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瑛本就是偏急的性子,被李文一激,当即就要上前理论。
顾菀这回及时地拉住了张瑛。
她偏过头,蹙起细柔的俏眉,对李文问道:“李小姐,领我前去的是安乐伯府的丫鬟,在花园中走动的也大多是安乐伯府的下人。我虽然和瑛姐姐交好,可也是第一回来安乐伯府上做客,下人中认识我的,不过是瑛姐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既不认识我,不晓得我和瑛姐姐的关系,又何来偏袒我一说?”
“再说,安乐伯夫人和安乐伯俱是公正明理的人,我即便在庄子上也有所耳闻。”
“李小姐久在京城,自然比我知晓得更为清楚,方才又为何说出那样的话?”
李文哑口了一瞬:她方才是想顺带阴阳张瑛,不成想顾菀一开口,就指她污蔑安乐伯府。
她不耐地冷眼看去,只对上顾菀清澈疑惑的眼神,像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李文便想起蓝晶儿和她说过,顾莲对这个庶妹的评价是“愚蠢得天真又不知场合”。
如今一看,倒真是恰如其分:不想着怎样为自己找寻证据,求得康阳郡主的帮忙,却是和她认真掰扯起来。
她便轻嘲一笑,正准备回话,就见顾菀向康阳郡主道:“郡主,李小姐和我三妹既然有这样的担心,还请郡主去问询非属安乐伯府的人——我在前去的路上,也有看到随着宾客来的丫鬟小厮。”
这话将李文给堵了回去。
顾菀已经顺了她的话说,若她再开口挑刺,就太损自身了。
“你放心,我俱会仔细问询的。”康阳郡主一笑,转身吩咐身边的女官前去询问。
女官的动作极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带了莫约七八人过来,对康阳郡主行礼:“禀郡主,这八人中,有五人是安乐伯府的,还有三人是别的宾客的,均能作证顾二小姐并没有在圆角小亭和池塘往返,只往了圆角小亭走,等到顾三小姐落水后,才往池塘边来。”
“为了以防万一,奴婢还亲自去看了看。圆角小亭虽和池塘一样周有假山,但其中并没有可通行的小道,只有一条联通大道上的路可以通向小亭——因而,若是顾二小姐在那段时间离开了圆角小亭,必然会被旁人看见的。”
这话便是证明了顾菀的清白。
张瑛、安乐伯夫人俱是松了口气,顾莲和李文等人面带失望,顾萱则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分明是顾菀将我推了下去!那些人一定是被她收买了,郡主——”
女官神色冷静,对顾萱道:“旁人也就罢了,方才肃王殿下的小时子也作了证——只是他着急去找肃王殿下,未曾随着我来罢了。顾三小姐可要慎言,污蔑皇子可是大罪!”
顾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仍旧一口咬定顾菀手眼通天,买通了这些人来谋害自己。
听了女官的话,顾菀神色微动,原先敛住的心神轻轻一漾。
像雨滴落入清水,在水波荡漾间极快地闪过一双含笑的眸子。
似是映在水中的桃花。
等到水波重新平稳如镜。
那晃眼动人的桃花便倏然消散。
顾菀动了动眉尖,露出一副轻微胆怯、难过和得了清白的放松模样。
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已经和她无关了。
康阳郡主闻言皱眉:她于宫中长大,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就好像贪心不足的老鼠,即便被人发现了目的,却还是死死咬住不愿意放手。
女官见康阳郡主皱眉,立刻转向了安乐伯夫人:“夫人,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是顾三小姐落水受惊,一时失魂现幻,错误了顾二小姐,那便赶紧将顾三小姐送回修养罢。”
安乐伯夫人已经厌烦了顾萱吵闹,当即就吩咐了府中手劲大的粗使丫鬟,将顾萱“送”去了后头更衣休息。
顾莲犹豫了一瞬,就一脸关切、姐妹情深地跟了上去,还顺道拉上了顾芊。
顾芊犹豫半刻,还是不敢逆了顾莲的心意,只用眼神表达对顾菀的安慰。
“既然意外已经解决,那咱们便继续赏花罢。”康阳郡主温和微笑:“夫人邀请我,我却来晚了,入座后便自罚三杯可好?”
有了康阳郡主开口,众人自然不敢扫兴,纷纷面色欢喜地应好,然后从池塘边上散去落座。
——说起来,方才顾萱闹得那一场,实在不算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只叫人觉得好笑。看了场吵闹的笑话,也不损什么兴致。
安乐伯夫人重新笑着安排下去。
长宁侯夫人则是带着女儿来安慰顾菀,顺便结识一番。
顾菀得体含笑应下,露出尚未定魂的面容。
她们母女二人见顾菀神色苍白,少说两句便离开了。
回首望了望顾萱去的厢房,顾菀垂眸想道:顾萱被送回了后头,祖母必然会被惊动,到时候免不了因为顾萱的行为大动肝火,她可要回去顺顺祖母的气。
她正要告知张瑛,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回首一看,却是康阳郡主。
“顾三小姐,可要和我一同去坐坐?”康阳郡主弯着眉眼,语气轻和地邀请。
张瑛惊讶了一瞬,旋即欣喜地戳了戳顾菀,低声道:“快些答应,康阳郡主可是不轻易请人同坐的。”
顾菀亦是讶异:虽说从一开始,康阳郡主就对她十分和气。她却只以为是郡主脾性端和的缘故,却不想郡主竟是有意和她结交。
是她格外契合康阳郡主的眼缘么?
和康阳郡主结交,于顾菀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可想着在后面厢房的老夫人和顾莲顾萱,顾菀又有些迟疑。
“回郡主,郡主相邀,臣女很高兴,只是臣女的祖母还在厢房歇息。”顾菀咬着唇道:“祖母年岁大了,臣女想回去陪着祖母……”
“等臣女日后有空,必然登门多谢郡主今日还臣女清白。”
思及方才也被挪去后厢房的顾萱,康阳郡主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便快去吧——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清者自清,也不会被冤枉了去。再过几日,我也要设宴,到时候我给你送一份帖子,只不知你有没有空闲?”
面对这份意外之喜,顾菀眼底漾出几分实打实的欢喜:“臣女有空的——多谢郡主。”
说罢,她便行礼告退,和张瑛并排离开。
女官对康阳郡主此举也是颇为震惊。
等顾菀的身影走远,她低声对康阳郡主道:“郡主,奴婢眼拙,没看出那位顾二小姐有何出众之处。”
除了尤为出色的容貌,她对顾二小姐实在没有什么旁的记忆深刻之处。
若非要提,便是眼神清澈,眉间隐有良怯之色,瞧着是个好性儿的。
康阳郡主淡淡一笑,心中却回想起母亲靖北王妃写给她的信。
母亲在信上说,她已经请旨来京城探望她,也顺道在路上乔装游历,好体验人间烟火气。在将近京郊的时候,不慎遇到山匪,受了小伤才得以逃脱。正准备呼叫暗卫前来时,碰见了一位好心的姑娘,又是安顿照顾她们,又是送食送药。
那姑娘是住在温竹山庄子上的一位小姐,性格温顺良善,生得倾国倾城。
尤其是那眼睑上,有一双红艳艳的痣,好看也好认。
“她很合我的眼缘。”康阳郡主缓缓道。
*
小时子寻到谢锦安的地方,是在安乐伯府小后门再连续右拐两次的死胡同里,人迹罕至。
“殿下,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是晚上陛下在明月小筑设了家宴,叫您不要忘了到场。”小时子恭恭敬敬地做到传话筒的职责,对在树上隐约露出身影的惊羽和半倒在地上人都视而不见。
只在心中小声地嘀咕了一下:这不是老亲王府上那肥头大耳的管家吗,不知是何时得罪了他家殿下。这也不对呀,殿下前些日子还七绕八拐地送了两个美人去老亲王府,也不像要和老亲王作对的模样呀。
不过小时子也仅仅是嘀咕两句,不曾往下细想——当年初次到殿下身边时,殿下便说了,挑中他服侍,就是喜欢他在大事上糊里糊涂,万事不追究的模样。
小时子可不想再回到累死累活的掖庭。
听闻小时子的话,谢锦安微微转身,向来含着轻笑的桃花眸子难得带上明显的讥笑:“是皇祖母派人来传得话?”
“既然父皇不愿意邀请我,皇祖母也不必废这个心思,省得到时候父皇不快,本王也受气,惟有皇祖母伤心罢了。”
小和子听得低下了头,讷讷说不出来话。
皇帝陛下是向来不喜欢他家殿下的,这些年来不关心,却也未曾冷待,从前还为着内务府怠慢他家殿下发了怒火。
在小和子看来,皇帝陛下是很奇怪的一个人。莫约位高权重者,都是这样的。
死胡同里陷入了片刻的静默。
谢锦安自己也默然了一瞬,俊丽的眉眼间闪过一瞬叹息。
“你去回皇祖母,就说本王会准时到场参加的。”
“是,殿下。”小时子高高兴兴地应下,为谢锦安能参加家宴而高兴,也为自己不用挨太后身边时公公的骂而高兴。
他眼睛一转,立刻看到了谢锦安腰间失而复得的折扇和多出来的一个荷包。
“殿下,这折扇,可要奴才拿回去放到库房里,换一把新的来?”小时子自然地忽略了那荷包,问道。
他家殿下有个规矩,便是贴身的东西经过旁人的手,即便拿了回来,也是要丢掉的。这是殿下十岁那年,险些丢了性命换来的教训和规矩。
但这折扇,是殿下生母的遗物,就不必丢掉,直接收到库房里就好。
小时子自以为拿了个好主意,正等着夸奖,却收到了谢锦安的一记眼风。
“不必换下,这一把就很好。”谢锦安清凌凌的嗓音落下,比方才要柔和不少,如北地的风行至江南,再冷再硬也变得婉转。
小时子闻言愕然:他家殿下瞧着毫无正形,对自己定下的规矩却是一丝不苟遵从,如今竟是破了规矩。
他心中大惊,悄悄抬眼一看,便见谢锦安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抽出那柄折扇把玩。
却又和往常不一样。
殿下平日里把玩时,神色总是在沉凝思索。
如今却眉眼轻弯,像在春风中看见了一朵绽开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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