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我的边疆
席烟看起来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 薄望京懒得用这种事儿卖惨,她一副毫无心事的样子,好奇张望来往的僧侣, 连他们手上的佛串都比他有吸引力。
在她心里, 他好像无坚不摧。
一杯大麦茶,席烟喝了两三口放在一旁,摊手问他要手机。
她惦记那筒香。
薄望京听完她的安排, 也没说要给她去付钱,买香就得自己买才虔诚,不想破了她的兴致。
席烟跟着郑晚秋礼佛的时候, 规矩很多,有专门的人提醒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动作,又或者不能做什么,总能及时提醒。
回忆起来,她和薄望京规规矩矩并排站,心里稚嫩又甜蜜地想佛祖好像证婚人。
明亮的烛火风情摇曳, 她每次许下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经历无数个冰冷寂寞的夜, 又会质疑。
她真的配得到他的爱么。
再后来, 配不配已经不重要, 奢望一个人爱自己,成功的几率比登月还难,她不觉得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便降低了要求, 只要他不爱别人就好了, 冥行盲索地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能过。
席烟付了香火钱,总共十块。
还挺良心。
别的景区这么一筒没个半个百下不来。
只要和贩卖人类希望挨上边儿, 要么贵到离谱,要么低到扼腕,不存在中间数。
半天没看消息,朱小麦的消息成堆了,除此之外还有条秦孟桓的,说是渠道搞定了,下周和船公司谈合作,看能不能降点运输费。
跨国贸易,运输成本很高,要是能谈下来,可以省下许多钱。
席烟坐回长椅一边看朱小麦她兢兢业业发过来的营业图,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一边说茶包卖得不错,另一边斟酌字词吐槽吸引不了路人进来喝一杯。
她捧着手机陷入苦思,薄望京轻而易举将手机夺走,从买完早点到现在,她正眼瞧他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如果和在家里一样,大家各做各的,出来旅行做什么。
席烟被吓到,还以为谁来抢劫,看清拿手机的人是谁后,有些恼:“管这管那,现在连手机都不让我玩了?”
她屏幕没熄,薄望京正大光明瞥了眼她屏幕上的对话框。
席烟担心他查她手机,别的没什么,她和舒畅的聊天记录不能被他看到,没什么好话。
薄望京虽不风流,但席烟断定他手机里有很多蠢蠢欲动的女生,他不主动,不代表人家不主动,随便找一条都能闹他,激将道:“你要是看我的,我也要看你的。”
薄望京不慌不忙关上她手机,没有继续探索的意思,将手机拿出来,好似随便她看,“世界上能查我的只有一种身份,你要是认,我每天给你查一遍。”
这人永远能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细节上得寸进尺。
席烟在这种时候十分开窍,瞬间明白了他在暗示什么。
以前是他强逼的,要是今天她拿了这个手机,就当她同意和好了,方方面面的。
席烟立马缩回手,怎么看这黑色机子怎么烫手,不在乎道:“既然你这么说,说明里面没什么秘密,我不想看了,没意思。”
薄望京瞧见了她的动作,唇边逗玩的味道散了散,眼尾的水光在树影下一晃一晃,寒津津眯起来,勾着笑睨她:“高中跟踪我的时候不见你胆儿这么小。”
“为什么不敢看你心里清楚。”
席烟低头不肯说话。
薄望京不甘心地抬了抬她的下巴,“就不肯再赌一次?”
席烟憋闷道:“赌什么?”
薄望京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强迫她看向自己,将人四指一拢,多余那根指向心脏,淡淡道:“赌这儿。”
香火缭绕的大道人潮涌动,喧闹嘈杂,席烟却只看得清他的脸,嗡嗡声中唯独他的声音最清晰。
她心跳得很剧烈,不是心动,而是心慌。
她将手缩回来,像被烫到一样,“不要,我不赌。”
她脑子飞快运转想起许多可能性,血液倒流,手冰得像冰块。
她很害怕,她怕信了他的话,哪天他发现自己喜欢的不是她所有的样子,突然不喜欢她了。
或者现在他只是没完全得到她,还有新鲜感,一旦她同意,他失去追逐的兴趣又抽离了怎么办。
又或许他喜欢的仅仅是小时候救过他的小女孩,他恋慕的是想象中的白月光,和她长大后的本人大相径庭,有一天他意识到这个事实,又将她丢弃怎么办。
单恋他十年花光了她所有勇气,她不想重蹈覆辙。
席烟现在只想做一个自私的人。
薄望京没让她跑,牢牢握着她的手,像安抚被猎人狙中慌乱逃窜的小兽,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等她平静下来,又强迫她抬起头,盯着她眼睛,分辨她的情绪。
他在读心。
席烟从所未有的冷静,说:“薄望京,你对面是佛祖。”
在佛祖面前撒谎会有业报。
薄望京鼻尖嗤出一丝笑,“然后呢?”
算了,他也不信这些。
席烟拎起香筒,仔细地吹了吹上面的灰,“没然后,香店老板给我写了一个拜佛的顺序,你要是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算了。”
薄望京还是跟来了。
说是跟也不算。
缘弗寺庙宇众多,长得还特别像,薄望京被席烟绕来绕去绕得没耐心,干脆抽了纸条牵了她的手带路。
结婚这么几年他们话题不太多,主要是席烟也不关注经济板块,顶多就是看看哪个认识的圈内人上了头版,大概要往哪个方向发展。
见着些道貌岸然的采访,和认识的共同好友调侃两句。
更专业的,没有了。
换句话说,她和薄望京根本不是一类人。
薄望京以前也从不将就了解她,哪个时间段流行什么,上了什么新,珠宝包包,只管花钱买了送,就当尽了丈夫的责任。
他的朋友,除开那些表面上恭维的厉害的,比较熟的只有江昊东,两人各怀鬼胎地围着他聊,气氛倒比往常轻松些。
说起江昊东,都说他现在畏妻得厉害。
席烟想起那些传闻便笑,“那么不着四六的人也有这一天。”
薄望京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遇上对的自然会收心。”
席烟把之前疑惑的问题提了出来,“你俩性子一个冷一个热,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为什么你独独和他关系好?”
薄望京轻笑了声:“照你的说法,百分之九十的夫妻都不应该在一起。”
席烟眼皮一抬,看他眼里含光,里面好似藏了点别的,立马错开。
两人一路按着顺序礼拜,薄望京虽不信这些,但懂得颇多,他不像炫耀自己才能的伪学者,看到什么便滔滔不绝,都是席烟看了碑文介绍苦苦思索不得解,他才会在她纠结的地方说一两句。
席烟跪得很虔诚,还拜了四方。
薄望京问席烟求了什么。
那个曾经一门心思都是他的小姑娘,彼时她的腰条不像现在这样柔软,也不敢与他比肩同站,他们的界限泾渭分明。
他看着她卷曲的长睫眨了眨,彻彻底底掩去瞳孔的情绪,笑眯眯告诉他:“我求世界和平。”
她终究长成了理智的大人-
临近黄昏的时候,曹子墨忽然来了酒店。
席烟走了一天,想约个spa舒缓一下,结果前台没听清,以为她要找人按摩,恰好客房服务里有这一项,还很体贴地给她派了个男技师。
薄望京开门的时候脸都黑了,进都没让进,在客厅里冷静了好几分钟,才沉着脸去问她:“怎么回事儿?”
席烟觉着自己真冤,无奈解释事情原委,最后还说:“你要不信再给酒店前台打个电话,他们都录音了。”
薄望京要是不信她,看到那男的就发作了,怎么可能给她机会辩解。
事情发生后两个人一直没说话,不知道是情绪不稳定导致病情加重还是什么,薄望京不像以前一样占有欲上头非得黏她一阵,将人弄得里里外外都是自己味道才罢休。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头,闭眼假寐,时不时捏一捏鼻梁,好似头很疼,拿手机打了几个字,曹子墨就来了。
什么也没说,俩人就出去了。
席烟乐得自在,重新约了酒店的SPA,对于前台工作的疏忽,她小心眼地提了几句,都是人精,对面立马知道自己给客人造成了麻烦,连连道歉,并说有需要的话可以给她先生解释。
席烟只是想倾诉倾诉委屈,没多大事儿。
前台还是满怀歉意地说会送他们些点心水果做补偿。
八点多钟的时候,微信上突然有人添加她为好友,备注是曹子墨。
席烟刚通过,对面就发了好多图片过来。
都是医院挂水的。
曹子墨:“太太您好,薄总让我别通知您,但是我觉得还是1銥誮得让您知道。”
“薄总病了两三天,刚才量体温烧到了四十度,听医生的意思,放别人身上早扛不住上医院了,高烧不治疗会出问题,他是真不要命。”
“为了能陪您,他昨天硬生生完成两天的工作量,工作到凌晨。”
“今天一天怕打扰您兴致,所以也没提自己不舒服的事儿。”
对面噼里啪啦打了这么多字,席烟一下消化不了。
曹子墨缓了一两分钟,最后小心地问了句:“您要不要来看看薄总?”
第42章 是我的边疆
席烟很有自知之明, 她不算一个哪哪儿都拔尖的人,但从小到大被夸的最多的是懂得感恩,也算孝顺。
旁人对她的好有三分, 她便会还回去五分。
薄望京做了一摊子烂事儿, 好歹为了能让她度个痛快假才撑到现在。
便是个陌生人或者无由来的追求者,席烟也愿意送上一捧花,道一句:谢谢您辛苦了。
只不过这个人是薄望京, 才让她对这件事有不真实感,无端怀疑他是不是另有所图,否则那样冷情冷性的人怎会轻易付出。
她动了动手指, 对曹子墨回道:“好好照顾你老板。”
曹子墨情商高,这样含糊的回答就是答案,便没继续骚扰她。
席烟做完SPA刚好九点半,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在酒店待不住,出门走走, 边呼吸山野清新空气,边打开朋友圈看留言。
点赞占提示小红点大部分, 评论热热闹闹的走偏, 压根没说什么景好漂亮, 问她去哪儿之类的公式化问题,全是在八卦的。
好友A:看到这块理查德米勒的表就知道薄望京一定在[吃瓜]
好友B:@席烟,他在吗?
这条被复制了七八条。
好友C打乱队形:@席烟, 讲个笑话, 你俩离婚, 我赌薄老板不回头,押了两万块钱, 现在不知道找谁说理。[微笑]
……
席烟依次点开图片,到第六张图,放大之后才看到右下角将薄望京的手照进去了。
这些人手动打出@的符号故意在玩梗,另一方面确确实实想知道薄望京在不在,已经好几个私聊她了。
薄望京身份的特殊性,导致他们俩的婚姻一直处于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满城风雨。
还有人给她说,某个公子哥的大网红现任想将闺蜜介绍给薄望京,结果碰得一鼻子灰,好友没加上不说,闹得小两口吵架。
一个说做网红就做网红,别把自己当根葱,谁都敢招惹,另一个指责对方小题大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瞧不上她普通人的身份。
闹到最后还是女方低了头,不敢真摔了饭碗。
席烟心里门儿清,留言开玩笑的这些,不乏背地里幸灾乐祸互瞧不上,见了面一口一个亲爱的主儿。
问她薄望京在不在,有些是真好奇,有的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可乘之机。
席烟懒得应付,礼礼貌貌回了私聊的几个表情包,再发就不肯说了。
理查德米勒主打的就是限量款,什么都限量,不比百达翡丽圆润老牌,但贵在稀有独特,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知道哪块表被谁买了,很好认人。
平时薄望京很少戴这块,估摸为了统一穿衣风格今天才选了它。
席烟退出聊天面板就看到底下曹子墨三个字大喇喇挂着,提醒她薄望京还在医院的事实。
曹子墨拍照片的时候薄望京就看着,没阻止,也知道他要发给谁,等了半个多小时,人没来就知道她不肯。
薄望京从小到大身体都算健康,但也跟普通人一样生过病,大多时候家庭医生一个电话就到,吃药打针,费上几个小时继续工作。
他不觉着有什么,顶多就是生活的小插曲。
因此每次席烟有点小病小痛打电话来让他回家陪她,他就觉着矫情。
真回去了,就看她哼哼唧唧躺那儿挂水,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今天轮到他孤零零坐在点滴大厅,他嫌小医院病床躺过很多人,不干净,就坐在大厅里吊水,没有VIP包厢隔着,很容易瞧见众生百态。
父母陪孩子,男朋友陪女朋友,端水买饭,没一个像他这样无人问津。
平生第一次,他读懂了“羡慕”两个字。
不过他从来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
想要,就争。
薄望京徐徐睁眼,从闭目养神的状态抽离,对曹子墨说:“给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听课。”
曹子墨不解,踟蹰问道:“听……听什么课?”
薄望京长指敲了敲扶手,沉吟两秒,随后说:“下个月我能让她营业额翻十倍,问她来不来。”
曹子墨对席烟那个茶饮店略微做过调研,像他们这种实体店,利润可高可低,除非卖概念。
但卖概念需要时间的沉淀,最简单粗暴的就是一次性将营销铺出去。
假设提高长堤十倍营业额是他的期末课题,他绝对无法顺利毕业。
但薄总居然说得十分轻松。
曹子墨立即给席烟打了电话,暗戳戳希望一会儿薄总不赶他走,好让他学习学习。
这头席烟一听到薄望京能帮她翻十倍,整个人从头到脚好像被闪电劈了一下。
不得不说,很有诱惑力。
除了钱的吸引力之外,店铺流水问题确实困扰她很久。
一直没有高人帮忙解答。
席烟让曹子墨把电话给薄望京,“有条件吗?”
她被他整怕了。
薄望京刚才没想要条件,她一提,心绪不大爽快,明明说一句“没有”这页就算揭过了,他慢悠悠玩着手边的矿泉水瓶不吭声。
过了会儿,席烟以为信号断了,“喂”了几声。
薄望京才不紧不慢地回,不知是自嘲还是嘲她,语气很冷,像冬天坏掉的船桨,没一点盼头。
“看来你一点儿没把我话放心上。”
席烟没听懂,愣头愣脑不知道他怎么又不高兴了,问:“哪句?”
薄望京也不解释,说了三个字,“来医院。”
计程车提前叫好了,在酒店门口,席烟走回去让司机多等了五分钟,道了几句歉。
司机乐呵呵地说:“没事,等三十分钟也行,你老公说一定要接到你,怕你走丢找不着人,多付了好几倍的钱,”
席烟梗了几秒。
上车后,司机时不时瞥眼后视镜,“长得也好,难怪你老公疼你。”
席烟扯了扯唇,“从小到大就长这样,以前也不见他喜欢。”
因是陌生人,所以她说起这些肆无忌惮。
司机果然被她的话惊到,忍不住找补:“我看他说话细致,又考虑得很周全,应该不能吧……”
“男人有时候不擅长表达,或许、或许……”
席烟打断他,“去他医院要多久?”
司机果然没再聊,答道:“十五分钟吧,很快。”-
不过几个小时没见,席烟觉着薄望京整个人要碎掉了一样。
他本就皮肤白,被医院顶灯一照,跟叠了个对比度极低的日式滤镜似的,在视线焦距中虚化成明暗不清晰的轮廓。
但是他一看人,上位者的气势又出来了。
别样的风情。
席烟看他挂点滴的钩子上还有两袋,估摸怕有什么问题,速度很慢,看了眼时间,说:“打完得十一点了吧。”
她左右看了圈,没瞧见曹子墨,问:“你助理呢?”
薄望京好似十分体贴,“他下班了。”
那她不是得和他一起回去了,席烟闷了阵,进入主题:“我总觉得你在骗我,但因为你是薄望京……”
她停顿了会儿,薄望京抬眼跟上,“怎么?”
席烟扬了扬眉,坦诚道:“这方面大家都说你是奇才,我选择相信你。”
旁人的恭维,薄望京没什么感觉,席烟别别扭扭夸两句,听也听不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又起了将她藏起来的心思,让她日日夜夜想不了旁的,全世界只剩他一个。
他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扶手,舒缓突如其来的情绪,明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以前你生病,央我回家,我读不明白你心思,今儿明白了。”
他指尖一顿,光影从他长睫间扑簌抖落,瞳孔呈现淡棕色。
“我第一次做人丈夫,婚姻不同于其他,是比较笨拙。”
“想和我太太说声对不起。”
薄望京扬起下颌,与席烟四目相对,“你可以转告她么?”
他言语停顿缓慢,咬字清晰,光明磊落地承认自己的错。
席烟一下怔住,鼻子忽然酸楚起来,不为他的道歉,而是为了那份暗无天日的等待在此刻得到了正名。
她忍住情绪,咬了咬唇,冷静道:“她说她接受,但是太迟了。”
薄望京道歉有多不容易,正因为席烟了解他,才切切实实明白他这句对不起的份量。
但他又是一个极为自私的人,这些情绪席烟被动接受,接受他的改变,接受他的控制欲,好似所有她得全盘接受,包括他现在还在新鲜阶段的好感。
她压抑着不让加快的心跳频率影响自己,清楚的意识到,薄望京于她就像一个炸弹。
是血肉横飞还是夷为平地后浴火重生。
她赌不起。
席烟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不是说给我上课吗?”
薄望京乌眸一直锁定着她,从他说出对不起那句话开始,就没离开过,显然,他的小玫瑰遮掩情绪的能力越发精湛,他快要读不懂了。
他伸手将人扯到腿上来,“带病讲课,就不给点好处?”
席烟踉跄了几步,旁边人看过来,以为两人是什么恩爱小情侣,没好意思多看,摇摇头别开了眼。
她低头想挣开,发现他拉住她的是打针的那只手。
一用力,一抬高,血就冒了尖儿。
她挣得越厉害,薄望京越是眼尾带笑,凉悠悠的晃进她瞳孔里,手背的青筋顶起苍白的皮肤,为了将她拉过来,长指不管不顾贴着她手腕。
又疯又病。
输液管里的血跟过山车一样,席烟看得心惊,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她不挣扎了,站在薄望京面前,抿了抿唇,不大理解他的行为,“你别以为这玩意儿没事,弄不好真会出人命。”
薄望京看着管子里血色慢慢变浅,轻描淡写道:“命没了能听你为我哭几声,也挺值。”
第43章 是我的边疆
这话也就骗骗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
人都死了, 听几声哭有什么意义。
席烟压根没往心里去。
临近十点,许多人打完回家了,薄望京本就选了大厅后面的位置, 旁边陪母亲打针的一家人离开之后, 更加空荡荡。
席烟侧坐在薄望京腿上,刚开始他问了几个选商铺地点的问题,手原本搭在她腰上, 一会儿又放在背上,说着说着不规矩起来,直接从她外套底下伸了进去。
席烟立马绷直脊背, 瞪他:“公众场合!”
薄望京姿态肆意,毫无忌惮,勾着她里头的扣子玩,“哪儿有人?”
席烟连忙背身捂住,她发现薄望京这个人胆子非常大,不怕被人听见, 要是她怂了开始求他,他的兴致反而越高, 巴不得被人看出来他俩是一对。
譬如此刻, 他将人腰枝套牢, 慢悠悠拉过来,耳语似的咬她的耳垂,“公众场合怎么了, 他们敢看吗?”
“我亲我太太有什么错儿?”
他唇边吐出来的热气钻进席烟耳朵里, 她整个人麻了半边, 不敢动作太大引几十米远的护士听见。
他们这个位置前面有根大柱子,轻易没什么人看见, 但光想着就够刺激。
席烟单眯着眼,脖子弓得虾似的,低声骂:“薄望京你再这样我回去了。”
“我对你这样,是不是脑子里除了我想不了别的?”薄望京不要脸地嘬了一口她锁骨上边的细肉,出了声儿。
这声落在席烟心上仿佛炮仗,她羞恼得立马站起,忘记薄望京把着她腰,惯性使然又坐了回去,“你还没说到重点呢,这也算给你好处了,到底说不说?”
薄望京盯着她泛粉的脸颊以及通红的耳朵,全然是他的杰作,喉咙沉沉溢出丝笑意,“烟烟你不聪明。”
他的脑袋骤然离开她脖子,席烟觉着冷得慌,下意识拿手抹去潮湿的痕迹,半路就被人拦了,神色寡淡威压,“不许擦。”
随后拉高她的衣领和外套,要温度不要风度地将扣子扣上,这外套这样穿就废了,一点不好看,放平时席烟早就让他手挪开了,但现在觉得非常有安全感。
“我怎么不聪明了?”席烟很在意。
薄望京身子靠上椅背,浑然天成大佬仪态,挑着眼瞧她,似笑非笑,乌眸藏着点深意。
“听过色令智昏这个词儿么。”
席烟一愣。
薄望京淡淡吐字,“茶饮店算什么,钓住我,薄氏集团都是你的。”
席烟舔了舔唇,不解风情地说:“给我我也管不来,我不要。”
“你教会我怎么赚钱,我和你分成,刚好能还了你帮我交的租金。”
薄望京唇边笑意收了收,俩人之间的气压降了几个度,冷道:“我们什么关系,值你算这么清?”
他看着女人认真执拗的眉眼,嗤笑了声,“你那仨瓜俩枣还不够我发BM工资,真想感谢我,你得想想别的法子。”
席烟想了阵,觉得自己挺亏的,这钱是薄望京自己要给,都没经过她同意,到头来还得她费神感谢他,说:“你自愿的,我为什么要想法子。”
薄望京难得被她脑回路拐得回不来,要划清界限的是她,一会儿又不肯了。
他盯着她的脸,见她无辜地眨眨眼,忽然明白过来,无奈失笑。
她只是单纯就事论事,懂得感恩,这么好猜的心思,他也没琢磨透彻,心心念念以为她要和自己分得清楚,偏偏还被拿住了情绪,又酸又闷,心脏一缩一缩喘不过气。
想清楚后薄望京心情好了许多,神情也变得温柔起来,“那便不想了。”
“嗯,我自愿的。”
薄望京难得示弱,席烟看呆了,男人的眼神像陷阱,直诱人往下跌,她发现自己愣的时间太长,忙别开眼,耳畔听到他轻笑的声音。
席烟立马转移话题,“还没说完呢,快继续说。”
薄望京缓缓扫了她一眼,也不戳穿,唇边勾着笑,“以后别找舒畅讨论了,她能给你出什么建议,电影院旁边是可以开一些冰淇淋之类的店。”
他不紧不慢地分析,“冰淇淋购买时间五到十分钟不等,刚好和等待电影开场的时间差不多。”
“换成奶茶店,也没什么问题。”
“但你的营业模式更倾向于咖啡厅,只不过把商品换成了茶饮。”
薄望京言辞逐渐犀利,有几分在专业领域的气势,“试问,一个冲看电影去的人,凭什么去你那里坐上半小时?”
席烟一边听一边思考,这些问题她和舒畅也讨论过,觉得客户停留时间多十来分钟没问题。
“可是我们也能打包呀?”她反问,“不是和奶茶店差不多?”
薄望京一下被问住,浅浅掀起眼皮,鼻尖有些无力地叹出一口气,他明明很嫌弃这种蠢问题,却不舍得说她,长指放在唇边,专注地盯着人,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他斟酌字句,眸光清淡,“烟烟,你从不考虑ROI么?”
ROI是投资回报率。
席烟懂。
她一下悟了薄望京在说什么。
奶茶店不需要她那么多餐桌和位置,租金也不用那么贵,如果要赚到同等价值的利润,她起码比奶茶店要多卖出去十多倍的饮品,但是每天固定人流就那么多,就算所有人都来买还是不够。
席烟醍醐灌顶的同时,一下又心凉极了,“那我不是选错位置了?”
她又问:“是不是商铺底层会比较好?跟星巴克似的。”
薄望京不紧不慢地吐字:“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席烟一副求贤若渴的表情,“什么?”
薄望京扫了眼,藏着心思逗她:“那天我路过总经办,他们那些人不敢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凑巧听到。”
“说其他上市集团办公楼里都有咖啡厅,就我们公司没有。”
席烟猜到他可能会说什么,但没吭声。
薄望京神色从容:“我爸思想古板,以前有人提了但没同意,觉着咖啡厅分散员工注意力。现代人压力这么大,得注重劳逸结合。这事儿本来就在我计划内,与其便宜外人,不如让你赚了。”
“烟烟你说是不是?”
谁都知道商务楼里的餐饮店多赚钱。
不得不说薄望京的建议很诱人。
男人继续慢悠悠地抛饵:“我给他们发那么高的工资,攒个几年人人都能在北港买房,那么多存款价值只跌不涨,不如带动带动GDP,给国家做做贡献。”
“一杯茶二十块算什么,你信不信开在集团楼底下,再翻个两三倍多的是人买。”
席烟认识他这么多年,此时才直观感受他的奸商作风。
而且言语里没有夸大的成分,全是理性分析。
当年她在别的城市CBD商务楼下买牛角包,平平无奇一小个,五十块钱。
可是这样,她连工作时间都要被薄望京监视了。
席烟拍拍脸振作起来,说:“我不!我不去你那儿。”
薄望京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她一口拒绝,也没生气。
人在手里就行,每分每秒圈在身边将她憋坏了,他也讨不得好,抬手玩着她的头发,以退为进淡淡道,“这只是比较简单的方案,你想挑战难度高一些的,我也不反对。”
薄望京眼皮抬了抬,厚颜无耻道:“亏多少我都能给你收拾烂摊子。”
“毕竟我很能赚。”
旁人说这个会带点骄傲自大的虚伪,但放在薄望京身上,这句完全不违和,甚至还想点点头。
席烟没点头,也没否认,看着他快见底的点滴,说:“时间掐得真好,回去就能睡觉了。”
薄望京“嗯”了声,拿出手机叫了个代驾,懒得开车-
接下去两天席烟玩得很随性,薄望京体质很好,打完针睡足觉就不烧了,只是会咳嗽。
席烟发善心劝了几句不让他跟着逛,但他非说这趟旅行要是放她一个人等于白来,就没阻止他的自虐行为。
后面的行程不赶,以购物为主,薄望京给她买了串开过光的佛珠,又给寺里送了些钱做功德。
席烟问他,“你自己怎么不求一串?”
薄望京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送我自己有什么趣儿。”
这便是故意讨了。
席烟装听不懂,指着另一边石桥下没开的荷叶说:“夏天全开了是不是特美?”
薄望京言辞追得紧,“夏天带你去别的地方。”
席烟看了他一眼,“旅游得和喜欢的人去才好。”
她这一句着实扎到了薄望京,他滚了滚喉结,眯眼冷冷淡淡地看她,“怎么都讨不了你好是吧?”
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是故意的。
放以前薄望京拿捏几句就过了,这天怎么也过不去,像饮了一口苦酒,火辣辣灌得浑身又苦又疼。
他强忍着心绪,面上平静无波,“还有几个月,到时候说。”
回到北港的路上正好出了个大新闻,薄望京手机打得快炸了,几个小时的车程,他没几分钟空的时候,席烟坐他旁边看到微博也有些惊讶,虽然好奇,还是忍住了,没多过问他公司里的事情。
但薄望京从始至终都很淡定。
席烟不禁问:“你就不着急?”
薄望京敲键盘的动作不停,分神答她:“比不上过年你人消失那晚让我着急。”
第44章 是我的边疆
席烟回想回去也觉着好笑, 甚至想瞧瞧他知道被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才过去两三月,这些记忆遥远得仿佛天边的云,纠缠不休, 似忘非忘。
周末, 她让司机拎了几大袋特产到长堤,恰好舒畅有空,一并给了。
舒畅那边分了两份, 吃的都差不多,只不过给舒畅的那袋里还有条非遗金丝玉兔项链,和席烟自己那条是友情链。
她买的时候薄望京就看着, 嘴上不说,该付的钱也付了,临扫码的时候轻飘飘再次确认:“真就买三条?”
席烟以为他撒钱没撒够,笃定道:“别人也没什么好买的,送一条给舒畅,差不多了。”
舒畅当场拿出来瞧, 项链工艺非常精巧,而且是市面上少有的款式, 玉兔由金线一圈一圈盘绕构成, 镂空造型, 怀里抱了粒珍珠,眉开眼笑道:“代购营销什么梵克雅宝西太后,应该多宣传宣传我们自己国家的工艺。”
“买的时候还怕你不喜欢, 不过我也想好了就算不喜欢, 你也得给我戴着, 这是我心意。”
席烟笑眯眯地看着舒畅,傲娇地抬起下巴。
“容光焕发啊, 薄太太。”舒畅调侃道,“精神面貌极佳,看来和薄老板相处得不错?”
席烟自己没感觉,听舒畅一说,抬起手机看向黑屏幕,“没什么区别啊?”
不过好像没之前那样丧眉耷眼儿的。
舒畅转过去让席烟帮她戴上项链,说:“也是你心大,薄氏集团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你不担心啊?”
这是最近热点话题,席烟坐在外面看书都听到路人在聊。
薄氏集团旗下有款旅游类APP叫“微生物”,涵盖了购买飞机票车票酒店等服务,与市面上老牌票务APP不一样的是,它的社媒区块做得很好,既可以分享自己有趣的旅行日记,还能申请要求专业的旅游团队规划路线,价格不高,服务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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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开屏,还是内容页面,没有任何广告,也禁任何非官方认证的工作室。
所以APP面世以来好评不断。
它背靠薄氏集团,很多用户打趣,不用担心这款APP怎么赚钱,只要不亏损,金主爸爸平等疼爱每一个小孩。
这两天突然有人爆出这款APP泄露客户数据,有贩卖客户个人信息的嫌疑,差评瞬间全网铺开,有人说“难怪买票还能打折呢,原来是靠卖个人信息补的差价。”
当晚,“注销”两个字冲击力很强地挂在热一。
要是简单的BUG工作室方面回应一下就好了,但涉及公民信息安全,非常敏感,一个处理不好,将影响整个集团的公信力。
总部公关团队第一时间发布了声明,否认贩卖数据一事,并盖了公章,事态平息了一些。
后来有个一线明星的私生粉搅和进来,转发调侃了句,“别逗了,内线给我的航班号就是从贵司内部人员里买的,卖就卖了,死不承认有什么意思。”
这条评论一经发出,立马万转,小姑娘估摸着只是想炫耀炫耀自己的人脉,吃口瓜乐呵乐呵,没想到事情闹大,立马销号跑路,但是她说的那句话已经被截了图,传得包浆了。
刚好薄望京下周有个城市智能与数字伦理的投资峰会,不知道哪位不嫌事儿大的将经济新闻顶上了热搜,一黑一红的词条,非常讽刺。
大部分网友保持理智不敢直接抨击薄望京,但集团口碑还是下滑不少,“微生物”的下载量也直接跌破往年历史最低。
席烟想了一阵,低眉将舒畅的项链扣好,说:“他的能力远不止外面的人看到的。”
她没在秀,舒畅平白觉着被喂了一嘴狗粮,“你就这么相信他?”
席烟平静地陈述:“没啊,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值我多信任,但这方面没得说。”
舒畅单手握拳,下巴杵在虎口处,眨巴眨巴眼睛观察她,想看看她是不是口是心非,但席烟除了淡定还是淡定,“我喜欢上了一个大湾区海王,同样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做不到像你这样完全在一个领域相信他,为什么?”
席烟答不出来,对她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舒畅继续说:“你提起薄老板的时候,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结界,别人进不去。”
“倒不是说你现在多喜欢他,而是你俩合该在结界里。”
“你了解他的一切。”
席烟不大在意道:“可能你认识海王的时间不够久咯,要是你像我一样,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生活里大部分样子。”
舒畅觉着席烟说得不够充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需要补充,点点头,“可能吧。”
席烟视线挪向舒畅手边另一只袋子,沉默不语。
舒畅立马领悟,笑了声:“放心,一定带到。”
自从上次搬家的事情出来,席烟再没和梁慎川说过话,她发朋友圈没屏蔽他,他也不过点了个赞,没留言没找她来说话,好像不敢打扰她生活。
今天她看到他发了一条动态,跑到藏区骑行去了,里面还有几张前几天跳伞的照片,笑容很阳光。
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席烟怕舒畅走自己老路,挑眉提醒她,“都知道对方是海王了,还不收心,不怕受伤啊?”
舒畅大大方方地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答,“享受当下多好,暧昧让人心碎,也让人欲罢不能,或许没等他真心喜欢我,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她看着席烟不大赞同的表情,点了句:“烟烟,感情这种事呢,太追求结果反而患得患失,一瞬间的美好也是美好,你辗转反侧不敢抓住的时候,才是真正浪费命运送你的礼物。”
席烟垂下眼睫无意识玩着镶着金边的复古瓷勺,沉默不语。
过了一两分钟,她又弯了弯唇角,“什么时候有空带礼物来见见?”
“让姐们儿看看什么样的美男子勾住了我们畅畅的魂。”
舒畅难得娇羞,含糊道:“人忙着满世界飞,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人影了,她妹妹倒是积极主动,时不时找我聊天。”
席烟和舒畅聊了好一阵,直到傍晚才散-
薄望京忙得几天不见人影,席烟看网上舆论把官方号都逼出来科普信息安全的重要性,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她以为薄望京该力挽狂澜,焚膏继晷,没想到他还抽出时间给她发消息:“在做什么?”
席烟缺德地给他甩了张微博截图,打字道:“在吃薄老板的瓜。”
那边可能是被什么打断了,顿了好几分钟,缓缓回:“看差了,我以为你暗示我,要吃我的什么。”
席烟半口水喷出来,猛咳。
随后,他又发了一条新的,压根不管人死活,说:“我还想,我的烟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人。”
最后这句话,席烟几乎能想象,他面容寡淡眼眸含光带笑的样子。越是禁欲从容冷得跟菩萨似的人物,一旦对什么实打实上了瘾,程度比旁人深许多。
席烟回了仨字儿:“你做梦。”
她怕薄望京再说点什么浑话出来,赶紧转移话题,“过段时间你们要开记者发布会吗?”
她看到微博官号发的,说薄望京会出席会议,针对这次风波给公众一个交代。
薄望京在家打电话不避她,席烟之前听到他们说要将月底的发布会提前,原来那个发布会是为了和新合作的企业在媒体前亮相。
估摸着他们想借这次的黑热搜给新品造势,对薄望京来说,坏的不会一直是坏的,反而是机遇。
而且他本人出席,绝对能把这次发布会顶上新的流量风暴。
不管对澄清还是宣传来说,效果非常好。
结果那边根本不接茬,不紧不慢地输入,“我要真想,倒也不用做梦,寻根绳子将你绑了,有的是法子让你张嘴,是不是?”
席烟太阳穴热得发胀。
过了几秒,薄望京又发来,引用她问发布会的那条消息,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开。”
席烟听到门铃,熄了屏不再和他瞎扯,下去开门,是门口的保安,说外面有人送外卖,他没让进,亲自拿过来了。
但她没点外卖,看了眼收货人,填的确实是她名字。
紧跟着薄望京电话就到了,席烟不情不愿开口喂了声,好像没从刚才的对话情景里出来,不肯搭理他,薄望京喉间带笑,一点不觉着害臊,嗓音低磁,“我让人送了点桃酥,你尝尝是不是一个味道。”
席烟好几年没吃桃酥了,她高中那几年很爱吃一家叫欧拉的甜品店的桃酥,上大学回来没再见到过。
她打听了,有说倒闭的,也有说老板回老家结婚。
她十分惋惜,吃了别家桃酥都不是那个味儿,就再没吃过。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甚至梁慎川也只是奇怪她突然不吃了,没细究,更别说以前从不关注她的薄望京了。
她抿了抿唇,接过保安手里的包装袋,问:“怎么想起给我买桃酥了?”
薄望京语调波澜不惊,“放心吃,没下迷魂药。”
席烟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执着道:“等等,我捋捋,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第45章 是我的边疆
无非是以前不爱琢磨, 现在真上了心。
但薄望京轻飘飘说了句“见你吃过”就敷衍过去了。
他这几天是忙得脚不着地,旅行时候堆积下来的事务和突然的公关危机堆在一起,连睡觉都得数着钟头睡。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 他见缝插针地想起席烟。
明明在一个国家, 凌晨发过去的消息,得五六个小时才收到回复,或者就不回了, 总之懒懒倦倦的不肯搭理人。
薄望京不期然想起穿校服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姑娘,每到周五就拎了盒桃酥,一路东躲西藏蹦蹦跳跳跟着他回家, 还以为自己脚步很隐蔽。
她有时会给他送一捧小花放在门口,或者拍得很好看的明信片,却从来不打扰他,连联系方式都没要。
很傻气。
现在一想起这些,薄望京便犯起贱来想讨好她。
这点桃酥颇费了些周折,请顶尖的甜品师傅自然能做出比这更好的东西, 但他意外地不想粗暴地花钱,而是托人去寻原来那个师傅。
他虽然有些路子, 也比普通人渠道要广许多, 毕竟十来年前的人了, 并不好找。
最后打听到才知道那人现在在一家上市甜品公司就职,做口味研发,轻易不能接私活。
对方也是个实在人, 出多少钱都不肯来, 说不想违抗公司制度。
好巧不巧, 薄望京以前阻过这家公司老板的前程,原因是新成立的子公司和这倒霉蛋赛道差不多, 他手段又狠,直接将人弄得一蹶不振,后来靠岳父的财力才东山再起。
所以无法得知到底是那人和公司打过报告被否了,还是自己真那么品性忠诚。
薄望京想了想,连自己都没想到,他会为了这种事情给人低了头,亲自打电话过去,客客气气问那个冤家,能不能给员工放几小时假,做一份桃酥来。
那人异常惊诧,逮着机会装腔作势地为难道:“那我可说不准人家乐不乐意,毕竟他只是在我的公司上班,总不能强迫人家。”
薄望京算准他不会轻易放人,单刀直入,淡淡问:“说说条件。”
那人顿了顿,也是个有脑子的,不计较虎落平阳的事儿,反而佩服他的真本事,试探问道:“过段时间我的公司有员工的管理培训课,您来讲几节?”
薄望京答应是答应了,也没让人随意揉搓,只说:“具体哪一天等我助理通知。”
毕竟捡了大便宜,那人不敢再讨价还价,临了,含蓄问了句:“薄总这是一骑红尘妃子笑?”
薄望京默了两三秒,从容面对自己异样的心绪,缓缓吐字:“不是妃子,是正妻。”
这厢,席烟并不知道这盒桃酥的故事,拎着盒子放桌上,本想只吃一块尝尝味道,没想到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越吃越熟悉。
她耐不住,眉开眼笑地给薄望京发了条消息:“好吃,有我之前很喜欢的那家的味道,你哪儿买的?”
席烟难得有好脸色,薄望京觉着前面那一遭再曲折些也值,不紧不慢地打字:“哪儿买的不能说,下次还想吃,得看你表现。”
他故意提了句,“没多少片,好好珍惜。”
席烟看到消息果然将嘴巴收了收,原本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现下只敢吃一个小角了,心里小声骂起人-
眼见三月进入尾巴,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
春上百花绽放,薄氏集团记者会定在旗下的壹杉酒店。
网上造了极大的势,好多人就等着薄望京上台发言,还说以后用不用他们旗下的产品,就看薄氏集团这次的态度怎么样。
除了吃瓜群众,还有一批冲薄望京个人魅力和顶级皮相去的粉丝,兢兢业业帮忙洗地。
这些人不像明星粉丝那么无脑,大多学历都不错,摆事实讲证据,还真说服了一小批理智路人,让他们再观望观望,别着急给下定义。
因此今天薄望京的出席就变得至关重要,几乎能改变薄氏集团的口碑和命运。
连朱小麦这样从不关心财经新闻的人都蹲在直播频道里凑热闹,她刷了几张照片,越看越觉得人很熟悉,瞪大眼睛跑到席烟面前,“你……你和他……”
连烟姐都顾不上喊了。
席烟塞了一片饼干到她嘴里,以防她叫出声,拍拍手说:“知道就行,没故事可以讲,别问,乖。”
朱小麦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思想感受从电闪雷鸣到鸡犬升天,也就几分钟的事儿。
她觉着烟姐和她想象中的名媛太太完全不一样,虽然她也花钱顾头不顾尾,没个分寸,几百万扔着玩似的,一个包一双鞋抵得上一辆小汽车,但她一直没往那边想。
因为烟姐从不瞧不起人。
朱小麦偷摸搜了搜新闻,又回忆了一下当时吃饭的情景,小声问,“烟姐,新闻假的吧。”
她的眼神过于求知和炙热,席烟有些扛不住,拎了包准备下班,含糊道:“真假参半。”
电梯口人不少,两个送餐的外卖小哥,还有抱着孩子的父母,几个出来逛街的大学生。
外卖小哥看起来有些着急,不停地摁电梯向下的键。
年轻的小姑娘没憋住,劝道:“您甭摁了,等不了就走楼梯,摁坏了怎么办。”
她一说,外卖小哥不敢继续摁,操着一口外地腔,委屈道:“快超时了,跑下去也要时间,等好几分钟了。”
这台电梯确实等得久,在一直卡在三四楼不见上来,席烟本来想走了,坐扶手电梯也一样,但它又动了起来。
另外一个穿黄制服的外卖小哥缓和了下气氛,“别跑了别跑了,这不是来了。”
几个人进去按好楼层以后,电梯一直“滴”个不停,不肯关门。
席烟还以为超重了,特地数了数个数,加上小孩九个人,限重13个人,远远谈不上超重。
孩子的爸爸好心想让他们先下,脚刚迈出去半步,门又合了起来,差点夹到他的腿,孩子妈妈吓个半死,将人拉回来,说:“好了好了没事了,就这样,别折腾了。”
但电梯里的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只是个开始,电梯启动后又响起尖锐的“滴”声,下降的速度并不像席烟往常搭的那样,到达楼层会有个往上抬的惯性。
它就像失了重的石头,一直往下坠,并且速度越降越快。
与此同时,里面的灯也鬼魅一样断了,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陷入深不见底的恐慌中。
席烟没尖叫,但她浑身发冷汗,心跳堵到嗓子眼,她双手牢牢贴紧后背的扶手,试图找回一点安全感,两眼直直盯着电梯门,外界的光线和他们隔绝,一点点光漏进来,仿佛一道阴阳之门。
她脑子里划过许多严重的后果,那些电梯故障新闻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飘过,思绪定格在——
我会不会死在这儿。
就在大家惊悚万分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那几个一起出来的大学生抱成一团,母亲捂住孩子的耳朵,和父亲一起将她护在怀里,两个外卖小哥怕摔倒蹲在角落不敢吱声。
席烟一个人无依无靠,只能挨着冷冰冰的不锈钢墙,汲取点力量。
巨响过后,电梯停了,大家唯一能知道的是它没有落到底层,如果落到底层,跟从楼上掉下去没什么区别,他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着。
劫后余生,几个小姑娘听孩子吓得大哭,也啜泣起来,其中一个责怪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按那么多次,能变成现在这样吗?”
外卖小哥受惊之后,没刚才那么好脾气,回怼道:“怎么就成我的问题了,要是按这么几下电梯就坏了,这电梯一天就得修几十回。”
他边说边往右边走了走,想离那个小姑娘远点。
席烟看着心惊,冷静地劝了句,“吵几句就能出去了?现在谁都别动,如果电梯只是卡在什么地方,我们动来动去,失去平衡又往下掉,结果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那几个人果然闭了嘴,那位父亲说:“你们手机谁还有信号?电梯里的警报键我们刚才摁了,没用,得打电话给外面的人。”
黑暗里不知道谁大声喊了句:“救命——有没有人啊!”
“别喊了,里面隔音太好,外面不注意听,听不见的。”有人劝,“保持体力先。”
席烟一只手拿手机试信号,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扶手不肯松,指尖冰凉冰凉的。
就在里面情况陷入僵局的时候,外面有人冲他们大喊,“电梯里有人吗?”
里面的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有有有。”
外面的人拿了喇叭,“你们别急,我们一定会把你们救出来的,先别乱动,电梯卡在两层楼中间了,救援有点困难,但请相信我们,你们会没事儿的。”
外卖小哥响亮地喊了声:“好!”
随后他又转头和怼他小姑娘开玩笑,“没事,能出去,别哭鼻子了,出去哥请你吃饭,不打不相识。”
电梯里的人都笑了,氛围轻松很多。
外面的顾客听到救援队的喇叭纷纷拿起手机拍视频,一打听知道有人困在里面,都围过来看,窃窃私语还发了朋友圈,一下就传开了。
事情惊动了商场高层。
舒畅跟人进监控室看他们进电梯前的情况,扫到熟悉的人影一惊,连忙叫人停住,放大看脸。
模糊的像素也挡不住明艳的五官。
正是席烟。
她着急地给席烟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长堤,跑出一头汗,浑身却发冷,问朱小麦:“你家老板呢?”
朱小麦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愣了愣,说:“她半小时前回去了。”
舒畅挠了挠头,看来八九不离十,纠结了一阵,还是给薄望京打了个电话,这种事,既然她知道家属是谁,总要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不管最后有事没事,这是她能尽的责任之一。
听那边接通了,她语速极快:“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但是有件事想让你知道,烟烟困在商场电梯里,情况有点复杂。”
“他们那个电梯卡在两层楼中间,不知道能不能安全拉上来,要是拉不上来……”
舒畅心里也一抽一抽的,不敢往下说了。
薄望京停顿了很久,好像在消化突如其来的消息,嗓音冰到极点:“舒畅,我不知道你那边什么情况,但是席烟如果出一点事儿,你们商场也别开了。”
壹杉酒店记者已经就位,还有二十多分钟马上开场。
曹子墨将PPT重新检查了一遍,飞快地和场控过最后一遍流程,他看到薄望京脸色不对,观察了几秒钟,走上前说:“薄总,哪里需要改一下吗?”
薄望京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乌沉沉的眼睛压不住燥意,曹子墨一撞上来,语气不大好,冷声道:“你没脑子么?”
他一开口,旁边人都噤了声,凝神屏息,连点击鼠标的声音都变轻了。
曹子墨轻声认错,“对不起薄总。”
薄望京低睫给席烟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他彻底没了耐心,将演讲稿一扔,捞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长腿越迈越快,像稠密急促的雨点。
曹子墨连忙追上去,冒死问道:“薄总,您……您不参加了吗?记者会?这个很重要。”
薄望京眼底藏着戾气,冷静安排,“董事会那些人吃干饭的么,挨个上台道歉会不会?道歉不够鞠躬会不会?案子查清楚了证据都有,离职员工泄露数据和公司行为无关,已经送去坐牢,卖惨会不会?还需要我往下教你么?”
曹子墨脚步慢下来,羞愧道:“抱歉薄总,我立刻重新梳理。”
薄望京看都没看他,直接朝地下停车场走去,一脚油门,闯了个红灯,直接朝商场方向开去。
安保将人疏散得差不多了,煞有介事地拉了个黄条警戒,不让顾客拍照。
电梯里黑极了,时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好像他们的命都绑在一条薄如蝉翼的线上,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席烟没有那么怕黑,但她恐惧未知。
漫长的等待达到了里面人的心理承受极限。
小孩被他父母哄好了,不再哭,但还是很害怕,“妈妈,我们还能出去吗?”
外卖小哥突然哭起来,“我奶奶还在家等我吃饭。”
“我们当然能出去,”席烟不想里面气氛太压抑,笑了下,“大家讲讲今天来商场做什么的吧,有没有遇到好玩的事,这样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她这个点子很好,大家虽然还是害怕,总归不再怨声载道。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口才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席烟觉着是她这辈子看过最漂亮的光线。
她被人用安全绳拉上来,还没站稳,跌入一个充满安全感的怀抱,冷冽独特的檀香钻进她鼻腔,让她眼眶湿润。
她没说话。
抱着她的人也没说话。
后来席烟再想起这一幕,薄望京就像太阳直射的北回归线,温暖,也深刻。
过了很久。
“记者会呢?”她问。
薄望京不说话,席烟觉着不该这么问,他人在这里,自然没去参加记者会,她这样说,好像逼他承认什么。
她的眼睛亮得人发慌,活的,温的,湿漉漉地印出他的影子。
他寒声问,“瞧瞧你对我做了什么,烟烟。”
不理智,不自觉。
神魂疯魔,冲动不安。
第46章 是我的边疆
席烟腿站不直, 轻声说:“可以带我去……带我去光线充足一点的地方吗?”
薄望京干脆脱下西装外套,裹好人,横抱起来走到救援人员少的地方, “还冷么?”
席烟牙齿一直在打颤, 困在电梯里没感觉有什么,出来之后反而手脚冰冷,她很想有阳光照照, 但现在已经是夜里。
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有薄望京身体的余温,冷冽的檀香后调呈现一种温暖可靠的静谧感,她贪求那点温度, 不自觉抬手穿进他衣服肩袖。
“不冷了。”她说。
薄望京扫了眼自己的西装,被人当成了被子,“去车上,有空调,你自己能走么?”
“也不用……”席烟余光看到走廊尽头舒畅小跑过来,觉得自己这样不像样, 挣扎了一下,想从薄望京怀里挣脱。
薄望京顺着她目光看到了舒畅, 低下头神情寡淡地睨她, 手一点没松, 将人重新提回来,“躲什么。”
舒畅一门心思都是席烟的安危,没太注意他们的姿势, 关切道:“救护车还在楼下停着, 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席烟伸伸手踢踢腿, 用行动安抚她:“没事儿,就是里面黑得慌, 一下不适应。”
舒畅神情舒缓许多,看到她小腿上方熨帖平整的西装外套,飞快地往薄望京那端带了一眼,表情有点微妙。
“那边有媒体过来,我得先回去应付一下,烟烟你要是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主管找不到舒畅她人,话音刚落,他就领了几个抗摄像机的过来了。
这些人原本都是冲舒畅去,有几位看到她身后的薄望京再也挪不开眼,交头接耳几句,纷纷往后面看,想确认又不敢上前,一双双眼睛呲溜乱转,活脱脱将舒畅当空气。
但他们也不敢拍,拎着机器就愣着。
席烟不想入镜,连忙转过身,将脸遮住。
薄望京眉间微蹙,已是不大高兴,压低嗓沉声道:“舒畅,处理一下。”
舒畅往后退退,忙将两人档得结结实实,一边对媒体赔笑,一边示意主管喊保安来。
离开前,席烟听后面有人问:“薄望京今天不是应该在发布会吗?”
“听群里说开场就没见到他人,不会真是他吧?”
“没听说他有什么绯闻啊,怎么怀里还有个女的,认错了吧。”
“不敢说,老老实实跟这条吧,真是他的话,拍下来还不一定能放。”-
薄望京直接将席烟带去了记者会现场,自己亲自盯着人,他去哪儿就把席烟带到哪儿,看得曹子墨一愣一愣的。
智者不入爱河,入爱河做不成智者。
这智,应当是理智的智。
席烟原本有点抗拒,因为看她的人太多了,有些是公司里的人,认出她都非常惊讶,还有些没见过她的工作人员,各个回头看,窃窃私语。
比被当猴还难受。
不得不说,薄望京强迫她呆在他身边,走马观花跟流程,席烟倒不怎么想在电梯里的事了,冷飕飕的后怕也少了许多。
薄望京进入工作状态,全程没怎么和席烟说话,然而一旦她想开溜,薄望京就会拿冷冰冰的眼神施压。
后边不知道他从哪儿拎来一只软趴趴的小猫咪,塞进她怀里让她照看,席烟才安分些。
等到他上台,白衬衫黑西裤,随意又简洁,席烟才缓过神,他的外套一直放在她身上。
薄望京长指调整讲台话筒的高度,放映灯照着他额头,英俊的脸颊明暗分明,特别那双眼睛,清澈又冷冽。
也托得他众星捧月般耀眼。
薄望京淡声开启第一句话,“有媒体朋友问我,该怎么回应这次事件,我的建议是,不回应,集团问心无愧。”
他从容自信,继续说:“问心无愧,但得有交代,这是本次记者会的目的。”
他逻辑清晰,很容易让人静下心听他讲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席烟的错觉,每次她喝水或是有工作人员给她拿水果,薄望京就会朝她那边看,随后面无表情地进入下一个话题。
后面讲到APP改进方向,为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情,将引进什么技术,席烟就有些走神。
恰好舒畅给她打电话,席烟离开位置去后台接电话,小心翼翼把小猫递给专门陪她的工作人员。
舒畅好像忙到现在才有时间喝水,咕嘟咕嘟猛灌,缓了缓才问:“你真没事儿是吧?要不还是找个心理医生做做创伤康复?”
席烟是有些阴影,刚才上三楼,电梯都按好了,临了她含含糊糊地非要走楼梯,薄望京也不戳破,陪她走楼梯,导致另外几位会场负责人摸不着头脑地跟着锻炼身体。
她苦笑道:“当时也没那么害怕,就是自己吓自己。”
舒畅说:“哎哟我的姐们儿,你已经够坚强了,另外几个和你在电梯里的,出来直夸你心态好呢,在里面就你最淡定。”
“我刚才就想问,前几天都好好的电梯为什么会发生故障?”席烟好奇道。
舒畅叹了口气,“春天雨水多,比较潮湿,底下那几个不长脑筋的,检修敷衍完事,机房有几处地方生锈了都没发现。”
“本来这事得让他们扣工资,但我爸说直接开人,就辞退了。”
席烟点点头,“这种老油条是不能再用。”
舒畅顿了顿又说:“另外几位都赔了钱,我寻思你不差这个,量你也不会收,什么时候有空,带上薄老板赏光和我吃顿饭?”
“我陪几杯酒,好好道下歉,也给你压压惊。”
席烟被她后面油嘴滑舌的腔调逗笑,说:“那没个十杯八杯的可不成。”
舒畅笑了一阵,正经道:“我看薄望京对你挺好的呀,你俩要是补办婚礼,我给你当伴娘。”
席烟唇边笑意淡了淡,垂睫玩着衣服上的扣子,刚才薄望京抱得太紧,吸吸鼻子还能闻到幽淡的冷香。
她一边回忆跌入他怀里的瞬间,边闷声说:“他对我好就要喜欢他吗,那我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再说了,他那人的性子你也能看出来,冷得要命,兴致来了逗猫逗狗似的逗逗你,有自己的事儿又将你扔一边。”
“我才不要给自己挖坑,你也少劝我。这日子能过就过,要是哪天他腻了踹了我,我也舒舒服服开启人生新篇章。”
舒畅听得发笑,只说:“你啊……就是想太多。”
席烟电话打得认真,休息室门口站了个人都不知道,坐在转椅上一下左一下右。
过了一阵,她余光瞥到一片黑白长影,转过头,什么都没有-
记者会九点半结束,媒体都不甘心走,想和薄望京约个独家,但薄望京进了后台就没出来,曹子墨带着公关部门的几个下属在现场应付,圆滑道:“名片留下,有机会一定。”
席烟不知道发布会后面发生了什么,薄望京脸色沉得吓人,一句话不肯和她说,但又没忘给她开车门系安全带。
薄望京一脚油门踩到底,席烟叫他慢点,他也不搭理她,过了会儿又没头没脑嗤笑了句:“怕跟我死路上,这辈子有遗憾是吧?”
席烟惊讶地扭头看他,眼睛眨了眨,讲起道理:“这死法多冤枉,你不遗憾?”
薄望京抽空看她一眼,脸色依旧很冷,眼底没什么情绪,没半点情意,对面车灯一晃,眸光由暗到明,寒得像冰刀,神情好像在看不认识的人,席烟心脏一缩,有点被吓到。
他徐徐开口,“那是,不会让你死,我也还没够。”
进屋之后席烟站在玄关拖鞋,薄望京过来拿她身后的充电器。
席烟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不知道是被会场上那些老烟枪熏的还是他自己抽的,好久没闻到不大适应,皱皱眉换了个位置。
薄望京恰好低头看到她表情,手握着充电器撑在桌面上没走,白衬衫因为肩颈的姿势扯出一条紧绷的弧度,禁欲而富有力量感。
“就这么讨厌我?”他冷声问。
席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等他冷静些再说。
可是他好像冷静不下来。
席烟刚低头就被他强硬地抬起下巴,他眼睛居然有些红,不知道是疲惫还是什么,深深凝视着她,过了几秒,低头亲她的唇。
他两指捏得不用力,席烟轻而易举的躲开了。
第二下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席烟双颊吃痛,被迫张开嘴,他舌头钻了进来,不带任何技巧地纠缠她。
算不上浪漫,甚至有些粗鲁,纯粹的占有。
席烟嘴唇磨得发麻,又有点疼,没法推开他,只好咬了他一口,薄望京舌尖破了点皮,血腥味从两个人口腔蔓延开。
薄望京微微抬起头,舌尖抵了抵齿关,长指抹了抹她嘴唇上的血迹,眼眸深沉鬼魅起来,重新吻上去,伸手撕扯她的衣服。
席烟今天真没心情做,抬手糊向他的脸,明明没用太大力,但声很响,也把她吓一跳。
“清醒了吗?”她问。
薄望京冷笑了声,“睡你还需要清醒不清醒?”
席烟血压瞬间飙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薄望京好似很燥热,没耐心解衬衫领,直接扯开,扣子掉到地上发出噪音,白皙的脖子自虐似的勒出一到红痕,领口敞得能看到锁骨。
他耐心感受着脖子上的疼,想将无处可施的烦闷盖过,舔了舔嘴唇,眯着眼很混账地看着她,笑道:“对你好不好都是一个结果,我费那些力做什么。”
席烟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火光电石间和那片影子联系起来,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薄望京站着不说话,忽然将人揉进怀里,弯腰亲她的脖子。
手从她衣服底下钻进去碰她的皮肤,驾轻就熟的解开背后的扣子,绕到前面,边边角角都不肯放过,见她不反抗,便抬起头冷眼看她表情,一阵轻一阵重,想激起她的反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和她连结起来。
但席烟不肯吭声,眼睛湿漉漉的,没哭,强忍着,就盯着他。
薄望京蹙眉看了一阵,长指停顿,不耐地将她内衣扣扣上,席烟却不肯了,脱掉外套,问他:“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薄望京缓缓站直,冷声吐了三个字:“没兴致。”
他将充电器扔回桌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头也不回坐到沙发上,席烟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明明觉得薄望京好多了,但好像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为什么自己的情绪总是这么容易被他牵动。
她越想越委屈,很讨厌自己,一下子没忍住,眼睛湿了,不想让他看见,低头把鞋子踢开,拖着拖鞋,径直朝楼梯走。
“来聊聊么?”薄望京叫住她。
席烟不吭声。
薄望京起身拦她,凑近了才看到她长睫挂着泪,沉默许久,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长指揩去她的小珍珠,将人哄过来,低声下气说了句:“对不起。”
席烟很有骨气地回:“和你没关系。”
“那和谁有关系,嗯?”薄望京狗皮膏药一样挨着她,将人搂过来,相比刚才,心情好了许多。
席烟气还没过,怼他:“和谁都没关系。”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薄望京下狠心要让她消气,面色从容地用起普通男人哄老婆的招数,席烟一下接不住,只好瞪他来撒气。
两人安静了一阵,薄望京松开她,长腿落地,身子往前挪了挪,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沉默了一阵,淡声说开口:“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小猫小狗。”
“你这么想,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你自己。”
席烟心脏的血液忽然活泛起来,浑身发冷,又紧张,好似即将面临一场大考,考试范围就是她和薄望京之间的感情。
她抬头问,比任何时候都冷静,“薄望京其实你是一个很难读懂的人,离婚后的一系列行为我都难以理解。”
薄望京沉思许久,拢眉拧成一个川字,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沉声道:“如果非要定义我的行为。”
“喜欢,这两个字,够不够?”
第47章 是我的边疆
席烟听到那两个字像触电一样, 咽了咽唾沫感觉很渴,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强装镇定地放回去。
薄望京目光追随她的动作, 唇角勾了勾, “明明我在表白,你慌什么?”
席烟耸肩以示清白,“没有啊, 我哪儿慌了?”
薄望京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唇瓣上,长指抬起来,停留在她唇中间, 缓缓擦去那处的水色,“瞧瞧你自己,喝的谁的水?”
“我不介意,但不代表你不慌张。”
他动作极轻,小刷子一样刷着她的唇,席烟不经意间回想起刚才的吻, 他包裹她的气息,让她心跳加速, 她眼皮一抬, 看到薄望京眼眸幽深地注视着她。
随着视线对上, 他的动作不再单纯的帮她擦水,指腹缓缓描摹她嘴唇的轮廓,“好喝么?”
席烟听到这句浑身发热, 被抓包的惊慌以及薄望京似有若无的暗示, 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几乎能感受到唇上血液沸腾的律动。
她稳住心神,低睫颤了颤, 不铱驊敢瞧他:“水而已,和平常一样,哪有什么好喝不好喝。”
薄望京不肯放过她,一只手撑过去,将她缩在包围圈里,席烟头顶的光线瞬间变暗,她听到他嗓音低沉,“你知道我不是问水。”
席烟自由空间狭小压抑,薄望京的带着热意的吐息喷在她额间,熏得她脸颊滚烫,轻声说:“你还没说完。”
薄望京长睫垂下,盯着她发粉的双颊和脖子,越凑越近,嗓音低磁,“等会儿说。”
席烟将他推开,下地穿棉拖,“我去睡觉了。”
“我还没吱声,你就想走?”薄望京勾着她手将人扯回来,席烟跌回他怀里,“我说喜欢你,给我个态度。”
他脸贴得近,席烟身子麻了半边,眼睛不敢往后瞥,落在扣住自己腰的手上,不同于自己的纤细白皙,他的指骨修长,关节微微凸起,拇指肆无忌惮地摩挲。
冷不丁看一眼,这副强势做派很有冲击力。
“你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席烟耳朵红了红,低声呛,“我以前喜欢你的时候,也没求你喜欢我。”
薄望京没听清,往前凑了凑,“你以前什么?”
席烟耐心补充:“喜欢你……”
“嗯,听清了。”薄望京唇边呷了丝笑,打断她。
席烟才反应过来,扭头跌进他乌眸的笑意中,深沉的旋涡中央印着自己微小羞恼的影子,一时呆了呆,他长睫一眨,她就跌了进去。
她梦游一样神思恍惚,启唇说了句:“薄望京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嗯”了声。
席烟深呼吸,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问:“假设我没救过你,你会喜欢我吗?又或者,我救过你,但后来遇见的不是我,你会喜欢别人吗?”
薄望京没有马上回答她,甚至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眼睛清清淡淡地看向她,忽然轻笑了声,眼尾浮起一丝深意,“烟烟,你或许没发现,你想要的比你自己以为的多。”
席烟没得到答案反而暴露在他的视线里,此刻他的眼睛像一只手,一层一层扒光她的保护壳,直击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的思想和心绪好似都被他看透,本能地想掩藏自己。
然而下一句薄望京很快接上,他眼睫悠悠眨动,“恰好我给得起。”
他说的每一句像谜语,席烟却听懂了,她抿了抿唇,低下头,没有回应他。
薄望京停顿一会儿,云淡风轻道:“人生每个阶段我们都会遇到想要感恩的人,但那不是喜欢。”
“不是我点了头,你也没办法嫁给我。”
他说得无比认真,却又没夹杂非常多的情绪,好像握久了手术刀的医生,亲自肢解自己的□□。
他冷眼旁观地教学,指着病灶那处,说:“喜欢这件事无法用时间度量,如果非要追寻,或许我每一个决定都在铺垫我喜欢你。”
他叙述的声音沉稳缓慢,席烟好像走进他的森林,满目翠绿幽静。
他的话外之音却烈烈如风。
她站在风里,屏息聆听他喧嚣的告白,不敢惊扰栖于枝头的群燕。
正因冷静,所以客观。
席烟久久难以回神,以致于盯着桌脚发呆,看着白色羊绒地毯上的毛被它压得塌进去一小片。
薄望京将人下巴扭过来,好像有些不满她的走神,“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一个字都没听吧?”
席烟觉得现在的薄望京十分不真实,立刻站起来,“我现在有点困。”
“我最怕这样的结果,”薄望京脚一抬,将人挡住,眯了眯眼,“我的心思你糟践也就糟践了,接受还是不接受说一声,一晚上话白聊么?”
席烟咬了下唇,感觉到疼才松口,轻声说:“我听到了。”
“然后呢?”薄望京没那么好敷衍。
席烟瞥了眼他拦人的长腿,幽怨地看向他,“你就不能温柔点?容我点时间缓缓?”
薄望京神色淡淡,“我要是和以前一样事事随着你,你才该担心我是不是变了心思。”
他想起点什么,“问你个事儿。”
席烟点点头,“你说。”
薄望京眼底飘过一丝冷气儿,“你心里要没有人选,也说不出什么开启人生新篇章这茬,我想知道除了我之外,你希望和谁一起生活。”
席烟自然想过,从离婚起就开始想,但不可能告诉他,眼睛咕噜一转,坚定道:“没有谁,还没想出来。”
薄望京盯住她,鼻尖嗤了声笑,没戳穿,他有的是时间琢磨。
过了几分钟他又有一丝烦闷,“得想多久?”
席烟觉得他这副样子极为难得,想拍张照留念,又怕他顺杆爬,故意道:“那可说不准,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一年,两年?你要是等不了,那就把我从结婚证里划出去……”
她以前也说过这话,但不像现在这样笑盈盈的耍赖,仿佛笃定了他没法子,薄望京太阳穴跳了跳,还真一下驳不了她,亲手夺回来的人,罪得自个儿担。
他一下思绪四散,真捋了捋席烟不爱他的可能性,路是有些难走,但他轻轻抬眸,又说:“最长也不过几个十年。”
我欠你的-
这一缓就是一个多月。
生活没什么变化,如果非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薄望京又给她买下一间商铺,在薄氏集团附近的CBD地段,并不是之前说的公司楼下。
装修还没整,席烟在挑设计师,一下挑花眼,去小红书参考别人的装修风格,对中式设计很心动。
薄望京为了守她半年多没离开北港,眼看第二个季度过了三分之二,定好的分公司项目考察不得不去,原本要带上她,但是席烟说,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每天还见不着他的人影,还不如在家里。
其他倒没什么,薄望京一想起她要是出去乱逛,招蜂引蝶勾来什么人,不顺心的还是自己。
这事儿不是没发生过,以前他虽然不上心,物质上没亏过她,多少钱砸进去,珠宝首饰平日保养,有时候她没提要什么,也不一定懂那些物欲横流的太太们玩的东西,但只要旁人有的,他看一眼也就给了。
眼见席烟气质越来越好,身段也一天比一天腻人。
有些阿猫阿狗闻着味儿就敢来,知道她已婚也愿意做小。
他那会儿听到也就嘲一嘲不自量力,现在要再发生这种事,他还真想象不出来那人会是什么个下场。
还不如让她呆在北港,每天两点一线,反而安分。
席烟确实挺忙的,第一批干茶包终于装进了集装箱,秦孟桓请了外包做报关资料,但为了以后可持续性发展,不被人坑蒙拐骗,席烟打算自己研究研究,一头扎进单证的海洋刻苦遨游。
就算如此,她也隔三差五的去看外婆,上次给她带特产,薄望京也去了。
老太太当面拆开尝了味道,说好吃,席烟给她求了枚平安福,让她挂在钥匙扣上。
老太太刚开始执拗不肯带,后来席烟生气了才戴上,说:“人各有天命,哪是这种东西压得住的。”
席烟说:“呸呸呸,你这么说,把好运都吓跑了。”
当时老太太视线止不住在席烟和薄望京之间转悠,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把薄望京瞧顺眼了,还给他递了个苹果,趁席烟不在,笑眯眯的说了几个她小时候的糗事。
真正当了自己人。
席烟和医生打听了一下,医生说,虽然没办法康复,但没有恶化已经非常好了。医疗费都是薄望京承担,最好最贵加强中枢胆碱能活动的药用下去,定期安排锻炼记忆的科学训练,不得不说,还是很有效果的。
但这两天老太太一直喊着要回镇上,席烟电话里问了几次她都不肯说,只好去医院,好巧不好席烟父母从澳洲回来,一并赶过去了。
疗养病房里气氛有些尴尬,席烟喊了声“爸,妈”就再也没说过话,拉了条凳子坐在小黑板前面剥橘子,黑板上还有老太太和治疗团队连线游戏留下的印子。
席烟剥得认真,手上染了橘皮的黄色,李云心给她递了张纸巾,她扫了一眼,顿了很久才接过来。
李云心不像以前给个红包不说谢谢就唠叨,这次什么也没说,好像确实只是关心她手弄脏了,给她拿纸而已。
席烟把橘子放到老太太手心,出去透气,和几个护士打听了一阵,她大概知道老太太为什么想回家了。
和她玩得好的那个婆婆前几天突发心梗去世了,走得突然,连儿女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席烟想了一阵,大概明白老太太为什么非得回家了,进去说:“外婆,没事,我们回家,但回白首镇我们顾不上你,呆在北港吧,你怕孤单就和我们一起住。”
老太太瞪眼道:“你这孩子一拍脑门就决定了,都不和小薄商量一下,要是人家不乐意看到我这入了半截土的灯泡,不是惹你们小两口吵架么。”
席烟立马说:“他不会。”
老太太笑骂她,“也不知道你这三个字是护他还是护我。”
李云心顺势插话,“席烟那里确实不太方便,妈您还是跟我住吧,我和阿民回来陪您。”
老太太对上她没什么好脸色,哼了声:“你是该陪陪我,这么多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烟烟才是我女儿,你有心么,李云心。”
“亏我还给你取了个带心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那位婆婆的刺激,老太太今天格外激动。
李云心脸色有些难堪。
席宜民出来缓和气氛,“妈,云心挺想您的,以前工作忙顾不上您,老在晚上和我说爸爸妈妈对她多好。”
老太太根本不买账,指了下席烟,“她当时多小?发个高烧喊爸爸妈妈,那么一点点大的人,眼泪哭湿了一个枕头。”
“我把她喊醒了抱在怀里哄,她反过来安慰说,做梦摔了一跤才哭的,不用担心她。”
席烟垂眼玩着纸巾,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其实很多她都记不清了,但老太太一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夜晚。
老太太言辞激烈又心痛,“她为什么和姓薄的搅和在一起,你们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难为她的孝心,没受过什么父母之爱,为那一点礼义廉耻,还得替你们扛雷。”
“为了成全她,我也一直没戳破,戳破又能帮到她什么呢,还不如少给她添些烦恼。”
席烟听不下去了,起身跑到门外,眼泪一下涌出来,收也收不住。
等她整理完情绪回到房间,李云心一直在哭。
席烟看李云心一边哭一边看着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是席烟还是把视线挪走了,随后李云心哭得更厉害了。
老太太擦了擦通红的鼻子,正色道:“好了,我退一步,你们也退一步,疗养病房我住够了,是一定要走的,就住在云心家里,别的地方我一概不去。”
商量完后就是搬东西。
薄望京每天几个电话看得紧,席烟本来不想打扰他,一句两句说漏了嘴,薄望京不大高兴,但天高皇帝远也没法拿她怎么样,只说:“到时候派人给你们帮忙。”
老太太身份和别人不同,真申请离院的时候惊动了院长,怕哪里怠慢了,直接给薄望京打了电话,见对方没有责怪的意思才放下心。
彻底离开那天,老太太还有点不舍得,席烟跟席宜民去超市买水果,席烟付款的时候看到席宜民盯着远处某一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她问:“怎么了吗?”
席宜民忙应,“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
一家人吃了顿饭,席烟心里没什么波动,直到回到家里,她收到了李云心的微信,说:“对不起女儿,妈妈不知道给你造成这么多的伤害。”
第48章 是我的边疆
不知道是不是人长大到一定年纪, 不再容易煽情。
席烟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拿张小板凳坐在老房子门口,等爸爸妈妈轿车的小女孩了。
她和薄望京聊到这个事, 有些感慨, “我好像没什么很感动的情绪,也没什么歉疚的心思,是不是不太好?”
薄望京在视频里眉眼清疏, 他思索了一阵,态度很温和,启唇道:“生命注定有许多遗憾, 譬如你,你会是你父母的遗憾,这是他们命运之中必经的路,我不赞同世人对遗憾的消极态度,事实上,它会让你们之间的记忆更加美好。”
席烟举一反三, 开玩笑说:“那薄老板一辈子单相思好不好?”
视频里女人坐在地毯上,瞳眸清亮, 唇角弯弯, 在他们的房子里, 水晶吊灯温馨明亮,薄望京心口暖意丛生。
他笑了下,顺着她话往下接, “好啊。”
席烟本以为他又要威胁她或者胡言乱语, 结果他就这么应了。
她捧着手机看着屏幕愣了两三秒, 低下头假装挑拣衣服上的线,扯开话题, “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回酒店?”
她另一只手挂在沙发上,没再看手机。
薄望京嗓音低沉,陈述道:“因为昨天你说我打电话吵到你睡觉了。”
席烟心里软了一小角,干巴巴接了句:“哦。”
“烟烟。”薄望京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席烟依然低着头。
“这件衣服在外面不要穿。”他淡声吐字。
席烟抬起头看向手机屏,发现薄望京眉头微蹙,好似不大认同。
这是她新买的春秋款,颜色也是显白又挑肤的嫩绿,领口大V字,开到肩胛骨的位置,还能露锁骨,随便搭条白色系的下装都非常显气质。
薄望京很少插手她穿衣服的事。
席烟也没打算听他的,回了句:“你不懂,而且这也没什么呀。”
他唯一一次动手,是把她外穿的小吊带给扔了。
起初席烟以为记忆偏差被自己放哪里去忘了,又买了一条,结果没两天,薄望京当着她的面扔了出去。
气得席烟要扔他衬衫,薄望京摆出一副“你随意”的姿态看她闹,反正他在家一天,她就不可能穿成那样出去。
薄望京将手机从手机架上拿起来,“领口太低了。”
“哪儿低了……”席烟小声咕哝,垂头看了一眼。
她买来之前也担心领太深穿不出她想要的效果,但是照镜子试了以后发现压根不用担心,只是适当露肤。
她手边没镜子,点开视频右上角,扬起手臂忽上忽下各个角度看,过了一分钟,她终于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平时她不做动作是没关系,但是一旦姿势随意起来,抱膝或者弯腰,比她高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特别是胸,极易联想到触手生温的羊脂玉,色泽白至上品,弧度线条柔润,因而让人觉得软得像海绵。
她切回小窗看到薄望京转着手边的钢笔,一动不动地瞧她,他下眼睑用了些力,顶出卧蚕的弧度,漂亮的眼尾勾起似有如无的笑意。
算不上多良善,像是在看猎物。
起心动念时他瞳孔显得特别深。
别的席烟不好说,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眼皮跳了跳,镇定自若地放下手机。
两个人都没说话。
薄望京嗓音低徐,柔声哄:“我让人接你过来,嗯?”
那不行,现在他要起来没个度,席烟的体力只能维持他以前公式化的夫妻义务,再多她就吃不消了。
刚开始他略微强制,席烟咬牙不肯吭声,他领悟力极强,像摸索一张未知的地图,知道哪儿是宝藏,搓奖似的搓开。
薄望京追求极致,他很喜欢听她哭,不是弄疼她,而是刺激她的感官到极限,当强崩起的弦忽然被拉断,那声儿止也止不住,又甜又娇又勾人。
到那时他愉悦得发笑,眼眸殷红染水,深处隐隐贲发的本能并没有比她好多少,却比她从容,享受一切礼崩乐坏的混乱。
但席烟不得不说,在薄望京为她搭建的欲壑难填的世界里,他们是孤岛外互为浮木的关系,永远不存在抛弃和漠不关心,在那个时刻他们丢掉所有杂念,心意相连。
这是她是喜欢的。
只不过这种事情,席烟觉得一晚上有一两次就差不多,薄望京频次太高,她一回忆起来就想躲,得提前做足够的心理准备。
恰恰此人性致一来,根本不管你防不防备。
席烟装模作样板起脸,“不去,有本事今晚你回来。”
她料想薄望京不可能回来,才敢开这个口,车程来回五六个小时,第二天他还得工作,但凡用脑子想想都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没想到薄望京真回来了,隔着夜色摸进被窝,席烟严防死守,惊慌地问他:“怎么回来的?”
他半跪在床边,眯眼看她这副不守承诺的样子,淡道:“坐飞机。”
这么晚了航班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凑巧,席烟拽了被子将自己裹得死死的,“你那架不是在北港机场吗?”飞过去接也不可能这么快。
越遮越严实。
防贼么?
薄望京带了气性冷笑,“我不能再买一架?”
“疯了吧你。”席烟瞪他。
她黑长的头发披在枕头上,脸显得特别小,眼睛跟小鹿似的灵动娇怯,薄望京捏了捏她的耳垂,随性道:“我觉得挺值的。”
他看了一阵,眼神变了,薄唇暗示性磨她颈窝,“非得让我将就你,嗯?”
席烟很怕痒,立刻缩了进去,“你可以不回来,没逼你将就。”
“是,我乐意。”薄望京言语上让着她,长指却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脚踝,往自己那边拽,席烟来不及反应,腿一下打开了。
席烟被吓到,不满嘟囔,“这么用力做什么!”
薄望京眼尾带勾,挑开布料,里头空荡荡的,睡觉没穿,恰好给他方便,不客气地掂了掂,反问她,“你说做什么。”
这一晚上席烟明白了什么叫取索无厌,也明白了不能随意和薄望京开口,别人不一定办到的事情,他可以-
自从老太太出了疗养病房,席烟过去看望的频次比以前多,她父母别墅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地方,有湖有树,当时席宜民看中的也是这点,没管会不会升值,直接买了。
这两年市二医拆掉重新选址,搬到了这边,虽然没评上三甲,但不知道新来的院长哪儿来的能量请回一个心血管方面的专家,一下子提高了许多知名度,分散了市一的压力。
周边的商铺以及设施紧跟着起来,还搞了个广场,有大爷大妈在这边跳舞下棋,比以前有活力。
席宜民经过上一次那一遭算彻底退休了,李云心陪他去澳洲散心之后精神气养回来不少,但话还是不多,不知道怎么的,喜欢上养鱼。
席烟去看外婆的时候听李云心念叨好多次,说他整天鼓捣那个鱼缸,迟早给他砸了。
这天他不知道和李云心怄什么气,去花鸟市场没开车,席烟半路听说他在那边就让司机拐过去稍他。
路过市二等红绿灯的时候,席宜民看着某两个人,又露出直勾勾盯着不动的表情。
席烟直觉不对,街角有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一边一个搀扶中间的老人,看起来像是父子。
走在外边那位太阳穴到唇边有道可怖的疤,看起来很难相与。
另一位戴着鸭舌帽,身形清瘦有股书生气。
车子没停太久,到绿灯就开走了,席烟没看清,她总觉得那人像周岳。
回到家,席烟拿着一盒鱼食站在席宜民旁边。
席宜民笑眯眯看着新买的小鱼很是满足。
席烟试探道:“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席宜民嘴角僵了僵,没敢转头,弯腰视线追随鱼儿,说:“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们。”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人?”席烟不信。
席宜民指尖点了点鱼缸,“没有,你看岔了。”
席烟本来不想过问,但她担心历史重演,忍了忍,没忍住,语气不太好:“您要是遇上什么事提前说,别什么都不商量,到时候又让我们给您收拾烂摊子。”
席宜民在她面前本来就抬不起头,家里粉饰太平这些天他也不好受,见席烟爆发出来,倒是松了口气。
他看了席烟一眼,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鱼食,拍了拍她的手,帮她弄干净。
“饿吗?”他问。
席烟把人拉到室外的走廊,双手环胸,“不饿,说吧。”
“当时我急用钱,有人说只要有本金,他的路子可以帮我翻倍,结果没想到是个地下赌.场。”席宜民思及此悔不当初,烦闷地靠在柱子边,“我心想来都来了,要不试试,就少押了一些。”
“赢了?”席烟问。
席宜民点头。
他缓了缓继续说:“那会儿我真没脑子,赢了几场瘾头上来,再加上那人一直在耳边叨叨说我要翻盘,没见过这么好的运气,我就跟毛头小子一样热血沸腾。”
他陷入回忆,眼睛空洞思绪飘远,“但那里乌烟瘴气,我想快点结束,就把全部都押上,结果……输得……惨不忍睹……”席宜民说出来之后很痛苦,蹲下来,两只手抓着头发使劲扯了扯,扯得耳朵都动了,“我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想着可能下次就好了,刚好那边有人提供借贷服务……”
席烟之前已经猜到几成。
她这个爹,能有今天的成绩多半因为他野心,也正因为他的野心,在不正确的道路上,没人劝一劝,很容易犯错。
譬如这件事。
席宜民冷静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继续说:“后续我关注过那个场子,不知道谁举.报的,已经端了。”
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一般这种钱是追不回来的,案子破了以后,那笔钱原封不动打回了我账上。”
“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帮我一样。”
席烟脑子里在想那张刀疤脸,收回思绪问:“薄望京和我说你那些窟窿他来填,会不会是他打的?”
席宜民有些羞愧,“他一次性帮我们公司还清了所有欠款,还投资了在建的那块地,那笔钱没打回来之前,他已经往我私人账户里打了一笔。”
“说是让我和你妈妈放心养老。”
席烟垂下眼睫没说话,薄望京为什么出手这么大方,他们心里都清楚。
席宜民深深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我和你妈妈确实很对不起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弥补,所以你无论以后你怎么对我们,我们都不会生气。”
“当年我把你交到小薄手里,一是他能给你优越的生活条件,即使哪天我和你妈妈不在了,也能生活得很好。”
“二是当时你太喜欢他,太开心,我们不想泼你冷水。”
席宜民看了眼席烟,又转向远处的月季,“兜兜转转这些年,他居然也会因为你下心思筹谋,别人不了解他,我跟他父亲做生意这么多年,知道他性子。”
“他做事狠,也无情,正是水中捞月,怕一场空,无情的源头,反而是在意。”
席烟顺着他视线看那一丛丛玫红,听他声音充满风烛残年般沧桑的疲惫,慢慢继续说:“你们都年轻,在情感中,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对方。”
“他这样的人,很难说爱,甚至察觉动心那一刻会先否认。可一旦真确认,又飞蛾扑火。”
说着席宜民笑了声,看向席烟,“你们是同类人,只不过,一个计较得失,另一个,不计得失。”
那件事后席烟一直没和席宜民聊过,她原本以为爸爸会讨厌薄望京,没想到反而撮合他们,她不解:“为什么帮他说话?”
席烟心思都写脸上。
席宜民说:“刚开始我想找个理由为自己脱罪,是怨过他,但后来仔细想想,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和他没关系,这也是他厉害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烟烟,活到爸爸这个岁数,会明白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
席烟打断他,“爸,服输也需要勇气。就像您说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和妈妈,情感最难分辨对错,您能从低谷走出来就好。至于别的,劝劝妈妈,别给我发那些消息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交给时间。”
席宜民蓦然被夺走主动权愣愣地“哦”了一声,看着她,仿佛叹息,轻声笑说:“小公主长大了。”
回家前席烟特地让司机去市二医门口转了一圈。
席宜民看那人的态度让她不太放心。
她只是随便查一查。
没想到真让她蹲到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跟在刀疤脸旁边的那位,确实是好久不见,不知道被薄望京外派到哪里的周岳。
第49章 是他的边疆
夜色如雾, 几盏路灯安静地矗立街边,轿车缓缓驶向归途,席烟开窗安静了一阵, 晚春潮湿, 行人很少,让人联想到寂静岭。
但她没那么害怕。
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叵测的人心。
她不想怀疑薄望京,但越是想忘记这件事, 它的种子越是扎根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她拿出手机,给周岳发了条微信:“好久没见你了, 离职了吗?”
周岳很快就回了过来,“烟姐好久不见,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
在薄望京手底下工作的都是这样的风格,不正面回答问题,先打探对方的需求,再做反应。
如果没经验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还觉得对方人好。
席烟发了一个表情包,平静地打字:“上一次去缘弗山, 跟着薄望京的叫曹子墨, 没有你可爱。”
“我和薄望京的纪念日, 我的生日,可能你比他还清楚些。”
“给你买了点小礼物作为感谢,但是一直没见到你人, 所以想问问。”
周岳原本想给薄望京打电话, 但是看到席烟聊天内容, 句句触薄望京霉头,就不敢给他说了, 想了想回道:“谢谢烟姐,破费了,但我不在北港呢,心意收到,礼物就不用了。”
席烟看着那句谎话冷笑,看来他爸爸去赌,和薄望京确实脱不了干系。
得亏席宜民还帮他说话。
席烟想象不出来假如爸爸知道将他害得意志这么消沉的是薄望京,家里又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熄了屏单手托着下巴漫无目的的思索,她有时候也会怀疑,现在和薄望京是什么样的关系。
刚才爸爸那番话,她心里多少有些波动。
为那句。
一个过于计较得失,一个不计得失。
显然她是前者。
她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去真正想通这些事情,让他们真正有个决断。
话说回来,薄望京心思是坏,但没有真强迫人做什么,如果席宜民意志坚定一些,不可能入套。
终究人性经不起考验。
而薄望京则擅长考验人性。
回到家中,席烟拿出行李箱,收拾了些洗漱用品和衣服,带走几瓶平时用得比较多的香水,许久没装饰房间,今天从花园里折了几支海棠和栀子插在花瓶里。
离婚前她想给薄望京一个赏心悦目富有情调的生活环境,这种事常做,第二次回来没什么心情。
她看了看,十分满意。
费了点劲把行李箱搬下楼,席烟环顾一圈,居然有些不舍,随后干脆利落地锁上门。
离家出走这种事她第一回干,干得不太熟练。
出了别墅就开始迷茫,她该住哪儿呢?
席烟思索了一阵,掏出手机查酒店,查了几分钟发现自己用的是前段时间刚出过事的“微生物”,连忙退出去。
自从“微生物”技术改版以后,算法也进行了优化,一刷就停不下来,她这段时间很爱玩。
席烟选了一家评价还可以的四星酒店,叫了辆车,恰好此时薄望京电话打来,席烟像被抓包一样摸了摸鼻子,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进包里,不再管它。
酒店离别墅有些远,席烟办理完入住差不多可以睡觉了。
临睡前她又看了眼手机,两个未接,一条微信。
薄望京问她:“睡了?”
再没了。
接下去的两天,席烟把事情交代给朱小麦,朱小麦成长了很多,本来涨薪就在计划内,借此机会直接加了,并说自己会消失一段时间,如果有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留言,不用事无巨细的汇报。
随着经济发展,北港近几年变化很大,席烟在这座城生活太久,反而没机会好好欣赏它的风韵。
她带上相机随处逛,遇上相合的礼品店便留一张长堤的名片,借机推广她的干茶包,成与不成都没关系。
傍晚她骑单车到江边吹风,开了一罐雪花啤酒,浅浅抿一口,然后和众多小情侣一样坐在台阶上,仍由头发迎风乱飞,享受北港繁华的长夜。
薄望京给她打电话的频次越来越高。
但大多数时间他是打不通的,因为席烟又把他拉黑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几天薄望京脸色有多黑,管理层开会的时候,一个个夹着尾巴大气不敢喘,生怕拿自己开刀。
薄望京压缩行程处理完手边的事,将线下会议全都转成了线上,火急火燎飞回北港,曹子墨看到内部八卦群在讨论是不是后院起火了。
各个都是人精。
有个卡通头像的女生说:“都带去发布会现场了,寸步不离地看着,绝对复合了呀。”
“薄总前妻是真漂亮,以前跟在旁边听话得要死,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欢这样的。”
有人插了句话,“你们知道上次薄总为什么弄了只猫么?”
“卧槽,不会真的像我和朋友讨论的那样,哄前妻玩的吧?”
那人甩了几个表情包,得意道:“我办的。薄总确实是担心她无聊,亲自到会务组问有没有有趣的小玩意。还有人那是说她捡的流浪猫,薄总不可能办这种事,别太酸了我说。退一万步,就算是她捡的,那是什么场合,发布会啊,要多严肃有多严肃,但凡做这事儿的人不是她,分分钟赶出去好吗。”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薄望京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一看几瓶花摆着,一个鬼影都没见着,脸沉得不行,“砰”地一声将门摔上。
除了生气,他眼底飘着一丝脱离掌控的烦闷,习惯性坐在沙发上抽烟,又想起她不喜欢家里有烟味,想也没想将烟拧了,瘫靠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冷静了一阵,自嘲地勾了下唇。
之前他只是不想和她起争执所以不在她面前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意她闻到烟味不舒服,为了避免衣服上有烟味,应酬时不光自己不抽,还会让提醒对方把烟熄了再开始商谈。
有老前辈调侃他畏妻,听到那刻他没觉得反感,反而顺耳极了。
薄望京上楼打开抽屉,席烟身份证和护照都带走了,他拿起好几天没换水的花瓶,一动不动盯着上头已经开始枯萎的花,指腹压着瓶口,越嵌越深。
接着他走到衣帽间,连这里都重新布置了一番,只不过行李箱挪动的痕迹没有特地抹去。
他眯了眯眼,抬手砸了个走廊架子上不知道多少钱的藏品,用力扯开领带,往地上一扔,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他靠在窗边,尽量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到底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明知发过去是个红色感叹号,他还是打了两行字:“烟烟,你最好在我找到你之前回来。”
“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北港很大,要藏起来不难。
席烟倒没有说真要让人找不着,她本意是安静一阵,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住了几天酒店跟在家里似的,就换成了更偏远宁静的民宿。
每天民宿里提供三餐,白天小道上走走,看街角的老爷爷拉糖人,很有趣味。
席烟压根想不到,她离开酒店第二天,薄望京就找上来了,结果扑了个空,住民宿没什么消费可以查,她也不是在app上定的房间,互联网上一点记录没有,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薄望京和席烟不像普通的情侣,他们之间一张可以回顾的照片都没有,如果非说什么可以反复怀念,只有两本结婚证。
他难得约江昊东出去喝酒,纸醉金迷的夜场,却越喝越清醒。
有姑娘大着胆子来搭腔,江昊东劝了几句没辙,那姑娘大概意思是不介意已婚,给脸不要脸的原配不要也罢。
薄望京两指捏着酒杯看也不看,冷声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她争。”
江昊东觉着薄望京失态百年难得一见他,本想调侃两句,见他这副要把自己喝死的样子不大忍心,让人把酒下了。
从卡座上起来的时候,有东西从薄望京裤兜里滑出来。
江昊东捡起来一瞧,笑了声:“你可真能,随时把结婚证放身上。”
薄望京双目清明,没什么醉态,一把夺过结婚证,银白色的舞台灯浮黑夜里像银河,但他找不见想仰望的那颗星。
他倏而回头,平静地望着江昊东,“你说,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江昊东觉得他们挺曲折,拍拍他的肩,走到外面透气,“你要想,当时你只是不知道救你的人是她而已,也不是你的错。”
薄望京想了一阵,神思清朗,嗓音低缓,“你们都觉着我喜欢小时候的席烟,我单纯懒得解释,并不是你们猜的那样。”
喝了酒的缘故,薄望京没有平时那般滴水不漏,像普通人一样,吐露几句真心话。
“我对那个时候的她只有感激,远远谈不上喜欢两个字。”
“甚至无关男女。”
“只觉得为她救我这份恩,我得活下去,她送我的那条项链,我很珍重,它提醒我曾经不堪重负,但仍有希望,每次遇到什么事,和它待一阵,心就能静下来。”
江昊东安静的听他说。
薄望京闭眼揉了揉太阳穴,转了话锋,“后来家里催我结婚,推了那么多人,我只觉得席烟顺眼。”
“很早我就知道她喜欢我,我觉得她庸俗又平凡,除了长得像样一无是处,全国比她好看的不是没有。”
“然而我还是鬼迷心窍地选了她。”
“后来我偶然知道她就是小时候救我的人,那会儿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不了解她,我试图给彼此一点时间,但她不肯,那一刻我疯了一样想留住她。”
江昊东问:“你有告诉过她这些吗?”
“有。”薄望京顿了顿,语气很淡,“但没什么用。”
江昊东叹了一口气,“你怕是挺早就喜欢嫂子了,没发现罢了,也是阴差阳错。”
“或许吧。”薄望京似想到了什么,温和地勾勾唇角,神情宠溺又无奈,“她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占有欲和我不分上下,前些天怕是在吃自己的醋。”-
那晚喝完酒,薄望京清醒以后没忘那些话,曹子墨带着消息来,但他不急着去找人,将花瓶里枯萎的花扔掉换城新的一批。
他轻轻抚摸花瓣。
陌上花开,你何时肯归?
气温不断攀升,初夏已见端倪。
席烟几乎快忘了这是她离家出走第几天,她看到有人在她民宿房间门口放了一盒桃酥和蒲公英花束。
她将东西拎进去,没有立马拆,打开手机看到五六个小时前周岳给她发了几条微信。
“烟姐,我在医院附近碰上您父亲了,我……大概猜到您那天为什么会联系我。”
“但那件事完全纯粹我哥犯蠢,和薄总没关系。”
“甚至……”
“他才是收拾烂摊子的人。”
席烟看着沾着晨露的蒲公英花束,不禁想起小时候照顾一只生病的小狗的事,她假借给小狗送礼物的由头,把项链挂在它脖子上。
其实是送给那位意志消沉的少年的。
项链坠子里头放的就是蒲公英种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不知道种子有没有被狗狗弄得洒不见了,也不知道那位少年有没有领悟她的意思。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彼时,她揣着一颗真诚稚嫩的心,愿赠他——
希望和新生。
而她此时此刻收到的这束白色蒲公英,则代表自由与永不停歇的爱。
第50章 是我的边疆
席烟小时候和人交往大胆活泼, 但不爱听鬼故事,为数不多的冒险经历全在白首镇后村的那家小独院。
镇上大部分人都住在西口,就他们那家, 独来独往, 不怎么和人打交道。
他们院前是片青石板,周边有竹林,潺潺泉水从山石涧中滑落至溪边, 春天里有好多蝌蚪和小青蛙。
房子两层楼高,爬山虎长久不清理,显得绿油油的十分阴森。
有长辈为了小朋友听话, 编了许多鬼故事吓人,说:“你要是不乖,送去绿房子给里面的怪人填肚子。”
一个传一个,绿房子就这么叫开了。
起先席烟也害怕,外婆和那些人一样吓唬她。
后来她在家里背书,隔音不好, 口吃的腔调被皮的那个听了去,拉了一堆人在墙角, 时不时在楼底下喊叫:“小结巴又开始刻苦了, 真牛啊小结巴!”
“哈哈哈, 别、别、取笑人家,人家要哭、哭了啦!”
外婆拿扫帚赶,他们才嬉皮笑脸一哄而散。
渐渐席烟就不乐意在家里背书了, 但她又想将口吃治好。
那是一个冬日, 她在路边听到小狗的叫声, 跟着声音的方向找,正是那个绿房子。
她想起吓唬人的传闻一时不敢靠近, 但听着小狗呜呜咽咽的声音又实在好奇,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只灰头土脸的白色小狗拴在树底下。
树干被铁链磨得发白,好像已经枯死。
小狗背上有秃掉的斑块,像得了皮肤病,见有人来,先是大叫几声,又怯怯地往后退,打翻了食盆,盆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席烟环顾四周,才发现绿房子除了肆无忌惮的爬山虎,安静得没有一点人气儿。
她无意间听镇上长辈聊,这里两个月里死了两个老人,一个生了病治不好,另一个瘸了半条腿没什么收入,好在外孙还是孙子很争气,常常参加什么竞赛,靠奖金维持生活。
少年穷归穷,很有骨气,媒体带了摄影机和记者来宣传,他把门一关,不肯接受社会资助。
席烟那个时候不懂什么叫死了。
单纯比划了下手指头,屋里住了三个人,两个人不在了,那多出来的那个怎么办呀?
她大着胆子喊:“有、有人吗?”
没人理她。
她想把小狗抱回家,但它很怕她,龇牙咧嘴地不让碰。
第二天白首镇下了厚厚的雪,席烟偷偷抱着几个地瓜玉米还有几块生肉出门,没下完的雪花飘在她头顶,那时她不知道“千山暮雪共白首”这句诗。
也不知道她将去的是一场远赴未来的约。
那天天气冷,她鼻子耳朵都冻僵了,想知道房子里到底有没有长辈嘴里的少年,爬上台子,脸贴在玻璃上贴得紧紧的,眼睛咕噜咕噜乱看。
但里面一点光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
席烟时不时给小狗带吃的,顺便在这里练朗诵,不在乎念了几遍,自得其乐的看漫画,看小说,哈哈大笑,这里逐渐成为她的秘密基地。
有一天嘲笑她的小鬼们偷偷跟在她屁股后头。
席烟生气秘密基地被窥探,骂了他们几句,他们一点不生气,反而把她的书扔来扔去。
有几个年级比较高,席烟个头没他们大,抢不着又着急,有些书是她和同学借的,弄坏了,别人就不和她做朋友了,喊了好几句:“还、还给我。”
那些人就学她。
就是那天,一直没什么声响的房子传来诡异的古典乐声。
小木棍从窗户丢下,一根接一根砸在那些小鬼身上,听声响还挺重,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尖叫。
不知怎么的,席烟不太怕,她抬头看到窗边清瘦单薄的影子,少年没有露面,只有一个鸭舌帽的帽檐,席烟看到他的手背清白如鹤,指骨粼粼,好似雪岭的天光。
待人走后,她拍了拍门,少年不理她。
随后给她扔下一卷透明胶带,砰地就将窗户关上了。
席烟挠了挠头嘀咕,“他、他怎么知道我要、要粘课本。”
她猜测,这人肯定长得很丑,不好意思见人,因为她长水痘的时候就不肯见人。
席烟十分善解人意地维护他的自尊心,再也没敲门逼人下来,把透明胶带挂在门把上,拿小木棍在他一眼就望得到的沙地上,歪歪扭扭写了五个字:你是大好人。
席烟去绿房子的时间越来越多,读书声音很大,有一次她太饿了,一直在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重复了十来遍,终于吵到了少年。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和人说话了,嗓子滋滋啦啦像坏掉的收音机,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席烟眉眼耷拉,“我饿了。”
他沉默地给她做了一碗蛋炒饭,投喂小狗一样,人不出来,门拉开一道缝,把碗放地上。
席烟不大好意思地吃起来,他没出来,但她莫名觉得他还在门口,好奇道:“你、你天天在家里,不、不孤单吗?”
那边长久地没回答她。
久到席烟快把饭吃完了,他才开口,语气空灵得好似要碎掉:“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治好口吃?”
当时席烟听到这个问题很生气,筷子一放,很有骨气地不吃了,挺挺小胸脯,说:“我就、就是可以!老师说了,铁、铁杵磨成针。”
“要是命让你如此呢?”他又问。
席烟不懂命是什么,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一个答案,娇声娇气大喊道:“我不信命!”-
彼时的席烟那样鲜活顽强,薄望京想了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顺从听话?
复婚之后,除了小打小闹,她不敢真拂他的意,最叛逆的也就这次的离家出走。
仿佛是自己亲手折断了她的脊梁,逼她就范,让她知道,她得信命。
薄望京闭了闭眼,长指蜷缩,仍由指甲扎入手掌,用力得几乎出血,即便如此也抵不过隐隐作痛的心。
人不在一处,过去的记忆反而触手可及。
薄望京看着房间里花瓶的花,想做些讨她欢欣的事,和国外定了一束精心培育的大马士玫瑰,没一会儿就取消了。
玫瑰始终是他想送,她谈不上多喜欢。
很快,他想到了那包蒲公英种子,第二天亲手给她摘了一束。
他坐在轿车里,远远跟着,看到席烟离开他之后坐在小饭馆的椅子上,和当地的人随意聊天,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她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他突然有些动容。
他低头看花,冥冥之中上天好像已经给了他们两个人的密语,代表希望的种子,开出的是自由的花,它纷飞四散的时刻,爱意才永不停歇-
民宿的老板打扫卫生非常勤快,席烟第一次把蒲公英花束随手放在桌上,没用水养起来,结果第二天就枯了,老板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人好像知道她扔了似的,第二天又送了一束,席烟要笑不笑地自己下去扔,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守着。
结果第三天他就不送蒲公英了,换成了这个季节山野很多的蓬蘽,用叶子装饰,一颗一颗红艳艳好吃又好看。
颇有些揣度她心思的意思。
席烟笑了下,自己尝了一颗,趴在窗台,四处张望,没看到眼熟的声影,欢快地下楼将果子分给常到民宿打闹的小朋友。
他不急。
只不过席烟出门没带伞的时候,去洗手间的功夫,桌边就会多出一把伞。
她痛经那天,从外面回来脸都是白的,民宿老板娘给她送了一碗红糖姜汤,还有几盒止痛药。
她直夸老板娘心细。
老板娘却挤眉弄眼道:“我也想心这么细,但下午忙,不知道你生病。是有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气派也足,交代我帮你做碗红糖姜汤,药也是他买的。”
“他不让我告诉你。”老板娘撞了下席烟的肩,笑道:“男女之间就别搞什么做好事不留名了,我觉着小伙子人不错,他是不是在追你?”
席烟抿了抿唇,弯了下眼睛,说:“可能吧。”
她想起前几天她给周岳发了地址后,周岳捆了周满过来,那会儿薄望京已经知道自己住在哪儿,没必要藏着掖着。
周满说因为知道薄望京施了很多恩给周岳,就上了心。
他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和里面出来的哥们儿又联系上了,那哥们聘他做保安,结果是个给地下赌场看门的。
后面好巧不巧周满知道薄望京和席烟的事儿,他脑筋一转,觉着可以火上浇点油,都拿债务合同逼了,直接让席宜民破产不是更方便?老丈人更离不开金龟婿了。
加上他亲眼见着过开着豪车的老总们,在场子里输得裤衩子都不剩,非常简单有效,就去找了席宜民。
周岳站在席烟旁边,对周满说:“在家说好的,得跪下给烟姐认错,叫你不要交那些狐朋狗友,偏不听!”
席烟退了两步,蹙眉道:“别跪,我受不起。”
周岳顿了顿,看着席烟说:“当时薄总知道以后很生气,说……说等时机到了,我哥得给你,给你家人磕三十个头才能放过他。”
席烟撇了撇嘴,“那他怎么不解释?别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真不是!”周岳激动道:“薄总……他怕你误会他,其实他不敢伤害您的家人,只不过事情到那个地步,他料到,就算他解释,那会儿您也不会相信他。”
这是实话。
席烟拽着周满不让磕,冷声道:“起来,我怕折寿。”
周满五大三粗的,在席烟面前畏畏缩缩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委屈道:“那薄总不会放过我。”
周岳将周满拽起来,“听烟姐的,她说了算,当牛做马,你归他们家了。”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后来不知道场子里哪个输红眼的去举/报了,本也应该端掉,同时查到了席先生,给带走了,说实话,他情况特殊,和那些人性质完全不一样,薄总托了个很好的律师,帮忙交了罚金,将人保释了出来,席先生才一点事没有。”
周岳又看向周满,揣了脚,恨铁不成钢,骂道:“要是你从中收了人头费,又几年出不来!”
周满挠挠头,“那我毕竟也不是冲钱去的。”
他面朝席烟,正正经经鞠了一躬,“我周满,对不起您,这声道歉有些晚,但是真心实意的,不求您原谅,以后有什么事,吱一声,我一定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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