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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亲亲


    回府后?, 江颂月检查新衣,闻人惊阙被带去净手,短短半盏茶时间, 回来一看,屋里空荡荡,说好的给他试衣的人不见?了。


    侍婢道:“少夫人去八姑娘那儿了。”


    闻人听榆是堂妹,本来就隔着一层了,又是大姑娘。


    闻人惊阙从未往她院子里去过,如今也不打算去, 闻人听榆于他有所求,是不敢轻慢江颂月的。


    摆动几下送来的浓艳新衣, 他决定等江颂月回来后?再试。


    另一边的江颂月倒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一心想把鲛鱼锦的事情办得漂亮些。


    闻人惊阙好说话, 一切由她?, 不必过多顾虑。


    她?主要?把心思放在闻人听榆身上?, 不能?让她?反悔了,于是安排人照顾好闻人惊阙,就带着新衣去了八妹那儿?。


    不巧, 在湖边遇见?了挺着大肚子散心的袁书屏。


    “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瞧瞧。”


    这位也是高门闺秀,若非挺着大肚子, 加上?江颂月怕冒犯她?,真想让她?与闻人听榆都穿上?那丑衣裳为鲛鱼锦造势。


    那批布是要?高价出售的, 江颂月不能?自?我贬低,委婉道:“我让人用海外采买来的新料子做了件新衣裳,八妹喜欢, 我正要?送去给她?试试呢。”


    袁书屏不知那衣裳色彩浓烂俗气,闻言起了兴致, 道:“海外来的?那我可得看上?一看。”


    同行的便多了一人。


    江颂月对这大肚子孕妇很是谨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生怕她?一脚踩空摔着了。


    袁书屏就十分自?然了,闲聊几句,打趣道:“自?你与五弟成婚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俩不在一块儿?,竟觉得不习惯。”


    江颂月耐不住她?的调笑,摸了摸脸,赧声?道:“他那是不便独处,若是他眼睛好了,也得像三哥那般肩负重任、在外辛劳的。”


    成亲以来,江颂月只在第一日?全?府齐聚时,瞧见?闻人慕松夫妻俩同时出现。


    想来这位三哥是极其忙碌的,才会不能?常陪妻子。


    这句话出口,袁书屏脚步顿了下。


    她?很快恢复,偏头看江颂月一眼,淡淡道:“不提他了。对了,上?回我与你说五弟离家了两年,你可问清楚他去了何处?”


    闻人惊阙不愿将那几年的事告知外人,江颂月答应要?为他保密,便道:“问了,就是少时不够稳重,外出游历山河去了。”


    “只是这样?”袁书屏语气存疑,复道,“我当五弟与四叔一样,是受不住祖父的严苛,离家出走?了呢。”


    关于辅国公对待孙辈的严苛,江颂月听闻人惊阙说过许多次。


    的确很严苛。


    世家公子该会的,他们一样都不能?落了下乘,寻常人不会的,他们也得学上?些许。


    那位四叔是老来子,因?为年岁相近,是与闻人惊阙两兄弟一起教导的。


    同样的养育方式抚养长大的三人,性情各不相同。


    四叔闻人祎在十八岁时离家,消失五年后?归来,国公府四老爷的地位没了,成了个顽劣无礼、随心所欲的旁支堂叔。


    闻人慕松则正相反,是个冷冰冰但?行事一板一眼的男人。


    与着两人比起来,闻人惊阙算是取其中,性情温和,对谁都如沐春风。


    江颂月觉得在教养方式一模一样的条件下,三人长成迥异的性子,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天性,而非辅国公的严苛养育。


    长辈的教育从来都是为孩子好的,就像祖父曾经天天叱骂她?不研读圣贤书,只知跟着祖母捣弄算盘珠子一样。


    她?道:“祖父是严苛了些,但?不至于无法接受,玉镜不会为了这个离家的。”


    袁书屏的脚步又是一停。


    她?转过头来,目光测探地扫视江颂月一眼,忽地问:“我让人寻了些祛疤药膏,对陈年旧伤很有用,弟妹可需要??”


    江颂月懵了。


    她?身上?那点小疤痕无需用药,袁书屏也不会知道她?身上?有疤。


    闻人惊阙身上?的,她?就更不应该知晓了。


    为什么要?问她?是否需要?祛疤药膏?


    “对陈年旧伤很有用”,她?是这样说的。


    江颂月觉得她?话中有玄机,尚未弄清楚,两人已经抵达闻人听榆的飞萱阁,只好暂时停下,将这事记在心底。


    姑嫂妯娌三人年岁差不了多少,因?各自?揣着的利用彼此的小心思,处起来还算愉快。


    只是那新衣裙的配色着实出人意?料,闻人听榆早有心理准备,看见?时还是惊了一下。


    这时候容貌、身段和仪态上?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颜色斑杂的烂柿子色衣裳,上?了身,硬是被她?穿出一股高不可攀的奢华感。


    “材质轻软光滑,能?与蜀绣媲美,染成明丽的色彩做成纱裙,才更符合如今京城盛行的风气。”


    袁书屏一眼瞧出好坏,说完短缺,再夸赞江颂月,“弟妹竟能?想出与京中风气相反的糜烂配色,与这等干练简洁的样式,如此别出心裁,难怪少时就能?撑起家业。”


    江颂月觉得她?的夸赞才是别出心裁。


    这身衣裳,但?凡换个普通人穿,绝对是一坨废布。


    为难她?想出这么委婉的夸赞了。


    但?不管怎么说,闻人听榆穿着能?引人注目就成,江颂月只想趁着这股风将那批存货清空,把鲛鱼锦的名头打出去,下一批完好的布料才能?卖的更好。


    “第一眼看我还觉得有些怪异,穿起来感觉却不错,我喜欢的,五嫂,给了我吧?”


    闻人听榆第一次穿这样的衣裳,身上?温婉感消减,反多了几分干练与凌厉,她?觉得新奇,跟着夸赞起来。


    夸赞完了,袁书屏嗔怪道:“弟妹,海外来的好东西,你怎么只给八妹?这样偏心可不好。”


    “这是赶制出来的,拢共才两件,你这肚子……怕是穿不上?。”江颂月解释,“三嫂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送几匹鲛鱼锦来就是。”


    袁书屏抚着肚子,问:“共两件?另一件是给谁准备的?”


    得知是为闻人惊阙备的,她?心思转了转,明白过来江颂月是在为缘宝阁的生意?做准备。


    思量了下,她?道:“这鲛鱼锦深得我心。弟妹,可否将两种料子各送我一匹?我想让人连夜赶制,好在明日?宫宴穿上?,与五弟六妹争抢争抢风头。”


    不止江颂月,闻人听榆都惊住了。


    两人讶然相对,发?自?内心地怀疑她?是真情实感地喜欢,还是有意?助江颂月将这批鲛鱼锦卖出好价钱。


    江颂月是更偏向于后?者的。


    袁书屏出身权贵之家,眼光高,心善人美,对待府中众人处处贴心,必定是看出自?己的难处,有意?相助。


    不然还能?是什么缘故?


    不管她?出于何种理由这样做,这样的好机会,江颂月不能?错过。


    惊诧过后?,她?立刻吩咐青桃为袁书屏取来。


    在飞萱阁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凝光院时日?光半斜。


    江颂月没在书房找到?闻人惊阙,问了下人,寻去了侧边书房,瞧见?了倚榻读竹卷的闻人惊阙。


    此刻他身穿银白素衫坐于临窗软榻,左膝半曲着,右膝散漫地支起,手肘抵在膝上?,以掌撑额,似是熟睡。


    闻人惊阙生得一副好相貌,双目失明后?,眼中时常蒙着一层薄雾,或者说是一层漂浮着的柔光,在他身上?多添了分朦胧感,衬得人更加飘逸温柔。


    江颂月透过窗棂,恰见?他侧对着自?己的动人眉眼,恍惚觉得他被步步锦的方窗框起来的一幅画。


    这画面看得江颂月生出一股写诗的冲动。


    可惜她?胸无点墨,用尽全?力也只能?拗出一句寡淡的天仙下凡。


    江颂月遗憾地叹气,屏退侍婢,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


    到?了近前,她?发?现闻人惊阙放在竹简上?的左手指腹轻移着,正在细慢地摸着竹简上?的文字,分明是在全?神?贯注读书。


    在闻人惊阙眼盲后?,书房里多了一张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竹简,全?是数百年前的先人们留下的。


    江颂月曾好奇地翻看过,那些小字是用刀刻上?去的,密密麻麻,与现今使用的字体稍有不同,她?没能?看懂几个字。


    可闻人惊阙用手摸着刻痕,就能?读懂,还会耐心地与她?解释,这本是前人游记,那本是诗歌锦集,又或者什么贤者能?人留下的手记……


    都瞎了还要?勤勉读书!


    江颂月更喜欢他了。


    她?扶着门框看得出神?,冷不防地被一阵冷风席卷到?,江颂月打了个哆嗦从痴迷中清醒过来,两手提着裙子,踮起脚尖匿声?走?了进来。


    走?到?书架旁,她?轻手取了一本账册。


    成亲后?,她?时常要?查阅账册,为此,闻人惊阙特意?让人在书房备了新的宽大桌案,专供她?使用。


    包括他躺着的这张精巧软榻,也是属于江颂月的。


    江颂月做贼一般走?到?闻人惊阙对面,隔着榻上?矮桌偷偷摸摸坐下,脱下绣鞋时,鞋子不慎从半空落地,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她?登时僵住不动。


    闭目养神?的闻人惊阙被惊动,睁开眼,侧耳细听起来。


    江颂月随着他屏息,听见?了外面侍女的谈笑声?,与秋风穿过桐树的飒飒声?音。


    片刻后?,闻人惊阙似放下警惕,神?态放松,一支一曲的双膝收起。


    他盘坐起来,右手摸索到?面前的矮桌,将竹简摊平在上?面。


    江颂月放了心,缓缓移动,也将账册摊到?矮桌上?,默默陪闻人惊阙一起看书。


    她?看一眼账册,瞅一眼闻人惊阙,看着看着,盯上?了闻人惊阙摸读竹简的那只手。


    与枯黄的老旧竹简比起来,他的手仿佛是雨后?新长出来的竹节,指骨分明,修长白净。


    江颂月再次屏息,右手悄悄跃过矮桌,伸到?另一侧,虚压在闻人惊阙的手背上?,随着他摸索文字的手移动着。


    她?觉得这样很有趣,就好像闻人惊阙的手托着她?的手移动一样。


    唯一的弊端是她?整条手臂悬空,这样容易累。


    于是,在闻人惊阙的手摸到?下一列时,她?提起蓬松的裙子,试探着往前倾身,小心翼翼半跪着,将手肘撑在了矮桌上?。


    这么一来,她?可以在矮桌上?借力,也离闻人惊阙更近了。


    江颂月的脸几乎凑到?闻人惊阙面前了,她?将手覆在他手背上?移来移去,看着一无所知的闻人惊阙,抿着唇偷笑。


    在她?的手不知第几次从闻人惊阙手背上?移过时,那只手陡然从刀刻的繁琐小字上?翻转,犹如一只从悬崖下疾驰而出的飞鹰,无比精准地抓住江颂月的手。


    “哎!”她?吓得打了个激灵,发?出一声?惊呼。


    闻人惊阙并?未用力,抓到?她?后?,笑吟吟道:“月萝,又在欺负我吗?”


    江颂月被他笑得心尖发?痒,手指头挠挠他的虎口,问:“你怎么知道有人?”


    “声?音是遮不住的,静心细听,哪怕是树叶落地声?都能?听见?,何况是你一个大活人呢。”


    江颂月听过这种说法,说人盲眼之后?,其余感官会变得格外灵敏。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味道。”闻人惊阙说着,抓着她?的手递到?鼻尖,低头一嗅,道,“每日?同床共枕,你怎么会以为我认不出你的味道?”


    说话时他的鼻尖擦过江颂月的手背,在那上?面撩起一点星火,顺着血流蔓延到?了江颂月心尖上?。


    江颂月心里酥麻,蜷起手,握住他两根手指。


    闻人惊阙再抬起那双柔情泛泛的双眸,笑道:“还有手移动带起的风,都将你暴露了出来。我在陪你玩呢,没看出来吗?”


    “咳咳!”江颂月受不了他这样温柔的眼神?与语气,挣了一下,道,“知道啦,好了,快松手。”


    闻人惊阙放手,问:“月萝,你方才进屋后?,是一直都在戏耍我吗?”


    江颂月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但?她?哪里能?承认,嘴硬道:“我看书呢,哪有一直盯着你,你想多了。”


    “哦。”闻人惊阙又问,“你看的什么书?”


    江颂月看看手里的账册,面不改色道:“我在看诗赋呢。”


    闻人惊阙又想说话,江颂月怕他让自?己念几句,忙打断:“好啦,别讲话了,安静看书。”


    她?下了命令,闻人惊阙好脾气地依着她?,静心继续摸竹简去了。


    他眼睛用不上?,便也没有低头,目光漂浮,仿佛就落在江颂月身上?。


    就算确信他看不见?,江颂月依然被看得不自?在。


    她?跪坐在矮桌后?,双肘撑着矮桌,身子向内偏移。


    闻人惊阙的目光没有反应,依然停留在她?最初坐的位置。


    江颂月安心了,坐回原处,两手托腮,继续痴迷地看闻人惊阙。


    他真好看,无需金玉配饰的装扮,穿着素净的衣裳安静坐着,就是一副美妙绝伦的山水画。


    他还望着自?己。


    江颂月回望他漆黑的眼眸,与他对视时,看见?的也只有自?己。


    这感觉就好像外界万物全?部消失,闻人惊阙心里、眼里,都只剩下她?一样。


    满心满眼,全?都是她?。


    江颂月把自?己想红了脸,托着下巴又看了会儿?,忽然直起腰往前倾身。


    身子探到?闻人惊阙正前方几寸距离,他似乎感受到?面前的气息,鼻尖一动,将要?开口,江颂月撑着矮桌往前一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亲完,她?立刻退后?。


    双肩因?用力撑着矮桌而耸起,江颂月抿着唇,脸红扑扑地看着闻人惊阙。


    而闻人惊阙身形微滞,僵坐稍许,缓缓抬起手轻按在唇面上?。


    他犹似沉默,犹似疑惑,这么停了片刻,缓声?问:“……什么?”


    “你嘴巴上?有东西,我给你擦掉了。”江颂月嘴角绷着羞涩的笑,把早就想好的理由拿了出来。


    闻人惊阙抚着唇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吗?”


    “嗯。”江颂月咬着唇骗他。


    闻人惊阙也“嗯”了一声?,指腹又抚了几下,移开。


    他微微垂首,手指继续在竹简上?摸索。


    这么摸了约有两列,他抿了抿唇,伸手去寻矮桌上?的茶盏。


    视力受限,使他未能?精准摸到?。


    光明正大托腮看他的江颂月伸出食指,将桌上?茶盏向着他摸索着的手轻推了推,看见?他一无所知地触到?茶盏端起,笑得眉眼弯弯。


    待到?青釉瓷盏送到?被她?亲过的绯色唇畔,看见?它被含住,江颂月倏地咬唇低头,不敢瞧了。


    吞咽声?在她?对面响起,她?也忽然觉得口干,不自?觉地跟着吞咽了一下。


    羞涩埋怨自?己不知羞耻时,杯盏落下的声?音与闻人惊阙的话一起响起。


    “再擦一下。”他道。


    江颂月抬眼,看着对面的英俊夫君,含羞弯着的眸中水波漾漾。


    磨蹭了下,她?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撑起双臂往前倾去,在闻人惊阙那双黝黑的眸子注视下,捏起帕子,仔细在他残留着水渍的唇面上?轻轻拭了两下。


    闻人惊阙:“……”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江颂月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他,在故意?耍他。


    比如此刻,他计划在江颂月再次亲上?来时化被动为主动,揭穿了她?。


    揭穿之后?,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反过来索吻。


    江颂月却早有预料般,换了一种“擦”法……


    正想着,唇上?又是一软。


    闻人惊阙猛地回神?,手臂紧绷,可在他失神?的瞬间,江颂月的唇已经撤回。


    第二次突如其来的亲吻,他再次错过。


    “擦好了。”江颂月坐回去,捧着的脸上?带着羞臊而灵动的笑,宛若临水相照的小鹿。


    闻人惊阙看了会儿?,默默抿唇垂眼。


    其实装瞎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江颂月在他面前放松了警惕,很自?在,可以随意?展露出娇憨亲近的一面,而不是时刻强装温婉淑仪的假象。


    真的挺好。


    除了丧失主动权之外,哪里都好。


    第42章 衣裳


    两次转瞬即逝的亲吻后?, 闻人惊阙在江颂月笑?眼下,强忍着波澜起伏的心,做出古井无波的平静模样, 继续读他的竹简。


    掌下感受着粗糙的刻纹,心中回味着唇上蜻蜓点水的触碰,闻人惊阙明?面上一派凝然贯注,实则书上的一个字也没感知到。


    他在后?悔。


    两次机会,全?部落空。


    回首二十多年的人生路,闻人惊阙自觉十五岁之后?, 从未如今日这般失策。放在幼时,是要遭祖父鞭笞的。


    他没心思?读手中竹简, 道:“月萝,现?在是几时?了?该回寝屋了吧?”


    “还早呢。”江颂月瞥了眼外面迅速围拢的暮色, 睁着眼说瞎话, “日头还没下山呢, 不急,再看会儿书。”


    她喜欢看闻人惊阙读书的模样,俊雅的书生气十足, 好让人心动。


    说完撑着下巴,又笑?眯眯盯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察觉到她的心情很好, 不住猜测:是因为鲛鱼锦的事得以顺利解决,还是因为方才得逞的两次亲吻?亦或是他特意摆出?来的风姿过于迷人, 让江颂月沉迷到无法自拔?


    想不透,但无妨,他还有一个钩子可以勾江颂月回屋。


    “不是要试新衣?”


    “不急。你认真读书, 不要分心啦!”江颂月催促,跪坐着的身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正好有阵微弱的风吹来,她颊边碎发摇晃,有几缕挂到了鼻尖上。


    江颂月两手托腮,懒得去拨开,遂仰脸向上吹了一下。


    红润的面颊微微鼓起,娇俏可爱。


    闻人惊阙看着那缕乌发从她鼻尖落下,轻飘飘舞动几下,落到那双水润红唇上,被唇缝含住,再被吹开,飘到江颂月衣襟处,曲卷着,发尾不规矩地探入深处。


    江颂月全?然没注意到,将发丝吹落后?,轻快地微晃着身子,盯着闻人惊阙,笑?得娇媚可人。


    闻人惊阙回顾成亲以来的这段日子,觉得依照自己的忍耐力,再这样过两个月,就能成佛了。——出?家人都?没他能忍。


    也因此,他对江颂月有了些不满。


    不满,却不能把人如何。


    闻人惊阙淡扫眼前的粉面朱唇,心中有了“报复”江颂月的想法。


    回寝屋后?,不配合她试那颜色诡异的新衣,让她急一急好了。


    装做研读先贤古籍的样子让江颂月又欣赏了一刻钟,在侍婢过来点烛灯时?,她终于松口离开书房。


    她心情好,用膳时?格外的贴心,一边看着闻人惊阙痴笑?,一边为他夹菜、挽袖,甚至亲手喂他喝汤。


    这一切都?落在闻人惊阙眼中,她越欢喜,闻人惊阙心中越是沉闷。


    熬过用膳,两人各自沐浴,归来后?,见江颂月只?检查明?日要佩戴的首饰,一句不提试衣的事,闻人惊阙也装作?忘记这事,不主动提起。


    再之后?,合幔入睡,闻人惊阙在佯装熟睡后?,感觉到江颂月捧起了他的脸。


    一定要这么偷偷摸摸吗?


    闻人惊阙琢磨不透江颂月的心思?,配合地装睡。


    等了片刻,唇面微凉,江颂月亲了下来,一触即离。


    第?一下,他忍住了。


    微凉的唇第?二次落下时?,似乎也在尝试停留地更久一些,轻贴着,隔靴搔痒般轻蹭着。


    这回闻人惊阙没忍住,微微启唇,有动作?的刹那,攀着他肩膀伏趴过来的身躯一抖,立即离远了。


    闻人惊阙:“……”


    他是豺狼虎豹,不能有任何动作?是吧?


    江颂月惊魂不定地坐着,手背掩着唇,借着床幔透过来的烛光,警觉地看着闻人惊阙。


    半晌没见人动,她轻轻下床,摸出?了那本小人书。


    蹙眉看了会儿,她摸摸自己的嘴唇,重新靠近闻人惊阙,抚着他的侧脸,喊道:“玉镜?”


    确认他是睡着的,江颂月的手从他脸颊下移,一寸寸挪到他嘴角,在那儿按了两下。


    又过许久,她盯着闻人惊阙闭合的双目,轻轻俯身,贴上去后?磨蹭了会儿,试探着张开了唇缝。


    江颂月想起少时?爱吃的糯米甜果,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糖丝,咬下去甜滋滋、软绵绵,一松口就会弹起。


    她已经很久没吃了,在这个风声肆虐寒夜,被闻人惊阙勾起了久违的馋虫。


    但今夜这个糯米甜果她不敢多吃,轻咬了两下就赶紧松口了。


    江颂月顶着热腾腾的脸躺回去,按着心口急喘了几下,侧过身,拉开床幔去翻小人书。


    仔细对比后?,她对自己还算满意,又去看闻人惊阙。


    在他嘴唇上按了一下后?,江颂月羞臊地笑?了笑?,搂着他的胳膊躺下,闭上了眼。


    她睡着了,换闻人惊阙睡不着了.


    翌日,江颂月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帮闻人惊阙穿上新衣。


    闻人惊阙故作?遗憾道:“昨晚不是说试新衣吗?我竟忘记了。万一不合身怎么办?”


    “不打紧。”江颂月与他的预料完全?相反,面色不改,道,“而且我那几个绣娘手艺精湛,不出?意外,该是合身的。”


    真不合身的话,其实不穿也行。


    昨晚袁书屏讨了两匹鲛鱼锦让人连夜裁制新衣,凭着她手下的人,别说一晚上赶制出?两件衣裳,就是三个时?辰内完成,江颂月也是信的。


    有了闻人听?榆与袁书屏做保障,闻人惊阙穿不穿这身秾艳衣裳,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闻人惊阙不知,停顿了下,道:“那不穿这件了。”


    “为什么啊?我辛苦让人给你做的,你不喜欢吗?你不是说喜欢鲛鱼锦的面料吗?”江颂月连问数句。


    现?在她是不缺人展示鲛鱼锦了,但闻人惊阙声誉好,多一个这样让人春心浮动的年轻公子穿着,鲛鱼锦的名声就能传的更远,何乐而不为?


    因为你忽然变得不在意。闻人惊阙心中这么想,嘴上道:“说笑?的,你为我准备的,我当?然喜欢。”


    看见镜中衣着靡丽的自己,他额角一跳,转开了眼。


    月萝不对劲儿。


    她最看重生意,前几日计划让自己穿这身衣裳时?,心情舒朗、对谁都?眉开眼笑?。


    从昨晚起,态度就变了。


    昨晚,她去见了闻人雨棠,所以……


    “好了!”江颂月拍拍他的胸口,将他双臂拉下,打量一番后?,满意点头,“好看!”


    闻人惊阙不在乎好不好看了,他发现?自己对昨日的事情有了疏漏,为了确定这个想法,他道:“月萝,晨起天冷,你也快些更衣。”


    “嗯。”江颂月答应着,让人将她的衣裳取了出?来。


    烟罗软绸中衣、粉团蔷薇绣纹的银缎白水裙、雾锁红梅兔绒披风……


    雅致而不失华贵,不等这一身穿上去,闻人惊阙就能想象的到她会是如何的明?媚讨喜。


    当?然明?艳讨喜了,因为那不是他身上这种色彩混杂的鲛鱼锦。


    所以,原本属于她的那身,到了闻人听?榆那儿?


    是了,她二人身长胖瘦相近,衣裳是能换着穿的。


    闻人惊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又如何,只?要没到宫门口,他就能让闻人听?榆把衣裳还给江颂月。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并不着急,更不揭穿江颂月。


    然而闻人惊阙的从容,在抵达正厅看见几个兄弟姐妹之后?,彻底粉碎。


    闻人听?榆身上那身衣裳就罢了,闻人慕松身上那件是怎么回事?


    满脸委屈的闻人雨棠身上那件,又是怎么回事?


    他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身旁打扮得如新春枝头欲绽花苞的江颂月则是惊喜交加!


    “三嫂!”


    穿着青黛花簇罗裙的袁书屏原本在温柔娴静地安慰闻人雨棠,听?见江颂月的呼声后?,回头浅笑?,道:“弟妹来了。”


    江颂月情难自抑地上前,欢喜地牵起了她的手。


    被抛下的闻人惊阙余光扫过闻人家几兄妹身上配色纷杂的俗气衣裳,再扫过那穿着贵气得体的牵着手的妯娌俩,终于知道江颂月的异常是怎么回事了。


    第43章 谈话


    昨日袁书屏讨要鲛鱼锦, 江颂月以为她是要为她与闻人慕松二人裁衣,还暗中怀疑了?下她这么大的肚子穿起来会不会很奇怪,没想到她是让人给闻人慕松兄妹俩准备的。


    闻人家几兄妹皆是容貌出众, 衣裳配色庸俗怪异,穿在他们身上却并不显丑。


    别人是人靠衣装,他们是人来提高服饰的奢华张扬。


    这几人中,老三一张冰山脸看不出喜恶,不过袁书屏既然能让他穿上了?,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老五是个对江颂月满心信任的瞎子夫君, 不知道自己穿着俗气,也不该知晓。


    老八是自己主?动要求穿的, 更不用?担心。


    让江颂月心中没底的是闻人雨棠,她这么厌恶自己, 不知袁书屏是如何说服她的。


    她用?眼神?询问?袁书屏, 袁书屏回以温婉浅笑。


    两人使眼色时, 大夫人夫妇俩过来了?。


    太后上了?年纪,最喜欢看年轻小辈玩闹,逢年过节或是遇到什么喜事?, 都要邀人入宫宴饮。次数多了?,如辅国公?这般喜静的, 除了?大宴,别的基本上就不去了?。


    是以, 今日赴宴,江颂月等人是由大伯夫妇俩带着的。


    大夫人是袁书屏的婆母,执掌中馈多年。


    看见她, 江颂月的心就提了?起来。她管不到闻人惊阙头上,却能对大房的兄妹二人加以阻拦。


    大夫人乍见几个小辈的装扮, 确实愣住了?。


    但出乎意料的,她往每个人身上都看了?看,没指责什么,而是笑问?是否都准备好了?,确信没有差错后,就带人启程。


    上马车前,江颂月看见她拉着委屈生闷气的闻人雨棠,在她身上拍打?了?几下。


    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打?,动作?中是满满的亲近、宠溺。


    这让江颂月想起她未曾谋面的生母。


    艳羡地多看了?两眼,她在闻人惊阙的催促下回神?,上了?车撵。


    路上,她藏不住好奇心,问?:“大伯娘怎么只管着六妹,对三哥一句话都不过问??”


    就算儿子成亲了?,他们也还是亲母子,看见他穿着那么俗气的衣裳,询问?、打?趣,一句都没有,好生疏。


    还不如与?袁书屏这个儿媳亲近。


    闻人惊阙不答反问?:“月萝觉得府中几位叔伯如何?”


    国公?府几个叔伯相貌都不差,但是能力不足,一个个只能靠祖上荫蔽得了?无实权的官职混日子,难担闻人世家传承百年的重担。


    除此之外,大房夫妻俩尚算和谐,嫡子庶子众多,偶尔爆发出的争执,不会产生过多影响。


    二房中只剩下闻人惊阙父子,关系疏冷。


    三房就更差了?,夫妻不和,日日争吵,严重时甚至对彼此大打?出手。正是因为父母靠不住、弟妹尚小,闻人听榆才屡次来凝光院与?江颂月打?理关系。


    几人都不能担事?,以至于一把年纪的辅国公?迟迟未松手,所有事?情都要亲自决策。


    江颂月不好点评长?辈,委婉道:“难怪祖父要将你与?三哥、四?叔养在身边,严苛教导。”


    如果闻人惊阙鲜少得见亲生父母的话,那么三哥该是一样的,因此与?父母关系生疏,大夫人待他不如从小养在身边的六妹疼爱,自然就不敢插手他的事?了?。


    江颂月想通了?,又道:“祖父定是将对公?府未来的所有期望,都放在你们兄弟二人身上了?。”


    “月萝说错了?。”闻人惊阙道,“是我们兄弟四?人,加上四?叔。”


    江颂月记起早早病故的大哥二哥,歉疚道:“是,我记错了?。”


    车厢微微颠簸,两人依偎着,闻人惊阙又问?:“月萝可还记得,成亲前我与?你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记得。”江颂月道,“你放心,我不介意,你们府上比我想象中要好上许多呢。”


    闻人惊阙轻轻“嗯”了?一声。


    好上许多吗?暂且由她这么认为吧。


    闻人惊阙因先前的事?心里有些沉重,见江颂月兴致盎然地往外看,闭上眼自我反思去了?。


    先贤说的对,狂妄自大要不得。


    倘若他在最早发现江颂月的异样就将事?情弄清楚……


    ……


    车撵摇摇晃晃驶出一段距离,闻人惊阙的反思从身上的衣裳,绕回到昨日错过的亲吻上,痛定思痛,正在忆着睡前那个缱绻长?久的亲吻,忽听一阵娇气的憨笑。


    他闭着眼微微侧向?声源。


    江颂月见他发现了?,又痴笑一声,往他肩上一扑,搂着他的胳膊道:“玉镜,你真好看。”


    闻人惊阙被?她这样夸过许多次。


    再听她如此夸赞,闻人惊阙脑中忽闪回昨日光影,刹那间,成亲以来两人的相处,飞速在他心中过了?一遍。


    他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江颂月的确在银杏树上挂了?写着他名?字的红绸,但她喜欢的是自己的仪表、外在,而非本身的性?情。


    所以,他像个木偶一样沉寂的时候……比如他静心看书的模样、闭目沉睡的模样,还有前一刻闭目养神?的样子,都是最让江颂月动心的。


    反之,但凡他有一点主?动的亲近行为,暴露自己的目的、试图掌控主?动权时,江颂月对他的喜爱就会迅速降低,瞬间转变为防备,对他避之不及。


    “你也好看。”闻人惊阙柔声说着。


    他睁开眼缝,目光从江颂月发顶掠过,好似看到了?望不见尽头的曲折前路.


    太后爱设酒席宴请群臣家眷,没人敢在宫宴上触太后与?皇帝的霉头,她也就从不设什么古板的规矩,向?来是坐在高处,由着年轻人们尽情吃喝谈笑的。


    宴席没有过多约束,不过入宴席前,世家权宦的男眷要去前面见皇帝,女眷则是直接去长?岁宫给太后请安。


    分?别前,江颂月特意给闻人惊阙拢了?拢衣裳,在他耳边叮咛:“不要随意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和茶水,不能与?不熟悉的人走了?,身边别离了?侍卫,最好紧跟着三哥……见完圣上立刻就让人来长?岁宫传信,我好过去接你……”


    闻人惊阙温声应着,也叮嘱她:“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


    “除了?你六妹,还有谁敢在这场合欺负我?”


    闻人惊阙失笑。


    这是江颂月成亲后第一次以国公?府五少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过往最爱给她难堪的闻人雨棠成了?她小姑子,再在人前找她的茬,败坏的是她自己与?国公?府双重名?誉,大夫人与?辅国公?都饶不了?她。


    所以,闻人惊阙的忧虑是不需要的。


    让江颂月不放心的,是离了?她视野的闻人惊阙。


    嘱咐过闻人惊阙,她又与?闻人慕松道:“三哥,辛苦你多照看着些玉镜。”


    闻人慕松用?他一贯覆着霜雪的眸色看了?江颂月一眼,未置可否。


    江颂月与?他不熟,不好一定要得到他的承诺,转而叮嘱起跟着闻人惊阙的侍卫。


    好了?一会儿,才不舍地放手。


    江颂月遥看着闻人惊阙离去的背影,出神?时,听见一道不屑的哼声,扭头,看见满脸写着不耐的闻人雨棠。


    她只哼了?一声,没表明是冲着谁的,大夫人就不好责备她,遮掩地掐了?下她的手背,打?圆场道:“县主?与?玉镜感情真好。放心吧,没人敢不长?眼地欺负咱们府上的公?子。”


    有了?之前的事?,江颂月现在对闻人雨棠是可怜居多,不与?她计较,顺着大夫人的话道:“那我便放心了?。”


    闻人听榆立刻上来挽着她,笑着岔开了?话题。


    到了?长?岁宫,太后与?早到的贵妇千金皆被?闻人家姐妹俩这身穿着吸引了?注意力,觉得古怪的、稀奇的、看顺眼或是不喜的,都忍不住盯着多看几眼,在得知是海外来的新东西后,兴趣又翻了?一倍。


    江颂月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这边这样,料想男眷那边也是差不了?的。


    开席还早,众人散开寒暄,袁书屏因为大着肚子不便,坐着没动,江颂月与?她人不熟络,也没走开。


    待身边空了?些,妯娌二人说起了?话。


    “依照三哥清冷的性?子,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愿意穿上那身……”说起来,江颂月暗觉心虚,停顿稍许,道,“……那身鲛鱼锦的衣裳。三嫂是如何说服他的?”


    袁书屏因隆起的小腹往后靠着,手习惯性?地放在肚子上,看她一眼,转开脸,语气平淡道:“我是他妻子,他自该事?事?依从我。一件衣裳而已,让他穿,他就穿了?。”


    言罢,她反问?:“你是如何说服五弟的?”


    江颂月哪里有说服,全是仗着闻人惊阙看不见,把他当做木偶人摆弄的。


    这事?可不能让外人知晓了?。


    “玉镜也听我的。”她也转开脸,加重语气强调,“他是自己愿意的。”


    妯娌间静默了?片刻。


    没多久,有宫婢送来了?热乎乎的燕窝粥与?加了?参片的小吊梨汤,道:“夫人,太后怕您腹中胎儿不耐饿,特让奴婢送些热食过来,让您先垫垫肚子。”


    与?袁书屏说完,宫婢转向?江颂月,道:“县主?也是,天越发的寒冷,太后让您多用?些热饮,切莫如去岁那般受了?风寒。”


    妯娌二人看向?高处,齐齐欠身答谢满脸慈爱的太后。


    被?宫婢打?断后,两人都自在了?些,重新交谈起来。


    “上回六妹出言不逊,被?我打?了?一巴掌,后来又被?父亲母亲严加训斥,本是已有收敛的。弟妹可知她为何今日故态复萌,针对起你?”


    江颂月摇头。


    她才不信几句教训就能让闻人雨棠改变对她的态度,针对自己,才是正常的。


    她奇怪的是,袁书屏是如何让骄纵的闻人雨棠穿上那身衣裳的。


    袁书屏抚着肚子,挑了?挑眉梢,道:“因为她觉得你嫁进来之后,就联合我与?八妹、她的两个兄长?排挤她。”


    江颂月疑惑。


    “你想想看。”袁书屏点到即止,说完这句,传唤宫婢上前为她舀燕窝粥。


    而江颂月由着她的提点回忆昨日种种,终于想明白了?。


    入宫的小辈共有他们六人,在闻人雨棠看来,是他们五人瞒着她约好穿着鲛鱼锦的新衣赴宴,届时众人一看,只有她不合群,难免会揣测其?中缘故。


    闻人雨棠如此要面子的姑娘,绝不允许这事?发生,于是纵有再多不满,也还是穿上了?这件丑衣裳。


    想通其?中曲折的江颂月,看着在殿外与?小姐妹聊天的闻人雨棠,神?情从复杂,慢慢变成不忍。


    最初她觉得闻人雨棠性?情骄纵,三番五次欺辱她,很惹人讨厌。


    知晓国公?府众人是如何待她的,觉得她有些许的可怜。


    如今再看,觉得这姑娘浑身透着傻气。


    从前将她的针对放在心上的自己,多半也是个傻的。


    第44章 假装


    江颂月心底忏悔着, 不?巧,闻人雨棠在这时转脸,正对上她不忍的眼神。


    见闻人雨棠拉起脸, 不?悦地走来,江颂月默默转回?来,欲言又止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三嫂……所以你一开始问我讨要布匹,就是为?六妹准备的?”


    袁书屏咽下燕窝,指尖掖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微微一笑, 没有回?答。


    江颂月以前对门阀世家的姑娘的印象是,这些?人要么知书识礼、婉约温柔, 要么长袖善舞,有着玲珑心思。


    不?管怎么样, 成亲之后, 都是要做执掌内宅、游走于?权贵夫人间的当家主母的。


    嫁入国公府后, 她接触最多的女眷是闻人八与袁书屏,从?二人身上感受到的是春风拂面的友善,并未得?见能做当家主母的那一面。


    这个认知在此时改变。


    得?知这一切都是袁书屏昨日就计划好的后, 江颂月不?禁对她肃然?生敬。


    她不?该被闻人雨棠带偏的,真正精心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女, 就该是袁书屏这个样子,二者?兼备的。


    “多谢三嫂。”她连忙道谢。


    “客气了。”袁书屏回?礼罢, 带着着叹息的意味说道,“你知道的,六妹性情泼辣, 八妹过于?安静……我入府以来时常寻不?到人说体己话。你既来了,闲暇时若能常来找我聊上几句, 那是再好不?过的。”


    江颂月对这等女子很是仰慕,忙道:“三嫂不?介意的话,日后我便常去叨扰了……”


    “你舍得?丢下五弟?”袁书屏揶揄着,笑道,“方才我见你与五弟依依不?舍,料想就算你舍得?五弟,五弟也是不?愿意离开你。”


    不?像闻人慕松。


    离开时没有任何留恋,看得?人好想打断他的腿。


    江颂月被她说得?羞赧,掩唇低咳一声,道:“他那是……”


    “他是装的!”一道含着怒火的女声响在身后,江颂月转头?,看见耷拉着嘴角,却又强装出笑脸的闻人雨棠。


    被教训的多了,她脑子时而有点灵光,顾虑着这是宫中,声音没有很大。


    江颂月对她的印象有了彻底的反转,现在瞧着她,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不?以为?意地应付,“嗯嗯,他是装的。”


    敷衍得?太过明显,闻人雨棠脸一沉,提着裙子在桌边坐下,质问道:“三嫂你说,五哥是不?是装的?”


    袁书屏云淡风轻,“我哪知道。你若是怀疑,不?若亲自去问你五哥。”


    闻人雨棠对两?个兄长敬重?又惧怕,万不?敢跑到闻人惊阙面前质疑他夫妻间的感情。


    被袁书屏四两?拨千斤地驳了回?来,她心中不?甘,重?重?换了两?口气,越想越委屈,眼圈一红,道:“你又帮着她挤兑我,你是我亲嫂嫂,怎么总帮着她一个外人!”


    三人声音不?大,但闻人雨棠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没能遮掩住,已有人看出异样。


    闻人听榆就在不?远处,见状怀疑这个娇蛮的六姐又在当众给江颂月难堪,客气与面前的友人辞别,快步走来。


    到了近前,不?及问清,她就拉住闻人雨棠的手,劝道:“这是宫中,六姐,你再胡闹,当心回?去祖父责怪你,这回?谁帮你都没用……”


    “你也帮着她!”闻人雨棠委屈感更重?,向四周一看,见有不?少人都盯着这边,自觉被人看了笑话,恼羞成怒。


    她咽不?下这口气,为?了颜面却不?得?不?压低声音,瞪着江颂月,咬牙切齿道:“五哥就是装的,他才不?想娶你!祖父亲口说了,五哥娶你只是为?了抓住夜鸦山匪首!等将人抓到,你就要被休弃了!”


    “当啷”一声,袁书屏手中的汤匙滑落到瓷碗中。


    “别胡说!”闻人听榆也急了,“五嫂,她胡说的,你别当真。”


    江颂月紧着眉心,目光沉沉地望着闻人雨棠,一言不?发。


    这边正僵持着,殿外倏然?传来一阵波浪似的喧闹声。


    江颂月偏头?看去,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闻人惊阙。


    他被太监牵引着,身上穿的是她准备的服饰。


    玫红配暗灰色吉祥纹的上衫,做的是武夫款式,袖口用暗色皮革收紧,外面半罩着走金丝鹤影的宽袍罩衫。


    鹤影纹针脚细密,将玄色半身罩衫装衬得?足够华贵,足以将俗气的红粉色彩压下去。


    他甚少穿这样艳丽、浓重?色彩的衣裳,乍然?做这种打扮,神情是一如往常的恬淡温柔,但在这身衣裳的衬托下,人显得?格外的英气。


    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都隐约透出几分?挟带着攻击性的棱角。


    江颂月觉得?也可能是因为?她被闻人雨棠的话、或是这身装扮影响了,看错了。


    闻人惊阙身上何曾有过不?近人情的冷淡棱角?


    江颂月觉得?没有。


    转念深思,他是辅国公精心教导出的孙儿,原本是要做下一任家主的,又是大理寺少卿,真的如表面那么好说话吗?


    袁书屏尚且有九转玲珑心思……


    江颂月起了疑心,想起余望山来。


    陈瞩想抓余望山,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而抓捕余望山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是闻人惊阙手上的事。


    她再看闻人惊阙,眼眸暗沉下来,绷着嘴角转向闻人雨棠,道:“你今日的话我记住了,今晚我就与你五哥问个清楚。”.


    外面起了风,闻人惊阙不?想江颂月冒着寒气来接自己,便没让人去通知她。


    到了长岁宫,他以为?江颂月会立即来迎,会亲昵地责备他擅自做主。


    闻人惊阙求之不?得?。他很享受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的袒护与嗔怪。


    然?而事与愿违,被太监牵引到殿中,他用空洞的目光看见江颂月远远望着自己,不?认识了一般,眼神中隐约夹着几丝对待陌生人的疏离。


    总不?能是他离开了片刻,就被遗忘了吧?


    闻人惊阙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到了近前,仍不?见江颂月来扶他,他终于?肯定,是真的出事了。


    开宴在即,他没时间多问,江颂月也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询问他。


    自从?听了闻人雨棠的话,她心思转了好几圈,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


    江颂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她原本决心等宫宴结束,回?府后立即与闻人惊阙清算,没想到后来闲聊时,太后听了些?海上奇闻,要留她在宫中住上一晚,听她细说。


    江颂月手中许多珍宝都是靠宋寡妇的水上商队,从?遥望的海上邻国运送回?来的,这是长久的生意,是商队船工冒着吞噬人命的海浪采买来的,牵扯到无数人养家糊口的营生。


    太后的好奇心,关系着以后她这条商路的顺畅程度与诸多金铺的兴隆与否。


    权衡利弊后,江颂月决定留下来。


    闻人惊阙是不?能留宿宫中的。


    小夫妻首次分?开,太后打趣几句,给两?人留出了告别的空间。


    偏殿中,江颂月将宫婢屏退,还没开口,闻人惊阙先笑盈盈问了,“哪个长舌鬼在你耳边编造了我的不?是?还是月萝嫌我丢颜面,要在人前与我保持距离?”


    江颂月不?答,用力将他按坐在寝榻边,居高临下,眯起眼一寸一寸地打量他的神情。


    “月萝……”


    “别动!”


    闻人惊阙试图去抓她的手,得?到一声严厉的训斥。


    他不?动了,温和笑了笑,道:“你这么凶,总不?能是我犯了什么……”


    “闭嘴!”江颂月又是一声呵斥。


    闻人惊阙依言闭嘴。


    闭嘴也行,江颂月最是痴迷他这张脸,不?动,或许还能让她火气消得?更快。


    若是能有本书就更好了。


    他只需要摆出沉浸在诗书中的模样,就能把江颂月迷得?神魂颠倒,届时什么都好说……


    心思转动间,忽而面前暗下。


    正襟端坐的闻人惊阙看见江颂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到了他鼻尖也未停下,直直撞了上来。


    他唇上一热,被湿润柔软的唇贴着,生疏磨蹭起来。


    闻人惊阙本能地想张开双唇迎合上去,理智将他止住。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很不?正常。


    而且江颂月不?喜欢他有动作。


    他停住不?动,由着江颂月在他唇上毫无章法地作弄。


    片刻,唇上柔软离开,他抿起唇感受了下残余的温热,问:“月萝,你方才是……”


    “在亲你。”江颂月放弃偷摸的尝试了,皱着脸问,“你为?什么一动不?动?为?什么不?亲我?是不?想,还是不?愿意?”


    闻人惊阙:“……”


    你是真敢猜。


    顿了顿,他道:“没反应过来,我当你是在给我擦嘴……”


    “那就再来一次。”


    说着,江颂月两?手搭在闻人惊阙双肩上,俯下身子,再次将唇面凑了过去。


    闻人惊阙内心不?解,但从?江颂月的反应中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顺应本心地迎合上去,追逐着江颂月与她纠缠,刚主动探出,就觉肩上的手收紧,死?死?扣住了他的肩头?。


    江颂月的紧张与强行克制的抵触,通过手上的动作清楚传来。


    闻人惊阙看不?懂她的行径,但心尖滚烫。


    既然?已经主动亲吻,那么拥抱也是可以的。


    他用理智极速地分?析了一下,确认不?会出错,手臂一抬,搂住江颂月的腰往前按去。


    弓腰在前的人向前一跌,膝盖压在了他腿面上,与他贴得?极近。延续着的亲吻就成了由上到下。


    这样不?比人坐在他怀中亲密,但闻人惊阙也是喜欢的。他仰起脸接住江颂月的吻,并给予不?再压制的回?应。


    下一瞬,他口中一痛,有铁锈味道弥漫开来。


    闻人惊阙被按着下巴推开,跪坐在他膝上的江颂月面色潮红,眸中水光波动,赤红着脸,凶狠道:“你最好没骗我!”


    第45章 解释


    “你最好没有骗我!”


    假若闻人惊阙与她成亲只是一场骗局, 一切结束后,闻人惊阙仍是国公府的五公子?,随时能再娶望族贤妻, 而且将余望山抓捕归案后,他身上又多了一件功劳。


    被抛弃的江颂月则将沦为京城最大的笑柄。


    江颂月已经能想象得到别人会如何说她了。


    纵使后来她依然拥有太?后的宠爱,能继续经营她的商铺,赚得盆满钵满,这也将是她贯穿她一生的、众所周知的耻辱。


    比贺笳生的平步青云更让她憎恨难忍。


    江颂月说得很凶,可若闻人惊阙当真只是利用她的, 她并不能将人如何。


    商户的孤寡祖孙,如何斗得过国公府的公子??


    她的厉声责问不能对闻人惊阙产生任何威慑, 可除此之外,江颂月别无他法。


    闻人惊阙在?她的责问下沉默。


    通常情况下, 这种反应代?表着默认。


    江颂月心头渐凉。


    “我的确瞒着你一些事。”闻人惊阙说道。


    江颂月闭了闭眼, 跪压在?他膝上的腿移开, 退后了一步,咬着牙关不让情绪泄露。


    最初二人流落山野时,她问闻人惊阙是否有意中人, 他托武夷将军哀叹话,说没有。


    所以二人成亲, 算是搭伙过日子?。


    搭伙而已,哪里需要?用得上真心, 顾全自己的利益才是上策。


    所以闻人惊阙这么做,只不过是在?谋取利益而已,是她一厢情愿, 将真心托付了出去。


    “其实我知道你今日给我备的衣裳有些古怪。”


    心寒的江颂月骤然听见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听见了后面半句,“……从穿上的那?一刻,府中侍婢的窃声低语就?没停下来过,后来宫中众人直白的反应,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江颂月语气生硬,“我是瞒着你给你穿了靡艳的衣裳,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告诉你,这事我早有察觉,一直在?瞒着你,假装不知晓。”


    江颂月呼吸一窒,心火蹿不起来了。


    默了默,她道:“我在?与你说正经事,你不要?扯这些无关紧要?的。”


    闻人惊阙道:“我也在?说正经事,我还知道寝屋中的烛火你从不熄灭,许是因为我看不见,你都?不屑去伪装……也不知每晚都?在?借烛灯做些什么事情。”


    江颂月在?做的事,是万不能被他知晓的。


    她眼神闪烁几?下,硬邦邦道:“我怕黑,不想?熄灯,难道不可以吗?”


    “可以,所以我没追问。这事我也是知道的,一直在?瞒着你假装不知。”


    江颂月心里发虚,回忆了下听见闻人雨棠说那?句话时的情绪,强行把怒火抬起,道:“你只骗了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你敢摸着心口发誓?”


    “不敢。我还瞒了别的,很多……你确定要?我全部?说出来?”


    “说!”


    闻人惊阙合上眼,冥想?状停顿了下,睁眼道:“回你家?那?趟,你与祖母趁我看不见,在?我面前做了什么小手脚。我看不到,但能感受到面前的呼吸、厅中走动的声音和衣物?摩擦声。那?日是怕你们丢面子?,在?假意配合。”


    江颂月:“……”


    “有一回在?梅园看早开的梅树,你说下石阶时崴了脚,让我背你走连廊回去,我知道你在?撒谎。”闻人惊阙用手比划着,道,“石阶在?桃园西侧葫芦门外一百二十三步处……”


    “还有,昨日你说给我擦嘴,其实是在?亲我。我都?知道。”


    闻人惊阙说着,抬着右手拇指覆到嘴角,沿着唇线缓慢地抚动着,将上面来自江颂月的残余的湿润轻轻擦拭后,捻了捻手指。


    “我只是瞎了,不是傻了,能感知到温度、触感的异样。”他倏然展颜轻笑,“月萝,你昨日做什么要?偷亲我?”


    江颂月猝不及防被掀了个底朝天。


    一想?到她那?些谎言和遮遮掩掩的小动作全部?被闻人惊阙感知到了,江颂月就?脑袋发懵。


    他什么都?知道,不动声色地看着洋洋得意的自己,说不定在?心中嘲笑……


    江颂月脸红筋涨,圆润杏眼因羞愤憋出粼粼水光,湿漉漉地瞪着闻人惊阙,恨不得将他打?晕过去,把这些记忆从他脑中挖掘出来。


    巨大的羞愤的冲击下,她觉得闻人惊阙是抱有目的才与自己成亲的,或是单纯想?搭伙过日子?,已经不重?要?了。


    江颂月上前,在?闻人惊阙肩上重?重?推了一把,怒斥道:“你无耻!”


    闻人惊阙的身子?被她推得后仰了下,稳住后,慢条斯理道:“难道不是你先瞒骗我的?何来我无耻之说?另外,我当时未揭穿你,难道不是在?顾及你的颜面?月萝,你怎么好怪起我来了?”


    平心而论,若是第?一次这样做就?被拆穿,江颂月不会?生气,只会?羞耻地找借口与他分开,离得远远的。


    要?么就?此不再相见。


    要?么过个十天半月,等心里的羞耻劲儿过了,再去找他重?修于好。


    但之后,一定会?更加小心,再不敢在?他面前瞎糊弄。


    就?是因为他一再假装不知,让她掉以轻心,她才敢越发大胆随意,一步一步地走向丢脸的无尽深渊。


    江颂月憋着心火,恨恨道:“那?你现在?告诉我做什么?难道你觉得现在?让我知道,我就?不会?生气了?”


    闻人惊阙沉默了下,反问:“不是你自己问的吗?你既问了,我当然要?如实回答……否则,我能假装一辈子?的。”


    说的没错。


    江颂月又是一阵气闷。


    郁气盘绕在?心口,她发泄不出来,想?骂闻人惊阙一顿,却找不到由头。


    归根结底,这一切就?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倘若她打?一开始就?真诚地、不带任何小心思地对待闻人惊阙,哪至于在?今日被他一口气揭穿?


    可这些小把戏,怎么能与他将轻贱两人的婚事相提并论!


    江颂月气得脑袋发晕,扶着床帐深深吸了两口气,又推了闻人惊阙一把,然后挤开他在?床榻边坐下。


    抚着心口缓和片刻,这口气终是忍不下来,她瞪着闻人惊阙道:“你真会?装!”


    闻人惊阙眼睫一颤,快速垂下,慢吞吞道:“不装的话,你都?不知道恼羞成怒几?回了。”


    “你还讲?”被戳到羞耻处的江颂月再次怒声呵斥。


    “不讲了。”闻人惊阙闭嘴。


    两人并肩坐了会?儿,闻人惊阙的手往旁边伸,落在?江颂月裙摆上,顺着裙摆想?去摸寻江颂她的手。


    江颂月不想?理他,更不想?让他碰,抓着裙摆狠狠抽开,冷哼一声用后背对着他。


    闻人惊阙的手落了空。


    不过这也给了他知晓大致方位的理由,他望着江颂月露出的半截白皙的后颈,锲而不舍地再次伸手,这次手臂往前许多,落在?江颂月侧偏着的腿上。


    宽大手掌摸索而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倾盖在?腿面上,让江颂月回忆起洞房那?晚。


    那?晚闻人惊阙的手也是这样摸索到自己腿上的。


    区别是那?时的她仅着寝衣。


    然而感触上并无差别,那?只手带来的震颤感一如当时。


    江颂月忍着心尖悸动假装无动于衷,在?那?只手摩挲着移动时破了功,抓住闻人惊阙的手恶狠狠地扔开,低声叱骂道:“伪君子?!”


    “伪君子?不是这样用的。”


    闻人惊阙一开口,江颂月好不容易忍下的怒火重?新掀了起来,她转过来,高声道:“我高兴这样用!”


    “行,我是伪君子?。”


    闻人惊阙好脾气地应承,让江颂月的火气想?发发不出来。


    怎么感觉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阴郁积聚在?心头,找不着发泄地时,闻人惊阙又说:“我是伪君子?,那?你就?是个爱捣乱的小人。”


    “你才是小人!”江颂月板着脸,在?他肩上又推了一把,被闻人惊阙顺势抓住了手。


    她用力挣,他加大力气扣紧。


    “小人和伪君子?,两者都?没那?么坦荡,谁也别怪谁。”


    这话说得江颂月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两人都?不出声了,只有抓在?一起的手暗自较劲,一个想?甩开,一个牢牢黏着不放。


    无声斗了会?儿,外面传来宫婢小心翼翼的询问:“县主、五公子?,国公府那?边在?催了。”


    宫宴结束,大臣家?眷陆续离开,闻人惊阙这个盲眼人在?偏殿与江颂月道别,府中人俱在?外面等他。


    闻人惊阙道:“这就?过去。”


    他不好在?后宫停留太?久,回过宫婢,抓着江颂月的手问:“我的确还有些别的瞒着你的事,月萝,你要?一件一件地听我说完吗?”


    “闭嘴啊!”江颂月就?差尖叫着喝止他了。


    天知道她仗着闻人惊阙看不见做了多少丢脸的事情,已经被人当面扯出来这么多件清点,还不够丢脸的吗?


    幸好他只知有异样,并未亲眼看见。


    江颂月气自己没脸,也气自己成了逃避的那?一个。


    可恨!


    明明是她质问闻人惊阙的,怎么成了闻人惊阙来揭她的短了?


    她怕再被揭短,不许闻人惊阙说话,直截了当地问出重?点:“你为什么要?与我成亲?”


    “因为你长?得美,会?赚银子?,有主见,有担当,有脾性,而且心软护短。”闻人惊阙掰着江颂月的手一个个数着,说的很慢,数的也很慢。


    数到第?三根手指,江颂月把手握起,不随他动了。


    望着闻人惊阙淡然的无神双目,她终于问出最根本的问题:“不是为了利用我抓到余望山,才与我成亲的?”


    “我想?抓他,无需利用你。”


    闻人惊阙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说完笑了,“原来是为这事,谁与你编排的?”


    江颂月探究地眯眼打?量他,没有回答。


    “这样认为的人不在?少数,我早知有一日你会?听到这种言论,但没想?到你竟真的相信。”闻人惊阙叹气说罢,眉心环绕起淡淡的疑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为了抓人,将自己的婚事赔进去?”


    “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大理寺最年轻的左少卿,心思缜密,尽忠尽责,在?职期间审理案件无数,未曾出过半点差错,深得皇帝的信任。


    他为查案做出任何事情,都?让人觉得合理。


    “不是。”闻人惊阙干脆地否认,明确道,“我拿的是做管的俸禄,不是卖身的契约。”


    说到这儿,外面传来窸窣走动的焦急脚步声。


    江颂月猜测是外面等的人着急了,想?催,又不敢开口,只能靠小动作来提醒。


    其实听过闻人惊阙的解释后,她心里火气消下去许多。


    话粗理不粗,闻人惊阙真想?利用她,犯不着用赔上头婚的筹码。——是这样吧?


    江颂月怕了他敏锐的感官,这会?儿心神被他搅乱,没法静心细思。


    怕被当成两人在?里面亲热,她推着闻人惊阙道:“我心里有点乱,需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正好咱们分开两日。你先回去吧。”


    “两日?”


    “两日。”江颂月给予肯定回复后,立刻唤人进来,堵住了闻人惊阙将开口的私密话。


    好不容易得到了能迎合的权利,对于离别前未能再亲密接触一下,闻人惊阙颇是遗憾。


    临出宫殿,他驻足回首,重?复说过一遍的话,“月萝,其余瞒着你的事,你当真不要?我一件一件地详细说与你听吗?”


    江颂月一听这话就?脸上冒热气,想?也不想?道:“不要?!你快走!”


    闻人惊阙面露遗憾,叹息着跟着宫婢出去了。


    迈出偏殿,他感受着外面的寒凉气息,轻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事到如今,不管江颂月想?不想?他的眼睛复明,他都?要?尽快恢复了。


    否则……闻人惊阙闭眼,不敢想?象被揭露的后果。


    第46章 大师


    江颂月把从云翘那儿听来的海上风暴、犹若鲲鹏的大鱼、异国风土人情, 尽可能惟妙惟肖地转述给太后。


    她至少曾跟着宋寡妇在云州附近走动过,太后可以说这辈子不曾离开过京城,通过江颂月的描述, 将这些遥不可及的景象与书中所写结合起来,不住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第二日晌午,陪着太后用了午膳,江颂月辞别。


    临行,太后拉着她的手, 问:“小夫妻吵架了?”


    嘭的一下,如热炉上被掀开的蒸笼, 江颂月几乎能感受到头?顶冒出的蒸腾热气,羞臊地连声否认, “没有, 没吵


    ……”


    昨日在偏殿中?, 她数次悲愤欲绝,怕是没控制住声音,被外面守着的宫婢听见了。


    当?时被冲晕了头?脑, 江颂月不觉有什么不对,现在回想, 其实就是一点粗浅的挑拨,她竟然信了, 不顾是在宫中?,直接质问起闻人惊阙。


    与以温润风雅著称的闻人惊阙发生口?角,任谁听说了, 都会觉得那是她在撒泼胡闹。


    江颂月话都不利索了,闷红着脸, 只会干涩地重复,“没吵,我从不与他生气……”


    “没吵就好。”太后见她不肯说,慈爱地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行了,我瞧着你的心思也不在我这儿,快回去吧。”


    江颂月辩解无效,被送出宫门。


    她未回国公府,而是直接去了缘宝阁查看生意。


    经由昨日的一场风波,不管对鲛鱼锦是何?看法,许多不缺银子的人家,都想取上几匹回去稀罕稀罕。


    青桃早早得了江颂月的口?信,大早就过来镇守了,同在的还有卫章等护卫,防守在前后,以防有歹人作乱。


    江颂月从后门进去,大致清点了下存货,松了口?气。


    总算是不负师父的嘱咐。


    清点过存货,见缘宝阁内外井然有序,江颂月嘱咐卫章不可大意,带着云翘回了江家。


    江老夫人见她回来,惊喜地迎上来,没问上两句,就往后看,“你夫君呢?在后面吗?他眼睛看不见,你怎么不知道等等他?别磕着碰着了……”


    本来江颂月对闻人惊阙都快消气了,一见她对闻人惊阙偏疼的态度,心中?不大高兴,闷闷道:“他没回来。”


    “啊……”江老夫人乍然失望,“你怎么不带着他一起回来?哎,我让人给你俩做了狐裘呢,就念着你俩在落雪前回来,好试试合不合身……”


    “你给他做狐裘?人家世家公子,用?得着你给他做吗?他才不稀罕!”


    万一闻人惊阙与她成?亲真就是为了抓人,今日祖母的行为与那身狐裘,来日也会成?为天大的笑料。


    江颂月最看重的就是祖母,试想着祖母一把年纪,付出的心血被人弃如敝履无情践踏,就恨不得把闻人惊阙的心剜出来!


    没发生的事?,被她想得和真的一样。


    江颂月又不想祖母忧虑,见祖母神情凝重起来,藏起委屈的情绪,阴沉着脸,与祖母翻旧账。


    “想他做什么,多顾着你自己吧!我让你学的曲子学会了吗?字多识了几个??去书?房写给我看。”


    “哎,你这丫头?怎么这个?样子!”


    “我就这样!说什么都没用?,去给我写!”


    “……”


    祖孙俩闹腾了小半日,到晚上才安宁下来。


    江颂月是被江老夫人看着长大的,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不对劲儿,趁着气氛好,尝试与孙女儿说点心里话。


    “与孙女婿闹了矛盾?”


    江颂月杏眼一睁,腾地站起来,道:“我赚钱养你,让人教?你琴棋书?画,你瞧瞧你学成?什么样?你对得起我的苦心吗……”


    江老夫人扶着额头?转开脸,确定两人起了争执无误。


    有心情发脾气,看来是小矛盾。


    她放心下来,没再过问。


    夜晚,江颂月独自躺在闺房,翻来覆去,意识到自己是因身边缺了人而觉得不适应,心火气越烧越旺。


    最早,她觉得闻人惊阙纯白无暇,从内到外,再挑剔苛刻的人都难挑出他一条不足。


    成?亲后,这个?想法由曾经的坚如磐石,到今日,有些许的摇摇欲坠。


    尤其是昨日偏殿质问那一段,江颂月睡不着,逐字逐句地拆解分析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


    从一开始,她就该单刀直入地质问闻人惊阙与自己成?亲的目的,该率先将话语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她没这么做,积攒起来的气势因为心虚榱崩栋折,可不就一路被他带着走了吗?


    这大理寺少卿,竟将对付犯人的缜密心思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江颂月怒不可遏,一会儿反思昨日的争吵她是如何?落入下乘的,一会儿脑子里是祖母精心准备的狐裘被人踩在脚下的画面,气得夜色浓厚时也无丝毫睡意。


    杀千刀的闻人惊阙!


    他还说自己是“小人”!


    江颂月快被气哭了。


    彷徨半宿,实在没有睡意,干脆披衣坐起,将这事?从头?解析。


    仅此一役,关于闻人惊阙炉火纯青的伪装能力,江颂月再无任何?怀疑。


    她当?初主动询问闻人惊阙是否愿意与她成?亲,很大的原因来自于他那双瞎了的眼。


    江颂月想要闻人惊阙依赖她,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闻人惊阙明面上的温柔顺从大多是假的,纵是瞎了,他也很难对付。


    换做别人这样棘手,江颂月干脆地和离,与对方?一刀两断就能斩断所有愁绪。


    但对方?是闻人惊阙。


    回忆着他于窗前慵懒闭眼,摸读竹简史书?的俊雅风韵,江颂月实在是舍不得。


    他怎么就不能安分做个?祖父那样的废物书?生呢?


    听着夜风声,江颂月思来想去一整晚,有了初步计划。


    要彻底弄清闻人惊阙娶她是否另有目的,很简单,只要看余望山被擒获后,他的态度有无转变即可。


    左右不论?如何?,这人都是要被缉捕归案的。


    到时候,若闻人惊阙一如往常,她就确信他内心赤忱,继续把他当?夫君对待。


    若闻人惊阙露出卑劣的真面目,她就趁这贼人目力受损,划花他那张俊俏的脸,再用?五少夫人的身份,另寻俊秀小生,气死?他!


    江颂月越想精神越好,终于睡下后,梦里都是闻人惊阙后悔不及,苦苦哀求她回心转意的模样.


    江老夫人觉得小夫妻间?不是多严重的矛盾,依照闻人惊阙的好脾性,江颂月至多在府中?待上一日,他就该来接人回去了。


    第二日,国公府有人来了,却不是闻人惊阙,而是闻人听榆。


    “五哥让我来的,菩提庙那个?擅长治眼疾的云游和尚回来了,正在府中?与五哥看诊,五哥问你可要回府看看。”


    精神郁郁的江颂月听见这话,瞌睡顷刻烟消云散,忙不迭地与闻人听榆回去了。


    她想让闻人惊阙后悔对她与祖母那样不客气,想要他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那双眼睛再也无法得见光明。


    一旦他恢复光明,出身、地位等差距就会清楚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江颂月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如之前那样与他相?处,想将他拐回府中?,更是难上加难。


    闻人惊阙可以恢复光明,但是能不能在与她回江家之后?


    再等上两三年不好吗?


    江颂月急急忙忙回府,来不及进入凝光院,就在外面碰见了袁书?屏。


    “弟妹回来晚了,大师已为五弟诊治过了。”


    江颂月提心吊胆,酝酿了半晌,没底气地问出:“能否……”


    “能的。”袁书?屏笑语轻盈,“大夫说了,五弟的眼睛伤得重,但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他开了药方?,内服外用?兼行,半个?月后若能见光影,这双眼睛就有复明的可能了。”


    江颂月心上一重,捂着心口?,好久没动弹。


    闻人惊阙说过,那位大师擅长治疗眼疾,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疑难杂症。


    大师既这么说了,治愈的可能就是极高的。


    “弟妹是太高兴了吗?”


    江颂月在袁书?屏的声音中?迷蒙回神,牵强地提起嘴角,违心地“嗯”了一声。


    袁书?屏仔细瞧了瞧她的神情,心思转了转,牵着她的手,细声叮嘱道:“弟妹现在是去见五弟,还是看着下人熬药?大师说了,这药容不得半点差错。方?才我出来时,看见是木犀去熬药的……回头?弟妹最好换个?细心的,免得药材出了差错——”


    袁书?屏拖长声音,语气幽深,见江颂月的眼眸从无措,逐渐变得迟疑,这才笑着接了下半句。


    “——耽搁了五弟的眼疾。”


    江颂月心跳加速,凝神多她一眼,怀疑她是在暗示自己在闻人惊阙的药里下手脚。


    她不想闻人惊阙复明,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要恢复,能不能等到余望山被抓捕后呢?


    至少让她验证出闻人惊阙对待二人婚事?的真实态度。


    ——只要有一味药出了问题,闻人惊阙的眼睛就治不好了。


    江颂月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不自然地与袁书?屏道谢,脚步沉重地进了凝光院。


    隔着很远,她就看见在檐下与黄衣僧人对坐饮茶的闻人惊阙,他二人背后映着格栅窗,头?上是萧疏桐树,时而有枯叶盘旋着落下。


    这景色很美,画面很和谐,有着说不明的深远禅意。


    江颂月远远看着,没感受到豁达安详的意境,反而生出一肚子火。


    装得云淡风轻,不是他前日承认“伪君子”的时候了!


    江颂月揣着一肚子憋闷火气,疾步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僧人起身,双掌合十与她行礼,闻人惊阙方?才意识到她回来了似的,笑着站起,用?悦耳的声音说道:“月萝,大师说我眼睛有复明的希望。”


    江颂月气了两天一宿,瞧他没事?人一样轻松愉快,心中?更恼。


    她沉着脸,道:“你前日那样说我,我的气还没消呢。你就不怕我在你的药里动手脚,让你的眼睛好不了吗?”


    闻人惊阙脸上的笑停滞。


    旁边僧人的神情也瞬间?僵住。


    第47章 避光


    袁书屏那番话戳中了江颂月的心思, 她不想闻人惊阙双目复明的话,只?需要在?他药中做点小动作。


    两人成亲之后,凝光院的人, 几乎都?唯江颂月的命令是从。就连闻人惊阙的药,都?要由?她亲自喂进去。


    她想这么做的话,极其容易。


    可她不能这么做。


    江颂月本想先去熬药的小厨屋看上一眼,回来再这么恐吓闻人惊阙,好让他知道自己真生起气来,有多不好惹。


    才到院子里, 被他与僧人檐下对饮的岁月静好场面气着,直接过来语言恐吓了。


    在?她说完那句话后, 明显感觉到庭院中气氛凝滞住了。


    过了稍许,闻人惊阙恢复浅笑, 道:“月萝, 你?不会这么做的。”


    江颂月横目, 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瞪了好一会儿,眼睛酸了,见闻人惊阙笑靥不变, 记起他看不见,这是在?徒然让自己不好受。


    “就你?知道的多……”


    江颂月嘟囔着, 收起怒容,走到闻人惊阙面前扶住他, 与僧人客气道:“失礼了,大?师。”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回礼。


    江颂月把人扶住回去,喊侍婢重新?上茶待客, 温声?询问起闻人惊阙眼睛的状况。


    答案与袁书屏说的一致,确认后, 江颂月遣人在?旁伺候,亲自去偏院盯熬药的小厮去了。


    她离开后,檐下两人继续饮茶,暖阳斜照,时?有落叶如蝴蝶翻飞而至,一如最初江颂月迈入庭院看见的安详和谐。


    在?旁侍奉的长琴却感受到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她偷瞧自家公子,见闻人惊阙神色平静,看黄衣僧人,见僧人入定般静坐,岿然不动。


    奇怪。


    纳闷中,听见闻人惊阙道:“去把我那支鹰骨笛取来。”


    “是。”


    支开侍婢后,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沉重叹了口气。


    黄衣僧人就是菩提庙的撞钟和尚,见状问:“县主都?这么说了,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闻人惊阙拇指摩挲着杯盏外壁,许久没说话。


    既然说了这药方极有可能让他双目复明,他必定是要服用的。


    可江颂月那句话提醒了他,这里面暗藏着一个问题:是否会有人在?他药中做手脚。


    依照江颂月的性子,她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未必下得去手。可除却她,这府中还有许多人不想他复明,比如大?伯娘夫妻俩,也有始终对他瞎眼的事情保持怀疑的,如同?祖父。


    可能在?其中动手的人有很多。


    他若是真瞎,是不必有这么多忧虑的,关键在?于他是装瞎。


    无人动药,他复明,是大?师医术精湛。


    反之,倘若那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他却在?用药之后复明了,该怎么解释?


    别人如何看,不重要,就怕被人捏着证据,送到江颂月面前。


    现在?她是明显不信任自己的。


    当初生出装瞎的念头?,只?是因?为?江颂月对他的距离感很重,在?那种情况下,两人就算成亲了,大?概也是客气相处,太?累了。


    如今江颂月在?他面前是不遮掩真性情了,可一次次错过复明的时?机,闻人惊阙发觉自己的退路越来越窄了。


    两日前,只?是揭露江颂月在?他面前做过的一些小动作,就已经让她恼羞成怒了。若是江颂月知晓,她瞒着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中,闻人惊阙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再也无人能拯救了。


    他又哀叹一声?,道:“先把大?当家的抓获吧。”


    不能慢悠悠玩了,先把余望山解决了,打消江颂月对两人亲事的怀疑,等?两人感情再深厚些,他没了那么多顾虑,才好寻机让眼睛恢复。


    “你?说呢,二?当家?”


    撞钟和尚眼角一抽,道:“公子心里不顺畅,找罪魁祸首发泄就是,何必拿我寻开心?”


    他早在?数年前就从夜鸦山脱离了,“二?当家”这称谓,隔了太?久没听见,骤然听别人这样喊,犹若被五花大?绑地送到恨不得活剥了他的余望山面前,后背直生寒意。


    “这不是需要二?当家出手了吗。”


    撞钟和尚叹气,“公子意欲何为??”


    “你?为?我治眼疾的事情大?肆传播出去后,我与县主会去寺中进香答谢。”


    撞钟和尚了悟,得罪过余望山的怀恩县主、致使?夜鸦山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闻人惊阙,与自己这个夜鸦山叛徒,三个余望山此生最是憎恶的人齐聚一起,按他的性子,明知那是陷阱,也会去的。


    撞钟和尚合掌,叹息道:“果然还是三弟最了解大?哥的心思。”


    这句话将闻人惊阙拉回到在?夜鸦山的那两年,他垂睫看看杯盏中沉浮着的嫩绿茶叶,扬起一个虚浮于表面的笑,“你?我没这么亲近,且我大?哥早早去世?了,这么喊,让人误会了不好。”


    撞钟和尚:“……”


    敢情只?有你?能揭别人的短是吧?.


    不管最终能不能使?闻人惊阙双目复明,有这个希望,就足以轰动府中所有人。


    稍晚些时?候,撞钟和尚离府,闻人礼将闻人惊阙喊去询问,大?伯娘与三婶也象征性地过来凝光院问候了几句。


    江颂月应付过二?人,等?闻人惊阙回来,炉子上的药也好了。


    乌漆墨黑一碗,带着浓郁的苦涩味道。


    闻人惊阙看见的第一眼,怀疑要么是撞钟和尚心里不痛快,故意挑了些味苦的药折磨他,要么是这药被江颂月做了手脚,为?了报他那日不留情面的仇。


    第一口咽下去,他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闻人惊阙抓住江颂月喂药的手,怀疑问:“你?真没偷着往里面加黄连?”


    “我要加就加砒/霜!”


    闻人惊阙忍俊,“不都?冷静两日了吗?还气呢?”


    谁冷静了?


    分开这两日,除了生意,江颂月光顾着幻想闻人惊阙有多过分了,心里头?的火几乎就没消下去过。


    被他这么一说,记起想象中被人践踏的祖母做的御寒狐裘,江颂月眸光一狠,凶悍道:“过两日你?与我回府试试那件狐裘,以后你?得把它供奉起来,敢有半点糟践,我定不饶你?。”


    “这是祖母为?我备的第一件衣裳,我怎会糟践了它?”闻人惊阙道,“还有,对我这么凶,月萝,你?是不信任我吗?”


    “的确没那么信任。”生闷气的滋味很不好受,江颂月不忍了,直白道,“要么抓捕余望山之后,要么等?你?双目复明,你?我一定会分开的。迟早要分开,我还对你?那么好做什么?”


    闻人惊阙张口欲言,满满一勺苦药汁喂入口中,他别无选择,唯有顺从地咽下。


    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嘴一张开,江颂月立刻就将药递了过来,不许他开口。


    这药是一勺勺喂进来的,纯粹是钝刀子折磨他。


    闻人惊阙觉得自己这一遭很是得不偿失,想借机恢复目力不成,反倒让自己遭受这苦汤药的折磨,可见说谎是没有好下场的。


    直到洗漱后上榻入睡,他才重新?得到开口的机会。


    “我方才吃着那药,觉得味道像是熟地、石斛、女贞子之类的寻常药材。月萝,我现在?觉得这药或许不能将我双目治愈了。”


    “大?师不是说了,主要起作用的是滴眼的药水吗?”


    撞钟和尚毕竟不是真的神医,只?懂得浅显医术,留下的所谓神药,内服的是常见的明目药材加上些稀罕花草,熬制时?需要严格控量,按照顺序依次投放炉中。


    外敷的是由?青瓷瓶装着的滴露,需要每晚睡前滴入眼中。


    说得玄乎其乎,其实就是寺庙后山的泉水。


    闻人惊阙后悔让撞钟和尚编出这套说辞了。


    “大?师说,先严格用药半个月,能见光了才证实这药对我有效。月萝,万一到时?候我仍是什么都?感知不到呢?”


    “那最好了。”江颂月脸冷,声?音更冷。


    闻人惊阙有点儿接不上话。


    停了会儿,他道:“就算希望渺茫,我也想试一试。月萝,辛苦你?帮我滴药水。”


    闻人惊阙平躺下去,江颂月不情不愿地跪坐在?他身?边,扶着他的下巴凑过去,一低头?,拢在?胸前的青丝就垂到了闻人惊阙脸上。


    闻人惊阙伸手去拂,被一巴掌拍开。


    “想让我给你?滴药水,就老实点!”江颂月凶了他一句,警告道,“不许眨眼,敢眨眼,我就不给你?弄了。”


    “不眨眼。”


    说不眨眼就不眨,闻人惊阙那双桃花眼直直对着正上方,江颂月低下头?来,总觉得他在?凝视自己。


    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鬼使?神差的,她再次生出试探的心思。


    江颂月将细口青瓷瓶递到闻人惊阙眼前,左右摇晃,见他眼睛始终不见眨动,继续往下倾倒。


    装药水的是青瓷瓶口径细长,内部不知道用了何种精巧的手艺,无论如何倾倒,药水都?是一滴一滴地往外流。


    在?那滴晶莹剔透的药水悬于闻人惊阙眼瞳正上方,摇摇欲坠时?,他依然保持原状,无所防备地睁着双眼。


    这样磨蹭了会儿,闻人惊阙道:“还没倒出来吗?我要忍不住眨眼了。”


    “急什么。”江颂月这才小心地让药水滴下。


    澄澈透明的水滴从眼瞳上方两寸距离坠落,落入眼中的瞬间,闻人惊阙本能地合眼。


    江颂月确信是自己多想了。


    等?他闭了会儿眼,她拍拍闻人惊阙的脸,道:“另一边。”


    两边一模一样,在?药水落下去前,闻人惊阙都?无所察地睁着眼睛,不见任何躲闪。


    滴完药水,江颂月把青瓷瓶细心地收到床头?暗格里,边合拢暗格,边随口道:“你?这样可恶,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这眼睛也是装来骗我的。”


    闻人惊阙:“……”


    这可不是承认的好时?机。


    他道:“月萝,你?再听信别人的挑拨,对我这样不信任、不体贴,我就也这样对你?了。”


    江颂月一听见他威胁自己,立即恼火起来,转回身?瞪着他道:“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外在?看着那么温柔无害,你?都?是装出来的!你?想怎样就怎样,不必与我说!”


    说罢一翻身?,背对着他气呼呼地躺下了。


    闻人惊阙在?她背后沉默了会儿,道:“又不熄灯,待会儿想瞒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偷看我,还是偷亲我?”


    “你?想得美!”


    他都?不体贴了,江颂月对他更不客气了,嘴硬道:“我就喜欢燃着烛灯睡觉!”


    “大?师说我这眼睛滴过药是要避光的。月萝,你?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我眼睛好,假装不记得这事了?”


    这是为?了杜绝江颂月每晚偷看小人书的行为?,闻人惊阙特意让撞钟和尚编造出来的。


    然而听在?江颂月耳朵里,这话就是在?刻意与她作对。


    她不愿意熄灯,可是不熄灯,回头?闻人惊阙的眼睛没治好,该说是她从中捣乱了。


    江颂月气恼地下榻,窸窣几声?响动后,她很快回来,踢掉鞋子往闻人惊阙身?上一扑,用力按住了他。


    片刻后,她坐起来,冷冰冰道:“避光了,现在?满意了吧?”


    双眼被蒙上绢缎的闻人惊阙:“……”


    他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法子呢?


    这回是真的看不见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自从与江颂月成亲,这句话已经不知第几次在?闻人惊阙身?上应验了。


    第48章 夜话


    闻人惊阙一反温柔的常态, 数次与自?己作对,江颂月很难不生?气。


    其实她并?不怕黑,自?小睡眠就极好, 烛灯熄灭与否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以前不熄灯是为了趁闻人惊阙熟睡,偷看小人书。这是她瞒着闻人惊阙的仅有几件丢脸事之一,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不熄灯的习惯有?点久了,今日一时忘记。假若闻人惊阙好声好气地提醒她,她再不愿意,也?是愿意配合的。


    可这人可恶, 非要气她,她就偏偏不配合了。


    用绢缎蒙住了闻人惊阙的双眼, 见他彻底哑然,一动?不动?地?平躺着, 像是在自?我反思, 江颂月终于高兴起来。


    她坐在榻上俯视闻人惊阙, 哼了一声,问:“还觉得我好欺负吗?”


    闻人惊阙沉默。


    江颂月再伏低身子抚摸他的脸,道:“这法子好, 未免你眼睛受刺激,以后白日也?这样蒙着好了。”


    这样她就不会?屡次产生?闻人惊阙在看她的错觉了, 能更自?在些。


    闻人惊阙:“……不好吧?”


    “我觉得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


    在烛灯发?出“噼啪”声时,闻人惊阙意有?所指地?劝道:“平日里正常外出, 路人看不出我是个瞎子,至多扫一眼就过去了。蒙了绢缎,过于引人注目……月萝, 你就不怕我被别的姑娘盯上吗?”


    “谁会?盯你?”


    “我这么俊,许多姑娘喜欢的。单纯看上几眼的就算了, 我大男人不怕吃亏,就怕被人知晓咱俩闹了矛盾,万一有?人想?要趁虚而入……”


    江颂月想?了一想?,双肘撑着褥子,趴在了闻人惊阙身边。


    她手中折起一缕垂落的长?发?,用发?尾在他脸上挠了两下,道:“自?己说?自?己俊,你好厚的脸皮。”


    “我若不俊,你怎么会?偷亲我?”


    江颂月俏脸由晴转阴,改挠为扎,捏着发?尾想?要刺痛他的脸。


    闻人惊阙失笑?,道:“不信?那你仔细瞧瞧,我蒙了眼,是不是比先前还要俊上几分?”


    两人还没和好呢,江颂月不愿意承认他好看,看在这会?儿?没有?睡意的份上,勉强撑着下巴打量起他。


    纯白的光滑锦缎有?三指宽,横在闻人惊阙眼前,从眉峰遮到鼻梁骨,露出最上方饱满的额头,而最下方,绢缎的边角被高挺的鼻梁微微撑起。


    烛光仿若对他有?着别样的青睐,投射在锦缎上的光芒化作银河流淌着,沿着鼻梁逆流,滑落至双颊,将他本就比寻常男人更精致的肤色衬出柔滑的暖色,莹润如玉。


    这还不够,烛光甚至跳跃到了他淡红色的薄唇,在上面泛起细微的光点,引人注目。


    闻人惊阙长?得好看,蒙了眼平躺着,全身上下不见任何攻击性,犹若一个沉睡的柔弱贵公子。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与平常装着温柔顺从的闻人惊阙相比,更加无害。


    江颂月最喜欢这种腔调的男人了,看着看着,目光就痴迷起来,没忍住吞咽了下口水。


    声音被闻人惊阙捕捉到,他轻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嘴角的弧度与声音将出神的江颂月唤醒,她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看闻人惊阙看入了迷,登时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又恼怒。


    她气闻人惊阙阴险,也?恨自?己不争气,憋了会?儿?,咬着牙骂道:“卖弄皮相,你不要脸!”


    “那也?得有?人愿意买才行。”闻人惊阙不以为耻,笑?意不减,道,“再说?了,月萝,我全程躺着没动?,是你给我蒙的眼,也?是你自?己看我入迷的,怪我做什么?”


    江颂月语塞。


    闻人惊阙继续道:“是比寻常装扮好看吧?你都看入迷了,外面的姑娘肯定更喜欢。”


    “这样带我出去,万一我被人用计谋骗走,或是被劫掠去……月萝,以后你再需要人穿丑衣裳带风气,可就不好找了。”


    “你少哄我玩!”江颂月不是三岁小孩,一听就知道他在糊弄自?己。


    但有?一点说?的对,万一丢了闻人惊阙,她很难再找出一个这么满意的夫君。


    性情先不论,这模样就很难得了……


    这厢还没想?清楚,闻人惊阙又开始了。


    “我说?的难道不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你偷亲我、偷摸我几下,那是闺中乐趣,就怕别人也?这么对我,万一有?人把我劫掠回去,肆意糟蹋……”


    “瞎说?,谁不知道你是大理?寺少卿?谁敢劫掠你?”


    江颂月明知他故意这样说?,是为了引自?己发?酸,一想?那画面,还是上当?了。


    她心里不愉快,猜想?闻人惊阙肯定正得意,嘴角一垂,抬起手臂压上了他的胸口,道:“你不要动?。”


    以前的闻人惊阙,不管她说?什么都乖乖配合,眼前这个与她吵架还没和好的,就不肯配合了。


    闻人惊阙道:“我偏要动?。”


    说?着,两手朝江颂月伸来。


    这回他是真的看不见了,只能凭声音去摸索,双手没个准头,刚觉触碰到柔软的身子,就被凶狠地?拍开。


    “你往哪儿?碰!”江颂月的声音听着又急又恼,是真生?气了。


    闻人惊阙来不及开口,胸膛上压着的手臂一重,感觉江颂月的身子撑起来了点儿?,接着,他两只手腕被按到了枕头两侧。


    闻人惊阙看不见这画面,稍微想?象了下两人的姿势,笑?道:“县主,这样子被不知情的人看见,该说?你是强抢民?男的恶霸了。强抢到大理?寺少卿头上来了……胆子真大。”


    江颂月在他的提醒下看了看两人的状况,有?点羞耻。


    但她与闻人惊阙还没和好呢,退缩就是输给他了,他定然又要说?些气人的话。


    江颂月偏不,她两手用力压着闻人惊阙的手腕,道:“你再胡说?八道,我要打你了。”


    “行,再说?最后一句,我就不说?了。”


    这一晚上,他喋喋不休说?了许多戏弄人的胡话,这会?儿?主动?要求再说?最后一句就闭嘴,把江颂月的好奇心引起来了。


    “你要说?什么?”


    闻人惊阙平躺着,带着笑?问:“县主,这样控制着微臣,累不累?”


    累的。


    江颂月斜着半边身子压制闻人惊阙,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重心是歪着的,全靠两条手臂撑起上半身。


    其中一条手臂还压在闻人惊阙胸口上,不敢太用力。


    说?实话,她有?点撑不住了。


    江颂月抿着嘴唇不回答,而闻人惊阙,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说?完这一句,嘴巴彻底闭上了。


    江颂月的目光被烛光牵引着,从他被蒙着的眼睛移到挺立的鼻梁上,扫过那张微微湿润的嘴唇,在下巴上绕了一圈,又返了回去。


    他真好看。


    江颂月的脸越来越红,心里全是方才闻人惊阙说?的那些乱糟糟的话,什么恶霸,什么糟蹋,好像她真的要糟蹋了闻人惊阙一样。


    这怎么可能?


    明明他力气很大的,只要用力一翻身,就能反过来把自?己钳制住.


    江颂月知道他那是在与自?己逗乐。


    盯着温驯平躺着的闻人惊阙看了会?儿?,她忽然头一低,冲着那张嘴唇凑了过去。


    第49章 寂静


    江颂月冲动之下俯首过去, 在碰上的瞬间,看见闻人惊阙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 或是感受到异动意欲应对。


    那?模样?看得人心?头生怯,于是江颂月的脸迅速一转偏,唇落在了闻人惊阙侧脸上。


    闻人惊阙的脸颊微微泛凉,呼出的气体却?很热很软,同样?传到她脸上。


    江颂月感受到闻人惊阙想要说什么,猜他要么是想说话, 要么是在笑。


    二者区别不大,都是对她被美色迷惑心?智行为?的嘲笑。


    江颂月羞涩与后悔并存, 可已经落下了,没有退路, 她心?绪疾速运转着, 在感觉到颊上的摩挲时, 心?中?一亮,江颂月张口咬了下去。


    第一下失利,转着脑袋偏头, 江颂月紧贴着他的面颊,来了第二下。


    这次她特意加大了力气。


    “嘶——”


    抽气声响在耳侧, 同时闻人惊阙被按在枕侧的双手?挣了下。


    江颂月下意识用力按住,怕他挣脱, 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住他。


    “以为?我要亲你?”江颂月直起身子,挑着眉梢问?他。


    她的力气全部都用在手?上,分不出多余的劲儿支撑自己, 干脆就贴在闻人惊阙脸颊边,抢先嘲笑:“这么容易上当, 这多谋善虑的大理寺少卿,也不过如?此嘛。”


    闻人惊阙笑了下,道:“下官能力平平,不过县主也不遑多让。”


    江颂月第一反应是又被他发现了什么秘密,拧眉回?忆了下,今日回?来后她还没做什么小动作呢,不该被发现。


    确认没问?题,她有了底气,坦荡问?:“我怎么了?”


    “县主咬人一点也不凶……”闻人惊阙偏头,将?被咬过的侧脸展现出来,“……和蝴蝶采蜜似的,只痒不疼。”


    江颂月看着他颊上留下的淡淡齿印,上面湿漉漉的水光折射着烛芒,晶莹闪亮。


    她心?中?一羞,咳了咳,装出若无其事的声音,道:“不疼你‘嘶’什么?”


    闻人惊阙没了声,瞧着像是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江颂月嘴角一扬,重新放松,按着闻人惊阙双腕的手?在他腕上挠动了几下,道:“反正你不疼,我再多咬几口喽。”


    说着她低下头去,这次的目标是闻人惊阙微抬起的下颌处。


    有棱角的地方比面颊更好上嘴、更容易咬伤咬痛,江颂月没敢用大力气。


    ……


    从下颌到嘴唇,最后江颂月猛地捂着嘴巴撤离。


    闻人惊阙的呼吸很重,半晌,他气息略有平缓,长舒一口气,问?:“……怎么不继续咬了?”


    嘶哑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冲动,听得江颂月心?慌意乱。


    她紧紧捂着口鼻,手?臂护在心?口,压着“噗通”乱跳的心?,惊疑不定地盯着闻人惊阙。


    “你刚才在做什么?”江颂月很想这么问?。


    但问?出来显得很无知、很丢脸。


    她压着情绪不肯出声,半趴伏在闻人惊阙身上,分心?回?忆起那?本小人书?,确信书?上没有闻人惊阙方才那?种行为?。


    不过也可能是那?种亲密无法用图像来描绘。


    情绪与呼吸未能平复,心?里也还没找到底,平躺着的闻人惊阙追问?:“县主,怎么不咬了?”


    他说话时,丰润唇上的水痕亮晶晶的,将?唇瓣衬得宛若垂露的海棠。


    江颂月盯着他看,觉得他声音含糊喑哑,带着丁点儿含糊的湿意。


    方才奇异的触碰感重回?脑中?,江颂月咬着舌尖,心?底的躁意却?直蹿向天际,心?口伏动几下,她蓦地抿紧嘴巴坐起,道:“我又不是小狗,你那?样?……你才是小狗。”


    江颂月说着,往闻人惊阙肩头重重拍了一巴掌,然后抓着衣襟匆匆下了榻。


    到圆桌旁饮了满满一盏茶水后,心?情缓和许多。江颂月背朝床榻,偷偷用手?指摸摸唇面,抿着唇,重新倒了一盏温水,缓慢地啜饮起来。


    这夜格外的沉寂,呼啸的风也熟睡了般,不曾弄出半点响动。


    烛光摇曳的寝屋里,万籁俱寂,仅余纱幔半垂的床帐内外,两道明?显的喘气声,听得人心?头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呼吸都渐渐平复后,床榻上传来闻人惊阙低沉的、不紧不慢的声音:“县主,烦请你发发慈悲,也喂下官一口水。”


    吵架之后,他就总喊江颂月县主,就像未定亲前?一样?。


    只不过从前?这样?喊,是尊称敬意,现如?今在闺房中?这样?喊,江颂月听出些许的调戏味道。


    她脸上红晕未褪,摸着唇,没搭理闻人惊阙。


    “又生气了?”闻人惊阙等了会儿,没等到声音,沉重感慨,“被咬的人是我,县主生什么气……我脸上带着齿印,嘴巴也被咬肿了,明?日被人问?及,该如?何解释?”


    “蹭蹭”几声,江颂月快步走到床边,看见闻人惊阙躺着没动,由她亲手?系上的蒙眼?绢缎也纹丝不动地蒙着。


    在素静的绢缎映衬下,他脸上的红痕、殷红的唇,更吸引人的目光。


    可什么齿印、肿了,则完全是夸大其词。


    江颂月根本就没下狠劲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被咬过的几处只剩下淡淡红痕了,不到明?早就该消失了。


    闻人惊阙完全是瞎说。


    江颂月掀起凌乱的床褥将?他蒙了进去,隔着锦被压在他身上,羞愤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闷死了!”


    闻人惊阙笑了起来,声音从锦被下传出来,闷闷的。


    江颂月被笑得难为?情,压了会儿坐起来,怒声道:“我才不给你递水,你就渴着吧!”


    渴一晚上又不会渴坏。


    说完她再次下榻,翻找了会儿,抱出另一床褥子铺到榻上,蹬掉鞋子翻上去,将?自己裹了起来。


    经过方才那?番触碰与争执,这会儿很难产生睡觉。


    江颂月缩在寝被中?,将?事情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心?里正羞涩,听见身后的闻人惊阙道:“县主……”


    以为?他想要水,江颂月先他一步道:“渴着。”


    “我是想说……”


    “你不想。”


    江颂月觉得他要说些让人难为?情的话,诸如?方才的事情。按闻人惊阙如?今这模样?,兴许会说她把他的手?攥疼了,或是明?日可否讨要她的胭脂来遮唇色。


    这事放在以前?,江颂月是无法将?之与闻人惊阙联系的一起的,现在可以了。


    钱双瑛的表姐说的对,男人成亲后都是会变的。


    “屡次打断我,县主以为?我要说哪种话?”


    看吧,又不依不饶地纠缠起来了。


    江颂月觉得不让他说,自己今晚别想睡觉了,而且会显得自己很心?虚。


    她将?寝被下拉,露出口鼻,隔着纱幔望着外面幽幽烛火,道:“说吧说吧,说完就闭嘴,我要困死了。”


    她催得有多急,闻人惊阙说得就有多慢,“县主听信闲言碎语,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若是后来证实我是无辜的,县主该如?何补偿我?”


    江颂月听怔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今从头想,当初在闻人雨棠口中?听见那?话,她记得的只有涌上心?头的怒火和被欺骗利用的失望。


    被这两种情绪主导了思绪,后来到了寝屋中?,她语气不好,咄咄逼人地让闻人惊阙解释都欺骗她什么。


    若那?是闻人雨棠编造来挑拨的,就的确是她的错了。


    江颂月前?一刻还是耀武扬威的恶霸呢,转眼?就心?虚起来。


    她拥着寝被翻身,在透进来的烛光照映下,看见闻人惊阙一如?被她按着绑上绢缎时平躺着,悸动的情绪退却?后,残留的红晕将?人衬托得很是脆弱。


    “县主要如?何补偿我?”他尾音扬着,听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江颂月的心?虚消失,瞬间恼火起来。


    补偿什么,就算是她误会了,闻人惊阙也没吃亏啊!


    “就算那?事是假的,你也骗了我别的。你明?明?都知道,却?假装不知道,难道我不该生气?”


    闻人惊阙从容问?:“你气的是这个,而不是所?谓的我只是在利用你我的婚事抓捕余望山?”


    江颂月噎住。


    前?者是她先欺瞒闻人惊阙的,她没资格发怒。


    后者的话,万一是假的,也成了她的过错。


    踌躇了会儿,江颂月道:“抛开这些不谈,你以后一定还会在别的事情上在欺瞒我。这样?吧,万一这回?是我弄错了,你就当我是为?以后的事提前?生气了。”


    闻人惊阙听笑了,“……还能这样??”


    “那?你接受不接受?”


    闻人惊阙闭着眼?反省了下自己,只需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确信自己极其需要这个,遂道:“行。”


    解决了窘境,江颂月满意了,心?情好了许多,偏头看了闻人惊阙一会儿,翻身下床端了茶水喂给他,然后躺平了,道:“睡觉。”


    两人都安静下来。


    半盏茶的时间后,江颂月忽地睁眼?,翻身向里,往闻人惊阙身上拍打了一下,恼声道:“你以后还想骗我!”


    闻人惊阙:“……”


    他闭上眼?,假装已经熟睡.


    翌日,江颂月早早醒来,快速梳洗后,来不及用早膳,就带着侍卫去了缘宝阁。


    先查这两日的帐,解决些小麻烦,又去找钱双瑛叙旧,回?府时已近傍晚。


    长琴见了她很是惊诧,“少夫人怎么回?来了?”


    江颂月比她更诧异,“我不回?来,那?该去哪儿?”


    不能因为?昨日欺负闻人惊阙,今早没帮他更衣、照顾他用早膳,就要被撵出国公府了吧?


    长琴听她误会了,忙解释:“五公子往江府看望老夫人去了,奴婢以为?少夫人也要去的。”


    江颂月根本不知道闻人惊阙去了她家,惊讶后静了会儿,道:“不管他。”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有那?么灵敏的感官和深重的心?思,难道还真能在途中?遇上坏人被骗走吗?


    江颂月不想理闻人惊阙,昨夜没睡好,她想进屋去歇会儿,长琴见了,又道:“今早奴婢收拾床铺,见榻上多了床夏日单薄的褥子,可是少夫人觉得夜间冷了,自己拿出来的?”


    是江颂月拿的,她没注意,裹着就睡着了。


    原来是夏日的薄被,难怪一觉醒来,又与闻人惊阙躺一个寝被里去了。


    想起昨夜,她又摸摸嘴唇,转过脸道:“是冷了,换……换床厚的吧。”


    长琴依言去了。


    被这一闹,江颂月没心?思小睡了,看着飞速转暗的天色,心?里还是有点放心?不下闻人惊阙。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她担心?,又不想表现出来,让人提早把药熬上,自己去了前?院的湖边,假装是在那?散心?。


    等到府中?下人开始挂灯,闻人惊阙才回?来,拿着支竹杖“笃笃”试着路,身后跟着捧着狐裘的木犀。


    江颂月远远瞧见狐裘就认出是祖母准备的那?件,想了想,折了支早开的梅花踮脚走近,在木犀望见她的第一眼?,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停步。


    木犀得令销声。


    江颂月没想到闻人惊阙今日会外出,先往他脸上瞅,再看他嘴唇,两处都没见昨日痕迹,心?里才放松了些。


    她特意躲在避风的角落,等闻人惊阙走过去了,走近问?木犀他今日都做了什么。


    “陪着老夫人用了午膳,午后试狐裘,肩膀处稍微窄了些,老夫人让绣娘当场改了……”木犀一句句道来。


    总的来说,闻人惊阙出去这一日就是陪老夫人解闷,过得十分平淡。


    “一整日都在我家陪祖母?”


    这么贤惠吗?


    木犀当两人闹了别捏,以为?江颂月是在查闻人惊阙的行踪,仔细回?忆了下,道:“公子不曾去别处,除了回?程的时候遇见小侯爷,闲谈了几句,谁也没见着。”


    江颂月“嗯”了声,接过狐裘回?了凝光院。


    原本她因为?闻人惊阙记得昨日她说过的话,今日特意去陪祖母试狐裘,心?里挺高?兴的,想着今日可以对他和善些。


    可等她迈入屋中?,踮脚走近闻人惊阙,要说的话还没酝酿出来,心?中?又生怀疑。


    按木犀的话,他这一日只在江府停留过,来回?路上全程未下马车。


    江老夫人闻不得刺激气味,以前?江颂月要去拜佛,都是躲去宅院偏角处焚香。她不在府中?,应当不会有旁人燃烧香火的,那?么,闻人惊阙身上淡淡的寺庙香火味,是从哪儿来的?


    第50章 等着


    闻人惊阙身上的香火味极其清浅, 江颂月能?嗅见,是因为她每回拜佛回来,都?要立刻清洗干净, 确信身上没有任何气味了,才去见祖母。


    在闻人惊阙身上闻见不该有的味道,江颂月心里很是疑惑,眉头皱起,怕自己闻错了,特意走?到闻人惊阙面前轻嗅。


    闻人惊阙随着她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轻嗅了下, 惊觉有异,张口道:“院子里何时养了只小?狗?”


    伺候他洗手的侍婢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颂月好生没脸, 抢了闻人惊阙手?中细慢擦着的?帕子还给侍婢,让人下去?后, 问:“你今日一整天都?陪着我祖母?”


    “嗯。”闻人惊阙道, “祖母一人孤独, 左右我无事,就过去?陪老人家?解闷了。”


    “没离开祖母半步?”


    “那倒不?是,中间有分开过。”


    江颂月的?神情一下子警惕起来, “你去?了哪儿?去?见了谁?”


    “祖母精神不?好,午后休憩了许久, 正好我昨夜没睡好……”说到这里,他轻微停顿, 道,“你知道的?……”


    被?江颂月恼怒地拍了一下,他接着道:“我在你屋里睡了会儿, 其余时候,要么去?水榭吹吹笛子, 要么在府中走?动几步,没去?外面。”


    这话没错,江老夫人每日午后要小?睡约莫半个时辰,这期间府中下人都?会尽量减少?走?动,以免吵到祖母。


    说的?很有道理,可香火味道没法解释。


    江颂月仍有怀疑,又?问:“没见外人?”


    闻人惊阙道:“回程时遇见了小?侯爷,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这眼疾有法子治愈的?事,过来与我确认的?。”


    江颂月身子前倾,凑到闻人惊阙面前又?嗅了一下。


    闻人惊阙眼睫动了动,掩唇低咳两声,道:“小?侯爷生性?活泼,不?知又?看上什么新奇玩意,弄了一身的?古怪味道,熏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陶宿锦那性?子,做什么都?不?稀奇。


    江颂月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拍拍闻人惊阙的?衣袖,催他先去?沐浴。


    闻人惊阙悄然扫过她消下疑虑的?双目,为了彻底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对了,被?小?侯爷知晓我双目有望复明的?事,又?要传得满城皆知。为了礼数,我想不?论眼睛是否有好转,都?在年前去?趟菩提庙答谢,月萝,你可要与我同?去??”


    骤然听说要去?菩提庙,江颂月怔了一下。


    毕竟闻人惊阙的?眼睛就是从菩提庙回来的?路上出的?事。


    就迟疑了这么会儿没出声,闻人惊阙已道:“不?去??无妨,我猜着了。颂月不?想我眼睛康复,当然不?愿意与我同?去?。”


    两句话的?时间,江颂月被?从亲昵的?小?名喊到大名。


    她猜着闻人惊阙待会儿又?要给她换称谓,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果然,就听闻人惊阙道:“我当县主?是多心软的?人,原来为了点儿莫须有的?罪名,就能?抛弃瞎了眼的?夫君不?管不?顾。还说会对我好……罢了,是我识人不?清,偏信了县主?的?甜言蜜语。”


    江颂月瞧着芝兰玉树的?人说出这样哀怨的?话,往他手?背上拍了一下,道:“跟个闺中怨妇一样,不?怕让别人听见了。”


    “那你陪我去?吗?”


    江颂月道:“我才不?陪你去?,我是有正事要去?菩提庙。”


    江颂月想尽早抓获余望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与闻人惊阙商量后,次日,两人一起去?了趟大理寺。


    这回司徒少?靖是在的?。


    “目的?太明显,他不?会上当。”


    被?活捉的?夜鸦山匪有一半都?经由司徒少?靖审讯过,他对余望山的?了解远比江颂月多,毫不?留情面地驳回了江颂月的?提议。


    江颂月还想再劝,司徒少?靖的?脸色严峻起来,“县主?若是没事,就将余望山的?案卷再翻看一遍。”


    他在暗指江颂月不?了解余望山,只会出糟主?意浪费大理寺的?精力。


    江颂月听说过这位右少?卿不?近人情的?传言,被?当面这样说,心中有些?羞惭。


    她何尝不?知这计策太过浅显,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计策了。


    余望山就是很警惕、很狡猾的?一个人,踪迹成谜,极难抓捕。大理寺和刑部这么多人都?没能?想到把人抓捕的?计谋,她一个姑娘,能?鼓起勇气以自己做饵引人上钩,已经很有勇气了。


    奈何司徒少?靖油盐不?进。


    闻人惊阙在这时插话:“若是余望山也这么想呢?”


    司徒少?靖看了他一眼,略一思量,道:“我等已经用武夷将军为饵试过了。”


    是武夷将军率人清剿的?夜鸦山,参照被?余望山屠尽全家?的?都?尉的?例子,六个月前,武夷将军也曾带着妻儿轻车简装回乡探亲,数百将士暗中跟随,来回耗了两个月时间,余望山并未现身。


    之后连续数月,为了引余望山现身,武夷将军数次独行外出,均未能?成功。


    若非缘宝阁那场没烧起的?火,和小?侯爷身边出现过的?侍卫,的?确有着余望山的?影子,司徒少?靖不?会将时间耗费在江颂月身上。


    但这计划太粗浅,被?司徒少?靖果断否决。


    他对江颂月很是不?耐,面对闻人惊阙,能?考虑他的?话,但语气更差,“闻人五,你若说将背叛余望山的?二、三当家?,及一众匪徒的?尸骨挖出来做诱饵,用来引出余望山,我还能?信上几分。”


    闻人惊阙笑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司徒,要赌吗?”


    “赌?”司徒少?靖皱起眉,“赌什么?”


    “赌县主?的?法子能?不?能?引出余望山。”


    两人共事许久,一见闻人惊阙这种反应,司徒少?靖顿时肃正起来。


    看了看江颂月,重新琢磨后,他道:“可。若我输了,我为今日狂妄,亲自登门与县主?谢罪。”


    闻人惊阙道:“若我输了,你尽管提出任意要求。”


    不?待江颂月说些?什么,两人已将事情说定。


    离开时,江颂月搀着闻人惊阙,小?声道:“其实我也觉得用叛徒的?尸骨引余望山上钩的?法子更可行。这回你怕是要输给他了。”


    江颂月看过夜鸦山的?案卷,记得夜鸦山内部曾经出现过分歧,几个首领反目,自相残杀,导致山寨伤亡过半。


    这场动乱以叛贼身亡为结局,但夜鸦山被?这一记重创伤了根本,后来人心涣散,再难凝聚。


    若非如此,想将其一举歼灭,并非易事。


    闻人惊阙道:“死?人哪能?比得过活人?实在不?行,咱们就编造谎言,说夜鸦山二当家?还活着,带领一众匪徒隐姓埋名,就藏在菩提庙中,不?信不?能?把余望山引过去?。”


    “你怎么不?说我就是二当家?呢。”江颂月觉得他在胡说。


    相处越久,她越觉得闻人惊阙这张嘴不?可靠,总说些?没影的?事情气人。


    闻人惊阙道:“那不?如说我是,我比你更像。”


    江颂月没忍住笑,“谁会信啊!你是把余望山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两人边走?边说,临离开,听见了几句闲话,说楚大夫的?案子以抄家?为结束,但最后的?收尾出了些?意外。


    这事曾经是闻人惊阙安排人处理的?,他特意驻足问了个清楚。


    江颂月旁听,很是惊诧,“抄家?得来的?珍宝流传到街市中了?这怎么可能??”


    历代以来,朝廷命官被?抄家?后,所有家?财都?是充入国库的?,流传到外面,除非是有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能?在这里面动手?脚,必是负责的?官员。


    闻人惊阙道:“这就不?好说了,且等着看吧。”


    这不?是江颂月能?参与的?,她心里还有别的?事,很快收了心思,一心琢磨去?菩提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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