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单若泱自是不可能突然莫名其妙派个太医去给未婚夫。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她记得先前林如海病重时周景帝曾亲自指派过太医前往,这会儿去问问就知晓了。
“微臣见过公主。”一众太医赶忙行礼问安。
院使上前两步,“不知公主亲自前来有何吩咐?”
“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想询问一些问题罢了。”
太医院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医术是不是最顶尖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时时刻刻带着脑子。
听她这么一说,院使立即就心领神会,摆摆手叫其他人全都散开各自忙活去了,而后领着主仆人进到自己的屋子。
“公主请讲。”
“本宫听闻先前父皇曾命人亲自赶往扬州医治林如海大人,不知是哪位太医?”话落,单若泱微微偏了偏头,嘴唇一抿,露出些许羞赧之意。
院使会心一笑,知晓其心中担忧也实乃人之常情。
林大人是大臣,他的脉案并不很机密,唯一叫人犹豫之处也就在于“医德”二字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公主和林大人没多少时候就要成亲了,也算是一家人。
再者说,便是他这会儿拒绝了,皇上一开口还能拒绝不成?
总归是一个结果,何必当那愣头青得罪公主。
不过只迟疑了一瞬,院使便出门招招手,随意叫了个不远处的年轻小子,“去看看王太医是否出诊了,若人在的话叫他过来一趟。”
未曾等太久,王太医就匆匆赶了过来。
单若泱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不知王太医可否与本宫说说,如今林大人的身子究竟如何?”
“公主请放心,林大人早已痊愈。”
这就怪了不是。
“可本宫怎么听说先前林大人都病重到快不行的地步了?这才多少时候就痊愈了?”单若泱很是不解,故意作出一脸质疑,“王太医该不会是在诓骗本宫吧?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病症那般凶险却又还能好得如此利索?”
“这……微臣不敢,林大人他……”王太医支支吾吾的,瞟了眼院使,见其垂着眼皮子默不作声,这才一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容禀,其实林大人并非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中毒?”单若泱一脸震惊,不过细想之下,仿佛倒也合情合理了。
若真是什么要命的病,怎么也不可能说好就好,倒是这毒,若能解了自然也就好起来了。
“林大人是被歹人下了一种慢性毒药,长年累月下来达到了一个顶峰方才毒发,当时微臣但凡去得晚几日只怕都回天乏术了。如今体内毒素已然清除,林大人自然也就康复了,只不过……”
“虽如今从外在来看不觉如何,然林大人的身体常年被毒素影响难免损伤不小,内里终究还是虚弱,后续还需得仔细调养几年方能彻底恢复与常人无异。”
也就是说,她果真是没那个寡妇命了。
单若泱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太医院,走着走着,忽而幽幽一声长叹。
“公主是在为林大人担心吗?”风铃很是天真,还笑着安慰她,“奴婢看公主就是关心则乱,方才王太医都说了,往后仔细调养好就成,不会有问题的,您就只管放一百二十颗心在肚子里罢。”
“……”单若泱跟看傻子似的瞅了她一眼,拒绝交流。
倒不是真盼着人家死不可,就是突然之间发现现实跟自己的预想截然不同,一时间的确是受到了些许刺激。
这样一来就代表她得跟一个男人绑定一辈子……光想想就觉得挺抓瞎的,倒也不是多厌男多排斥婚姻,纯粹就是害怕罢了。
她这人被娇宠惯了,臭毛病没有什么,就是受不得丁点儿委屈,这辈子都绝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退让半步都不成。
想也知道,这种“公主病”根本不可能经营好一段婚姻。
这时,无忧突然说道:“奴婢虽不知公主究竟烦恼些什么,不过您是公主,这天底下除了皇上没有任何人能值当叫您烦恼。”
单若泱顿时眼睛一亮。
对啊!
她如今可是真正的公主,那点小矫情小毛病还能叫公主病吗?
真要是为个男人将自己弄得委屈兮兮可怜巴巴的,那才叫世人鄙夷笑话呢。
她若不喜驸马,直接将人踹出门去就是了,甚至还大可一纸休书将其彻彻底底扫地出门。
虽是男尊女卑的时代,可这阶级划分更是压在头上不可逾越的一座大山。
所以说,有什么好烦恼的呢?傻了不是。
脑筋掰过来想通这一点后,登时就连脚步都轻快多了。
……
林黛玉长这么大还是头回住京城的家,处处皆陌生得很,原以为夜里会难以入睡,却谁想往床上一躺没多久也就睡熟了。
一夜无梦,睡得竟格外香甜。
打心底就有一种安稳感,这是在荣国府过了两年都不曾有过的。
“什么时辰了?”林黛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问道。
雪雁笑答:“已经快巳时了。”
“竟这样晚了?怎么不叫我呢?快叫人进来梳洗。”
睡了个大懒觉的小姑娘顿时觉得面上发烫,慌忙下了地。
“老爷不让叫姑娘,说是总归也没什么事儿,姑娘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又不打紧。”
“怎么就不打紧了?回头叫人知晓该笑话死了,姑娘家这般懒散……”嘴里这样念叨着,可那语气却透着股娇嗔劲儿,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满满的幸福溢于言表。
见此情形紫鹃还愣了一下,“姑娘仿佛变得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叫她说说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觉得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截然不同了。
林黛玉却恍若未闻,只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久久没有言语。
能一样吗?
宠爱和全心全意的偏爱是完全不同的。
穿戴整齐后林黛玉就出了房门,边问:“父亲可在家中?”
“老爷听闻姑娘起身了,正在厅里等着姑娘一同用饭呢。”
走进厅里一瞧,林黛玉的脸就红了,嗔道:“都这么晚了父亲何必还巴巴地等我。”
林如海立即叫丫头将膳食摆上了桌,笑道:“为父拢共也就只这两日清闲,往后咱们父女两个想凑一桌吃顿饭怕也不容易。”
这话顿时就叫小姑娘的心情低落下来,一顿饭都吃得无甚滋味。
“老爷。”
林如海立时放下手里的筷子,“何事?”
林管家垂着眼帘面无表情,但声音却莫名有一丝无奈,“琏二奶奶来了,说是宝二爷病了,老太太叫接了姑娘去。”
“宝玉病了?”林黛玉大惊,饭也顾不上吃了,忙追问:“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究竟是什么病?凤姐姐人呢?”
“琏二奶奶正在前头正厅呢,姑娘别急,奴才瞧着琏二奶奶的神色并无甚异常,宝二爷应是无甚大碍。”
林如海很是烦闷,眼看自家女儿那副恨不得插翅飞去探望的模样,只觉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憋得慌。
然而贾家和林家到底是姻亲,既是说孩子病了,这当家奶奶也亲自上门来了,不去却也太打脸。
想了想,林如海索性就决定自个儿亲自带着玉儿去一趟拉倒,看一眼就赶紧回家,坚决杜绝那个凤凰蛋任何尝试亲近玉儿的机会!
正要出门,突然又想起了一桩事,“那个丫头……是叫紫鹃吧?”
林如海突然说道:“昨儿晚上着急忙慌的倒是给疏忽了,听说你先前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既是赶了巧,就将你的东西带上一同走罢。”
“老爷?”紫鹃满脸震惊,“老爷要赶我走?可是,是老太太叫我来伺候姑娘的啊。”
“老太太慈爱,当初见玉儿身边只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伺候未免过于单薄这才指了些人,如今玉儿回到家中,身边伺候的人是尽够的,你无需担心,只管回到老太太身边去就是。”
“当初老太太能将你给玉儿,想必对你也是极其看重喜爱的,玉儿身为晚辈占用两年之久已是不对,万没有回自己家还夺走长辈所爱的道理,传出去该叫人戳脊梁骨了。”
这番话说完,林黛玉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低下头默不作声,眼里满是疑惑不解。
她看得出来父亲所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实则就是想撵紫鹃走。
可是,究竟为什么?
紫鹃一脸无措地看向她,然而还不等开口求救,收到眼神指示的王嬷嬷就赶忙上前,连哄带拽地迅速将其带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王熙凤这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
是紫鹃那丫头犯了什么错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若是前者还好,若不是……那只能说,林家和贾家的关系怕是当真要不行了。
回程的马车上,王熙凤还忍不住跟林黛玉试探了一番,可林黛玉自己都还迷糊着呢,不过是一问不知,倒愈发叫人心里忐忑了。
“林妹妹怎么还不来?”贾宝玉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时不时就要往门口瞟,满脸急切地拉着老太太的手撒娇央求,“老祖宗快打发人去瞧……”
“林姑娘来了!”
外头一声高喊,喜得贾宝玉险些从床上跳下来,然而下一瞬,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女婿也来了?”贾母这会儿倒没多想,还只当是昨儿闹得有些不愉快,女婿借着这个机会来算是表个态服软呢,一时心里还松了几分,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笑意来。
父女二人给老太太问了安,林黛玉就上前几步来到床榻边。
眼看贾宝玉脸色发白人也蔫了吧唧的,她这眉头愣是拧出了一个“川”字,心也揪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病?太医可曾瞧过了?”
“不是病了,是……不小心伤着了……太医说有些内伤,得好生修养些时日。”贾宝玉一脸委屈巴巴地哼哼唧唧,下意识伸手过去想要拉她的手。
冷不丁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响起,循声而去正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顿时手就僵在了半道儿,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从来也未觉得有何不妥的林黛玉,这时莫名也感到了些许尴尬不知所措,甚至都不敢看她家父亲的脸色了。
气氛霎时变得诡异死寂。
贾母的眼神沉了沉,起身就要往外走,“女婿随我去厅里说说话。”
谁料林如海闻言却是一脸为难,顺势道:“待改日可好?我今儿原是说好要去拜访几位交好的同年,听闻宝玉病了才临时挤出一点时间匆匆看一眼状况罢了,再耽搁下去就该迟了,还请老太太原谅则个。”
“这就要走?”贾母愣了愣,随即却也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你便先回罢,待晚些时候我再叫琏儿媳妇亲自将玉儿送回去,你不必担心她。”
“这……玉儿也得去。”
贾母那脸登时就黑成了锅底,捂着胸口直哆嗦。
这还能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她又不是个傻子。
这个女婿,竟是生怕他们荣国府将玉儿给活吞了似的,防着他们如同防贼一般!
气性上头,贾母当场怒而驱逐,“走走走,都给我走!”
林如海满脸无奈歉意,一副乖巧任骂的模样,脚下却是丝毫不带迟疑,立即躬身告退。
贾母眼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好半晌没能缓过劲儿来。
真就走了?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老祖宗……姑父可是不喜我亲近林妹妹?”贾宝玉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两眼泪汪汪的伤心极了。
贾母暗叹一声,摸了摸他的脸,“我的宝玉生来不俗,性子又如此乖巧体贴,哪个能不喜欢呢?你姑父不过是读书读得人都有些迂腐了,条条框框的规矩多着呢,并非只针对你,待回头老祖宗将你与玉儿的事定下之后他必然不会再这般了。”
贾宝玉还未来得及喜笑颜开,外头便进来一个人。
“老太太,姑爷将紫鹃送回来了。”
……
“父亲……”林黛玉低头无意识摆弄着帕子,瓮声道:“老太太怕是当真恼了。”
恼了才好啊。
他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届时便是想看着些玉儿都有心无力,今儿他这般作态指定能将老太太气着,估摸着暂时她也不大想来讨个没脸了。
虽说估摸着这时间也不会太长,但至少能拖一阵是一阵罢,他是真怕了她家那个凤凰蛋,冷眼瞧着玉儿的状态,再这么叫两个孩子纠缠下去只怕真要遭。
偏他是个做父亲的,又无法从女儿身上下功夫去掰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儿,出此下策也实属万般无奈。
真真是能愁死个人。
林如海想得出神,眉心紧锁。
林黛玉小心翼翼瞟了眼他的神色,嘴皮子动了动,有心想问问父亲是否不愿她与宝玉亲近,却几度番话到嘴边也还是没敢问出来。
她不太理解,为何父亲仿佛极其看不上宝玉,亦不知道,倘若父亲当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她又该怎么办。
基于这样的纠结心思,她最终还是选择默默埋下头去当了鸵鸟。
更深露重,所有人皆已熟睡,偌大的府邸内一片静谧无声。
陡然间,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惊醒荣国府内一众人。
“蓉大奶奶没了!”
“谁没了?”王熙凤大骇,恍惚间忆起方才的梦境,不禁喃喃自语,“她当真就这么走了。”
“奶奶……”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平儿顿时心中一痛,流着泪劝慰道:“她向来与奶奶交好,如今必定也是不愿奶奶为她太过伤心的,奶奶若当真舍不得她,不如攒着这份力气帮着东府好好办一办这场丧事,送她风风光光地走完这最后一程罢。”
“伤心?我伤心个什么呢?她走了才好,走了多干净。”
“奶奶!”平儿被这话唬了一跳,赶忙捂了她的嘴,“奶奶可不敢胡言乱语,叫人听见……”
王熙凤猛地拉下她的手,冷笑道:“叫人听见怎么着?他们做那腌臜事的人都不怕,我怎么倒还不敢说了?”
话虽说得厉害,但她到底也还是闭上了嘴,草草穿戴整齐便匆忙赶往隔壁。
漆黑的半道儿上冷风呼呼那么一吹,王熙凤不由打了个寒颤,忽然幽幽道:“你说,她当真是自个儿病死的吗?”
声音轻飘飘的,莫名叫平儿浑身一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位奶奶病了有段日子了,来来回回不知请了多少太医、大夫,却谁也拿不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隐约记得起初时太医曾说她有孕了。
然而她却从未露出过一丝欢喜,原本不过是有些恹恹的人,打那之后更是突然就一病不起,整个人以一种异常可怕的速度瘦脱了相。
前两日再去看她时,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
这样的结局虽心中早有预料,却如何也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才多大年纪啊,花儿一般娇艳的一个人。
彼时,东府里里外外都已经挂上了一片纯白,黑夜里远远望去,在灯笼的朦胧光线下泛着股阴森可怖的气息。
才一脚踏进大门,便已听见那震天响的哭声,悲痛欲绝如丧考妣,可见其是何等痛彻心扉。
然而令人侧目的是,这人却并非预想中作为丈夫的贾蓉,而是贾蓉的亲爹、死者秦可卿的公公贾珍!
王熙凤当场都气笑了,合着这是生怕旁人不知晓那点子脏事呢?
人活着的时候拖着人家落进泥潭里沉沦,好好一个人被弄得满身污秽,如今人死了他竟还是不消停,死都不肯叫人死得干净些!
真不知他究竟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还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呢。
打眼一扫,就看见贾蓉闷不吭声地杵在那儿,面无表情冷静异常,不见丝毫悲伤,与他老子那肝肠寸断状若疯癫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愈发怪异令人生疑。
再一瞧也始终未曾发现尤氏的身影,问了丫头只道是伤心得下不来床了。
“这一家子可真是恨不得将那点破事闹得人尽皆知。”王熙凤恨恨咬牙,却也无力做些什么,只好强撑着帮忙料理琐事。
与此同时,沉睡中的贾宝玉也被喧闹声惊醒,迷迷糊糊听见人说什么“蓉大奶奶走了”,登时心口如刀剜般剧痛,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宝玉!”袭人大惊失色,慌忙扑上去查看。
贾宝玉却强撑着要下地,惨白着脸喃喃道:“我要去送她一程。”
说话间,竟已是泪流满面。
袭人哪里肯放心叫他去,狠是劝了一通,却百般无用,最终仍是拗不过他,只好伺候穿衣。
等踉踉跄跄进到东府亲眼看见那灵堂时,贾宝玉更觉心如刀绞,几欲晕厥。
恍惚间又想起了那日睡在她房里时做的梦。
他从未告诉任何人,哪怕是袭人都不知晓,那日梦中指引他通晓人事的那个人其实是秦可卿。
说是梦,他却始终觉得那就是再真实不过的。
如今佳人魂归离恨天,叫他岂能不悲痛欲绝。
……
宁国府死了一个媳妇秦可卿,却叫满京城的人都看足了一场笑话。
远超规制的极尽隆重奢华还只是其一,做公公的如丧考妣哭得不能站立、愣是拄着拐也要忙前忙后风光大办才叫稀奇,和尚道士请了无数,日日诵经打醮。
又不顾劝阻弄了金丝楠木做的棺材还犹嫌不够,为了叫他的好儿媳妇能够走得更风光些,甚至还舍出去大笔银子给他儿子谋了个官身。
这可真真是将最后那点遮羞布都扯了个干净。
这么多年来贾蓉见天儿厮混着,做老子的何曾想过为他的前程谋算一二?如今儿媳妇死了,他倒是想起来了,可见到底还是儿媳妇更亲些呢。
足足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贾家方才送殡,夜里众人宿在铁槛寺,王熙凤却嫌弃不方便,带着贾宝玉和秦钟宿在了馒头庵。
这秦钟乃是秦可卿的弟弟,因模样生得风流妩媚颇有女相,头一回见面便叫贾宝玉爱上了,二人同上贾家家塾,日日同进同出甚是亲密。
这会儿一个错眼不曾见着秦钟,贾宝玉便寻了去。
谁想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侧耳仔细一听,不是秦钟和智能儿那两个又是谁?
“嘘。”贾宝玉起了兴趣,示意茗烟噤声,而后冷不丁一声呵斥,将里头的两个人给吓得一哆嗦,鸟悄儿的屁都没了一个。
“背着人就偷着摸到了一处,还当你们两个是多肥的胆儿呢,怎的这般就快被吓死了。”说着就推门而入。
里头两人正缩在一处,脸色白惨惨的,等看见来人是他,顿时都松了口气。
智能儿忙将衣裳整理好,红着脸飞快钻了出去,余下秦钟一脸惋惜。
“难得寻个机会,好事儿却叫你给坏了,眼下这般……你可怎么赔我?”
贾宝玉立时闻弦知雅意,摆摆手将茗烟撵了出去,随即嬉笑着凑上前。
彼时,才送走老尼姑的王熙凤一回头发现贾宝玉不见了,当下就急了,慌忙叫人去寻。
谁想不一会儿平儿却脸色怪异地回来,支支吾吾道:“宝玉他……正忙着呢……”
王熙凤一时不解其意,自是要问个清楚明白,平儿亦不敢有所隐瞒,只好红着脸将那两人的事儿给说了。
听罢,王熙凤便愣在了当场。
半晌忽而嗤笑一声,“果真不愧是贾家的男人。从前还只当那真是个烂泥里长出来的白莲,如今看来竟是我瞎了狗眼识人不清呢。”
才九岁的一个小子,竟是都知道摸到男子身上去了,可真叫人开了眼了。
秦钟那小子也是,乍一看温温柔柔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谁曾想竟也是烂到骨子里的一个烂人,今儿可还是他亲姐姐出殡的日子呢。
思及此,王熙凤就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可卿。
虽碍于交情,她从来也没跟那人说过什么重话,可私心里却未必不曾想过——自甘下贱,神仙难救。
素日里那人总是一副被强迫的模样,仿佛当真是这天底下最不幸最可怜的那个人,可当真是如此吗?
若真不情愿,在贾珍那老不修的头回想上手时便给他一个大嘴巴子,又或是以死相逼,再不济大喊一声叫人进来……法子多得是,怎么就不能自救了?
偏他们两个却能一次又一次做了那等腌臜事,瞒着奴才瞒着尤氏瞒着贾蓉,多能耐啊。
这当真是贾珍一厢情愿能干成的?
王熙凤心里不是不明白,只是从前对着那人哀戚的模样实在也不忍心戳破,到底也是交好一场。
如今连着宝玉和秦钟偷摸的情形再回过头去想想,却是满心乏味,只觉这有些人真真就是烂在根子里的,没得救。
“方才都有谁知晓的,去使点银子堵了嘴。只管告诉她们,哪个若敢胡咧咧,只等着老太太扒了她的皮罢。”想起家中那个疼宝玉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太太,王熙凤忍不住又讥笑起来,“若老太太知晓他的宝贝孙儿小小年纪就玩得如此花哨,也不知是否会气晕了过去。”
“就这德行还肖想林妹妹呢?”话到此处,王熙凤就顿住了,迟疑道:“你说说,这事儿我该不该去给林家姑父报个信儿?虽说我冷眼瞧着林家姑父怕是万万看不上宝玉,不过若我此时去卖个好,人家心里必定也是领情的。”
平儿被她这想法吓得白了脸,“方才奶奶自个儿还说呢,若叫老太太知晓指定得扒了你的皮啊!”
满府上下谁人不知老太太喜爱那个外孙女,满心就惦记着想将她的两个宝贝疙瘩凑成一对儿呢,若叫她知晓谁坏了这桩好事,指定不死也得叫人脱层皮不可。
王熙凤做贾家媳妇这么多年,对老太太自然也是打心底的畏惧,只不过她偏又是个贪的。
当下就说道:“你家二爷指定也能同意我这想法。”
他们两口子都是一样的人,油锅里的银子都敢下手去捞,还能放得下这吊在眼前的好处?
林家姑父可是吏部尚书,但凡他肯松松手指头便能漏个官身给贾琏,这可比银子诱人多了。
平儿哑口无言,眼看她家奶奶已经拿定了主意的样子,也只好哆哆嗦嗦地提醒一嘴,“奶奶小心着些,宝玉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谁碰谁都得完蛋。”
“怕什么。”打定了主意,王熙凤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就又上来了,当下白了一眼,不以为意道:“等哪天老太太再叫我去接林妹妹,我趁机悄悄与姑父通个气儿就成了,不会有人知晓的,姑父又不会拿着这事儿往外说道,人家还怕脏了自家宝贝闺女的耳朵呢。”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得知了消息的林如海虽恶心得够呛,也满心后怕,但到底也还是将这事儿给摁了下去,不敢透露丝毫进女儿的耳朵,只愈发防贾宝玉如蛇蝎般。
贾母过了那股气性之后几次番打发人来接外孙女,却被林如海以种种理由拒绝,一时又恼又懵,全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对此,林黛玉虽不解父亲的行为,却也从不曾反驳过,甚至都未曾询问过缘由,只乖巧地接受安排。
可冷眼瞧着,那模样却是日渐消瘦了些,整日里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
林如海急在心里又不知该如何开解,最终还是雪雁提了个建议。
“先前那回公主带姑娘外出玩了一天,姑娘连着好几日心情都十分舒畅,老爷不如请公主再带姑娘出去散散心?这些日子老爷整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姑娘做什么都是独自一人,心情本就难免郁郁……”
林如海皱眉叹了口气,“也罢,回头我寻个机会试着求公主帮帮忙,也不知公主得不得空闲……儿女都是债啊。”
被他念叨的公主在做什么呢?也正烦恼着呢。
却说这日突然得了周景帝的召见,去到景福殿才发现李贵妃和单若水母女也在呢,几人正襟危坐似有什么事儿要说的架势。
单若泱暗暗提了提神,“儿臣见过父皇。”又给李贵妃行了个礼。
“坐罢。”周景帝顿了顿,神情略显窘迫,战术性轻咳两声以作掩饰,道:“今儿叫你们来是为了公主府一事,你们也知晓,前段时日为了赈灾一事几乎掏空了国库,如今……公主府斥资巨大,更何况还是同时建造两座公主府……”
屁股都还没坐稳呢,单若泱险些被这话惊得一屁股歪在地上。
这意思是说没钱了不盖公主府了?
还不等她发表什么意见,对面的单若水就先跳起脚来,“父皇怎么能这样?大姐姐二姐姐她们都有公主府,凭什么我没有?我不管,我就要!国库没银子盖两座那就只盖我的,至于姐姐?她不是得了她母妃的遗物吗?那样一笔巨大的财物,叫她自个儿掏银子盖公主府就是了!”
这小嘴儿叭叭的跟吃了炮仗似的,一顿噼里啪啦利索得很,叫李贵妃想拦都没能赶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景帝黑了脸。
“不许放肆!”李贵妃忙不迭抢在前头斥了一句,又转头看向周景帝,“皇上息怒,这丫头向来是说话不过脑子的混账东西,等回去臣妾一定好好责罚她。只是这公主府……公主出嫁必备公主府,这是祖宗惯例,如今冷不丁说没就没了,两个孩子的确面上无光不说,搁外头传起来也有损皇室威严啊。”
公主府就属于是公主的嫁妆之一,还是最重要的那一份,就跟民间的锅碗瓢盆似的。
再怎么穷苦的人家,嫁女儿的时候可以没有压箱银子,可以没有什么首饰衣裳,却必须得备上这几样,否则那是要被嗤笑一辈子的,闺女嫁到婆家也能被说道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当皇帝的嫁女儿没有公主府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还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就等同于是在告诉全天下的百姓——朝廷已经穷死了,再有点什么状况可掏不出银子来救大伙儿。
也无疑是在告诉那些野心勃勃的邻居和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国库没钱了,快来搞事。
总而言之,国库可以空虚,但你不能自个儿大大咧咧地展现给人看,否则就等着乱起来吧。
周景帝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也有他的难处。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是当真不剩几个钱了,又赶上他的仙丹没了一些宝贵药材,派人去寻都是要大把烧银子的,哪里还能腾出来盖什么公主府?
盖完了他就该断仙丹了,那可不成。
见天儿梦想着白日飞升的周景帝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仙丹,是以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这个公主府不盖也罢。
至于说那些预想之中的麻烦事儿?那不都只是预想吗?大周朝兵力雄厚,哪个敢轻易冒险来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大不了再从官员和富商的手里掏银子,软的不给来硬的就是。
这些问题他自个儿早在心里琢磨好多遍了,主意是早已拿定的,今儿也不过就是知会一声,凭李贵妃怎么舌灿莲花也再无济于事。
只见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国库是当真无力担负公主府了,你们若想要公主府就自个儿想法子去罢,朕是无能为力了。”
竟是光棍儿得很。
“父皇!”单若水急得上蹿下跳,带着哭腔喊道:“没有公主府我就不嫁了!我才丢不起那个人!”
“你若敢抗旨不尊就只管别嫁。”周景帝冷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威胁他。
单若水登时被噎了一下,而后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拉着李贵妃的袖子一阵摇晃,“母妃你快想想办法啊,父皇太过分了!”
“……”李贵妃头疼极了,她能有什么好办法?
皇上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一个子儿不肯掏,她还能伸进去抢不成?眼下看来想要公主府,真就只能自己盖了。
可一座公主府盖下来少说也得上百万白银,她上哪儿弄去?
男人男人耍无赖,家里家里靠不上,真真是能愁死个人。
愁着愁着,李贵妃的眼神就不由落在了单若泱的身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些许嫉恨。
就像六儿说的那般,哪怕是自己盖公主府,单若泱手里的东西也尽够了,盖几个都不成问题。
早知道想方设法也该将那批东西弄到手才是。
许是懒得听单若水再哭闹,知会完这一决定的周景帝毫不留恋地就将几人撵了出来。
“公主,这下可怎么办呢?难不成咱们当真只能动用娘娘的遗物?”风铃愁得脸都皱巴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将那些唾骂给憋在了心里。
单若泱摇摇头。
贵重的摆件古玩孤本画卷那些是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拿出去变卖的,那可都是无价之宝,真为了点银子换出去才真真是蠢到家了。
况且她早说过要将乔家的东西都保存好传下去的,又不是人走到绝境万般无奈就等着救命呢,不过是一座府邸罢了,等她出宫之后自个儿赚足了银子想怎么盖怎么盖。
眼下嘛……就这样罢,嫁女儿的那个都不嫌自己丢人,她怕什么没脸?
全不似李贵妃母女预想中的那般,手握大笔财产的单若泱反倒看得很开,索性就将公主府一事暂且抛开了,日子该怎么过都照常。
只是选择看开的单若泱却如何也不曾想到,她自个儿是不打算要公主府了,她那叫人一言难尽的父皇却是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一个无耻至极的主意欲来帮她盖这公主府。
这日应了林如海的请求,单若泱早早便出宫去接了小姑娘散心。
本是开开心心的,却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出宫一事仿佛全京城都知晓了。
人才坐在茶楼里歇歇脚的功夫,一个接一个便找上门来,喊着有要事求见。
“都是些什么人?”单若泱一脸纳罕。
“仿佛都是京城内的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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