一样令人挪不开眼睛。


    墨发稍显凌乱地披在身后,遮住小半的俊丽面庞,给人一番欲说还休之意,叫人不忍拒绝他眼中的盼望。


    顾菀的心登时就漏了一跳。


    怪道从前人常说,美色误事。初见时还尚好,但自她与肃王定亲后,每每见了面,她的胸口总像是被小兔跃入,不由自主地急跳不停,并不难受,只是让人面红心热。


    今晚则是……更甚。


    谢锦安这种带了点期待撒娇意味的神情,亮晶晶的,水晶一般让顾菀不愿去拒绝。


    正相反,顾菀有种想上去重新拥住的冲动。


    她难得循着自己的冲动做了。


    秋雨沥沥,灯烛暗胧。


    顾菀蜷拥在谢锦安的怀中,鼻尖盈满熟悉的焚木香气,有清泉一样的畅意伴着浅淡困意流淌她的全身。


    唔,难怪幼时,娘亲总是喜欢抱着她睡觉。


    原来抱着旁人睡觉,是这样的欢喜欣悦。


    *


    本朝的开国皇帝一生勤勉,当时就定下了旧例,但凡皇子或宗室亲贵成婚,若无担任实职,准允婚假五日,若有实职,则最多婚假三日。


    因着谢锦安借口肩膀受伤、兼之太后疼惜的缘故,皇上就给谢锦安批准了足足十日的婚假。


    太子与武王听闻后,略有羡慕的同时,是不约而同地表示看不上:到底是从小没教养好,即便入了朝,做成了些小事情,得了父皇那么一点点的夸赞,还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一样地贪图玩乐。


    谢锦安听后颇为认同:他对于这十日的婚假,还是觉得不大够。


    他不过是陪着阿菀整理了府中的事务、去祈国寺上香还愿了一次还有去街上逛了三两回晚市,这十日的时间就一划而过。


    横竖过两日就是重阳休沐了,早知便多求几日,连带着重阳节一块儿休沐完再重新入朝。


    反正这两日太子和武王两党,为着景州还未定下的官职名额争破了头,一天上疏推荐和驳斥的折子能让罗寿公公搬得累弯了腰。


    皇上则一边冷眼看着,一边寻了朝中的眼睛观察新晋的翰林或是进士,等着过了重阳节,就定下景州新官,再抬手收拾不安分的两个儿子。


    谢锦安抬起手,有些恹恹地任由小时子系上腰带,略无趣地搭了一下眼帘。


    不必去细想,他都能猜测到今日早朝太子和武王会打什么嘴仗。


    顶多多说一项因看他重新上朝,顺带着踩一踩的事情。


    “王妃还未醒吧?”谢锦安知晓顾菀的觉浅,怕吵到顾菀,故而昨晚主动到书房的卧床中安歇。此刻要离府上朝,他不免担心问了一句。


    小时子系好朝服上的腰带,恭谨答道:“奴才昨晚就按照您的吩咐嘱咐了李管家,今早不论是什么事情,务必等王妃醒来后再行汇报。”


    “今日天凉,你叫小间子留在府中,给琥珀琉璃传话,让王妃不要贪凉,多添几件衣裳。”谢锦安细细地叮嘱道:“昨日王妃喝药时皱了皱眉,应当是觉得药苦了,令采买的人——罢了,本王下朝的时候去杏花记亲自选罢。”


    他顿了顿,接着低声吩咐道:“杏花记旁边有一家同玉春茶楼,记得提醒我去定个下午的雅座。”


    适逢降温,与阿菀一块儿围炉煮茶、相携看戏,倒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目前皇上投心于景州派选之事,估计不会顾得上给他派发政务。


    最后这一点儿空闲的时间,谢锦安想带着顾菀多玩乐些。


    若是能见阿菀常笑,纵然掷去千金,亦能舍得。


    谢锦安如是想道。


    小时子一一应了下来。


    随后伸出手去,恭谨地想为谢锦安整理一下衣领,正望见谢锦安抬起手,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对谢锦安躬身,语气中有点受惊吓的意味:“王爷,等会儿要去早朝,不如等早朝之后再行练习罢?”


    谢锦安的俊眉微挑,难得露出一分迷惑之情。


    片刻之后,谢锦安才反应过来,小时子所指的应当是他昨日,拿小时子练了练描眉的事情。


    他第一次上手,的确发挥生疏,给小时子描了一双崇山峻岭。


    除此之外,他描眉的时候下手重了些,画上的眉黛浓黑,让小时子花了颇长的时间,才勉强清洗干净,所以给小时子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谢锦安对此颇有歉意,给小时子补了一月的月例以作补偿。


    “不必了,我已经让李管家去寻许多面具来练习描画,既方便清洗,也不为难你。”谢锦安挥了挥手,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昨晚还仔细研读过了染蔻丹的步骤,可以自己先试一试。


    阿菀的指骨,纤细白皙,若是染上了蔻丹,必然是极好看的。


    这般想着,谢锦安俊面上就流露出几分笑意,心情尚好地坐上李管家备好的马车。


    小时子跟在后头,摸着自己怀中多出的一月月例,心里头不免有些后悔:其实……若是每回都有月例拿,那他主动给王爷练练手也是心甘情愿的。到时候王爷练好了,王妃高兴了,他的钱袋也鼓鼓囊囊的,多好呀。


    等到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小时子在懊恼中想起一件事情,隔着车帘对谢锦安小心翼翼道:“殿、殿下,我想起来,昨个儿木家给咱们府上递了帖子,定的就是今日下午来,与王妃商量铺子的事情呢。”


    这样一来,他家殿下下午带着王妃去煮茶看戏的事情,就要泡汤了。


    果不其然,小时子话音刚落,就觉着马车中莫名冷了两分。


    “殿下放心,奴才等会儿就去木府,让木掌柜择期再来。”小时子眼珠子一转,提出了新主意。


    谢锦安闻言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最喜欢看笑话,要是听了,估计更坚定了要来。”


    罢了,王府名下的铺子是阿菀悬在心头的大事情。


    瞧着阿菀为此都用不香膳食,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


    顾菀醒后,闻得小间子过来的传话,不免笑问:“我都知晓了,但王爷自己晨时出门时,不知道有没有多穿一点?”


    小间子连连点头:“王妃娘娘放心,秋冬的朝服本就偏厚实,为着不让王妃娘娘担心,王爷特意添了一件里衣。”


    见顾菀面露笑意,小间子也笑起来,多说了几句谢锦安早晨离府时依依不舍之态,乖觉地下去到膳房传膳。


    琉璃从内间捧了一件厚薄适中的轻棉襦衣出来:“王妃,就加这件好不好,上头绣着秋海棠的样式,王妃您也喜欢。”


    “这几日府中倒是常见秋海棠样式,应景得很。”顾菀安睡一宿,此刻说话神清气爽,带着一点浅笑。


    琉璃就笑:“王妃还不知道呢,这事都怪小时子大嘴巴,说王爷格外喜欢您送的那两朵秋海棠,回来后更是趁着阳光晴好的一天,将其晒干收了起来,宝贵得很。”


    “加上王爷吩咐去花房请了专管秋海棠的宫匠回来,府中人揣摩着王爷与王妃您的心意,自然在秋海棠上面下功夫了。”


    顾菀闻言轻轻颔首,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几许。


    她的指尖划过襦衣上精致绽开的秋海棠,垂眸瞧了片刻,才从琉璃手中接过穿上,而后洗漱用膳,有条不紊地继续处理府中的各种事务。


    等到未时左右,李管家就来传,所请的木掌柜到了。


    相比上回而来的低调穿着,木掌柜今日大约是因为肃王府的新婚之喜,特意穿了一身水红的长裙,喜人的同时更突显出几分温婉文静。


    “恭贺肃王妃与肃王新婚之喜。”木掌柜亲手执了一精致木盒,面上笑意如花:“民女无甚相送,就奉上一盒十二份不同的花饼,择取每月盛放的不同花朵,是民女亲手所作,祝愿王妃娘娘和肃王一年顺意美满。”


    她这话说得极让人舒心,送的礼也是极好——既不算珍贵,规划不到“贿礼”这一层面,但却能看见足足的诚心,令人动容。


    “木掌柜客气了。今日是我请木掌柜来,有事情想要求教,却先得了木掌柜的贺礼。”顾菀眼底掠过几分惊喜,接过木盒后交予琉璃,随后亲自引了木掌柜落座,奉上一盏好茶:“今日木掌柜指点之恩,我没什么好回报的,只能请了太医院一位相熟的太医,请其上门为木掌柜的弟弟看一看腿疾。”


    她将一块刻了“马”字的木牌递到木掌柜的手中:“马太医的府邸就在西边双福巷的巷子口,离木掌柜的府邸距离不远。”


    木掌柜闻言微微有些愣神,而后如冰雪沐阳一样,脸上扬起格外温和的笑容:“王妃娘娘竟然还记得民女的弟弟,让民女感激不尽。”


    “娘娘好意,民女无法言谢,愿意将经营了二十余年的商法经验教与王妃娘娘。”


    “您有什么疑问,只管开口询问便好,民女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木掌柜既然这样说,那我便不客气了。”顾菀见状,笑如浅涡,将早就备好的账册打开,将自己的疑惑之处一一细细道来,向木掌柜请教。


    木掌柜并不嫌弃顾菀的问题浅显简单,面色温和又恬然地为顾菀耐心解答问题,不时穿插一些生动活泼的例子,语言柔婉中带着诙谐,往往三两句就能解决顾菀的疑惑之处,让她恍然大悟。


    等到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时,外头晚霞已然是漫天的艳红。


    映在顾菀睑间,有一种火焰烧燎的美艳。


    然细细望去,美艳中有几分由幸福安宁生成的和婉。


    “今日多谢木掌柜了。”顾菀笑意诚衷,对木掌柜道:“要是木掌柜不嫌弃,留下来用一顿晚膳再走罢。”


    这整一下午的畅谈,叫顾菀对木掌柜生出更多的好感与欣赏来。


    面对不同的人和事,该柔的时候柔,该硬的时候硬,软硬兼施,方能做到八面玲珑又不叫人轻易看低了去。


    若是能与木掌柜做一个交心的朋友,那是很不错的。


    “瞧着时辰,肃王爷应当要回府了。”木掌柜饮了一口茶,面色温和亲切:“既如此,那民女只好谢绝王妃相邀,先行回去了。”


    顾菀原以为木掌柜是要避嫌之故,不想木掌柜随后就接道:“民女怕厚颜留下用膳,扰了王妃与王爷的时光,让王爷不高兴。”


    话到此,木掌柜看着明眸微怔的顾菀,单眨了眨眼,凑近顾菀耳边笑道:“王妃娘娘不知道,有时候男子,尤其是肃王爷这样年轻的男子,那股子醋劲儿比陈年的老醋还要大呢。”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二更◎


    顾菀方听这话, 神色微怔,思绪在脑中打了个旋儿,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想象起谢锦安吃醋是何等的模样。


    是与撒娇时一样有种让人心疼的乖觉, 还是别过头装不在意的小别扭模样?


    她还没见过呢。


    此时想起来,竟叫顾菀有一种抓心挠肺想要去探究的想法。


    然而木掌柜还在眼前。


    顾菀就收了那点痒痒的心思,想着在木掌柜面前为谢锦安分辨两句:“王爷他不像是那等爱吃醋的人。”


    木掌柜闻言倏而笑了,清丽的面上露出少见的灿烂笑意, 从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菱形小镜子,放到顾菀眼前。


    “王妃娘娘若是不相信,现在找一照镜子便晓得了。”


    顾菀的细眉微微上扬,忍不住垂眸看去。


    随后,她便见那宁湖一样清亮的镜子中, 隐隐约约倒映出一截衣袖, 上头有蛟龙的一截爪子,还有金线绣的祥云卷草纹,一看就是朝服。这截朝服就随着主人一块儿,默默地静立在正厅的远处廊下, 悄无声息地望着屋里。


    片刻后,镜子中就伸出一支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截衣袖握住,拉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分明无声无息, 却能让人看出几分懊恼在里头。


    顾菀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木掌柜也看见了这一幕, 迅速将菱形小镜子收回, 轻咳一声, 端正了神色, 对顾菀笑着颔首道:“王妃娘娘, 民女先行告退了。”


    “王妃娘娘照着民女的方法先试着经营一阵子,要是再有问题,可以再来请民女。或者信任民女的话,可以让民女带木氏商行入资,再由民女带一带。”木掌柜真心实意说了这一番话。


    “好,我都记下了——我送木掌柜出门罢。”顾菀认真应下后,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起身要相送木掌柜。


    木掌柜适才才摆出的端庄笑容一绷,险些要端不住,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哪儿需要王妃娘娘亲自相送呀,民女自己出去便是了。”


    说罢,她身形一动,温婉娴静的姿态瞬间灵动起来,给顾菀行了一礼之后,立马动作迅速而又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去。


    顾菀的视角正是死角,通过镜子才能窥见一点谢锦安的身影。


    但木掌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谢锦安那含着不高兴和满满醋意的眼神,像护食的小狼崽子一样。而她还故意拿出镜子,让顾菀瞧见谢锦安的醋样儿,更是觉得有一股寒冰似的目光直直射向她。


    此地不妙,先走为好。


    木掌柜憋着笑意快速溜了。


    顾菀自己撑着轻笑了一会儿,才勉强收住笑意,作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神色自然地往谢锦安所藏的地方走去。


    还没怎么靠近,廊上就漂浮着一点淡淡的焚木香气,毫不客气地为顾菀指引方向。


    顾菀轻轻嗅了嗅,连忙伸手拿出帕子,用以掩盖自己的神情,又看向廊檐外头,恍惚是被外面的景色所深深吸引。


    直到转过拐角,才一脸惊讶与惊喜地说道:“咦,王爷回来了呀,怎么都不派人说一声?”


    谢锦安的手还攥着方才出卖了他的衣袖,一双深情动人的桃花眸子中流泄出几分小委屈,颇有些可怜巴巴地“责怪”道:“要是阿菀的笑意再收一收,就是天衣无缝了,半点也看不出来时故作惊讶的。”


    顾菀敞亮亮地笑起来,伸出手将谢锦安掌心的衣袖拯救出来捋直,再勾起一点指尖,勾住谢锦安的手,明眸轻弯:“好,既然王爷这样说了,下回我吸取教训,将笑意给收一收。”


    “王爷回来直接进来便是,不必担心打扰我与木掌柜的。”顾菀与谢锦安一块儿往“合韵同声”的方向走:“在这个角落眼巴巴看了半晌,吹了冷风,连掌心都变得不暖和了。”


    “我已经让膳房准备了姜母鸭汤,王爷等会儿用一碗暖暖身子。”


    顾菀每说一句话,谢锦安都必定点头应一声,心中有点懊悔:他今日只怕有“小人”说他坏话,急忙忙赶回来盯着,不想不但让阿菀发现了,还令阿菀担心。


    当真是他做的不好。


    想到这儿,谢锦安就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巴掌大的、用厚油纸仔细包裹起来的东西,带着点儿笑意,将它放到顾菀的手中:“这是杏花记最出名的杏仁糖酥,甜甜的,阿菀喝完药后,可以用来清口,是再好不过的。”


    顾菀接过这小小的油纸包,登时就有一股浓厚的酥甜香气扑鼻而来,连带着这温温的小纸包都变得沉甸甸起来。


    “我记得三日前出去逛晚市的时候,杏花记门前排队的人都从街头过了桥,排到两大条街开外了。”顾菀双手将油纸包捧起,整个人浸在糖酥的甜蜜香气之中,歪头对谢锦安笑道:“王爷当真是辛苦了。”


    “阿菀喜欢的话,我往后有空就帮阿菀去买。”谢锦安仰起下巴,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但在话至尾音,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这是最后一份杏仁糖酥,幸亏我跑得快。”


    “王爷生得高,腿又长,认真跑起来想是常人追不上的。”顾菀踮起脚尖,笑着比划了一下,格外用心真挚地夸了谢锦安一句。


    说话间,两人便已经到达“合韵同声”,琉璃早就带着旁的下人操持着,将晚膳给摆好,最后奉上两盅新鲜出炉的姜母鸭汤。


    “王爷今日重新上朝,可还顺利?”顾菀慢悠悠抿了一口鸭汤,对着谢锦安软笑道。


    谢锦安点点头,回想起太子与武王两党唾沫横飞的模样,心中有淡淡的鄙薄,但俊面上神态不显,只三言两语概括过去:“阿菀放心,一切顺利的,只是太子和武王似乎在政事上有一点争执,险些闹了个不愉快。除此之外,便是父皇委派了些政务给我处理,多是些文事。”


    “太子和武王有所争执,想来是各有道理,王爷不必参与进去。若是被皇上问起,最好避而不答,说些自己的想法移开皇上的追问才好。”顾菀慢声细语道来,细想了想如今朝中的形式,抬起眼帘望向谢锦安,语气温柔:“不知王爷处理皇上布置的政务,烦不烦心?”


    她在成婚前觉着太子和武王都不是会善待兄弟、关怀百姓的好皇帝人选,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曾有过一阵炽热的想法。


    然而顾菀也想过,这是一定要迂回问一问谢锦安的意思。他性子如朝阳般张扬,要是实在不喜争权夺利、批阅奏折,就要另寻一个合适的法子。


    逐鹿有逐鹿的法子,而于波涛汹涌中全身而退,顾菀亦有别的办法。


    这行事目标定然要从一开始就定好的,否则摇摇摆摆、中途确定,就会变故太多,连自己都掌握不住。只能像在高空中失了翅膀的候鸟儿,在罡风中无力挣扎,任由外力因素,将自己推到不知是悬崖,还是深渊的地方。


    顾菀话音落下,谢锦安先是微微摇了摇头,而后放缓手上动作,在心里思虑:他在阿菀面前,自是光风意气的少年郎,干干净净、张扬风发,应当毫不沾染朝堂诸事,尤其是夺嫡之事。


    但他知晓,这些年来,自己是如何野心勃勃地筹谋人脉、暗藏锋芒。


    他想……一点点地透给阿菀知道,这样往后,阿菀也就能少生他一点气了。


    心中拿定了主意,谢锦安就放下手中的碗筷,敛起眉眼间的几分笑意,多了一份负责之感:“父皇分到了我手中,则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必然是认真做好的——况且这些政务,并不算太困难,多有旧例可循,做久了也能找到几分趣味。”


    “有时候,去藏书阁借阅前头的法律例案,能找到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


    这话说得,让顾菀秀眉微动,眉尖缓缓松开:“王爷能这样想,不觉得处理政务是繁杂琐碎、深深厌恶的事情,我便放心了。”


    “王爷这样积极上进,我也不能闲着。”顾菀的眼睛扫过谢锦安的腰间:“我在闲暇时,给王爷绣一绣里衣腰带、荷包香囊,好不好?”


    谢锦安立时就轻笑起来,英隽昳丽的面闪着动人的光:“好。”


    待到用完膳后,琥珀就捧着木掌柜所赠的木盒前来回话:“回王妃娘娘,不知这木盒要收到哪里比较好?”


    “这里头是木掌柜送的,说是亲手所制的花饼。”顾菀笑着接过,一边给谢锦安解释由来,一边道:“我想着快到冬日了,屋里头点起炭炉,要是再燃起熏香,屋子里头就会闷闷的、气味繁杂;要是放新鲜的花朵,一不留神就会被烘蔫了去。”


    “倒是这花饼正好,只放在那里,就会幽幽地飘着香气,不用人烦心的。”


    “阿菀从来都想得这样周全,我都听阿菀的。”谢锦安满脸赞同欣赏,等到看到木盒最上方的秋海棠花饼时,不由脱口而出:“木掌柜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顾菀有些惊讶地看了秋海棠花饼一瞬,颔首同意谢锦安所言,心中倒无甚厌烦之情。


    消息虽然灵通,但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消息,足可见木掌柜的进退得宜,令人喜欢。


    须臾后,顾菀又带着点欣慰的目光看向谢锦安。


    她的新婚丈夫呀,生得俊美,人品端正,面对朝政积极上进,接人待物亦有所敏锐之处,就连这少年意气的性子,也是格外有可爱之处。


    这将来的路呀,有的是盼头往前走呢。


    顾菀如此笃定地坚信着。


    妩媚娇柔的眉眼中,悄无声息地显出一分坚韧与执拗。


    *


    十月底,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重阳节的祭祖祈福、饮宴祈寿之事。


    朝中诸位臣工们,除了要随着皇上诚信祈祷之外,更多的要将心思花在敬上的祝祈笺表之上——这可是要呈现给龙眼亲自过目的,算在每年的官员考核之中。


    要是一个不小心,入了龙眼,那可就飞黄腾达了。


    尤其是今年重阳。


    景州派官之事已经要进入敲定的尾声,想要争取的官员自是要用尽浑身的解数,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亲了亲顾菀白嫩的颊◎


    顾菀也格外重视这场重阳宴席。


    这是她成为肃王妃之后, 第一回 在重要场面出现,必定要拿出十分的劲头,不能被别人挑出一点错处来。


    是她的名声, 亦是谢锦安的颜面。


    重阳宴前一天,照例提前半天放了休沐,各家晚上回去自行祭祖,明日和皇帝一块儿祭拜先祖皇帝与天地, 祈寿祈福。


    顾菀从皇宫回来后,便细心看起明日要穿着的王妃朝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上头的朝珠与金约、领约,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吩咐琥珀将其挂起。


    谢锦安从外头进来时, 瞧见的便是顾菀难得谨慎严肃的神色。


    “阿菀不必如此紧张。皇祖母方才已然说了, 要你明日紧跟着她便好。”谢锦安手指微蜷,对顾菀展颜宽慰,顺手奉上一盏清心宁神的花茶:“而且,还有靖北王妃在呢。”


    顾菀轻抿一口花茶, 清香满口,浅笑摇首:“我不紧张的——只是皇祖母愿意带着我,是我的福气。但我也总不能躲在皇祖母身后,有些人情历练, 规矩仪态,都要我自己做到才好。”


    “王爷放心, 我绝不会让旁人有非议咱们王府的机会。”


    谢锦安闻言并不欢喜, 只含了淡淡的笑意, 替顾菀挽起冲鬓边垂下的发:“阿菀还说自己不紧张呢。”


    “明日宴席上, 阿菀只管怎么样舒心怎样来, 不要时时刻刻都紧绷着。”


    “那些想挑刺的人,不论你做得如何,总会有地方出来唧唧歪歪的。阿菀将他们当作苍蝇一样,很不用费心神去看的,”


    望见顾菀眼底的紧张之色并未完全消退,谢锦安抿了抿唇,说起一个消息:“今日我回来时,瞧见皇后的凤驾又出宫往永福公主府去了,想来又要近乎半夜才回宫。”


    永福公主的胎过了前三月,不说稳定,反而越加折腾起来,连带着牵挂女儿的李皇后日夜奔走在公主府与皇宫的两点一线之间,精神俱疲。


    德妃与淑妃自是趁此机会,将权柄在自己手中掌握得更牢。


    故而明日,应当不会有皇后出言为难这样的意外出现。


    顾菀闻言微微笑起来,对谢锦安颔首:“王爷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她伸出手,轻巧巧将谢锦安想要藏起的小指勾出,眼露几分惊讶:“王爷的小指是怎么?”


    白皙隽长的小指上,有几分并不均匀的红色,乍然一看像受了伤。此刻勾起来一瞧,并不像被夹伤或是被刺伤那样的血红,让顾菀放下了一点心。


    “这……这是今日在御膳房的时候,不小心沾了朱砂,没洗干净。”谢锦安俊面上神色微顿,半晌后偏过脸解释了一句。


    顾菀将信将疑地盯了两眼,未曾再开口追问下去,而是看了眼正在门口站岗的小时子,细眉轻弯:“我看今日小时子搬了许多的折子进来,都是皇上分给王爷的政务么?”


    那也有些,太多了吧。


    “大多是从前的旧折子,内容多为水利沟渠、交通修缮之事,是父皇特意吩咐给我,让我将前朝的相关方法收集抄录下来,再让我附一份感想。”谢锦安想起书房中高高的一沓折子,轻轻地叹惋了一声:“父皇要的急,我恐怕要在书房中再多睡几个晚上了。”


    如今皇上吩咐给他的事情,并不是如太子武王一样被托以时务。但就这样不显眼、实打实地做下来,最后受益颇多的,就是谢锦安自身。


    可见皇上……是忍受够了太子与武王,两个人在他眼睛里面,没有一个是能让他满意的。


    顾菀自是想到了这一点,眼睛微微亮起。


    “王爷这样勤勉是好的,就是千万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顾菀想了想,决定陪着谢锦安去前院的书房一趟。


    她亲手将书房点起好几盏明亮的灯烛,放到适合的位置,保证这些灯烛既不会刺眼,也不会过于暗淡,这才满意点点头。


    “明日午时是重阳宴,王爷莫要过晚睡。”顾菀瞧了瞧书房屋角的小巧夜漏,算着时辰道:“我等会儿回屋核对完今日账目,再绣一会儿女工,大约亥时过半的时候,我会派琥珀过来,等得知王爷熄了灯,我再去睡下。”


    她帮着谢锦安磨好了墨,扬起芙蓉一样的娇面,对谢锦安甜笑道:“王爷昨夜说心疼我,想来一定会为我不熬夜的。”


    “阿菀放心。”谢锦安没忍住,捧起顾菀的面儿,在其眉间落下轻轻的一吻,低笑道:“阿菀的话,我必然视若圣旨。”


    他握了握顾菀的指尖,将挂在书房的一件长袍给顾菀披上:“更深露重,阿菀回去后,睡前喝一碗浓姜汤驱寒。”


    顾菀低头拎了拎逶迤成拖尾的长袍,浑身缠绕着清苦好闻的焚木香,鼻尖冒出些羞赧的微粉:“王爷关心——只是等我回去之后,这长袍底下便脏了。”


    她记得,谢锦安穿这长袍时格外身姿英挺,所以他对这长袍颇为喜爱。


    谢锦安不以为意,笑得潇洒,眼中流露出期待:“我也不是小气的人——阿菀回头给我绣几条腰带,以作补偿,好不好?”


    今日散朝时,身后的礼部侍郎挺着肚子,言语间皆是在炫耀妻子亲手绣的腰带,让谢锦安瞧了艳羡不已,心中扎了痒痒刺一样。


    “不过几条腰带,王爷想要,我自然答应。只不过近日事务繁多,要先等一等才好。”顾菀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拢了拢身上柔软的长袍,对谢锦安歪首轻笑。


    等到谢锦安俊眉微垂,薄唇抿起,明月一样的桃花眸中涌入一分水色,才踮脚凑到谢锦安耳边,小声说道:“嗯……等我将王爷春狩可能会穿上的骑装做好,我就给王爷绣腰带。”


    对于顾菀而言,绣些漂亮的日用物件,算得上是一个喜好。


    每当瞧见旁人欢欢喜喜用上,再被旁人夸赞,是顾菀从前难得欢喜的时候。


    到如今,这些小欢喜,已然不是枝头红果那样难得,却仍然可以锦上添花,平添欢悦。


    在谢锦安耳边耳语完,顾菀就侧过头去,明眸弯弯地看了一眼谢锦安。


    果见那张俊面上失落的神情尚未收起,就有几分惊喜浮起,如春风拂过的郊野一样明亮动人,眼神炽热地盯着顾菀。


    低头略略一碰,就亲了亲顾菀白嫩的颊。


    “我从明日起要多抱一抱阿菀,好让阿菀知晓我的身量尺寸。”谢锦安嗓音沉沉却不失清朗,似得了逞的小狸奴,意气潇洒地露出个乖笑。


    “王爷可不用担心我弄错了尺寸。”顾菀眨了眨眼,用指尖轻盈推开谢锦安,轻哼道:“我回头就去宫中问一问尚服房,就知道了。”


    推开两三步,她伸手捂了捂发热的颊,看着灯烛下昳丽耀眼的男子,软声道了句“王爷早些睡”,就慌不迭离了书房。


    直到走到中院,顾菀才停了脚步。


    惟面上的红热愈加扩大,胸口的小鹿亦越发活跃。


    方才、方才王爷的眼神,当真是比滚水还要炽烫,带着深深化不开的情意,无声无息地裹住她。


    让她不禁面红耳热,腿脚发软,耳边的心口跳动声如雷一样轰鸣。


    顾菀发觉,谢锦安……真的很喜欢亲她。


    尤其是映在她颊上的亲吻,蜻蜓点水一样,轻轻悠悠,酥酥痒痒,能勾起人心头无端的缱绻琦思。


    是、是新婚那夜,顾菀亲自教与谢锦安的亲吻法子。


    他如这世间最为好学的学生,将它牢牢地刻在心中。


    并且随时随地去实践。


    顾菀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中院的廊下,含着些或许可以称之为傻笑的笑意,呆呆地立在原地。


    一回头,就对上琥珀带着理解了然的笑意。


    她面色愈红,像刚淋了一场雾雨的粉桃。


    努力平静半晌后,便伸出手,如往常一样由着琥珀扶着回去歇息。


    但那怦怦不停的心跳声,直到顾菀沉入梦乡,都没有彻底变得平静下来。


    那厢,谢锦安望着顾菀有些慌乱的背影,心中觉得甚为可爱。


    连惊羽静悄悄落在书房中时,还能看见他嘴角噙着的笑意。


    可把惊羽给吓得不轻,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回话时声音都有些抖。


    “事情应当都安排好了罢?”谢锦安敛起眼底的笑,转而划过一抹沉光,不轻不重地瞧了瞧桌沿。


    “主子放心,一切都已经妥当。”惊羽拱手应道:“只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自从上回王妃归宁后,就一直在着意打听与太子相关之事,不知是否……”


    “不必管她,镇国公府那儿也可撤出些人手。”谢锦安轻嗤一声:“顾大小姐既然执意要带着镇国公府寻一条死路,那就……帮帮她罢。”


    *


    翌日一早,顾菀与谢锦安便一同坐上马车。


    他们要先去太后的寿康宫,一气儿给太后、皇上和皇后请过安,再由皇上带领着,与在建章宫等待的诸位臣工汇合,一起跟在皇上后面,进行祭祀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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