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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他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呢?


    登上皇位、大权在握,而后便赐姐姐与林如海和离,将姐姐重新接回宫中居住。


    他们姐弟二人虽非一母同胞,但他始终坚信,他们是相生相伴的。


    从小,他的世界里便只有姐姐,姐姐亦因为他的出生才不再孤独。


    他们彼此依偎互相取暖,在这个肮脏的泥沼中艰难求生,在阴暗的角落里互相舔舐伤口。


    他们就是彼此的支柱,是割舍不去的半身。


    他们的世界里本就不该有第人的存在。


    所以他错了吗?


    不,他没错。


    他只是想要一切都重回正轨,想要姐姐永远都呆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守护他而已。


    由始至终,他都从未想过伤害姐姐。


    “从未想过伤害?”


    陡然一道充满讥讽意味的声音响起,惊醒了陷入思绪之中的单子玦。


    抬眼就看见她满眼寒霜神色嘲弄,方才惊觉自己方才无意之中竟将那句话脱口而出。


    “你竟说你从未想过伤害我?你怎么有脸能说出这句话?你心心念念惦记着想要将我当作那金丝雀圈养起来不叫伤害?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随意摆弄的宠物!”


    “再者说,我出嫁前你便番两次意图阻止,摆明就是不想叫我嫁人,不想叫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当中有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一旦叫你得了势,你又将做些什么来满足你自己那份扭曲变/态的心愿?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只怕都难逃你的魔爪吧?更甚至发展到后面,会不会连任何一个会喘气儿的都不允许呆在我的身边?”


    “因为她们会占据我的视线、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像风铃无忧那样忠心耿耿的心腹还会得到我的感情,你又岂能容忍呢?”


    看到他那毫无波澜的表情,单若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顿时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飞速传遍四肢百骸。


    “这样你竟还敢大言不惭说从未想过伤害我?你都只恨不得打断我的手脚将我锁在屋子里了!”


    单子玦皱眉,表现得万分不解,“这怎么能叫伤害你?我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是为了我自己却也是为了你好,这世上除了我们彼此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我们一辈子就似幼时那般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


    “况且我会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双手奉给姐姐,身份地位、权势财富……只要我有,我便都愿意给你!甚至倘若我们两个中间只能活下来一个,我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去死!”


    “我怎么会伤害姐姐?这怎么能是伤害?”


    “是,或许你的确愿意将一切都给我,只前提是我必须失去自己的人生失去自己的一切包括自由!”看着他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单若泱就不禁生起一阵恶寒,言语也愈发犀利起来。


    “知道这么长时间朕为何一直不愿见你吗?并非因着你那条腿而感到心虚,事实上朕无比庆幸自己的狠辣果决,便是再重来一次,朕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之所以不想见你,不过是朕早已预料到了你想说什么,朕懒得跟你掰扯。你就是个偏执阴暗到骨子里的变/态,一门心思认定了自己所谓的道理所谓的信念不肯回头,朕便是磨破了嘴皮子跟你也掰扯不通,你根本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许是她过分尖锐的言语太过刺激,又或许是她那直白的毫不遮掩的憎恶眼神令人不敢直视,单子玦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


    下意识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等龌龊心思……”


    “朕知晓,否则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单子玦的眼神更加茫然了,有些委屈不解,又有些手足无措。


    似是很想不通,明明她说她知道自己不是那般龌龊心思,为何还那般骂自己。


    他不是什么阴暗扭曲的变/态,他只是想要唯一真心待他之人一辈子都别离开他而已。


    若连这唯一一个都失去了,那他还剩下什么?


    所以,他不能失去。


    茫然无措的眼神逐渐又变得坚定执着,单若泱就知道这人已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想要永绝后患,最好的法子就是趁早将这个不稳定因素直接摁灭了事。


    可想到“公主”,她还是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若能令他有所反思自是再好不过,若不然……再下狠手她亦问心无愧了。


    思及此,她丝毫未曾收敛自己的神色,甚至言语愈加尖锐刺耳。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朕好,说什么愿意将所有一切最好的全都给朕,可你却从未真正在意过朕的想法,你不过是打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自欺欺人罢了,事实上你满心满眼都只有你自己!”


    “你就是个自私自利至极的阴险小人!你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旁的任何人、包括朕,你只有你自己!你的眼里能看到的、心里能想到的,由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剥夺朕的一切毁掉朕的人生,这样偏执自私阴狠歹毒的你凭什么还能假装什么姐弟情深?你究竟有什么脸来面对朕这个所谓最珍贵的姐姐?”


    “若早知你会变成如今这般狰狞可怖的模样,若早知一时的心软会为我自己的人生埋下这样巨大的一个祸患……当年我便不该理会你!”


    “我就应该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你被欺辱,看着你独自在泥潭里挣扎求生!”


    “单子玦,我后悔了!”


    单子玦猛然踉跄着后退两步,满面震惊,“姐姐……”


    “别再唤朕姐姐,朕担待不起。”


    那般冷酷绝情的眼神和语气就仿若无数泛着寒芒的箭矢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刹那万箭穿心。


    骤然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袭来,一张嘴,竟“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唇,星星点点溅在他的脸上,如此惊骇刺目。


    但单若泱的神色却未动分毫,依旧那般冷漠。


    “姐姐……”单子玦愣愣地看着她,强忍着心中绞痛,喃喃道:“你果真不要我了?”


    单若泱没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淡淡说道:“朕还有许多政事等着处理,你退下罢。”


    随后,便唤了小印子进来将人“请”了出去。


    “主子……”


    “她说她后悔了……她不要我了……”站在崇德殿的门口,单子玦愣愣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久久缓不过神来。


    模样狼狈神情茫然无助,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身旁的小太监见此情形不禁鼻子发酸,用力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安抚道:“主子想岔了,方才长……皇上不是不曾答复您那句话吗?可见她并非是这样的想法。”


    “这会儿皇上不过是在气头上正恼恨着,可私心里终究还是对您有感情的,避而不答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奴才愚见,皇上分明是在给您改过的机会、就等着看您的表现呢。”


    身处绝望之中的单子玦恍然间就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灰暗的眼神缓缓亮了起来。


    “不错,姐姐并未回答我那个问题,她并未亲口说她不要我了,她只是在生气而已,只要我乖乖听话不再瞎胡闹,她一定会原谅我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全靠胡诌的小太监也没想到他果真将这话给听进去了,一时心中不免忐忑。


    可看着他好不容易重新拾回精气神儿的模样,却又实在不忍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犹豫再,到底也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就先这样吧,好歹有个支撑能活得下去啊。


    自觉看见希望的单子玦终于一扫阴霾,生怕会进一步引发单若泱的厌恶情绪,他也不敢再在外头多逗留,几乎是一步回头地离去。


    腿脚终究还是留下的残疾,平时站着不动还不显什么,可一旦走起路来就难以掩饰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跛子。


    才将将离开崇德殿的范围,便看见许嬷嬷正在前方等着。


    “奴婢见过王爷。”许嬷嬷的眼神不由得落在他那只跛脚上,一抹惋惜一闪即逝。


    单子玦的眼神暗了暗,冷着脸问道:“嬷嬷专程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似是有些惊讶于他不同以往尊重的态度,许嬷嬷一时都不曾藏得住自己的诧异。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收敛起情绪,面上带笑,心却往下沉了沉,暗道太后娘娘的如意算盘只怕是行不通了。


    这般想着,她便不由得暗叹一声,笑道:“先前听闻王爷受伤严重,太后娘娘可担心坏了,一早听闻您进宫便连忙打发奴婢来请,就想着亲眼看一看您才安心呢。”


    真这么担心怎么不见派个人去瞧瞧他?


    这么长时间过去,更是连根药草都未曾瞧见过。


    单子玦嗤笑一声,过于直白的眼神叫许嬷嬷不由感到脸颊发烫,几乎都要落荒而逃了。


    所幸他倒也不曾为难她,神色淡漠道:“走罢。”他也着实好奇得很,他这样一个废人对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女人究竟还有什么用。


    自打那场变故之后,太后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单子玦。


    乍一见之下,那一脸惊愕的表情藏都藏不住了。


    大好的年华冷不丁废了一条腿,对于任何人来说无疑都是极其巨大的打击,更何况他还深知其中内情,又有关于某层阴暗期待破灭的刺激……总而言之,养伤的这段日子对于单子玦来说绝对是人生至暗时刻。


    是以哪怕府里上下都伺候他伺候得妥妥帖帖,哪怕吃穿用度从未有丝毫苛待,他也还是以一种极不寻常的速度憔悴消瘦了下来。原本清瘦但还算饱满的脸颊已经深深凹陷了进去,颧骨高高凸起,面色还终日笼罩着一层病态的惨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具行走的骷髅架子。


    加之方才的血迹还未有那心思清理,这会儿搭配着他这副尊荣看起来就更加可怖了,不知情的还当是从哪个棺材里爬出来的呢。


    猝不及防之下,太后被狠狠吓了一跳,心都在“扑通扑通”胡乱蹦跶着,险些没从嘴里蹦出来。


    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张嘴便是,“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尤其是那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实在是狼狈得很。


    目光落在他的伤腿上,太后的眼里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嫌恶的神色。


    虽说收敛得也很快,但还是被单子玦给敏锐地捕捉到了。


    霎时一股子戾气打从心底深处涌起。


    看吧,果然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以外的任何人都是虚情假意不可交付信任的。


    全然忽略掉那个罪魁祸首的单子玦不禁冷笑起来,淡淡道:“儿臣的腿脚不大方便,还请母后勿怪儿臣失礼。”


    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令太后瞬间掉了脸子,不悦地斥责道:“这就是你与哀家说话的态度?”


    “主子息怒,任谁突逢如此巨大变故也难免左了性子,您就别跟孩子置气了。”许嬷嬷赶忙出言安抚,眼神无奈,意有所指道:“您盼了这么就才好不容易将王爷盼了过来,抓紧时间好好说说体己话才是正理儿,何必一时之气将时间浪费在这不必要的矛盾之上呢?没得坏了母子之间的感情啊。”


    太后的眼神闪了闪,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怒火,不冷不热地说道:“行了行了,哀家懒得跟你计较,坐下说话罢。”


    单子玦早就累得狠了,她话音还未落地,他这屁股便已经找着了椅子。


    顿时又将太后给气了个仰倒。


    这种情况若搁在旁的任何人身上都还不见得能叫她如此在意气恼,可问题就在于,过去的单子玦对她实在太恭谨了,真真是指东不敢往西。


    说句难听的话,单子玦在她心里连个“庶子”都算不上,那就是条乖觉听话指哪儿咬哪儿的狗罢了。


    而眼下,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一条狗竟胆敢对她龇牙咧嘴,叫她如何能够受得了?只恨不得当场拿出打狗棍好好教训教训他才好。


    可转念想到自己的目的,她也只好暂且按捺住。


    沉默良久,好不容易缓和了些脾气方才开了口,“你的腿怎么样了?当真就无法恢复了?”


    单子玦下意识摸了摸伤腿,一脸晦暗莫测,“太医和大夫都瞧过了,这辈子只能做个瘸子。”


    “果真这样严重?”太后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下手之人也太过狠辣了些,你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啊。”


    然而,单子玦却只稍稍皱了皱眉,并未接这话茬。


    见此情形,太后也没了什么继续表演的心思,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摆摆手将殿内的一众奴才全都打发了出去。


    “哀家听说是你那个好姐姐干的?”


    单子玦眉头紧锁,抬起头看向她,一脸纳罕,“这是打哪儿听来的闲话?姐姐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我这条腿是宫变那日被反贼武安侯派出的此刻弄伤的,这不是世人皆知的事儿吗?”


    “还得多亏姐姐派去的郑老将军赶到及时方才将将救下我这条命呢,怎么就变成母后口中所说的那样了?究竟是哪个不安好心的在背后编这种瞎话?”


    话到最后,已是难掩愤怒,“母后快告诉我,究竟是谁?能编出这等瞎话的定然是居心叵测之辈,理应立即拿下严刑拷打!”


    看他如此真情实感的样子,太后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旁人胡说八道了。


    不过……便哪怕不是真的也没关系,只要他这个受害者说一句是真的就行。


    思及此,太后压低了声音问道:“难不成你就甘心落到如此地步?”


    单子玦登时心尖儿一跳,不动声色地问道:“母后此言何意?”


    “咱们母子两个素来亲近,你的野心哀家知道得一清二楚。哀家只问你,你甘心吗?”


    “自是不甘心,可那又如何呢?”单子玦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腿,微微抿唇,“我的这条腿已经彻底废了,再如何也不可能登上那个位子,什么志向什么抱负也都不过是场笑话罢了。”


    有戏。


    太后立时精神一振,急忙道:“你虽不能再登上皇位,可是你能手握实权啊!咱们将她从龙椅上赶下去,再从宗室找一个奶娃娃扶上位……一个宗室子弟名不正言不顺,且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届时你完全可以掌控朝政,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


    “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劳什子的逍遥王?”


    单子玦摩挲着左腿的动作当即便顿住了,眼神闪烁不定,试探着问道:“母后可是有了什么计划?”


    “那就得你亲自出马了!”看到他动心,太后就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外头一直隐隐有传言,说她其实早就暗藏狼子野心,为了扫清障碍方才对先帝及那一众皇子的死冷眼旁观,甚至为了彻底扫清障碍……你这条腿也是她干的。”


    “当然了,事实与否并不重要,只要你一口咬死就是她干的,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无论如何大臣们也绝不会拥护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畜生做皇帝,宗室也会拧成一股绳发力,届时她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清的。”


    单子玦低头敛去了自己眼底不合时宜的情绪,状似正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抬起头来,轻笑一声,似在嘲笑她的天真,“母后是不是忘了她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莫非您还当真以为宗室和满朝文武都心甘情愿支持她?是因为那十万大军啊。”


    “只要有那十万大军在,便是谁来了也不能将她赶下皇位,更遑论一切不过是凭着我的一张红口白牙?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儿,母后太想当然了。”


    原本信心满满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许是他毫不遮掩的讥嘲太过浓重,太后只觉自己的脸都火辣辣的发烫,恼羞成怒道:“都不曾试过你怎么就知道不成?过去哀家就说你的性子实在太过优柔寡断,什么事儿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怕这个怕那个根本毫无男子气概。”


    “原还以为你经此变故已是大不相同,却未想事到如今你竟仍是本性难移,真真就是个软骨头,合该你落到这个下场!”


    话落,那扑面而来的戾气唬得她的心脏都跳漏了一拍,整个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反应过来自己这般丢人的行径之后,她是愈发羞恼得厉害了。


    单子玦实在是对这人的愚蠢忍无可忍,冷笑道:“试?这种事儿也是能轻易试一试的?一个弄不好就是人头落地,你竟还想试一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还是说你以为你做了太后就高枕无忧了?无论干了什么她都只能忍气吞声受着?真真是可笑至极,仔细自个儿哪天晚上一觉睡过去便再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你敢这样跟哀家说话?你你你,你简直放肆!”太后用力一拍桌子,气得直哆嗦。


    守在外头的许嬷嬷听见动静不妙,也顾不上什么,赶忙推门而入。


    “主子快消消气,怎么好端端又吵起来了呢?”不禁又是暗暗一声长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个儿过得是愈发疲惫无力了。


    还不如当初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后的奴才来得愉悦呢,好歹那会儿她家这位主子还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能缩着就尽量缩着,哪里像现在这样。


    也不知究竟是谁给的自信,竟是将自个儿高高举了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想一出是一出的闹腾。


    正当她还寻思着该如何说和时,谁想单子玦竟主动先低下头来。


    “母后息怒,儿臣并非有意顶撞,只是一时间被母后的话……母后的计划当真是行不通的,反倒会给咱们自个儿带来灭顶之灾,不如……”


    看他欲言又止,太后也顾不上气恼了,顿时来了精神。


    “你有何想法?”


    “既然无法将一个大活人赶下去,那不如暗地里直接将她毒死了事……”


    第72章


    太后和许嬷嬷主仆两人都被惊得呆在了原地。


    单子玦的声音压得十分低沉,愈显阴森可怖,“京营节度使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但凡她一声令下便指哪儿打哪儿,又有那个辅国大将军郑安……”


    “虽说那二十万大军早已退回驻地,但他们却也是离着京城最近的那一波,随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支援,咱们拿什么能跟她斗?”


    “莫说一切不过只凭我一张红口白牙,便是铁证如山,她依旧可以靠着这三十万大军稳坐江山,顶多不过是名声难听些罢了。对了,母后或许还忽略了北边的严将军,那也有二十万大军呢。”


    先前单若泱变卖嫁妆几乎豁出去倾家荡产才救下了那二十万大军的性命,搁谁心里能不动容?


    严将军及那二十万大军的立场几乎无需质疑。


    唯一的不足之处不过是离着京城稍远了些,但依着目前大周的情况来看,无论是谁叛乱了,有那三十万大军在前头顶着也足够撑到北边的严将军赶来救驾。


    很显然,想要强行将她赶下龙椅是行不通的。


    “难怪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含糊其辞的没个明白态度!”太后这才恍然,脸色难看极了。


    单子玦:“……”合着搁这儿上蹿下跳的心思不老少,却连这么点东西都还看不透?


    真真是蠢得够可以。


    不过,“那些老东西”又都是谁?


    “这么看来你的提议倒仿佛是唯一一个法子了,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落人话柄?”太后有些迟疑。


    她想的是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以“正义”之身行事,如此她才能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垂帘听政,而不必担心会遭人非议。


    可若是按照单子玦的提议去做……好好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说死突然就死了,未必太过奇怪了些,将来只怕少不得要流言满天飞。


    她是希望自己能够名垂青史的,可不想要这样的污点。


    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的单子玦无疑是幸运的,否则那白眼儿指不定要翻出眼眶了。


    见她明明动了心思却又迟疑不定,脸上就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来,叹道:“若不这般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局势已然完全被她掌控住了,咱们若想成事只能剑走偏锋。”


    “无论那几十万大军再如何厉害,只要她一死,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这是唯一一个能避开正面交锋的法子,还不必急吼吼地将自个儿暴露出来引火烧身。便是一击不成,咱们也可以躲在暗处再寻良机。”


    “至于母后说担心落人话柄……这其实根本无需在意,只要咱们行事小心些别留下什么明显的证据,哪怕到时候当真少不了流言蜚语又如何呢?”


    单子玦嗤笑一声,冷酷的声音中饱含蛊惑的意味,“母后方才也说了,背地里关于父皇与众皇兄皇弟之死、甚至是我这条腿的传言都从未少过,可又何曾动摇了她的权势地位?甚至于根本都没有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说到底,手段如何并不重要,左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太后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犹豫、挣扎,但更多的却还是跃跃欲试的激动亢奋。


    见状,许嬷嬷的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声,忙劝:“主子三思啊!这种事儿一旦败露可是要诛九族的!”


    “这不比先前明刀明枪以卵击石来得隐蔽又可行性更强?”单子玦一脸纳罕,看着她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些许狐疑之色,“先前你不劝,这会儿着急忙慌跳出来劝什么?”


    “……”那是她不想劝吗?是劝不动啊!


    许嬷嬷又急又慌,可猛然间对上太后充满疑虑的目光时,那颗心却是瞬间冻住了。


    嘴巴动了动,却仿若瞬间得了失声症一般,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单子玦默默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仿佛方才的话不过只是随口一说,接着看向太后,说道:“母后,这是咱们唯一能走的一条路子,倘若母后担心……那儿臣也别无他法了,只能劝母后死心认命。”


    死心?认命?


    不可能!


    单若泱那样一个难以掌控的人坐在上头,她这个太后做得真可谓憋屈至极,这根本不符合她的期待!


    更何况这段时间亲眼看着单若泱高高在上权掌天下,她也着实眼热得很,一颗心已然不能再满足于先前的那点期待。


    她想要的更多。


    想到这儿,太后一咬牙,心一横,“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办!”


    单子玦面上一喜,迫不及待就与她展开了更为详细的商讨,冷不丁突然问道:“方才听母后的意思,似乎还有其他人对她不满?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回头儿臣去再试探试探,若能多拉拢些帮手便再好不过,否则咱们便是将此事办成了也没准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呢。”


    太后丝毫没有隐瞒,还只赞他想得周到。


    将那些名字一一记下之后,单子玦并未再多逗留,起身道:“母后且稍安勿躁,过两日儿臣便将药送来,届时还得劳母后多费些心思,他日事成儿臣必定不会忘了母后的功劳,母后只等着享福罢。”


    享福?她可不想享清福。


    心怀鬼胎的太后暗暗笑了起来,面上却是一片慈爱的神色,“好好好,哀家就等着你孝敬了。”


    回到自己府里之后,单子玦直接就钻进了书房,将太后告知他的那些人名一一写了下来。


    放下笔,却坐在那儿愣愣地出了神,看那神色,似乎正身处挣扎之中。


    他自然不是真的想要姐姐的命,不过他大可以将致命的毒药换成别的,譬如叫人暂且昏迷不醒,又或者身体虚弱……只要能将她从皇位上拉下来就好。


    等他以摄政王的身份将大权掌控在手里,姐姐依旧会再无法逃离他的身边。


    虽说与过去的预想有些出入,不过大体来说结果并不差什么。


    总归他也不是非要当皇帝不可,只是想要那份令人不能反抗的权利罢了。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或许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可是,他当真要那样干吗?


    眼下姐姐已经对他反感厌憎至极,若他再做出那种事,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便再难修复了,只怕从此以后他在姐姐的心里就成了那不死不休的仇人。


    那当真是他想要的吗?


    不,他想要的是儿时的那份陪伴和感情,而不是一个憎恨到恨不得杀了他的姐姐。


    “主子,您该用午膳了……”单子玦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愣了愣,“都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随即又低下头看了眼面前的名单。


    蓦地,长叹一口气,重新拿出一张全新的纸,执笔写下一封信。


    落下最后一笔,便连同方才那份名单一起塞进了信封里,“你去跑一趟,亲自送到皇上的手里。小心些,别叫任何人知晓。”


    当将信拿到手里的那一刻,单若泱的眉梢便微微一挑,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拆开信看过之后便随手递给了一旁的萧南妤,叹了口气,“总算还不是真正无药可救。”


    她早就将太后给盯死了,但凡在太后那儿发生的事就没什么是能躲得过她的耳目的,前脚单子玦才走,后脚她便都知晓了。


    眼下单子玦信中所写内容与她所知晓的几乎无甚差别。


    不得不说,她这心里头着实狠狠松了一口气。


    若非实在逼不得已,她当真不想对单子玦下死手。


    所幸,他这也勉强算是迷途知返了吧?


    “果然响鼓还需重锤敲。”萧南妤笑了笑,仔细看过信中内容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了些,“逍遥王这个计划倒也可行,比起真正的聪明人,这等蠢人其实才更可怕些。”


    聪明人至少知道审时度势衡量利弊,知道凡事三思而后行。


    最重要的是思维逻辑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细心些谨慎些,要想提前做好防备布置好应对措施并不很难。


    但像太后这样自以为很聪明的蠢人……思维逻辑根本就不能以常人来看待,甚至时常想一出是一出,冷不丁冒出点什么奇怪的想法指不定还真有些杀伤力。


    先前放任不管不过是想用太后作为鱼饵钓一些不安分的鱼儿上来好一网打尽,经过三个月的时间,收获显然颇丰。


    冷眼看着面前的那份名单,萧南妤思忖道:“虽说不安分,却也知道害怕,轻易不敢跟着太后上蹿下跳,再等下去基本上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不如就按照逍遥王的计划,先将太后弄进圈套里处理了,余下的这些人再另寻由头逐一处理。反正大抵也没几个是真正纯白无瑕的,便哪怕是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看似很古板的礼部尚书,先前那也还是六皇子的拥趸呢。”


    六皇子单子润当初是用什么法子来拉拢大臣的呢?美人计啊。


    但凡是他的支持者,不敢说绝对吧,十有八/九也就是那种货色。


    礼部尚书当初能跳着脚支持单子润,身上能干净到哪儿去?


    要么是本性贪花好色,心甘情愿与单子润同流合污,要么是一时没遭得住诱惑,被单子润捏住了把柄。


    联想到他家里的十来个娇妾,估摸着前者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连看起来正儿八经的礼部尚书都如此,其他人又能是什么纯白无瑕的主儿?


    不说什么大错大非,身上多多少少总难免有些毛病,毕竟也都是凡世俗人,端只看上头的人怎么想罢了。


    “若真想处置,小辫子随便抓抓不叫什么事儿。”


    单若泱点点头,“成,本也只是想要个名单罢了,一次性全都处理的可能性不大。”


    其中也不少还是在朝堂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呢,一下子全拔除了难免会引起一些震荡,好歹得先找到能够替换之人才好行事。


    “希望这回的恩科别叫人失望。”单若泱不禁叹息。


    却说这日林黛玉又乘了马车前往薛宝钗的作坊,才走不多远便冷不丁被外头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注意力。


    好奇之下掀起帘子一角悄悄望去,却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正伸长了脖子拼命想要往里头挤,一时听闻“中了中了”,这才恍然。


    “今儿杏榜张贴出来了?”


    “仿佛确是今日。”


    林黛玉立时来了兴致,扬声叫马车停下,道:“去瞧瞧邯郸殷晟可在榜上。”


    许是人太多实在难挤得很,隔了许久,才听外头侍卫回话。


    “回长公主的话,榜首正是殷晟。”


    “榜首?他竟是此届会元?”林黛玉着实惊到了,不过转瞬却又高兴起来。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却跟明镜儿似的——此次科举可并不很“公正”。


    在阅卷之前,一份名单便已经传到了众位考官的手里,但凡是在上面出现的名字,考出来的成绩再怎么好也不可能给他太好的名次。


    而殷晟能够高中榜首,无疑证明他已经通过了皇上的暗中考核。


    也就是说,此人大概率是表里如一的可用之人。


    若不出意外的话,一甲三名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思及此,林黛玉不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公主这么高兴?”无忧笑盈盈地看着她。


    那隐含试探的眼神令林黛玉顿时红了脸,咕哝道:“你可别跟皇上瞎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他可是我一眼先发现的人呢,证明我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对吧?”


    无忧眉眼一弯,眼神宠溺地笑道:“何止是可以啊,简直太厉害了。有公主这样厉害的人物在旁边帮衬着,日后皇上的压力必定能小不少呢,公主可要快快长大才好啊。”


    知晓她是哄自己,林黛玉的小脸儿愈发烫手了,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美滋滋的。


    “好了好了,快走罢,已经耽误不少时候了。”


    果不其然,等抵达之时都已经快临近午时了。


    刚好到了饭点儿,薛宝钗便领着她去了饭堂。


    饭堂的菜色并不多,拢共也就四样,两素一汤还有一道荤菜,是真真实实能看到肉的那种。


    对于她们这样的出身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沾上几回肉腥的平民百姓来说却无疑是莫大的惊喜,但看桌子旁吃得喷香那个劲儿就知晓了。


    林黛玉索性也入乡随俗,弄了份饭菜便同薛宝钗一道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谁想才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呢,就听见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姑娘?”


    抬头一瞧,林黛玉一时间还有些发懵。


    薛宝钗见状就笑了起来,“这么快就不认识了?她就是先前那个大姐啊。”


    林黛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盯着对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愕然道:“真是那位大姐?变化也太大了些,简直判若两人了。”


    初见那回,张氏不仅又黑又瘦,脸上也布满了伤痕,几乎可以说被打得面目全非。


    而此时,她却面色红润脸颊饱满,看起来长了不少肉,甚至连肤色也白了些。


    一双杏眼又黑又亮,与当初那一潭死水的状态实在相差甚远。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精神气儿都不同了,也难怪林黛玉一眼压根儿没能认出来。


    “看见你这副模样我便知无需多问什么了,想来这段时日过得是极为自在的。”说着,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快来坐下一起吃吧。”


    端着饭菜的张氏从善如流,抿唇笑道:“何止是极为自在,那是这辈子都不曾过得这样好过。”


    没有了葛大柱整天动不动拳脚相向,她和儿子两人也完全不必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活着。


    加之手里有田有粮有银钱,她自己还有一份活计做着,实在无需为着日后的生计而感到焦虑,甚至于可以说过得相对很是宽裕。


    巨大的精神压力没了,吃得好了睡得也香了,能不乐呵吗?


    只恨前头那个昏君死得太晚,没能叫女皇陛下早些登基。


    “对了,我还送小宝去学堂了!”提起这,张氏便笑得合不拢嘴,“小宝一直心心念念就想去读书,如今可算是叫他如了愿。”


    林黛玉立即说道:“读书好,多读些书总是没有错的。小宝这样小的年纪就知道好学上进,将来必定是个可造之材,没准儿哪天给你挣个诰命回来呢,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听她这般夸自己的儿子,张氏愈发开怀极了,笑着笑着又不禁湿了眼眶,“这一切都是托姑娘的福,姑娘对我们母子来说就是再生父母啊,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姑娘的这份恩情才好……”


    林黛玉哪里受得了这个,忙不迭岔开话题,问道:“那个混账东西后面可曾去寻你的麻烦?”


    怎么没寻呢?葛家损失那么大,葛大柱那性子怎能忍得了?


    她才带着小宝在村里的老房子安了家,葛大柱便提着刀找上门了,扬言若不将田地和银子都还给他就要杀了他们母子。


    所幸村里人帮衬着,寻个机会她便直接带着儿子去告了官,那葛大柱因此被抓挨了二十板子不说,还吃了半个月的牢饭,放出来之后就彻底老实了。


    听着这一切,林黛玉止不住发笑,“果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不过你们母子两个一直住在那边也不是个事儿,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难保哪天他大半夜干出点什么事儿来。”


    “姑娘不必担心,我早防着他呢,才安完家之后我便立马去村里抱了两只狗回来,如今都已经长大不少,凶得很呢。”顿了顿,张氏微微皱眉,说道:“不过我也的确是不大想住在那儿了,总觉着有些吓人。”


    一听这话,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就纳罕了。


    “怎么吓人了?”


    既然说葛大柱彻底老实了下来,那应当不可能是说他了,那还能是什么?


    难不成是有那歹人欺负到孤儿寡母头上了?


    “那倒不是,村里人都知晓我动不动就要报官,还哪里敢招惹我啊,就是……两位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咱们那个村子叫乱岗村。”


    “乱岗村?”姐妹两个心尖儿一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同一处去。


    果不其然,张氏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村子那边有座山,据说曾经是乱葬岗,所以才叫这么个名字。”


    乱葬岗具体究竟能追溯到哪个朝代现在也说不准了,反正迄今为止时间不短,扔在那儿的尸体没有上万也能有几千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最靠近山脚下的房子总觉得阴冷阴冷的,长久以来也没什么人乐意住在那边。


    而匆忙和离搬出来的张氏因一时半会儿实在没地方住,经村长同意便只好暂且先带着儿子住进了山脚下一间破房子里。


    既然敢住,显然证明张氏打心底其实是不太信这些的,可近来发生的一些动静却叫她也不由得心里犯了嘀咕。


    “时常深更半夜里总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起初我还以为是葛家那几个不死心想干点什么,但我听着那脚步声可不少,根本不像是几个人,且村子里不少人家最近都丢了家畜。”


    什么鸡鸭鹅甚至是猪羊都有丢的,知晓这一状况之后她就暗暗嘀咕了,“我道怎么家里的狗叫都不叫唤一声,就夹着尾巴往房里钻呢,估摸着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得狠了,狗这玩意儿多聪明机灵啊。”


    “有些事儿还是不能不信邪,老一辈子叫远离那座山可见不是没有理由的,指不定里头有些什么东西呢……这些天我都不怎么敢睡,寻思着不如还是搬走算了,这么呆着也太吓人了。”


    张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灵异的东西,脸色都白了,甚至青天白日的还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见的确是吓得不轻。


    但落在林黛玉和薛宝钗的耳朵里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不是不信鬼神之说,而是太奇怪了。


    若当真是乱葬岗里的阴魂,缘何这些年都不曾闹出什么动静,冷不丁就冒了出来?


    况且张氏能够清楚地听见脚步声……谁家鬼是用双脚走路的?


    难道不是飘着走的?


    第73章


    “皇上,我觉得那个乱岗山实在可疑得很。”


    “虽各种诡异传说一直存在,但实际上这么多年村子里也并未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难不成好端端的突然之间那些阴魂就全都觉醒闹腾开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据张氏所言,那乱岗山其实深得很,只是一直以来因为乱葬岗的传说……便是不在意那传说,山外围也到处都是一个个凸起的坟包,想要从那儿穿过去实在很考验一个人的勇气。


    常人谁也不敢往里面跑,难免就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单若泱笑得很是欣慰,一面连连点头表示认可,一面又问道:“依你这意思是不信阴魂作乱之说,反倒更趋向于有人装神弄鬼?”


    “正是。”林黛玉皱了皱鼻子,神色略微透露出来几分凝重,“大半夜冒险出来偷乡亲们养的家畜,怎么看都像是饿极了的,我怀疑要么是那犯了事儿的穷凶极恶之徒,要么就是落草为寇之辈。”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人好端端的非得往山里头钻,还是那样一座在外人看起来遍布阴魂鬼气森森的山。


    且不得不说,那么多坟包哪怕是白天都吓人得很,那些人却敢在深更半夜来回穿梭,只这胆量都绝非常人。


    林黛玉愈发坚定地相信那绝不是什么善茬,忍不住担心道:“眼下他们还只是偷乡亲们家里的东西去吃,再过些日子没得偷了,又或是已不能满足于那点东西,只怕会干出更为恶劣的事儿来。”


    譬如闯进村民的家里烧杀抢掠之类的,光想想就不寒而栗。


    虽不敢相信天子脚下会有人胆敢犯下此等恶行,但万一呢?


    但凡有个万一,那就是一场灾难。


    单若泱自然不会那么天真,她从不吝于将一些人往更坏处去想,当即就吩咐道:“风铃,你去给耿国忠传个话,叫他派几个胆大心细之人前往乱岗山深处仔细查探一番。”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白天去,按那些人的做派来看,白天他们也只敢夹着尾巴缩着不敢动弹,反倒还更安全些。”


    风铃脆生生应了声,当即就匆匆离去。


    未曾想,当天夜里她就又做梦了。


    一个寂静的深夜里,辛苦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早已陷入沉睡,整个村子尽是一派宁静安详的气息。


    忽然间,一阵杂乱的声音突兀闯入。


    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猛然划破这份宁静安详。


    脚步声、马蹄声、尖叫声、哭喊声……清冷的月光之下,那一把把高举的大刀泛着阴森的冷意,任凭村民们如何哭喊哀求也未能唤醒那些刽子手的一丝丝良心。


    手起刀落,麻利而又冷酷至极。


    前后拢共才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整个村子便重新归于寂静。


    只这一次却并非宁静,而是死寂。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色染红了每一家每一户。


    目光所过之处,无一活口,整个村子已然被彻彻底底洗劫一空。


    早已习惯了鲜血和尸体的单若泱并未再有何激动反应,猛然从梦中醒来,一双看似平静的双眼之下却又似乎暗藏着汹涌波特。寒意凛冽。


    “可是又要出事了?”


    不出所料,向来睡眠较轻的林如海早已有所警觉。


    见她醒来,便连忙起身去将桌子上的烛火点燃。


    单若泱缓缓坐起身来,一时未曾急着开口说话,而是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见此情形,林如海也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生怕打断她的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单若泱突然开口说道:“在乱岗山装神弄鬼的压根儿不是什么普通的山贼或亡命徒。”


    按照梦里所看到的情况大致估摸下来,人数大抵能有上千。


    什么样的山贼能有这种规模?这又不是乱世。


    又究竟是打哪儿来的那么多亡命徒组成的“亡命者联盟”?


    且最为关键的是,那么多人竟个个手里都有武器。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自古以来铁这种东西都是被朝廷严格管控着的,就是怕民间私藏武器。


    尤其自己本就是造反起家,是以单家人掌控江山之后对这方面的管控便愈加严苛了,寻常人很难弄到那么多铁。


    足足千余人,究竟是打哪儿弄来的那么多武器?


    显而易见,这群人的来历绝对不寻常。


    “且还有马匹。”单若泱微微眯了眯眼,神色冷凝,“千人左右的规模,却有马匹二百有余,实力不可谓不雄厚了。”


    听罢这些情况之后,林如海的脸色也变得尤为凝重,当即断言,“这批人的身份太过可疑,武器、马匹……看起来俨然就是军队才有的装备。”


    单若泱的眼神闪了闪,“你也这样认为?”可巧,这也是她的第一反应。


    外在装备精良到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其一。


    其二,那些人虽说乍一看起来杂乱无章,但纵观整场行动,不经意间却总难掩“纪律”二字。


    相较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凑起来的草台班子,倒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不由得生起了一种猜测。


    迟疑的目光看向林如海,却刚好也碰上了他的若有所思。


    “当初咱们曾怀疑逆贼武安侯府养有私兵……”


    但武安侯当场就被射成了筛子,老武安侯那就是个千年的老狐狸,又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狠角色,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信息来无疑是天方夜谭。


    是以当初她索性就放弃了这条路,直接将那老东西处死了事,多留着一日都有再出事端的危险。


    最后的结果也不出所料,整个武安侯一脉似乎再无旁人知晓具体信息,是以直到那一族覆灭殆尽,私兵一事也迟迟未曾浮出水面。


    今日冷不丁出现的这一状况,瞧着倒着实可疑。


    “距离事变已三个月有余,从时间上来看似乎也能够对得上。”


    养着那么多私兵可不是一件轻松事,各方面的补给是个问题。


    加之这么长时间过去,便是躲在深山老林从不与外界接触,朝廷变天一事多多少少应当也总该后知后觉了。


    这可不是个别几个人想强压就能压得住的。


    从最近种种偷鸡摸狗的行为来看,以及梦中那场残忍到堪称疯狂的杀戮……


    “很显然,他们躁动了。”


    这些人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就等着跟他们的主子干一番大事业好从阴暗的沟渠里爬出来呢,结果冷不丁知晓主子死了……不难想象,他们心里头必定茫然恐慌极了。


    这种情况下发生躁动也是情理之中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不必太久,他们还会更加疯狂。


    梦中乱岗村的惨剧恐怕只是个开始罢了,一群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谁也说不好。


    思及此,单若泱的心里更多了几分紧迫,当即从床上下来披上衣裳,“来人,立即宣辅国大将军觐见!”


    等郑安匆匆忙忙赶到时,她已然穿戴整齐在崇德殿等着了。


    “微臣……”


    “不必多礼。”单若泱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紧接着便长话短说,将自己的梦境简单概述一遍。


    听罢之后,郑安的脸色几乎与她如出一辙,拧眉沉思片刻,说道:“皇上的猜测不无道理,这群人看起来的确极其可疑,若当真是反贼武安侯养的私兵,只怕……”


    一则人数绝不会太少,估摸着至少能有大几万。


    二则各方面装备想来也不会比朝廷的正规军差到哪儿去,且他们少说在山里生活了好几年甚至更久,相较于旁人来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哪怕是京营节度使带着人倾巢出动也未必能是他们的对手。


    “皇上是想叫微臣调兵回京?”


    “不错。”单若泱点点头,道:“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得将其一举歼灭,否则一旦叫他们察觉自己已然彻底暴露,保不齐就破罐子破摔来个破釜沉舟,届时对于整个京城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郑安登时心神一震,忙道:“微臣这就亲自前往调兵,只是……调多少较为合适?”


    “全部调回。”单若泱毫不犹豫,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朕要将乱岗山团团包围,一只猴子都甭想窜出去。”


    “降者不杀,分散送往全国各地挖矿,大小首领及那些个誓死抵抗者则通通杀光!”


    “是!微臣领旨。”


    深更半夜,除了城门守卫以外谁也不曾发觉一行人马快马加鞭离去。


    与此同时,耿国忠那里也接到了一则新指令——暂缓行动,切莫打草惊蛇。


    紧张凝重的气氛只有少数几个人察觉到了,偌大的京城却依旧一片繁华喧闹,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殿试给吸引了,时常饶有兴致地猜测究竟谁可能成为状元郎。


    被提名最多的自然就是榜首殷晟。


    如此年轻的会元古往今来也并不多见,自打曝光之后立即就成为了考生乃至京城百姓当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存在,大伙儿不约而同都有一个意识——只要别自个儿临门一脚突然打滑了,一甲三名当中必定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究竟是状元郎还是探花郎那就不好说了,谁叫他长得还那么俊俏呢。


    众所周知,历来的探花郎都是其中相貌最好的一个。


    就在众人的翘首期待中,殿试之上单若泱最终还是点了他做状元郎,“探花郎”则落在了一个叫康晏的考生身上。


    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也算俊朗,只是比起殷晟还是差了一大截,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了。


    不过这也没法子,谁叫殷晟已经“两元”在手,若因为长得好看就硬是要点他做探花郎,反倒是可惜。


    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十七岁的“三元及第”来得更震撼呢?


    对于殷晟自己来说,这绝对是个足够记入史册的美名。


    对于单若泱来说,初登基加开恩科便收获一个年少有为的“三元及第”,这也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兆头,是足以令世人为之津津乐道的。


    是以,最终便呈现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画面。


    而有这两位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和议论,夹在中间的榜眼倒是显得过于默默无闻了些,一同跨马游街之时收到的关注实在少得可怜。


    不过这也难怪,一则历来仿佛都是如此,往往第二名的榜眼还不如第三名的探花来得出名。


    二则这一届的榜眼容貌也实在过于普通了些,放在人堆里都找不见的那种,唯一值得关注的一点大抵也就是还挺年轻,看起来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样子罢了。


    一甲三名年纪最大的也才三十出头,这也算是历朝历代以来都极为罕见的现象了,毕竟科举一途实在称得上是千难万难,多少人考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也只能止步于秀才甚至童生。


    能够以三十多岁的年纪高中进士那都绝对能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足以见得其中的艰难。


    由此也不难想见,面对呈现出来的这样一个结果,背地里的非议究竟会有多大。


    普通百姓倒还好,就纯粹看个乐子,不少考生们却是议论纷纷没个消停,就差没明摆着说其中有猫腻儿了。


    当然了,这也就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人却说什么也不相信。


    无他,盖因丞相的名声实在太好了。


    他老人家亲自出题亲自主考阅卷,若这都不能保证公平公正,那还能指望什么?


    两派人谁也不服谁,吵得很欢,流言难免也传到了单若泱的耳朵里。


    对此她也懒得理会。


    的确不是很公正,可那又如何?


    有些人文章做得好不假,卷面分也的确很高,可骨子里却满是酸儒的那股恶臭味儿,她要来何用?


    留在朝堂上专门气她跟她作对不成?


    莫说什么寒窗苦读多年如何如何不容易,对他们来说又是怎么怎么不公平,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时势造英雄罢了。


    单若泱并不觉得有丝毫的心虚,对于外界的一切议论都置若罔闻,随即就将一甲三名分别塞进了翰林院、枢密院及礼部,另有庶吉士十数人也一同塞进翰林院镀金,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提拔出来使用。


    对此,旁人尚且还勉强能坐得住,但礼部尚书为首的那几个却彻彻底底慌了,只觉悬在头顶上的刀子已然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甲三名可都是做帝王的钦点出来的,毫无疑问必然是一众考生当中最令帝王满意的,那都是日后朝堂重臣的备选库,尤其这还是新君加开的恩科。


    一朝天子一朝臣,亘古不变的道理。


    若无意外,这一届的一甲三名在不久的将来绝对能成为新君手下首屈一指的人物。


    偏好巧不巧,就进入了礼部、翰林院和枢密院?


    每每跳得最欢的人当中,总也少不了那三个身影,若说这一切仅仅只是巧合,那可真是打死都不带信的。


    “不成,这样下去咱们很快都要完蛋了!”


    “阻止她!必须得阻止她!”


    “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第74章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关于“科举不公”的说法愈发甚嚣尘上,已然不再仅限于考生们私下里的争论。


    “眼下已经集结了几十人的规模,整天就在京城闹腾着,叫嚣着非要朝廷给个交代,甚至提议要废除此次科举结果重新考。”


    “且那群人言语极具煽动性,眼看着人数已快破百,再这样下去只怕局势会难以掌控。”兵马司指挥使忧心忡忡地说道。


    绝大多数人都是从众的,个别几个或许无所谓,全当是个乐子,可一旦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这吸引力就不可小觑了。


    尤其读书人本就容易热血上头,一旦成功被带跑那简直就是一根筋,闹腾起来足够叫任何人为之头疼不已。


    加之这件事还牵扯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无论是当真打心底觉得不公平想要讨一个说法,还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想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无疑都是他们很乐见其成的情景。


    是以,必须得及时制止,得趁着大多数人还犹豫观望之时赶紧将苗头给掐灭,否则局势很快就会失控。


    单若泱当即就冷笑起来,“先前伪装成考生打探消息的那些人该重新出马了,让他们混入其中大肆喧闹,什么丞相卖考题了、朕偏好年轻俏郎君了诸如此类怎么离谱怎么说。”


    “最重要的是得骂,骂丞相骂朝廷骂朕……能骂的都给骂个遍,往死里骂,言辞一定要激烈,将那股子愤世嫉俗的姿态展现出来。”


    兵马司指挥使先是一愣,领命踏出崇德殿的大门之后方才回过味儿来。


    若考生只是嘴上质疑“不公”,朝廷还当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去对付他们。


    可若置之不理,最终结果就是越闹越大,十有八九连带着普通平民百姓都难免要心里犯嘀咕,天下无数学子就更难以交代了,保不齐要以朝廷妥协告终。


    这样一来且不说结果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变故,对朝廷对新君的威信打击更是致命的。


    可按照她这样的处理方式……


    丞相卖考题?谁信啊?


    那可是当世鼎鼎有名的大儒,桃李满天下,在学子及百姓心中名声极好威信极高。


    且又早已位居百官之首,要什么没有?便哪怕是学生们年年三节两寿的孝敬都足够他享清福了,还能犯得着为那点银钱搭上自己的一世清名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再说什么女皇偏好年轻俏郎君……一甲三名中也就只有状元郎符合这个标准,榜眼虽年轻却长相过于平凡,探花虽还算俊朗却已三十出头,家中早有妻儿,再过几年都能当上祖父了。


    与同为探花郎的林大人相较而言差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女皇能看上他什么?


    怎么看,都像是无稽之谈。


    过于夸张的言论虽极具冲击力极其吸引眼球,能够迅速引起极大的关注度,却反倒冲散了“科举不公”的质疑声,让一切都显得像是一场闹剧。


    这样赤/裸/裸的诬蔑朝廷命官乃至当今天子就足以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再加上言辞激烈的辱骂行为,朝廷完全有理由出手抓几个典型严惩以儆效尤,而不必担心会引起学子们暴动。


    这一手玩儿下来,还有几个敢闹腾的?


    连那些流言蜚语也成了一场失败者们心有不甘的笑话,对朝廷对新君都造不成任何一点儿损伤。


    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出所料,有了那些“搅屎棍”的加入,很快就将水潭搅和得彻底浑浊不堪。


    过于刺激博人眼球的言论立即便引来极大的关注度,而见此情形,一众考生甚至都顾不上仔细思考便纷纷附和起来,叫得愈发大声。


    满脑子只想着将事情闹大、要让所有人都关注起来,如此才好逼迫朝廷重视甚至满足他们的愿望。


    却全然不知自己头脑一热已然落入圈套。


    眼看朝廷仍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对一切都充耳不闻,考生们的心情也愈发急躁起来。


    这时,隐隐约约从人群中冒出来的叫骂声开始逐渐成为主流的声音。


    在这样一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搁在平时绝对无人有那胆子辱骂当今天子,可眼下一众考生们早已被各方面撺掇得近乎癫狂了,恨不得浑身的血液全都涌上了大脑,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一时间,批判辱骂声四起。


    从普通官员到当朝丞相再到最上头的帝王无一得以幸免,言辞之激烈用词之难听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仅听他们的话,不知道的还只以为整个朝堂从上到下由里到外都已经彻底腐败不堪了呢。


    这下子不仅平民百姓听着有意见了,就连同为考生的另一部分人也意见不小,双方各执一词愈发针尖对麦芒。


    偏早已被点燃的那部分人根本就听不进任何反对的言论,只一门心思坚定自己的看法寸步不让,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勇于反抗世间不公的斗士,而视其他任何试图辩论规劝之人为那胆小如鼠的软骨头,根本不屑与之为伍。


    正当他们骂得起劲儿之时,一直没有丝毫动静的朝廷却突然出手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闹得最凶的那一部分人全都给抓了。


    自恃法不责众的考生们都傻了眼。


    “凭什么抓我?我未曾犯法!”


    “放开我!你们不能抓我!”


    “我们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何错之有?这样兴师动众抓我们,可见朝廷就是心虚了!”


    “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肯叫人说了?什么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根本就是独断专行的昏君!”


    ……


    在最初的愣神过后,被反手扣住的那十几个人立时就疯狂挣扎着大吼大叫起来,面红耳赤满脸愤慨之色,俨然就是个备受强权压迫的可怜人。


    此情此景也刺激了余下那部分热血上头的考生,一个个全都紧跟着七嘴八舌叫嚷开了。


    仅声援也就罢了,竟还意图想要上前抢人。


    这还能惯着?


    当场,兵马司指挥使就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刀来指向人群,随即一众官差亦效仿。


    “安静!”


    一声怒喝之中,瞬间一片死寂。


    兵马司指挥使冷眼看着面前那群考生,冷笑道:“打从科举结果出来之后你们这群人便闹腾个没完,皇上何曾与你们计较了?体谅你们落榜心情不美也实属人之常情,牢骚便牢骚几句罢了,可你们现在是要干什么?”


    “拿着皇上的宽宏大量当作你们得寸进尺的资本?诬蔑辱骂朝廷命官还不算,连皇上都敢冒犯?简直就是藐视皇权!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忠君爱国’这四个字会写吗?”


    “皇上忍到现在,实在忍无可忍方才出手整治,你们倒还蹬鼻子上脸真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说到底不过就是些不肯直视自己失败的废物蛋子罢了,怨天尤人你们最能!”


    原本因为那些过激的言论早就引起了百姓和另一半考生的不满,如今他这番话下来,更是将这些人死死钉在了“失败者无能狂怒”的耻辱柱上。


    周围一众围观者谁也没觉得朝廷的这番举措有何问题,皇室尊严不容冒犯、九五之尊更不容诋毁,的确是考生们闹得太过了。


    读书人最是要个脸面,无论私心里究竟是君子还是小人,对自己的一张面皮看得总是尤为重要。


    眼下面对兵马司指挥使毫不留情的讥讽及围观者的指指点点,不少闹腾的考生都不禁感到面皮发烫,颇感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却有个人伸长脖子恼怒道:“若果真公平竞争,技不如人我等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这次的科举当真公平吗?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循声望去,赫然正是被扭住的那十几人当中的其中一员。


    若是耿国忠在这儿或许就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当初在茶楼中煽动大家弄什么万人血书的那名书生。


    兵马司指挥使并不知道前面还有这么一出,不过他却也认了出来,此人便是这堆上蹿下跳瞎闹腾的考生当中的领头之人,经常会用一些极具煽动性的言论来挑事。


    于是,他便愈发没了好气儿,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不公平,究竟是哪里不公平了?是有人倒卖了考题还是怎么着?若果真如此你只管拿出证据来,朝廷必定给尔等一个交代。”


    倒卖考题自是不存在的,若不然证据早就甩出来了。


    被这么一怼,那书生当场就噎住了,旋即又理直气壮道:“又并非只有倒卖考题才叫不公平,此次主考官阅卷乃至皇上在殿试之上的表现来看,你敢说没有偏向性?”


    闻言,兵马司指挥使也是被逗乐了,“这话可就更好笑了,我一个不曾参加过科举的人都知晓考试前要打听打听主考官的偏向喜好,譬如喜欢华丽辞藻堆砌还是简洁干练的,更偏向于保守派还是激进派,甚至包括喜欢的字体等等,这些都会在最终的卷面分上体现出来,甚至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若按照你这说法,历朝历代历届的科举岂不是没有一场公平的?怎么往常不见人闹腾,你们偏就觉得委屈极了?真要怨,也只能怨你们自个儿准备得不够周全,哪里来的脸要求重考?凭什么要求重考?”


    “若这一次可以重考,那是不是往届落选之人也能如此无理要求?往后每一届都能有样学样,落榜了就怨主考官和皇上有严重偏向性太不公平,不给重考就往死里闹腾!”


    “这样下去我看这科举也不必再考了,左右都会有人落榜有人不满,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番话将那书生给怼了个哑口无言,也令一众在场的考生不由面露赞同之色。


    事实上真要说起来,科举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公平。


    打从踏上科举一途的那一刻起,每一次的考试不仅仅只是要考自身的学识,主考官主观上的偏向性亦不容忽视,甚至就正如兵马司指挥使所言,很多时候都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考不上或许不是学识不够,而仅仅只是因为碰上了政见不合甚至完全相悖的主考官罢了。


    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个事实,真摊上了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顶多下一回再考时提前打听清楚主考官的性格喜好,从而对症下药。


    只要不是考题提前泄露,就不能说不公平,更没有理由要求重考。


    思及此,本就处在对立面的那部分考生看向这批人的眼神就更加怪异了,鄙夷之色实在过于浓厚。


    “这位大人所言在理,委实过于无理取闹了些。”


    “为了想要重考,连丞相卖考题还有皇上……那样的瞎话都编的出来,实在有辱斯文!”


    “莫非只有叫你们考上了才能算公平?真真是招人发笑。”


    “科举本就是圣上给自己挑选合心意的人才来用,你的政见都与圣上不合了,圣上还挑选你做什么?这算是哪门子的不公平?”


    “科举落榜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如今这般一闹下来,却连自个儿的尊严脸面都丢尽了。我若是你们,都只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这辈子再不出来见人了。”


    一众考生被讽刺得实在无地自容,只得纷纷掩面而去。


    兵马司指挥使这才收起了寒光闪烁的大刀,不屑地嗤笑一声,叫人将那十几个考生给带走了。


    单若泱此举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自是不曾对他们客气,挨板子吃几个月的牢饭都还是小,被剥夺功名才真真是要老命了。


    不说那十几个人如何哭天抢地后悔不迭,处置结果一经传出,顿时所有人都消停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收拾包裹作鸟兽散,压根儿都不敢在京城逗留了,只恨不能立即原地消失才好。


    更有那胆小些的甚至直接给吓病了,硬是拖着病体也要连夜远离京城。


    能够走到这一步的没有几个是容易的,似状元郎殷晟那样的天纵奇才堪称万里挑一,绝大多数人无不是寒窗苦读十数载起步,二三十载是常态,更有甚者一晃眼已然过去半生。


    功名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被剥夺功名简直比杀了他们还痛苦百倍千倍。


    一夜之间,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书生打扮的人几乎就彻底消失无踪了,一潭浑水的京城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还是欠收拾。”单若泱不由冷笑,“这些被人当枪使上蹿下跳的跳蚤处理完了,也该轮到那些个罪魁祸首了。”


    冷不丁的怎么就能形成这种有组织有规模的局面了?说爆发一下子就爆发了?


    若说暗地里没人煽风点火瞎捣鼓,她是万万不信的。


    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搞鬼,看来真真是老寿星上吊,已经迫不及待了。


    既是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成全?


    转头第二天的大朝之上,一场地震来得猝不及防……


    第75章


    “经查明,此次考生闹事系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枢密直学士为首暗中主导操纵。”


    “一面派人混入考生之中散布流言、四处撩拨点火,一面以利引诱考生岳志成出面组织、以过激言论煽动他人情绪,引导众考生肆意诬蔑攻击朝廷命官乃至辱及皇上。”


    “此举于科举之严明、朝廷之公信、天子之威严皆打击巨大影响甚远。”


    “言行意图实在恶劣至极令人发指,还请皇上严惩!”


    此言一出,霎时满堂哗然。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那四人,无不万分震惊。


    当然了,其中也不乏某些脸色发白神色慌张的,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呢,“心虚”两个子都快直白写在脸上了。


    冷不丁被砸得满头包的四个人是彻底懵了,看向刑部尚书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惊骇。


    “你血口喷人!”礼部尚书当即一蹦三尺高,指着对方的手剧烈颤抖着,喊得是脸红脖子粗,“我等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陷害与我们!”


    紧随其后,翰林学士也跳起脚来,“诬蔑!赤/裸/裸的诬蔑!你分明就是想趁机排除异己,实乃其心可诛!”


    “皇上切莫听信那等小人胡言乱语,他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啊!”工部尚书一脸大受冤屈的表情。


    枢密直学士更是俨然一派正直不阿的姿态,“同僚共事多年难免政见不合偶有矛盾,左不过对事不对人罢了,宋大人又何至于非要置我等于死地?”


    “莫不是我等无意当中有什么地方叫宋大人误会了方才记恨至此?若果真如此宋大人不如开诚布公谈一谈,咱们都是一心为朝廷为皇上办事的,并不存在什么私人恩怨,委实犯不着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


    竟是三言两语就企图给人扣上一顶“心胸狭隘栽赃嫁祸”的帽子。


    刑部尚书不禁嗤笑,“倘若不是手握铁证,本官又岂敢在大朝之上说出这番话?奉劝诸位还是省省功夫罢,再怎么巧舌如簧颠倒黑白都是白费力气,是非曲直自有公理。”


    转头掏出来几张纸,对着龙椅之上恭敬道:“岳志成招供之后微臣便立即派人悄悄抓捕了几名四处散播流言拱火之人连夜审讯,这是他们的证词,还请皇上过目。”


    礼部尚书等人的脸“唰”一下白透了。


    单若泱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抬起手示意。


    一旁的小印子便赶忙下去取了证词来给她。


    霎时,偌大的金銮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上头正翻阅证词的那位。


    只可惜,那张年轻绝美的面容上却始终是一片平静,连眼神波动都未见分毫,叫人压根儿就看不出点什么东西来。


    莫名的,众人的心愈发“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过度紧张的氛围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紧密地笼罩其中,令人倍感煎熬窒息。


    充血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词——不怒自威。


    而这恰恰也正是一位合格的帝王所应当必备的能力之一。


    不得不说,这位的成长速度着实惊人得很。


    看完几份证词之后,单若泱重新抬起头来又扫了礼部尚书等人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冰冷了不少。


    “拿下去,叫众位大人也都看看。”


    小印子又依言将证词拿去交给了丞相,待丞相看完之后则依次往后传阅。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满朝文武已无一遗漏。


    也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大臣们不知何时都悄然离远了些,似是生怕被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般。


    于是乎,那四个人就愈显突兀了,彻彻底底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单若泱冷眼看着他们,淡淡说道:“将证词也拿给四位大人瞧瞧。”


    可巧,这会儿证词正好在林如海的手上。


    当即他就上前几步,将证词直接一把塞进了礼部尚书的手里,皮笑肉不笑道:“徐大人可千万拿好了,损毁证物罪加一等。”


    几张薄纸罢了,此时此刻落在手里却重如千斤。


    礼部尚书的手颤抖得愈发剧烈,几乎都要拿不稳了,额头上更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小心滴落至眼睛里泛起一阵刺痛。


    可这点刺痛却还远不及证词上的内容更刺激。


    不过只是草草扫过一眼,他便两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旁边的三人看见他这般模样便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惨白如纸。


    不必单若泱再吩咐,林如海便从礼部尚书的手里拿回证词,转而又塞进了翰林学士的手里。


    直到四个人全部都看过之后,他这才收好证词递给小印子,而后默不作声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尔等都亲自看过了,可还有什么话好说?”单若泱平静地问道。


    说?说什么?


    铁证如山,凭着一张嘴又能如何狡辩?


    “皇上饶命啊!”礼部尚书率先绷不住了,忽的一声嚎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忏悔,“微臣亦是受奸人所惑一时糊涂方才犯下大错,求皇上开恩饶过微臣这一回吧!”


    旁边还满脑子混沌的翰林学士一听他这话都不干了,当即怒目而视,“你无耻!分明是你牵头……”


    “好了。”单若泱直接出言打断了他们的互相推诿,眉头微微蹙起,神情颇为不耐,“朕只问你们,对证词之中所言可有任何异议。”


    一片沉默。


    见状,单若泱的眼中泛起丝丝凉意,“朕知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对朕颇有怨言,同样,你们自个儿心里也清楚朕对你们的诸多不满,因而时刻担心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不保。”


    “此次煽动考生闹事不必多问朕也知晓你们究竟是何心理,无非就是感受到了威胁,绞尽脑汁想要给朕找点麻烦添添堵罢了。”


    “对此,朕只有四个字送给诸位——愚不可及。”


    明知矛盾症结在哪儿,却从不思悔改,只一味的固执己见,高高昂着自己高贵的头颅不肯服软,甚至妄想逼迫帝王妥协。


    简直天真到招人发笑。


    单若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按捺住想要翻白眼儿的冲动,笑得极为讽刺,“说句心里话,各人的思想认知有所不同朕都可以理解,倘若你们当真不屑与朕为伍,痛快点告老还乡朕还能高看你们一眼,敬你们有所坚持一身傲骨。”


    “可你们看看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一面处处看不上朕这个女皇,一面却又死活抱着自个儿的官帽子生怕人来抢,甚至为保官帽子不惜做出这等荒唐之事,这也未免太好笑了。”


    “这碗饭不是朕求着你们吃的,是你们自己非要抢着吃的,既是如此那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吃,一面吃得满嘴流油一面又要骂骂咧咧是在做什么?”


    “请问,你们究竟在别扭什么?又或者准确来说,你们究竟是在高贵什么?”


    一番话说得那四个人面红耳赤羞愤欲绝,几度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挽尊却也不知从何辩起。


    当然了,单若泱也根本就懒得听他们狡辩。


    目光在满朝文武身上缓缓扫过,有意无意在某些人的身上停顿一瞬,直到看见对方缩起脑袋暗暗发颤,这才转移视线。


    一圈环视下来,最终目光又落回到那四人的身上,“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枢密直学士合谋主导考生闹事致严重后果,更险些酿成不可挽回之大祸,故罢官、革除功名,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皇上……”


    “朕意已决,尔等休得再纠缠。来人,褪其官服即刻打入大牢!”


    门外立时应声走进来十几名侍卫将四人压下,当朝便强行摘去官帽褪去官服,而后如同拖死狗一般将衣衫不整的四人给拖了下去。


    人影都已消失在眼前,那一声声绝望悲戚的哭喊声仍不断冲击着众人的耳膜,盘桓于脑海中迟迟消散不去。


    满堂噤若寒蝉。


    所有人的脑袋都死死低垂着,尤其是那些心里有鬼的更是腿软得厉害,心“扑通扑通”恨不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的。


    只恨不得当即从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彻彻底底隐身才好。


    端坐于上方的单若泱将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尽收眼底,眼中划过一抹冷意,轻启唇瓣,“此次事件众卿当中究竟还有谁参与了的自个儿心里都清楚,也别妄想瞒得过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朕暂且不与尔等计较,只这一笔却也莫想轻易抹去,还望诸位日后切记谨言慎行,切莫挑战朕的忍耐力,后果只怕不是你们能够承受得住的。”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是那句话,嫌这碗饭难吃大可以摔碗走人,没有人强迫你们非得吃,可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这话自是无人敢回应,气氛一度沉默到令人尴尬。


    不过单若泱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完成“杀鸡儆猴”之后就展开了人事调动工作。


    首先便是工部尚书一职,捡到这个便宜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为她修建公主府的那个左明成。


    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明显偏向,似乎一直就是中立态度随波逐流,她对他也并没有太深的了解。


    不过是想起当初建造公主府时这人很是认真用心,行事作风颇为严谨尽责,看起来像是个脚踏实地干实事的,故而才提拔上来用用看罢了。


    看他那一脸惊诧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饼将他给噎得不轻。


    此外,原礼部侍郎升为尚书,亦属中立派,与原先的礼部尚书多有不睦。


    接任翰林学士的则是丞相的另一学生赵鸿博。


    此人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学问自是极好的,论资历也够了,只唯独人较为木讷。


    不是个好用的治国之才,呆在翰林院倒也能物尽其用。


    至于枢密直学士的人选……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这块饼却落在了卢靖嘉的嘴里。


    有人上来自然就有人要填坑,等好不容易全部安排妥当之后,单若泱也早就累得够呛。


    人累,心更累。


    到底还是可用之人太少了,换来换去其实都是老班底,并不能让她十分满意。


    可要想培养出自己的亲信班底却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暂且也就只能这样勉强维持平衡了。


    所幸这一顿杀鸡儆猴着实效用非凡。


    下去的那四个人里头就没一个是三品以下的,一次性说拔除就拔除了,单只这份狠劲儿和魄力都叫人不敢小觑。


    以为是女人当皇帝就敢胡作非为了?


    事实证明,这位女皇陛下非但没有一点儿所谓的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反倒比很多男人都要更果决更雷厉风行。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就是彻底连根拔起。


    一巴掌下去保准儿叫人死得透透的,再无翻身的可能。


    欺软怕硬本就是人的劣根性,知晓了这位的狠辣作风又还有谁敢顶风作案?


    一时间,朝堂上那一个个简直安静如鸡,莫名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之象,倒是叫单若泱忽然轻松了许多。


    不过她心里也很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表象罢了,那些不满和反对并未消失不见,而仅仅只是迫于现实藏得更深了。


    对此,她心知肚明,从未有一刻敢放松过警惕。


    秋去冬来,一晃眼又已至寒冬腊月。


    “算起来距离向维出海已过去七个月有余……”已然超出了预计。


    单若泱止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眉眼之间难掩焦躁忧虑。


    随着时间流逝,每多过一天她这心里头就更多一分焦虑,总是抑制不住往最坏的那个结果去想,便连朝堂上的大臣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为此私下里多有揣测。


    萧南妤的心里也是惴惴的没个着落,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安慰道:“别担心,向会长走南闯北半辈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栽的?指不定这会儿已经满载而归了。”


    话音来未落地,就听得太监来报。


    “启禀皇上,向会长求见!”


    第76章


    作为向家备受器重的嫡长子,向维打从七八岁起就时常被父亲带着到处做生意。


    起初年纪小时还只是在周围较近的地方转悠,随着年龄越大,去到的地方也就越远了。


    迄今已然四十多岁的一个中年人,可以说半辈子都在四处闯荡,自问也算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见识过无数奇异景色之人。


    可这一趟的出海之行却还是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冲击和挑战。


    数月的旅程中绝大半的时间都在海面上漂着,每天睁眼望去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水,过了最初几天那股新鲜劲儿之后压根儿没心思再欣赏什么美景。


    大海的确极其壮观绝美,却也异常诡谲莫测。


    这一刻还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下一刻或许就会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原本美丽的少女冷不丁就化身为吃人的凶兽一般,肆意咆哮着大发脾气,恨不得掀翻一切吞噬所有。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发怒的大海时还能够保持镇定。


    与在岸边看海时的心情完全不同,真真置身于其中时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方才真正领悟到何为“渺沧海之一粟”。


    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和恐惧是对大海最深刻的敬畏。


    除此之外,如此豪华的船队简直就像是个行走的金矿,无疑会引起诸多贪婪者的觊觎。


    一路上那海盗就不曾少过。


    黄皮肤黑眼珠的隔壁倭寇、白皮黄毛蓝眼睛的鬼子,还有皮肤黢黑的不知是从哪个犄角嘎达钻出来的怪人……总之这一路实在是精彩极了。


    天灾人祸防不胜防,丁点儿不带夸张地说,好几次都险些要回不来了。


    旁人不知他这一路的经历,可光看他那模样就能猜到必定非同寻常——乍一见之下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


    原本养得白白胖胖的一个富商,如今却变得浑身皮肤粗糙黝黑,顶起来的将军肚也彻底消失无踪了,身材看起来结实了不少。


    “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去做苦工挖矿了呢。”单若泱忍不住笑出声来,感慨道:“可见这一路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辛苦你了。”


    向维下意识摸了把自个儿粗糙的脸蛋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忙躬身谦卑道:“为皇上效命是草民的福分,好在幸不辱命,这点苦头吃得也属实值当。”


    听闻这话,单若泱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蹭”一下站起身来,“果真都办妥了?”


    “果真。”向维重重点头,道:“东西都在宫门外由皇上派给草民的精兵看守着……”


    不等他话说完,单若泱就迫不及待下令,“叫他们送进来!”


    在崇德殿外焦急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众精兵护送着马车队伍缓缓行驶而来。


    等不及到跟前,单若泱就大步迎了上去,向维、萧南妤两人紧随其后。


    马车队伍很是壮观,弄得她一时间都不知该从何看起好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向维立即上前解释道:“前头这些箱子里头装的都是金银,当然,这只是其中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拿去采买了各地的稀罕物件,就是后面红色的那些箱子。”


    “草民想着很多东西咱们大周并不多见,故而先带进来给皇上及公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随后再拿出去放在铺子里售卖。”


    “另外最后面黑色的那些箱子里装的就是皇上想要的那几样作物……”


    话音还未落地,就看见她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


    边上的侍卫见状忙掏出钥匙开箱,露出里面一个个拳头大小黄不溜秋儿的东西,上面的泥土已经干巴了,看起来丑兮兮的还埋汰。


    单若泱却顾不上脏手,拿起一颗捧在手心里乐开了花儿,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她简直恨不得要抱着狠狠亲几口了。


    土豆儿!


    土豆儿到手了!


    紧接着,她又迫不及待走向其他箱子查验,等真真实实将那三个宝贝疙瘩都抱在了怀里时,她早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到浑身战栗起来。


    那般情绪外露的模样是往常从未有过的,叫其他一众不知这三种东西究竟为何物的侍卫、奴才们实在惊奇不已。


    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才能叫一国之君如此如获至宝般欣喜若狂?


    萧南妤上前几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怀里的三样东西,随即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不禁目露奇异光芒,“这东西……果真如同皇上口中所说那般神奇?”


    “是与不是,到时候你就知晓了。”说着,刚好一阵寒风袭来叫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霎时激动的神色就垮了下来,“可惜天儿实在太冷,得等到开春儿才能播种了。”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她也实在怕冻坏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忙不迭将怀里的三个重新放回箱子里,“立即送去地窖存放,都精心着些,若是这些东西发生任何意外,你们便是死上百八十回都不够赔的!”


    一听这话,众人登时心神一凛,连抬箱子的动作都变得极其小心翼翼,仿佛里头装的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可在知晓这些东西真实作用的人眼里看来,说是稀世珍宝当真一点儿都不算夸张。


    一旦这三样东西顺利普及开,那就是天下万民的肚皮保障。


    不敢说自此天下再无饿殍,却也必然是极大的突破改善。


    与其价值相较,什么金山银山也都不值一提了。


    可不就是稀世珍宝吗?


    等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单若泱这才将眼神分给了其他。


    本着财不露白的原则,她也没当场开箱查验,而是直接叫人将箱子全都搬进库房去了。


    不消多时,原本空荡荡的库房就被填满了。


    若是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堆放,今儿指定就能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金山银山了。


    看着向维递过来的账册,单若泱的两只眼珠子都冒光了,拍了拍他的肩,由衷地赞叹一声,“朕就知道,果然还得向会长亲自出马才能利益最大化,你做得很好。”


    来回拢共花费七个多月看起来是不少,可绝大半的时间都在路上,真正能留给他处理货物的时间其实很少很少。


    能在匆忙之中做到这种程度的高卖低买属实是超出了她的预料,利润比她预想的还要多出至少两成。


    向维微微涨红了脸,整个人黑红黑红的,解释道:“其实草民并未多做什么。皇上所言分毫不差,咱们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在海外各个地方都极受欢迎,草民这儿才放出一点消息出去呢,立马就有很多贵族甚至是皇室之人找上门来了。”


    本身货物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甭管用料普通还是高端,至少看起来都是极其精美的,那些什么贵族老爷夫人买起来自是毫不手软,出手阔气得很。


    甚至还有好些人妄图一口吃下全部——十有八/九也是他的同行,想着垄断货源坐地起价呢。


    碰上这样的他也不反对,只叫有意向的自个儿竞价,价高者得。


    若最后与他的心理价位大差不差他也就痛快点头了,固然难免要少赚那么一点,但他最重要的目的却并非赚钱,实在没那么多闲工夫和心思去慢慢出货。


    听罢,单若泱亦点头表示赞同,“赚钱的事儿差不多就行了,事有轻重缓急,你处理得就很妥当。”


    这已经是碰面以来的第三回夸赞了,足以见得她心中有多满意。


    向维不禁紧张地暗暗搓手,心跳如擂鼓。


    下一瞬,“既然你圆满地完成了此次的任务,朕自当遵守诺言。”


    才说完,萧南妤便转身去找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笑道:“你出发那日就已拟好了,就等着你平安归来领取呢。”


    “向维领旨……”


    中间一串夸赞之词他是一句也不曾听清,满脑子都只记住了一句话——赐封为一等忠勇伯,世袭罔替。


    爵位!


    世袭罔替的爵位!


    他终于带领着向家改门换庭了!


    登时,全身的血液似乎通通涌上了大脑,整张脸红得几乎冒了烟,激动得嘴皮子都在哆哆嗦嗦。


    猛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谢主隆恩!草民……”


    “好了好了,那些场面话就不必再多说了。”单若泱翘起了嘴角,虚扶一把,戏谑道:“往后可就不是草民了,起来罢。”


    “谢皇上……谢皇上……”狠狠磕了几个头之后再想要爬起来,谁想竟是浑身发软两腿如同面条儿一般,冷不丁竟还“扑通”一声又栽了回去,闹了个笑话。


    然而他却也一点儿不见羞窘,嘴角仍高高挂在太阳穴都收不回来了。


    边笑又边在流泪,配上他那张黑红黑红的老脸,真真是没法儿看了。


    单若泱颇为嫌弃地抽了抽嘴角,一面赶紧叫人将他给扶回椅子上坐好。


    一碗安神茶下肚,向维激动到难以自控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见状,单若泱这才开口询问,“另外私下交代你的那件事办得如何?”


    向维登时懊恼地一拍脑门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件东西。


    第77章


    东西只有巴掌大小,用油布仔细包裹得密不透风。


    拆开后,露出里面一张折叠齐整的纸,透过背面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鬼画符”。


    “说来也是巧了,那边刚好也是一位年轻的女王,比皇上您早两年登基,一听草……”向维猛地顿住,随即嘴角又“唰”一下挂到了耳根,言语中都透着股嘚瑟劲儿,“一听微臣的来意,那位女王当即就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还一个劲儿拉着微臣叽里咕噜,听翻译的转述,那位女王似乎对您和您的经历十分好奇。”


    虽早已知晓外面的世界还有一种金发碧眼的“鬼子”,但因种种缘由,这片土地上的掌权者向来对其抱有极强的警惕心和防备心,并不很愿意与其交流接触。


    不说国门完全锁死,却也差不离了,可以说把守得尤其严密。


    当然了,国家与国家之间正儿八经的交流是没有,但私下里商人们的往来却难以杜绝,多多少少也总能互通些消息。


    而在海外那些国家的印象中,东方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生活的民族历史传承十分悠久、文化底蕴尤为深厚,却也恰恰正因如此,也形成了极其封闭极其古板的特性。


    这片土地上千年来都习惯于男性掌权,以男人为尊、女人的地位低下到堪称卑微的地步,只能一辈子被圈养在家中生养孩子伺候家庭。


    没有经济权利没有政治权利,甚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可以说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


    这样的一个社会环境中突然冒出来一位女皇陛下?那简直无异于看见了太阳西起东落。


    对此,女王实在是惊讶极了也好奇极了。


    “您是不知道她那股子劲头,叽里咕噜一大通连翻译都给绕懵了,两眼直愣愣的愣是半天没能反应过来。”作为女皇陛下的死忠拥趸,他自然也是深感与有荣焉,只可惜……


    “只可惜微臣不会说他们那儿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咱们大周的话,否则微臣非得跟那位女王仔细说道说道您的丰功伟绩不可。”


    那满脸的遗憾懊恼之色活像是错过了一座金山似的,咬牙道:“回头等他们那儿来了人微臣定要好好学习他们那儿的鸟语。”


    等将来有机会指定得将这回的遗憾弥补上,不吹他个三天三夜都不算完。


    单若泱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低头仔细看起了那份在旁人看来是鬼画符的玩意儿。


    当初送向维离开时她曾交给他一份密信,实际上就是写给英女王的,目的也很简单——互相学习、促进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


    她希望英女王能派遣一些学术型、技术型人才过来,天文地理医学武器等各方面都要,当然能带一些书籍就更好了。


    相对的,英女王若是需要什么也可以提出来,能满足的自然乐意之至。


    各人总有各人的长处短处,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美的六边形战神,放在国家身上亦是同样的道理。


    闭门造车终究是行不通的,哪怕再怎么自负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自家这边的发展的确不如人家。


    况且,世界的发展是极其迅速的,倘若一味自视甚高固步自封,不必多久就会被旁人彻彻底底甩在身后。


    国与国之间的来往交流必不可少。


    她觉得,英女王应当不会拒绝这个提议,毕竟早前海外的一些国家就曾尝试向前朝发出过邀请,英吉利是其中最为积极的一个。


    此次她这边主动伸出友谊之手,估摸着问题应当不会很大,区别只在于对方是否足够真诚罢了。


    当然了,这都是后面才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眼下摆在面前的这封来自英女王的回信不出预料正中她的猜测,甚至单从这冰冷的文字都能看出对方的惊喜和热情。


    单若泱终于缓缓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来。


    见状,萧南妤探头瞄了一眼,却被那满满的鬼画符给打败了,不禁郁闷地撇撇嘴。


    “成了?”


    “成了。”单若泱点点头,笑道:“英女王说她会立即发出诏令,等待自愿者前去报名,同时会尽快尽量多收集整理出一些书籍,一切准备完毕后就会派使臣过来。”


    毕竟距离遥远,此行不仅意味着可能会存在生命危险折在半道儿,还意味着要背井离乡远离至亲挚友至少数年的时光,总也不好用强权逼迫。


    这也是能够理解的,不过是多等待一些时日罢了,又不是等不起。


    “那英女王需要咱们这边提供些什么作为交换?”


    单若泱又低头看了眼那封回信,解释道:“她对咱们的医术、农耕、美食、传统文化及瓷器烧制、纺织刺绣等诸如此类的一些传统工艺十分感兴趣,希望咱们可以派遣一些相关人才前往交流传授。”


    当然了,书籍亦是必不可少的。


    萧南妤一面点头一面略显迟疑道:“既是如此只怕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咱们这边的人恐怕更难以轻易接受这种任务。”


    漂洋过海、背井离乡,这实在是太过为难相对更封闭更保守的大周百姓了。


    单若泱也深知这怕是不容易,只好一咬牙,“不行就加大奖赏。”总之无论如何这件事势在必行。


    想要学习对方的长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潜移默化改变民间那些过于保守封建的气息。


    一个包容的开放的民族才能更好更快地发展起来。


    当然,此举也能从旁辅助她实现“提高女性地位”的目的,更有利于帮助她来打破腐朽的枷锁。


    因知晓不是那么容易,是以诏令发出之后她便暂且不曾过多关注了,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她那满满当当的库房身上。


    首先头等大事就是将前头那个死老头儿拖欠将士们的军饷给拨了下去,同时又稍稍提高了些将士们的待遇。


    ——各地驻军根据所处环境恶劣程度及战争频繁危险程度不同,在原本的基础上每月提升一至三两银不等。


    除此以外,平日的军需标准以及抚恤金也有所提升,甚至就连战争致残不能正常劳作者也不必再为日后的生计而担忧。


    除去一笔银钱补偿以外,后续一应医药费用朝廷全部包了,若有需要,朝廷也会帮忙安排一份活计以供糊口。


    倘若残疾严重导致瘫痪不能自理者,朝廷会按月发放一笔生活补助。


    总之就是一句话,无论如何也会确保其一家温饱。消息一经传开,百姓无不感叹当今仁慈宽厚,各地的将士们更是都乐疯了,不知多少七尺男儿当场哭红了双眼。


    能够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自己忠爱的国家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这是他们的荣耀,是他们的信仰。


    早在进入军营穿上军服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唯一不放心的不过是身后的小家罢了。


    若是不慎战死沙场倒也还罢了,好歹还能有一笔抚恤金留给妻儿老小,勉强能够坚持住最艰难的一阵子。


    可若是残了废了,那才真真是要人命。


    那点抚恤金拿来抓药治疗都不见得能够用,甚至很有可能还会掏空家中那点可怜的底子。


    便是不吃药不治疗就这么硬扛着又能如何呢?


    一个废人做不了工下不了地,断手断脚连点家务活儿都很难帮衬上,再严重些的瘫在床上还得靠人伺候,不过是家里的累赘罢了。


    因此,往往有不少在战争中导致残疾者宁可选择自我了断。


    能活着就没有人真想去死,这样的选择也实属万分无奈绝望。


    而今,他们的君主却彻彻底底解决了他们的一切后顾之忧。


    “爱民如子”这四个字过去不曾少听说,却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真正体会到了其中的意义。


    明明对方不过只是个年轻的女子,却能切切实实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仁爱”的气息,叫人情不自禁心生孺慕、敬爱。


    “心怀天下,堪当重任。”丞相不由得捋了捋自己的美须,笑眯了眼。


    那股子难以掩饰的欣慰、嘚瑟劲儿看得旁人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户部尚书不由得有些泛酸,又满眼敬佩,“还得是丞相大人呢,这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


    到现在他们谁也不知丞相究竟是何时就悄悄投靠了那位,又是如何偏就做出了这样原本看似离谱的选择。


    只瞧瞧人家如今的待遇……自个儿在朝堂上备受信重傲视群雄还不止,连带着人家的儿女、学生都能跟着沾光。


    叫人如何能不羡慕呢?只恨自己怎么没有这样毒辣的眼光罢了。


    面对同僚们艳羡敬仰的眼神,丞相笑得是一脸得意,任谁也看不出他暗地里的那点儿心虚。


    哪里就是他看上的呢?分明是被女儿强行给捆绑上去的。


    原还以为是艘随时要淹没的破船,谁想竟是“直挂云帆济沧海”。


    “原本将士们就对她颇有好感,如今这波下来只怕这份好感已经直接喷发了,但凡哪个再敢说她一句不好,也得问问那些将士们的答不答应。”户部尚书不禁咂舌,“军心在手,皇位稳如泰山。”


    哪个再敢妄图推翻这位女皇试试?将士们能扑上来将人给活撕了。


    这层隐晦的意思并未明说出来,但大臣们谁还琢磨不到呢?


    支持者们自是打心底高兴安心,中立者这会儿也不禁还开始面露沉思了。


    最难受的自然还要属那些反对者,打头一天起就上蹿下跳没少跟着添乱,眼看着发展到这个地步,那颗心真就像是被扔在油锅里煎炸似的。


    一面担心自己被记恨上迟早要被秋后算账,一面又哀叹牝鸡司晨天要亡我。甭提多痛苦煎熬了。


    丞相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五彩缤纷的面孔,冷笑连连。


    “行了,都散了各自忙去罢。”


    彼时,才回到崇德殿的单若泱就被家里的小姑娘给找上门来。


    “今儿怎么得空了?”抬眼一瞧她那副一脸忐忑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单若泱倒是来了些许兴趣,“怎么?这是搁外面闯祸了?”


    “哪有,您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儿臣是那小霸王呢。”林黛玉娇嗔一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哼哼唧唧道:“就是……就是有件事儿想求求皇上……”


    单若泱眉梢一挑,“看你这模样就不像是什么好事,你且先说说看。”


    林黛玉不禁讪笑,低头默默对手指,咕哝道:“听闻皇上正欲派人前往英吉利交流学习,儿臣也想去……”


    “不成!”


    想到了拒绝,但却没想到她的态度会这般果决。


    林黛玉急了,抱着她的手臂连连摇晃撒娇,“皇上就答应我吧,答应吧答应吧,求求您了。”


    那娇滴滴的小腔调,搁这儿整什么山路十八弯呢。


    向来对小姑娘的撒娇没什么抵抗力的单若泱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坚决,扒开她的手冷着脸说道:“撒娇卖痴也不管用,这件事儿没得商量。”


    “皇……”


    “第一,你年纪还太小,无论如何朕与你父亲也不可能放你出远门,更别提漂洋过海去到异国他乡。”


    “第二,这几年你的身子虽有所好转,较之常人却仍显娇弱,根本就难以支撑长途跋涉,一旦在海上出点什么意外配几个太医都不定能够用。”


    “第三,出海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是拿着性命在赌。正如忠勇伯所言,天灾人祸实在防不胜防,连他都好几回险些要折在外面回不来了,你以为自个儿是有多能耐?”


    看着小姑娘失落地低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单若泱沉思了片刻,说道:“等再过几年,你的身子若是健康了且你又能说服你父亲,届时朕就准许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现下嘛,与其想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倒不如看看眼前。”


    正郁闷的小姑娘听闻这话立时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现下有我什么事?”


    “先前有桩事儿朕一直想干只苦于家境贫寒,如今一朝暴富,自然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78章


    “朕打算建立女子学院。”


    “读书使人明智”这句话从来就不是说笑的,摆在眼前最好的一个例子就是王家女。


    明明出身高门大户,按理来说纵不求有多知书达理,好歹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瞧瞧她们呢?


    王夫人是又贪又蠢又毒,为着点眼前的蝇头小利什么王法都不放在眼里,什么要命的钱都敢伸手去拿。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满以为自己王家和贾家的权势已然通天似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怕、多大的事儿都不叫个事儿,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薛姨妈比王夫人好那么一点,至少不贪不毒,可那性子却也委实一言难尽。


    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遇到点事儿还就只知道哭哭啼啼,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连薛宝钗那么一个小姑娘都不如。


    更是耳根子软得一塌糊涂,人云亦云没有丝毫主见,一个错眼不盯着,不犯糊涂跟着屁股后头扯后腿就算万幸了。


    王熙凤倒是精明,可这份精明却也十分有限,仅限于内宅事务、人际关系以及涉及到利益那点事儿。


    真要是精明的话,也就不会被王夫人给耍得团团转,险些栽进坑里爬不上来了。


    且这人对于人命、王法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与王夫人是如出一辙的不可一世胡作妄为。


    这三人的性情各有不同,行事作风亦有所差距,可细琢磨一番却不难发现,说到底还是“无知”惹的祸。


    因为无知,所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足够的敬畏之心,只凭着自己的喜好需求随性为之。


    因为无知,所以眼界狭隘短浅,自以为目光所及那一亩三分地便已是全部。


    因为无知,所以遇事只会手足无措人云亦云,根本没有主见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但凡能多读几本书,王家女总也不至于如此叫人一言难尽。


    连生长于高门大户、相对来说还算有些见识的女子都是如此,寻常百姓家又该是怎样可怕的状态呢?


    不明事理、愚昧无知、胡搅蛮缠……这大抵就是提及普通妇人首先想到的形容词。


    说穿了,这又何尝不是那些男人为了能够进一步更好地掌控束缚女子而使出的阴险招数?


    倘若读书当真那么不好,缘何一个个男人都铆足了劲儿非得想要读书?


    哪怕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也想砸锅卖铁去读书。


    一面嘴里说着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面却又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阻挠女子多读书。


    何其矛盾?


    何其可笑?


    不过是怕女子读书多了以后变得明智聪慧不再好糊弄罢了。


    一个眼界开阔、自信骄傲、思想独立的女人,他们拿什么去掌控?


    还如何能够将人圈在家里心甘情愿受其支配?


    还如何能够在肆意作践完人之后还叫人家打落牙和血往肚子里咽?


    所以他们才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阻止女子多读书。


    一个不曾读过书的人,说得难听些几乎就等同于未曾开智,如此才更容易被洗脑,才会稀里糊涂戴了一身的枷锁而不自知,才会心甘情愿作为一个地位卑贱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依附于男人。


    林黛玉不禁就想到了劝张氏和离的那回,那些妇人的言论着实叫人窒息。


    遂连连点头赞成,“还是得从根子上改变那些思想才是正理儿。”


    若思想还是被禁锢着,便是成为一份劳动力触摸到些许经济实权,最终的结局大概也只会是更好地位家庭做奉献罢了,而不能真正达到“独立”的目的。


    是以还得双管齐下,治标的同时也要着实慢慢治本。


    再者,既是有心打算将来允许女子科举出仕,甚至在社会的各个方面与男人竞争,那不赶紧提高文化水平又怎么能行呢?


    “不过……”林黛玉皱了皱眉,迟疑道:“读书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太过奢侈,绝大多数人家连家中的男儿都读不起,就更不可能送女孩儿去读书了,顶多也就是一些千金贵女能够得到机会罢了。”


    便是有那能力的平民百姓家十有八/九也不会愿意送女孩儿去读书。


    一来必然觉得浪费钱,一来女孩儿在家里可以帮忙洗衣做饭带弟弟妹妹。


    一旦送去读书,那就等于白瞎了银子又平添了家庭负担。


    想也知道,在大部分人看来这绝对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而若是只有那么些所谓上层圈子的姑娘拥有机会,那此举的根本目的也完全无法达成。


    单若泱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所以朕打算免除一切费用,再包一顿午饭。”


    除此之外,每户凡送一个女孩儿进入学院读书便可减免十分之一的赋税,上不设限。


    真要有那本事,全额减免亦非说笑。


    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太小了。


    毕竟上学也是有年龄限制的,太小屁事不懂的学院不可能收,年纪大了些便又到了婚配年纪。


    “赋税的确是平民百姓最在意的一个问题,这条政策之下心甘情愿送女孩儿入学的人必定不少。更何况还包一顿饭,一年到头能省不少口粮,可谓是占尽了便宜,应该很少有人会决绝。”


    “可如此一来万一有那黑心肝的为了减免家中赋税不让女孩儿嫁人可如何是好?”


    “脑瓜子倒是转得挺快。”单若泱不禁笑了,说道:“是以这学院其实并不似你想的那般……”


    她打算效仿后世的制度,五至十岁为启蒙阶段,入初级学院,十至十六岁升中级学院。


    这就属于“义务教育”性质,只要智力正常都可以上,可以享受上述那些福利。


    可一旦过了十六岁就不同了,得参加考试。


    无法通过考试的自然就各回各家,该嫁人嫁人该找生计找生计。


    完美通过的则进入高级学院继续学习更深层次的知识,福利依旧可以享受,甚至格外突出者还能得到更多额外奖赏。


    林黛玉细细琢磨了片刻,眼睛越来越亮,“十一年的教育已足够令一个正常人开智明理,咱们的目的便也算达到了。而中级升高级的那场考试则是为了筛选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人才,或许十之八/九都是不符合要求的。”


    届时各自回归生活,也并不会对一个国家正常的运转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至于剩下通过考试的那批人则必然都是其中佼佼者,学识见识超越常人不说,思想也相对能更成熟独立些,想要拿捏这样的人在手里肆意搓圆捏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单若泱点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不假,不过终究长久以来的束缚太过深刻,且这又是个“孝”字大于天的时代,父母几乎可以任性掌控子女的一生。


    便是乡下目不识丁的老太太都知道闹呢,一言不合就喊着要去官府状告子女不孝。


    往往也的确一告一个准儿,谁叫“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呢。


    所以说,为了尽可能避免一些黑心的父母拿女儿完全当作工具,她还打算再添加一条律例。


    “父母、祖父母等任何长辈都不能以任何理由逼迫或阻挠子女嫁娶,子女拥有婚姻自由权,长辈只可从旁参考建议而不能不顾子女意愿强行做主,违者一经发现处以三年刑期。”


    话到此处,单若泱又想起了两条令人极其不适的律例。


    ——子女状告父母,无论事出何因皆判处五年刑期。


    ——妇人状告丈夫,无论事出何因皆判处两年刑期。


    也就是说,哪怕父母、丈夫杀人放火,你大义灭亲前去告发都要先自己坐个牢,其他的是非对错再议。


    简直就是荒唐滑稽至极。


    回头得一并废除了,都是些什么糟粕玩意儿。


    单若泱当即提笔将这一条给记了下来,以免一转头又忙忘记了。


    林黛玉好奇地探头一瞧,不由就担心道:“给出那样好的福利鼓励女子读书、以及子女婚姻自由权这样的事本就已经足够挑战那些读书人的底线了,再加上这两条律例的废除,他们非得火烧眉毛窜上天不可。”


    “不必担心,朕会叫他们老老实实都闭上嘴。”


    姑且抛开其他的都不提,只免费让女孩儿读书这一条就足够那些个文人跳脚闹腾了。


    那就一并免费读呗。


    正如她从前与萧南妤说的那样,她的所作所为所求从来就不是什么特权,也从未想过强压男人一头,她只是想要为女孩儿们争取一个更公平的生存环境罢了。


    只奈何现实情况所迫,很多事并不那么想当然张张嘴就成的,为了达成目的必然得动用一些特殊手段去鼓励刺激。


    这并非是偏心之下的特权,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那自然也不能落下男人,左不过就是多花费些银钱罢了。


    全民读书开智本就是一项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既能为国家培养筛选出更多好用的人才,又能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收买人心,还能趁机将一些容易引起巨大争议的政策裹挟在这层蜜糖之下,令人无法抗拒。


    何乐而不为呢?


    “好是好,只如此一来花费未免太过庞大了些。”


    “若非如此,朕又何苦等到现在才提上日程呢。”单若泱叹了口气。


    毕竟她的目的不单纯,不可能仅仅只在京城建立学院,得覆盖至全国各大城镇。


    首先最大的一笔支出就是盖房子。


    所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凡是无主的空旷地儿她都可以免费征用,这就省去了一大笔开支。


    接着就是砖瓦木料,她打算联系各地相关行业的大商人谈谈,比成本价稍稍多出一点点拿货应当不是太大的问题,普通工人的那点血汗钱就从这方面抠出来了。


    且学院并不需要多豪华,只结实够用就行了,造价不会太过昂贵。


    这一块预算她准备拨款总计一千万两白银。


    “当然了,若有心善的大商人愿意捐款朕自然也万分感激。”


    到时候各个地方的学院里都会树立一块功德碑,但凡捐款十万两以上的就能留名,以供学子及后世子孙纪念。


    捐款三十万两以上者除了留名功德碑以外,还能得到她亲自提笔书写的“积善之家”牌匾一块,可代代相传。


    听到这儿,林黛玉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打趣道:“皇上怎的也变成那穷书生了?”


    素来话本子里写的都是穷书生卖字卖画为生,如今她这般卖字的行为可不是异曲同工之妙。


    单若泱幽怨地睨了她一眼,咕哝道:“还不是穷给闹的。”


    虽说眼下库房丰厚,却也不能可劲儿造啊,能省则省呗,毕竟这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若能用这种方式换来银子那是再好不过了,手写断了她都还能爬起来继续写。


    见她那一脸郁闷的表情,林黛玉赶忙安慰道:“皇上此举委实大义,您放心,那些商人一定会捧着真金白银争抢着来求的。”


    大商人并不在意这点钱,平时为了附庸风雅花个几万十几万收藏字画都大有人在,更何况这还是当今圣上的亲笔题匾呢?


    往家里一挂,那简直就是无上的荣耀。


    “为了到时候不献丑,朕可是老早就开始练字了。”单若泱笑着调侃了自己一嘴,又掰掰手指头接着盘算道:“自古以来之所以读书成本太高令绝大多数普通人无法负担,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书籍太过昂贵。”


    为何会导致这样一个现象呢?


    其一很多珍贵的书籍都被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收藏在家中,外面鲜少能找见,便是有手抄本,那价格也是足以令普通人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都买不起的程度。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印刷术的问题。


    如今在用的还是雕版印刷,有错字不容易更正还不算什么,刻版费时费工费料才真真是要老命了。


    毫无疑问,这样巨大的缺点之下印刷书籍的成本是很大的,自然而然也就会导致书籍的售价过高,成为了少数人才能拥有得起的奢侈品。


    “所以说,这印刷术得改进了。”


    第79章


    “活字印刷术”这几个字对于任何一个后世人来说都绝不陌生。


    泥活字、锡活字、木活字、铜活字、铅活字等种类繁多,各有优缺点。


    经过再三考虑,她还是决定使用木活字。


    一则取材便利成本低廉,二则制造简单快速。


    至于木料纹理疏密不匀、沾水后易变形这些小问题也不是不能改进。


    再搭配以转轮排字架——即先制作出木活字,而后将这几万枚木活字依韵排列于转轮排字架上,每韵每字都依次编号,排版时一人从登记好的册子上报号,另一人则依照号码转动□□取字。


    正所谓“以人寻字则难,以字就人则易”。


    如此一来便可大大减轻排字者的工作强度,十分科学有效地提高排字效率。


    通过她的一番大致描述解释,林黛玉也终于弄明白了这活字印刷术及转轮排字架究竟是什么东西。


    越琢磨,那眼睛便越是亮得吓人。


    “活字可重复使用,且极易保存,成本可谓低廉至极。再加上这转轮排字架,更是将省时省力这项优点发挥到了极致,且越是印刷数量多反倒越是节省。”


    “自此以后印刷书籍再不是什么难事,简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便利轻松,完全就是直接从根子上将成本压缩控制到了极点,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便连最普通的平民百姓也能买得起书了。”


    书是一个民族的传承,是凝聚了无数先辈心血与智慧的瑰宝,本就不该是少数人才能拥有得起的奢侈品。


    一旦印刷术得以改进,对于书籍的推广、文化的传承、知识的普及……等各方面的贡献都是难以想象的。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林黛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睛里的小星星几乎都化为实质了,满满都是敬佩仰慕的光芒。


    “皇上上位以来所做种种无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将来必定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


    这样热情崇拜的小模样倒是叫单若泱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戳戳她的脑瓜子转移了话题,“减税政策可以吸引底层百姓,但对于上层及中层的那部分人来说却无甚吸引力。”


    真正“规矩”严苛恪守礼教的恰恰也正在这部分人当中。


    “是以朕的意思是叫你也去学院里上学,一来可以结交一些知己好友,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寂寞,二来你的身份对于那些人来说也是莫大的吸引力。”


    一上位就封了林黛玉做长乐长公主,任谁都能看出她对这个继女的疼爱之情。


    有这样一个活招牌杵在学院里,不愁那些人不上钩儿,万一就跟这位长公主混成了手帕交呢?


    再者说,她都将自己的公主送进学院去了,明摆着就是一个信号,识趣的就赶紧“上行下效”。


    林黛玉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细细一想也感觉很有兴趣,忙不迭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对一上课固然更细致更有针对性,可日日都是独自一人学习着实过于寂寞了些。


    去学院不仅能尝试交几个好友作伴,也是一个挖掘人才、结交人脉的机会,指不定其中就有未来的同僚呢?


    “学院院长一职就暂且由朕亲自担任,也算是个噱头,等将来你若愿意管便叫你来接手。没空呢就挂个名罢了,有空就偶尔去上两堂课,有那好苗子也好赶紧捡回来,朕可还记得某人年纪不大愿望不小,想要桃李满天下呢。”


    面对她的调侃,小姑娘不由微微羞红了脸颊,正欲回击,却听门外传来了声音。


    “启禀皇上,殷大人求见。”


    “进来罢。”


    甫一踏进大门就看见那仙子似的小姑娘脸蛋儿泛红眉眼含嗔,是从未见过的小女孩儿娇态。


    殷晟微微一愣,避开视线微微低头,“微臣见过皇上、见过长公主殿下。”


    “免礼,赐座。”


    “谢皇上。”


    单若泱亦早就收敛起方才柔和随性的姿态,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淡漠不怒自威的帝王。


    “殷爱卿此行所为何事?”


    “微臣看见了皇上的诏令……”殷晟的神情中显出些许尴尬来,说道:“微臣不会医术不擅厨艺亦不通那些传统工艺,不过是肚子里存了那么点墨水,硬要说是什么学者却也不敢妄自尊大。”


    似乎怎么看都不符合诏令中所需要的人才条件,但……


    “但你还是想去?”单若泱微一挑眉,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应当知晓,作为本届的状元郎,熬两年资历之后大概率就能够平步青云了,可此时你若远渡海外……”


    “此行一去少则几年,这几年里你这个人可就彻彻底底从朝堂上隐身了,再回来不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也未必还能再有你的一席之地。”


    “况且出海的危险性亦巨大,别看忠勇伯平安回来了就觉得无所谓,那不过是他运气好,但凡你运气背一点儿可能就要永远沉睡在某片海域不为人知了。”


    “你年纪轻轻便已是三元及第,若按部就班必定前程一片坦途,何必非得冒这个险?”


    殷晟沉默了。


    说实话,自打看见那份诏令之后,这几夜他就没有一次是能好好安心入睡的,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在不断地拉扯,弄得他心烦不已头痛欲裂。


    这些问题他自然早就想过无数遍,也曾无数遍劝说自己放弃,明明前途一片光明,还瞎折腾什么呢?


    一旦踏出这一步,眼前的大好前景就会顷刻间灰飞烟灭,一切也就都是未知数了,很可能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都会化为泡影。


    再则,家里虽不止他一个儿子,万一他真有点什么意外也不愁父母无人赡养照顾,可终究还是不孝至极。


    无论是从自身前程来考虑,还是顾虑到身后的家人,他都不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无数次挣扎之中,他始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其一,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很想趁着年轻还未成家之时去外面走走看看,想必收获颇丰。


    其二,他一直都知道当今这位女帝与旁人都是大不相同的。


    说句心里话,他觉得自己时常都难以跟上她的思想、难以揣摩她的心意。


    这一点对于为人臣子者实在是太过致命了。


    寒窗苦读十数年为的是什么?谁还能没点野心呢?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泯然于众可有可无的臣子,而是肱股之臣。这样下去又怎能行呢?


    他必须得找到突破口。


    而这一回,当今与英女王的“交易”恰恰就让他眼前一亮。


    他似乎琢磨出了一点点门道——当今这位女帝的思想是超于常人的开明,且对万事万物十分包容开放。


    面对这样一个奇特的君主,那满肚子的圣贤书仿佛倒成了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给束缚住了,便是心里明白,思想上却也很难真正跟得上,想要彻底转变更艰难至极。


    既是如此,又何不亲自外出走一趟呢?


    看看截然不同的美景,学习学习旁人的文化,心胸、思想、眼界自然而然也就开阔了。


    再者说,圣上既是如此重视与英吉利之间的交流学习必然也有她的道理,干坐在家里胡乱瞎揣摩可没什么用。


    这个选择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赌输了轻则断送前程重则搭上性命,赌赢了那肱股之臣或许指日可待。


    最终,他还是无法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是以眼下他坐在了这儿。


    “皇上所言微臣心里都明白,说不担心不害怕纯粹就是糊弄人呢,不过微臣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殷晟咬牙下定了决心,起身行礼诚恳道:“一切后果微臣自行承担,求皇上成全。”


    单若泱没急着说话,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了半晌。


    那满含探究的眼神令人如芒在背,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几乎要逼得人落荒而逃。


    正在殷晟浑身汗毛倒竖紧张忐忑之际,她才终于缓缓开了口。


    “既然你如此坚持,朕成全你。不过此事暂且不是很顺利,距离出发恐怕还有些时日,趁此机会你也再仔细考虑考虑,若后悔了随时开口就是,不必有心理负担。”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前程还是其次,毕竟命只有一条,一旦出发一切都将不可人为掌控。”


    一股暖流缓缓涌出流淌心间,殷晟不禁扬起嘴角,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缓缓躬身退下。


    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口,林黛玉才收回了自己充满艳羡向往的眼神。


    见状,单若泱颇感好笑又无奈,拧了把她的腮帮子,“小小年纪心倒是野得很。”


    转而又问,“可曾看出点什么?”


    林黛玉想了想,说道:“是个有心人。”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外表是个文弱书生,骨子里倒是个有勇有谋坚毅果决的。”


    “不错,看来你老师的课都认真听了。”单若泱很是满意。


    林黛玉闻言却忍不住嘟囔道:“不认真能行吗?旁的先生都因我是公主连个‘不’字也从不敢说,平日都只夸夸夸,老师可就不同了,但凡敢走神保准儿戒尺落在手心上。”


    听罢,单若泱就乐了,“跟朕告状可是没用的,你就省省罢。”


    “就知道皇上定会站在老师那边,打从老师出现在皇上身边那日起我就已经失宠了。”


    ……


    关于学院的事早就在她的心里琢磨已久了,一系列的规划早八百年前就经过数次完善,不过是因为没钱才一直憋着罢了。


    如今手里钱也有了,没隔两天就迫不及待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并且正式提上日程展开了行动。


    不出所料,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论是以减税鼓励女孩儿读书,还是男孩儿女孩儿统一免费入学,无疑都是前无古人大开先河的决策。


    毫不夸张地说,真真就是举世震惊全民亢奋。


    都知道普通人想要鱼跃龙门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读书的费用实在太过昂贵,若非实在没有法子,谁又愿意子孙后代也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谁又不愿意去搏一搏那份前程呢?


    如今大好的机会从天而降,叫人如何能不惊喜激动万分?


    他们简直恨不得立即跪下来给仁慈的女皇陛下磕几个响头以表心意。


    百姓们是这般想的,大多数人也是这样干的,当场就冲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好一通感激涕零。


    在如此巨大的惊喜之下,连那些书生也都完全选择性忽略了鼓励女孩儿读书的行为,对此根本毫无异议,就更别提普通百姓了。


    自古以来赋税就是百姓们最头疼苦恼的问题,哪怕大周的赋税相对来说并不算很重,可对于穷苦百姓来说也实在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如今只要送家里的女孩儿去上学就能得到减免,一个减免十分之一,送的越多减免越多,还能省下每天一顿的口粮……这样天大的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傻子才会跳脚反对呢!


    然而,百姓不反对是因为诱惑太大,普通读书人不反对是因为自己得到了大实惠,生怕一闹腾起来惹恼了单若泱就会连带着男子学院也被一并取消,是以他们根本不敢反对不敢闹。


    可朝中大臣却并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仿佛是从这一举措中嗅到了某些不太美妙的信号,原本老实多时的大臣们突然反应异常激烈。


    大朝之上,文武百官哗啦啦跪了一半,齐声喊着“请皇上收回成命”,甚至有那情绪激动的老酸儒竟意图以死相逼。


    对此,单若泱却只冷眼旁观,如同看小丑一般看着他们上蹿下跳表演。


    好半晌,方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天下万民无论男女皆是朕的子民,这句话曾经也是众爱卿口口声声告诫朕的,朕时刻牢记于心不敢忘却。”


    “旁人眼里都能有个三六九等之分,唯独朕不可以,朕必须得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位子民,既是如此……收回成命取消女子学院不是不行,男子学院也一并取消了罢。”


    跳脚的大臣们顿时都被噎住了。


    这要是取消了,天下读书人乃至一心向往读书的百姓还不得活撕了他们?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太奸诈了!


    第80章


    “皇上您不能这样!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


    单若泱气笑了,“哪里不一样?有何不一样?朕又为何不能这样做?朕是大周帝王,钱也是朕出的,朕凭什么不能这样?”


    “皇上息怒,钱大人的意思是男子可以参加科举为国效力,朝廷的花费也算有所回报……”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同样的钱花费在女子身上纯属赔本买卖。


    “皇上前脚才拨出一笔巨款补足了将士们的军饷,眼下再负担这样巨大的开销未免太过吃紧了些,不如先将男子学院弄起来,待日后富足了再考虑其他。”


    听闻这话,单若泱险些没憋住要当场白眼儿翻上天。


    拿她当三岁小孩儿糊弄呢?


    今儿若是听信哄骗先将男子学院弄了起来,日后岂不是更没了东西好威胁他们?再想搞什么女子学院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两者只能捆绑销售,别无他法。


    思及此,单若泱冷笑一声,“诸位大人的‘良苦用心’朕明白,不过……”


    “如今的这些银钱都是朕想方设法、忠勇伯豁出去冒着生命危险赚回来的,便连本钱都是朕掏空了家底儿还借了一笔外债才凑起来的,按理说应是属于朕的私人财产。”


    “既是私人财产,朕想如何使用关尔等何事?便是果真不够用,那受损的也只是朕的私库,哪怕朕因此而破产了也是朕自己的事,尔等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倘若尔等是心疼那部分被减免的赋税,觉得朕损伤了国库收入……这一点尔等大可不必忧虑,这里缺了的朕自然会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没有谁能比朕这个皇帝更在意国库充盈与否。”


    “总而言之,钱是朕的私产,朕并不在意什么回报什么浪费白搭,要么一视同仁男女学院同时进行,要么就一个都别折腾了。”


    被噎得够呛的大臣们一个个那是脸红脖子粗的,面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竟是毫无办法。


    这会儿他们也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为何朝堂之上还未商议的事,民间就已经率先得到了消息。


    百姓们都已经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激动万分,冷不丁一盆冷水泼下去会是什么反应?


    后果不堪设想。


    谁都没那能耐承担天下读书人及万万百姓的怒火。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以此拿捏他们呢。


    从此举也不难看出,这位是早就吃了秤砣铁了心的。


    挣扎许久,大臣们终究还是低头沉默了。


    “看来众卿是没有异议了?”


    无人应答。


    单若泱满意地弯起了嘴角,“左爱卿。”


    左明成立时应声出列一步,恭谨等待指令。


    “抓紧做好规划和预算,朕希望最迟在立夏之前,全国各地的皇家学院便能正式投入使用。”


    听起来工程量巨大,但实际上各个地方互不干扰,只要上头拨款充足顺利就完全可以同时开工建造。


    且盖学院完完全全就是最简单的盖房子,布局合理结实耐用就足够了,又不似那些贵人府邸这个讲究那个风格,还有无数细节折磨人。


    人手充足材料充足,真动起工来快得很。


    眼下才是寒冬腊月,到立夏之前这段时间尽够了。


    左明成快速寻思了一遍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当即就应了下来,“微臣遵命。”刚要退回队列就被叫住了。


    “另外还有一桩事,关于印刷术的问题朕有些想法,左爱卿腾出些人手来试验一番。”


    左明成愣了一下,旋即道:“愿闻其详。”


    接着,单若泱便将活字印刷及转轮排字架仔细解释了一遍。


    起初众大臣还不以为意,只以为她是有点什么不成熟的想法可以尝试改进。


    好不好另说,成不成都还是个极大的问题。


    可随着她的详细讲解,大臣们的神色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一个个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似是在脑海中模拟她口中“活字印刷术”的工作过程。


    越琢磨,那眼神便越是灼热,甚至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恨不能立即催促试验。


    向来稳如泰山的丞相这时也激动起来,目光灼灼胡子一翘一翘的,“按照皇上口述来看,这活字印刷术已然趋于成熟,微臣以为可行性极强。”


    “一旦试验成功取代如今的雕版印刷……那可真真是造福天下万民乃至后世千秋万代的大好事啊!”


    何止是对大周的影响巨大?对于整个世界的发展影响都是极其巨大的。


    单只凭这份贡献,就足够让后世记她永生永世了。


    一众大臣紧随其后连连附和,甚至都顾不上这还在大朝呢,就已经开始出言催促左明成进行试验了。


    那股子急切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鬼在撵呢。


    左明成也激动啊,可他一下子领了两份大差事,任凭哪一个也都不敢耽误,只恨不能将自个儿劈成两半来用才好。


    所幸关于活字印刷和转轮排字架的细节方面他私下里还要去仔细了解一番,下朝便被单若泱给叫走了,这才避免了他被一众眼冒绿光的同僚抓住围攻。


    等从崇德殿走出来时都已经临近晌午了,从天不亮到现在就不曾消停过,着实累得够呛。


    但左明成看着自己手里的几张图纸却是丁点儿也不觉疲惫,满脸尽是激动亢奋的红晕,回到衙门连午膳都没顾得上用一口便迫不及待一头扎进去忙活开了。


    连带着工部的一众官员也都只好跟着脚打后脑勺,叫苦不迭。


    ……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许久不曾听到这四个字,冷不丁的单若泱还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便看向身侧的风铃,问道:“近来太后的身子如何?”


    风铃低垂着眉眼,轻声回道:“昨日奴婢才问过王太医,说是不大好了,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单若泱点点头,思忖片刻,站起身来,“既是如此朕就去瞧瞧罢。”


    因整日大半时间都坐着在办公,是以平日里有点什么事她也鲜少坐轿辇,不是很急的情况就爱慢慢溜达。


    且无论再怎么繁忙,每隔三四天她也总会特意抽出点时间来好好锻炼锻炼,以免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效果显然也很好,身材一点儿不曾走样不说,身体也仍旧健康。


    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蓬勃的朝气。


    而反观太后,却是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原本保养还算不错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脸皮都耷拉了下来,两鬓之间夹杂了些许银丝。


    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眼看着就不好的样子。


    “母后万福金安。”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束满怀恨意的目光。


    见状,单若泱微一挑眉,丝毫不以为意,只自顾自地起身坐下。


    宫女忙不迭端茶送水一通忙活,全然不曾将太后这个正经主子放在眼里。


    虽早已习惯了,但面对此情此景,太后的脸还是止不住地一阵扭曲,两只眼睛里的火星子恨不能将宫女的身上灼出来几个洞似的。


    单若泱捧起茶碗轻呷一口,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母后唤朕前来所为何事?”


    “你少跟哀家装蒜!”太后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道:“哀家的‘病’是你闹的鬼,你想害死哀家!你这个不孝的畜生,哀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殿内的一众奴才听见这话却是眉头都未动一下,低眉顺眼伫立在一旁仿若木头桩子。


    单若泱似是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母后这是病糊涂了不成?所有人都知道母后与父皇感情甚笃,父皇甫一入葬便也将您的心带走了,以至于您心情郁结缠绵病榻多时。”


    “胡说八道!”若非身体实在不允许,太后简直都要气得蹦起来了。


    谁跟那个男人感情甚笃?


    还至于叫她为他要死不活的?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似是受到了什么侮辱般,太后惨白的脸色都平添了一抹异样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嗬嗬”连喘粗气。


    “母后这是怎么了?快冷静些,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叫您千万静养不能大悲大怒。”嘴里说着关心的话,语气却一点儿也听不出什么关心的意味,更是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动都未动分毫。


    “猫哭耗子!”太后恨恨咬牙,怒道:“事实究竟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若非你暗地里对哀家下毒手,哀家好端端的如何会突然一病不起?若非你指使太医院,怎的一群太医都治不好哀家?”


    “分明就是你在背后搞鬼,你就是个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畜生!哀家可是你的母后,你这样做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任凭她如何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单若泱始终都不为所动,只端着茶碗悠然自得。


    看着太后从愤怒到惊恐再到哀求的神色,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看得出来,母后对于死亡畏惧至极呢,只不知母后在琢磨着想要给朕下毒时可曾想过这一日?”


    到嘴边的话语戛然而止。


    太后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微张,刹那的惊骇致使她的脸猛然扭曲起来,模样显得尤为滑稽。


    一旁的许嬷嬷也呆住了,忽而“扑通”一声,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软在地上。


    单若泱轻轻放下茶碗,正眼将太后打量了一遍,眼神冷冽犹如刀子。


    “母后虽非朕的生母,可与朕之间并无宿怨,朕并不介意好好孝敬母后,促成一段母女情深的佳话。”


    “可是,母后为何如此不安分呢?”


    “直到现在朕都还百思不得其解,母后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究竟在上蹿下跳忙活个什么劲儿?您又没有亲生的骨肉,谁坐在这张椅子上对您来说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总归您都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是一国太后,左右不耽误您享福不是吗?”


    “是谁告诉你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巨大的恐惧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浑身抖如筛糠,眼看着似乎都要崩溃了。


    “究竟是谁?是不是单子玦那个逆子?一定是他!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所以哀家果真不是病了,是你在害哀家!”


    “不,你不能这样做,哀家是太后,你不能这样做!”


    “来人!快来人!你们都听到了,她要害死哀家!是她干的!快去喊人……大臣还有宗室,通通喊过来,哀家要告发这个逆女!”


    边喊,太后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下来躲藏,那表情活像是看见了什么厉鬼似的,真真是吓得肝胆俱裂。


    然而,满屋子的奴才却仍旧仿佛耳背了一般什么都未听见,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眼看着她就要从床上掉下来了,许嬷嬷慌忙伸手想要接住,却奈何自己也浑身发软,最终主仆二人倒成了一团。


    单若泱端坐在一旁看够了表演,这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太后就省省力气吧,如今整个皇宫都尽在朕的掌控之中,朕指东便无人敢往西。”


    “再者说,是太后想要谋害朕在先,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何错之有呢?还想告发出去?”


    单若泱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叹道:“太后还是如此天真啊,怎么也不想想谋害当今天子究竟是什么罪呢?”


    在太后惊惧的眼神中,她的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诛九族。”


    “好了,若无其他事朕就先告辞了,太后且安心‘养病’罢。”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着重的“养病”二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太后的脑袋上,瞬间就将她唤醒过来。


    死亡的威胁令她再顾不上其他,只余无尽的恐慌和对生命的留恋,竟是四脚并用朝着单若泱扑去,涕泪横流状若疯癫。


    一直跟死了似的宫人们立时上前阻拦,连一片衣角都未让她触碰到。


    眼见抓不到人,太后急了,毫无形象地跪在原地“砰砰”磕头哭喊道:“我错了,我再不瞎闹腾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回吧!”


    “往后我就只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寝宫里,绝不踏出半步,你只当没我这个人就好……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对此,单若泱完全置若罔闻,步伐全无丝毫停顿,径直离开了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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