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更)
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收到他消息了。
昨晚匆匆去?看了眼外婆遗容, 在灵堂门?口?上了香,接下来的葬礼事宜温逐青没让她插手?。
宋棠音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露面,索性在殡仪馆陪他待了会?儿, 亲戚们赶到之前她就离开了。
第二天的葬礼,宋棠音没?参加, 谈了两个大客户,也并没有多少兴奋感。
窗外雨下得很大,她抬头看着?雾蒙蒙一片,心?想今天出殡, 挺受罪的。
但阴雨绵绵, 倒是很符合送葬人的心?情。
不知道温逐青此?刻在干什么, 按这边习俗, 中午宾客吃完饭就差不多结束了, 只有特别亲的家人会?留到晚上。
外婆没?什么家人, 本就是从外地嫁过来的, 早年丧夫,婆家又不重?视女儿, 早就基本断了联系。娘家的兄弟姐妹七零八落,仅剩的也没?法长途跋涉了。
昨晚温逐青告诉她, 能来的大都是部队领导和外公当年的战友,和一些他关系挺好的同?事,人不算多。
所以这会?儿他应该在休息了吧。
宋棠音托着?下巴, 拿手?机想给他发条信息, 迟疑几秒又打消了念头。
还是让他休息好了。
忙完一下午,几个同?事叫吃火锅, 宋棠音找借口?婉拒了,打着?伞从写字楼出来, 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公墓。”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表情讶异:“这么晚去?公墓?”
宋棠音“嗯”了声。
“就你自己?”
“嗯。”
司机按下打表器,笑呵呵:“小姑娘胆子挺大啊。”
她侧过头,没?再回话。
冬天本来就黑得早,加上是阴雨天,六点刚过,整个世界都被夜幕笼罩,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只有车窗外的雨帘中像色块一样发着?光的模糊街景。
没?过多久车窗起了雾,连色块也看不清了。
宋棠音收回目光,闭上微微酸胀的眼睛,头靠在微湿的车玻璃上。
街声混杂着?车内音乐声,她竟然断断续续陷入几次浅眠。
因为晚高峰堵车,一个多小时?后上高架,道路才通畅。
这时?雨已经小了,宋棠音把车窗降下来,风将她的头发吹得肆意翻飞,吹得她睁不开眼睛,绵绵的雨点敲在脸上,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直到车子停下,司机回头提醒她:“姑娘,到了。”
宋棠音看了眼打表器上的数字,扫码付款后下车。
不年不节的,晚上公墓几乎没?人,连石牌坊上的“清明园”三个大字都显得格外冷清。
依旧下着?毛毛雨,宋棠音打着?伞往里走。
从大门?进去?还要走很远,袜子被溅起来的雨水浸湿,流进短靴里,冰冰凉凉。
宋棠音走在一排排墓碑之间,听着?雨伞上的滴雨声和墓园里独有的风声,心?里有种沉重?的茫然。
直到目光定格在不远处那块点着?长明灯的墓。
那是附近唯一的亮光,因为显得格外落寞。跪在墓碑前的男人从头到脚都是湿的,不知道跪了多久,背脊笔直,像一座雕塑。
她缓缓走到他身后,吸了吸酸胀的鼻子,把雨伞罩在他头顶。
胳膊都僵了,才瓮着?声问:“冷不冷?”
回答她的只有雨滴在伞面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长青树叶子摩挲出的沙沙响声。
久到她都快忘了时?间,跪着?的人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得像要落进尘埃里:“你说,下面冷吗?”
墓碑上的外婆看着?她,跟以前一样慈祥。
宋棠音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她的眼睛和温逐青很像,瞳仁是一样的颜色。只不过岁月让她的眼皮耷拉下来,眼睛也变成三角形,是墓碑上这副模样。
三个月前,老太太还能坐着?轮椅去?遛弯,还能精神抖擞地催他们结婚。
每次宋棠音去?看她,枯瘦如柴的手?会?拍拍她的手?背,摸她的头,有点粗糙却很温暖。外婆满脸都是褶子,但笑起来十分好看,还会?唱家乡的歌谣给她听。
宋棠音不知道外婆被封在那个小盒子里会?不会?冷,只知道,那双温暖又干枯的手?她再也摸不到了。
她的手?只能在又冷又硬的墓碑顶端,一遍又一遍地,像外婆以前摸她时?那样。
回家后,宋棠音和温翊礼通电话,才知道他从下午就一直待在墓园。
送完宾客他就去?了,说外婆刚到那边,身边没?人陪着?,怕她被欺负。
浴室里传来花洒的声音,宋棠音怕他着?凉,硬推着?他进去?洗澡,把阳台上的干净睡衣取下来一套,用小凳子放在浴室门?口?,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手?里的小袋子是从温逐青车里看见?的,装着?外婆没?织完的围巾,她一条,温逐青一条。
本该留着?和衣服用品一起烧掉,温逐青却自作主?张拿回来了。
宋棠音学服装设计,针织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稍微观察一下就能上手?。
其实很多事情,幼年时?看大人做觉得很难,等真正到了和大人一样的年纪,会?发现难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想回到逝去?的时?光。
那些天真的,青涩的,因为什么都不懂而变得格外珍贵的时?光。
可?惜再怎么追忆,也回不去?了。
宋棠音用了两个晚上把这两条围巾织完,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外婆原本想要的样子,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她的是白?色,边上绣着?黑色小猫,温逐青是灰色,绣着?一只小白?狗。
花样中规中矩,但怎么看都是情侣款。
这天她提前下班回家,温逐青值完夜班在休息,像以往一样,做晚餐等她回去?吃。
除了那晚,外婆的去?世似乎并没?有很影响他情绪,他依旧还是那个沉稳专业的温老师,工作上一丝不苟,也把两个人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
但宋棠音知道,他笑的时?候心?里是空荡荡的。
今天做的是土豆牛腩,宋棠音没?忍住吃了两碗饭。
站在厨房门?口?看他默默地收拾,有条有理地,把所有东西擦洗得一尘不染,放回它们该在的位置。
一切都好像和以前一样,又隐约不一样了。
温逐青摘掉围裙的时?候,她忽然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男人回过头看她,眼里带着?疑问。
宋棠音笑着?继续:“去?嘛。”
“好。”他浅浅勾起唇。
出门?前,宋棠音从房间里神神秘秘地拿出她织完的围巾。
温逐青眼底错愕:“这是……”
“外婆给我?们的礼物啊。”宋棠音把灰色那条递给他,“这个是你的。”
男人把毛茸茸的围巾攥在手?里,微怔片刻,忽然笑起来。
他们对着?镜子把围巾围好,视线相撞,看着?彼此?眼中的光,好像有什么东西释然了。
雨就下那两天,最近一直晴朗着?。夜晚的天空格外空灵澄澈,饭后出来遛弯的人也逐渐多起来。
小区门?口?的夜市无比热闹,各种小吃摊香气扑鼻,只是宋棠音晚饭吃太饱,吃不下臭豆腐了。
离除夕还有十几天,街边店铺开始张灯结彩,提前烘托起过年的气氛。
宋棠音忽然想到什么,叫了叫身边的男人:“温老师。”
“嗯?”他低头看过来,下巴被挡在灰色的围巾里,眼睛是无比明亮的,让路灯都黯然失色。
宋棠音笑得弯弯的眸望着?他:“过年去?我?家吧?”
温逐青怔了怔,很快眸底有温暖流过,冲她勾起唇:“好。”
路口?四?面都是热闹繁华的商圈,他停下脚步,望向街对角最亮的那处。
宋棠音顺着?他视野的方向,看见?一家三层高的麦当劳。
“我?七岁的时?候,县城开了第一家麦当劳。”温逐青缓缓开口?,目光失焦地落在那处,“太贵,外婆舍不得带我?去?吃。”
宋棠音转头看他,手?攥了攥围巾穗子。
对面广场有灯光射过来,男人眼中像打了霜。
“有一次我?生?病了,很难受,什么都吃不下去?,就想吃麦当劳。外婆心?疼我?,排了半小时?的队给我?买来一个汉堡。”
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边说边笑了一声,“后来我?只要想吃麦当劳,就装病,那时?候觉得自己可?聪明,也觉得外婆很傻,每次都信我?。”
宋棠音没?想到他还有调皮的时?候,不禁弯起唇角,可?心?里却空落落的,觉得即便是这么有趣的事,听起来也并不让人轻松畅快。
“其实这种幼稚的心?思哪骗得过家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温逐青垂下眸,抬手?轻轻握住胸前柔软的围巾,指腹摩挲着?那只小白?狗,“外婆什么都知道,她只是希望我?开心?。”
宋棠音没?经历过那段时?光,却好像瞬间被他带回到那段时?光。
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辛苦,虽然偶尔会?羡慕父母双全的同?伴,但他从来没?缺少过爱。
可?是再伟大又温暖的爱,也终有一天要被上天无情地收走。
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事。他从死神手?里救回再多人,也留不下注定要离开的外婆。
生?命没?办法计算,也不能交换。
所以才会?有长久而深刻的遗憾。
麦当劳的灯光依旧璀璨明亮,属于他心?里的那束光却永远熄灭了。
长街如昼,灯火煌煌,宋棠音看着?他暗淡的双眼,安静地走到他面前。
穿着?羽绒服的双臂有些笨拙,但还是轻轻环住了他。
第32章 (二更)
温逐青低下眸, 看见女孩雪白的帽子和围巾,仰头望他时?清淩澄澈的目光,一潭死水般的眼里像被投了?颗石子, 颤动的感觉由波心蔓延。
“我请你吃麦当劳吧。”她温软的嗓音像棉花糖,融化?在他心底, “吃完你也要开开心心的,不许再难过?了?。”
女孩的手在他背后缓慢地?拍,恍惚回到小时候外婆哄他睡觉的画面,男人胸腔微震, 嘶哑地?回应:“好。”
接下来几天, 宋棠音一直在准备年终大?促, 所有人都想给这忙碌的一年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医院也很忙, 温逐青依旧早出晚归, 或彻夜不归, 于是谁都没主动提离婚的事。
他们一如往常的各自?忙碌, 似乎并?没有因为春节来临而?变得有什么不同。
直到那天,写字楼晚上停电, 宋棠音被迫回家加班,给还在医院的温逐青发了?条信息, 暂时?借他书房用用。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宋棠音数学依旧不好,平时?工作室有专门财务, 但到了?年关, 她还是得过?目一下报表,哪怕做做样子, 给出点冠冕堂皇的意见。
事实上这些数据看得她昏昏欲睡。
温逐青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想着?宋棠音应该睡了?, 结果一推开书房门,就看见台灯的亮光。
女孩趴在桌子边睡着?了?,一只胳膊被脑袋压着?,手里还拿着?触控笔,iPad屏幕上是画了?一半的旗袍设计图。
温逐青从床上拿了?张毛毯,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肩上。
将她手里的笔抽出来放下,却?不敢动她设计图,于是平板依旧亮着?。
正打?算去洗澡的时?候,突然平板响了?一声,他无意偷看她微信,但那几行字已经出现在屏幕上,撞进他眼里。
阮舒:【话说都这么久了?,你俩还没合计离婚的事儿?】
【你不是口口声声要自?由嘛。】
【离了?给我个信儿,我给你在江滩放十万块的大?烟花,庆祝我闺蜜重获新生!】
望向女孩温柔恬静的侧脸,男人无声地?勾了?勾唇,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是啊。
也是时?候该放她自?由了?。
关上书房门,走到客厅阳台上,将紧闭的窗户拉开,零下几度的寒风扑面而?来。
温逐青拿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
“帮我……拟个离婚协议。”
这些天来工作室找宋棠音的客户格外多,甚至有人提前?预定?了?明年下半年的单子,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老客户给她介绍了?一个国风企业的创始人,希望能各方面合作一下。工作室年会那天,宋棠音把人请到了?饭店。
业内叫那人一声白总,宋棠音本以为是个小?姐姐,见面时?着?实吃了?一惊。
对方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的年轻男人,面容清俊,穿着?中式衬衫和长裤,颇有光风霁月的气质。
“你好,我是白墨。”就连打?招呼时?的笑意也像春风拂面,让人觉得格外亲切。
两人创业理念差不多,话语投机,白墨也学服装设计,只不过?念的是国内艺术高校,颇有和她相见恨晚的意思。
宋棠音不喜欢员工受拘束,因此年会模式很随意,大?家吃吃喝喝聊一聊天,想要唱歌跳舞玩游戏的各自?自?便,她作为老板,只在开始时?简单讲了?几句,就低调退场了?。
几乎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和白墨交流创业经验,以及对未来合作发展的想法。
白墨比她早出道几年,却?丝毫没有前?辈的傲慢,耐心解答她很多问?题。
宋棠音觉得受益匪浅,主动提出加了?他微信。
温逐青今晚值班,十点多还算平静,在办公室翻了?本闲书。
手机突然来了?条消息。
打?开一看,是庄小?林。
【温医生,老板今天见了?个帅哥哦。】
他拧拧眉,放到一边。
过?几秒手机又响了?,温逐青没有马上看,翻了?两页书,倒了?杯水,走回办公桌前?还是忍不住拿起来。
庄小?林:【!!!老板居然主动加他微信!!】
【她以前?从来不主动的!!】
温逐青突然想起来,他俩微信还是他申请的好友,那天宋棠音磨蹭好久才通过?。
这种比较很无厘头,甚至荒唐,但此刻的心和脑子都像散落在地?面上的弹珠一样,不由他控制。
温逐青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头一回尝到理智在边缘岌岌可危。
庄小?林又发来了?什么,他没看,只点开宋棠音的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去:【回家了?吗?】
没等到回复,只等来了?急诊科的催命电话。
又是一宿血流成河的忙碌。
后来温逐青冷静下来,昨晚那种感觉就像梦一样。
他没有太放在心上,可宋棠音似乎变得比他还忙。
早出晚归,连饭都不在家吃,再也没有上班偷闲给他发信息唠嗑。有时?候晚上回家,手里拎着?打?包盒,还一边在和人讲电话。
他无意间听到那头声音,是个嗓音清润的男人,年纪应该不大?。而?从两人的聊天内容不难得知,这些天她晚餐都是和这人一起吃的。
“好啊白总,那我等你好消息。”宋棠音把打?包盒放在餐桌上,挂了?电话,看向温逐青时?脸上依旧一片笑盈盈,“咦,你今天吃这么晚呀?”
温逐青从来没觉得她脸上的笑容这么刺眼过?,就像是电话那头的人没给完,施舍给他的。
想让她尝的新菜式放凉了?,他也还没吃几口,顿时?食欲全无,放下筷子站起来,淡淡道:“我吃好了?。”
宋棠音看着?男人略冷的神色,觉得不太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只好默默把打?包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
男人在水池前?洗抹布,背影高高的,恍惚比之前?瘦一些。
她看了?会儿,问?:“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
“还好。”回答的嗓音依旧很淡。
她觉得他似乎不太想说话,也不再强迫他,转身?回了?房间。
直到睡觉前?出来拿晒好的衣服,温逐青正在阳台上打?电话。
她默不作声地?取完衣服,正打?算回去,听见他略沉的嗓音:“明晚有空吗?”
宋棠音回过?头:“怎么了??”
“明天头七。”夜晚沉沉,他眼里亮着?光,“有空跟我一起去吗?”
宋棠音笑了?笑:“好啊。”
紧接着?她偏过?脑袋想了?下,又说:“不过?我下午有个项目要谈,挺远的,回市区可能会晚点。你定?个时?间,我尽量早到。”
温逐青望着?她:“地?址发我吧。”
宋棠音眨眨眼:“嗯?”
“谈项目的地?址。”温逐青一脸认真道,“既然很远,我去接你。”
宋棠音笑着?摇头:“不用了?,有车送我回来。”
若在以前?,话到这儿他不会再坚持,两人虽然结了?婚也住在一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一直以来也自?觉维持着?某种界限感。
就连照顾她,也仅在她能接受和允许的范围内。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温逐青觉得身?体?里有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在疯了?似的和理智较劲,连言行也被它控制:“我去接你,不好吗?”
他语气平和,并?没有带着?质问?或不满,却?莫名让她感受到压迫。
眼前?这个温逐青好像和她一直以来认识的温老师不太一样。
他问?出的话也让她回答不上来。
说好,不是她本意;说不好,又似乎有点不礼貌。
温逐青从来不让她为难,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眼里看到一种陌生的固执。
其实他也并?非在无理取闹。
宋棠音进门打?电话没避着?他,他知道她明天要去洽谈的对象,就是电话里那位“白总”。
那个跟她聊了?一整晚,被她主动加了?微信,还经常一起吃饭的男人。
这股敌意来得莫名,在没来得及理清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相应的反应。
可宋棠音仿佛被吓到的茫然脸色到底让他心软了?软,不忍强迫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抬手摸摸她脑袋:“早点睡。”
见他抬脚往书房里走,没再提去接她的事,宋棠音抱着?衣服松了?口气。
刚才的温老师,让她比当初拿着?四十五分的数学试卷去见他时?还要紧张。
第二天,宋棠音去白墨在郊外的庄园里谈项目,同时?见的还有几位国风网红,也是白墨公司的代言人。
宋棠音如今在圈内小?有名气,这些网红也慕名已久,在白墨的牵线和主持下谈得很顺利。
中午她还是把庄园定?位给温逐青了?。
他说地?方太远,怕不安全,宋棠音发过?去让他放心。
晚上在庄园吃完饭,白墨派司机送她回市区,自?己也亲自?出了?大?门。
两人在石狮子旁言笑晏晏,曼妙的旗袍和中式禅衣,被茫茫月色照得像一对即将登仙的璧人。
画面落在温逐青眼中,像骨缝里生出的刺。
宋棠音笑着?道完别,正准备去前?面上车,忽然瞥见围墙下那抹身?影。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那件熟悉的外套,围着?她和外婆共同织完的围巾,和以往一样双手闲闲地?插在兜里,连站姿都没什么变化?,却?平白有一股说不出的孤高落寞。
男人望着?她的眼睛比夜色还黑,像浓墨洇了?一层又一层。宋棠音眼看他步履沉稳地?走过?来,心跳不由自?主凌乱,大?脑也一阵空白。
白墨心生疑惑,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宋棠音脸上:“宋总,这位是?”
他身?后是豪宅大?院,一身?素衫也掩不住贵气,温逐青望向他时?,脸色却?一如既往的淡然:“久仰白总大?名,我是她老公。”
说着?,他轻轻揽住女孩的肩,以一副占有者姿态:“来接她回家。”
第33章 (一更)
夜色沉沉, 宋棠音呆望着他搭在自己右肩的那?只手,好像铺天?的黑云罩在脑门上,懵懵的, 完全理不清状况。
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说出这种话?
感觉他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一样,但男人揽着她的力道, 和包裹着她的熟悉香味都让她无法抗拒,乖顺地站在他胸前。
而白墨显然是历经千帆的大人物,面对温逐青带着挑衅和示威的语气,气场丝毫也不弱:“原来是宋总的先生, 那?既然这样, 我?就?不多事了。”
他抬抬手, 礼貌得体?地送客:“二位慢走。”
“白总再见。”温逐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
宋棠音被男人揽着肩, 还来不及跟白墨再打声招呼, 已经走到了车门口。温逐青为她打开副驾驶门, 护着她的头把她送进去,然后绕过车头上车。
紧闭的空间里,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既因为他突然出现, 宋棠音还没回到状态,也因为他对着白墨说出那?句意味不明的“我?是她老公”。
最近的温老师有?点奇怪,总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宋棠音握着安全带, 心中默默地想,同时扭过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没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附近几里就?这么一个庄子,以防万一——”他顿了顿, 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有?些时候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太相信陌生人。”
宋棠音本想说白总不是那?种人,经过这段时间她对白墨的了解,他这人不同于市面上某些男性老板,并没有?不良嗜好,对合作?对象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有?着足够的尊重。
至少两?人单独谈事情的时候,白墨对她从来没有?过半分?逾矩,同样对那?些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的网红代言人,在业内风评一向挺好。
宋棠音信得过白墨的人品和能力,才决定跟他合作?。
但这话说给温逐青似乎并没有?意义,于是她放弃与他讨论?这个话题,又问:“那?你刚刚……为什么对他那?样说?”
男人淡淡地勾了下唇:“什么?”
宋棠音脸颊微热,硬着头皮开口:“你说……你是我?老公。”
温逐青转过头,眼神有?些意味不明:“难道不是吗?”
“……”宋棠音噎住。
男人淡淡的反问在她心口狠撞了下。
是啊,怎么不是。
至少在正式离婚之前,他都是她的合法老公。
只不过说来讽刺,结婚三个月余,她居然对“老公”这个称呼如此陌生,以至于轻易就?乱了阵脚。
如果她没记错,从两?人领证到现在,温逐青几乎没在她面前提过“老公”这个词。哪怕偶尔需要对外人介绍对方,也会用“妻子”和“丈夫”来介绍,听起来十?分?官方正统。
而“老公”“老婆”之类的字眼,说出来总有?种无法言喻的亲昵,就?算是假的,也会让彼此感觉像越了界。
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舒开,安全带都快被她捏皱。温逐青深深看了眼她苦恼的样子,莫名有?种畅快。
比起在别的男人面前笑,还是这张因他而纠结的脸更好看。
温逐青发动车子,最后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豪宅大门,离开这个让他哪哪都不舒服的地方。
宋棠音知道温逐青或许对白墨有?什么顾虑,又或者单纯不喜欢他这个人,可她没打算也没办法因为这个而放弃工作?室发展的机会。
平心而论?,白墨是个很优秀的合作?伙伴,一个值得学习的前辈。
而温逐青向来是个理智过于情感的人,所以她并不担心他的情绪问题。
离过年?还有?一周多,宋棠音一边推进白墨那?边的项目,一边还接了葛霏帮她推荐的私活——给一部民国电视剧做服装指导。
只不过剧组的拍摄地址在横店,她年?前需要出趟差,如果顺利的话,能够赶回来过年?。
时间是临时通知的,恰好有?个男演员从江城转机去横店,于是给她安排了同趟航班的机票,方便落地后剧组接人。
温逐青在医院忙碌一整天?,下班回去,见到玄关?放着的行李箱,微微一怔。
宋棠音从卧室出来,边走边系围巾,眼睛一亮:“咦,你今天?这么早?”
温逐青没回答她问题,眉头皱起来:“这是要去哪?”
“去横店出个差。”宋棠音看了眼墙上挂钟,着急忙慌地坐下穿鞋,“车在楼下等,我?得走啦。”
“我?送你吧。”温逐青接过她行李箱。
虽然出差时间不长,但现在是冬天?,衣服厚,宋棠音努力精简再精简,还是把二十?四寸行李箱塞得满满的。
见温逐青直接拎起箱子过门槛,她惊慌提醒:“你小心闪着……”
话音未落,箱子已经稳稳立在楼梯间。温逐青低头看向她,眼尾略勾起来:“担心我?闪着腰?”
宋棠音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寻常的身体?器官会被人类赋予不寻常的意义,导致他分?明是很正经地说着话,却让她察觉到一丝暧昧。
而他不过勾了勾眼尾,目光深邃了些,笑容明显了些。
一定是她想多了,温逐青怎么会有?挑逗她的意思呢?
宋棠音靠在电梯壁上,用力甩了甩头。
小区楼下停着辆黑色保姆车,后座门开着,宋棠音一眼便看见里面坐着的熟人。
白墨笑着迈开长腿下车:“好巧宋总,又见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棠音感觉背后空气一凉,只好硬着头皮回应:“白总这是……”
“去横店见个老朋友,碰巧和小周同航班。”白墨看了眼后座另一个年?轻男人,在车里还戴着墨镜和口罩,应该就?是那?个姓周的演员,“想着搭个便车,一路上有?人说说话,没想到又遇到宋总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温逐青:“宋总的先生也在。”
“我?也没想到还会遇到白总。”温逐青迎上他目光。
这话听得白墨嘴角微微一翘。
言外之意很清晰,他并不希望还会遇到白墨。
见温逐青都快把敌意搬到明面上,宋棠音赶紧拽拽他袖子,提醒道:“我?们该走啦。”
“嗯。”温逐青沉下脸,帮她把行李箱搬上去。
上车之前,他轻轻为她拢了拢围巾,将女?孩鬓角微乱的碎发掖至耳后。
男人手指有?意无意地碰到她,寒风中冰凉僵硬的脸颊和耳朵被烫得微微颤抖,那?股触电般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里,将她整个人震得酥酥麻麻。
“早点回来,注意安全。”他柔声说着,缓缓摸了摸她的头,仿佛真?是个深情款款送妻子远行的丈夫。
宋棠音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来,揪揪手指:“嗯……”
上了车,心脏还在猛烈跳跃,她抬手轻轻安抚着,转头望向楼梯口。
男人衣摆被风吹得肆意摆动,顶着隆冬腊月刺骨的寒意,漆黑的眸始终目送她,直到下一个拐角,再望不见彼此。
虽然姓周的男演员好像很高?冷,宋棠音出于礼貌还是打了声招呼。
对方摘下墨镜和口罩回应她:“你好。”
长得倒挺精致,但可惜宋棠音整天?看温逐青那?张冒仙气的脸,面对帅哥早已心如止水。
男演员似乎不爱说话,车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宋棠音想找点话题破冰,可因为对国内明星不熟悉,她十?分?尴尬地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位,更不知道人家?有?什么作?品,无从寒暄。
白墨适时出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宋总和先生伉俪情深,让人羡慕。”
宋棠音前一秒还在庆幸,后一秒倒宁愿他不说话。
“是啊。”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但宋棠音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大秀恩爱,于是尴尬地笑笑:“我?先生……很好。”
白墨也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宋棠音显然没当真?,轻飘飘回:“是吗?”
“同为男人,多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敌意。”白墨温文尔雅地勾着唇,话也说得耿直坦率,“他应当是误会了什么。”
宋棠音怔了下,随即恬淡礼貌地回:“那?一定是白总误会了,我?先生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
说完她望向车窗外,眼底覆上重重心事。
熟悉的街景在视野里不停倒退,每一帧画面都有?些模糊。慢慢地,像梦一般演变成他们结婚到现在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
开心的,难过的,无聊的,惊喜的,无论?过去多久,全都历历在目。
他的沉默寡言和温柔体?贴,男人标志性的粗线条和尝试读懂她的真?诚,从一开始的笨拙关?心,到后来驾轻就?熟的照顾。
偶尔别扭,偶尔玩笑,但更多时候他就?像无处不在的春风,让人觉得温暖又舒服。
这个冬天?很冷,因为有?他,却并不难捱。
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勇敢的小女?孩,会不顾一切地把心交出去。
十?八岁没能开口的话,纵使?再给她一次机会,恐怕也说不出了。
有?些答案如果不是她想要的,也不必知道了。
第34章 (二更)
“温医生, 今天这么早啊?”
“嗯。”
“早饭吃没?”
“吃了。”
温逐青走?进办公?室,手里拎着半个没啃完的白面馒头。
没有某个小姑娘大清早围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问吃什么,他?便也懒得下厨, 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买了俩馒头。
今天出门也像是没带魂,买馒头居然忘记拿咸菜。强忍着吃了一个半, 噎得慌,剩下半个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温逐青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这?一个半馒头, 从头到脚透着?股憋屈。
他?把?剩下半个馒头扔掉,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出门倒趟垃圾。
正碰上刘星澜上班。
整条走?廊都飘着?他?手里杂酱面的香味, 护士长在后面不满地喊他?:“跟你说几遍了小刘?早餐别?这?么大味儿。”
值班护士小姐姐从病房出来, 笑道:“护长爱吃呢, 下次给她带一份儿, 看她还说不说你。”
“得嘞青姐。”刘星澜抬手朝前?方挥了挥,“温老师, 早啊!”
温逐青微微颔首:“早。”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听见?两个小护士聊天——
“小刘最近春风得意嗷。”
“谈恋爱了嘛, 滋润。”
“有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瞧他?那一天天嘚瑟的。”
“他?那是热恋期,甜蜜着?呢, 当然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爱情?这?东西, 酸甜苦辣不都得尝个遍?”
“是啊,去年我跟前?任分手, 感觉整个世界都没了,干啥都提不起劲儿。”
温逐青倒完垃圾从电梯间回来, 正说到这?句,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疑难杂症治好那么多?,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瞧不出自己的症结,倒要在这?里听女孩们讲八卦。
“可不是吗,我分手那会儿饭也不想吃,剧也不想追,像个行尸走?肉,那段时?间的状态自己想想都可怕。”
“所以啊,人千万不能恋爱脑。”
其中一个护士朝另一个递了递眼色,后者看到温逐青站在走?廊,立刻噤声。
温逐青看着?她们,目光坦然:“怎么不继续说了?”
“那个……我有工作?,去忙了。”小护士转头溜得飞快。
温逐青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看着?认真工作?的同事还是默默作?罢,转身回办公?室。
坐了一整天门诊,连水都没喝上几口,根本没闲暇去想别?的事。满脑子都是病人和病例,温逐青便也以为之?前?的异常都是自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直到下班后坐在车里,看见?前?挡板上贴着?的卡通挂钩,某些记忆又奔涌进脑海。
“温老师,我给你买几个挂钩吧,放车上挂口罩和垃圾袋。”
“温老师,你喜欢小猪还是小青蛙?”
记得当时?他?说的是随便。
后来宋棠音给他?买了一只粉色小猪,一只绿色的小青蛙。小猪挂在副驾驶,小青蛙挂在他?这?边。
车里好像还有她头发的香味,是又甜又嫩的水蜜桃,丝丝缕缕地侵入他?鼻腔。
温逐青不敢放任自己再多?想,轻叹一声,发动车子。
回到家,照常把?脱下的鞋放进鞋柜,发现鞋柜空了一小半。
家里鞋本就不多?,宋棠音带走?两三双,他?的鞋总共也只有三双,剩下的连一层都摆不满。
看着?空旷的鞋柜,他?脑海也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抽走?,一片空荡荡。
就连问自己的心怎么了,都只能听见?茫然的回音。
以前?他?从不在深夜觉得寂寞,独自生活那么久,甚至无比享受不被外?界打扰的宁静。
宋棠音突然闯进他?生活是个意外?,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被动接受,也仅仅是接受。
因为她是他?教过的学生,因为那三年相伴,所以不抗拒她的入侵,甚至照顾她也逐渐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成为本能。
家里的智能音箱是她买的,和门锁一个牌子,每次开门会自动播放音乐。
小姑娘总爱买这?些在他?看来华而不实的东西,用她的话说,这?叫氛围和情?调,叫生活。
拆快递那天她一脸认真地说,温老师,您之?前?的日子最多?叫生存。
温逐青看着?茶几上那个播放音乐的小方块,不禁弯唇笑了笑。
清澈年轻的男声从小方块里飘散到客厅的每个角落:
“失去你的风景,像座废墟,像失落文明。能否一场奇迹,一线生机,能不能,又再一次相遇……”
温逐青坐在沙发上,弓身捡起地毯上掉落的檀木发簪,忽然闻见?一阵熟悉香味。
那香味融在歌声里,由浅入深地震彻灵魂:
“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穿越了千个万个,时?间线里,人海里相依……”
手指摩挲着?发簪纹路,轻嗅着?独属于她的发香,闭塞的心就好像破了一个洞,浪潮奔涌进来,把?原先的一切都席卷干净。
只剩一个他?自己。
清晰明了,无处可逃的他?自己。
是,他?想她了。
一种在人伦和道义上羞于启齿的想,一种他?即便清醒着?,也无法控制自己逐步深陷的想。
宋棠音返程那天是腊月二十?七,江城机场到处都挂了红灯笼。
去的时?候有人送,回来却只有她一个人。
大家都留在剧组过春节,不像她这?么归心似箭,放不下工作?室那点?小摊子。
临近年关,进城出城的都多?,宋棠音在机场门口连辆网约车都打不到,前?面一百多?位,预计等待三小时?。
她只好拉着?二十?四寸的巨大箱子艰难前?行,去找出租车上车点?,结果还没看到指示路牌,就先看到了熙熙攘攘、目测有一百多?个的人头攒动。
宋棠音生无可恋地排在队伍末尾,看着?那一个个行动比她方便的人臭不要脸地往前?插,原本饥肠辘辘的肚子也不叫了,里面全都是火。
等了很久,队伍都没怎么动,前?面的出租车却一辆接一辆离开,宋棠音忍无可忍,叫住一个正往前?跑的男人:“喂,能不能别?插队?”
男人睨了她一眼,那表情?好像她才是个神经病,压根没搭理,扭头走?了。
“……”宋棠音用力深呼吸,才忍住没在公?共场合爆粗口。
二十?多?分钟后,一群工作?人员来维持秩序,终于没人再堂而皇之?地插队。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胜利的曙光也似乎就在眼前?。
还剩最后十?个人,就轮到宋棠音了,很快就要踏上回家的路。
宋棠音这?才有心情?拿出手机,给阮舒发微信:“我大概一个小时?到家,今晚约不约?”
阮舒发来的语气听起来不太正常:“今天晚上啊……要不明天吧?明天我请你喝酒……”
最后一个字像被强行按了暂停,带着?个颤抖的尾音,然后匆促消失。
宋棠音虽然母单,可毕竟这?把?芳龄了,乱七八糟的读物视频没少看,也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白纸。
大庭广众的,她不禁脸颊发热,赶紧关掉阮舒的对话框。
前?面突然喧哗起来,宋棠音抬头一看,上车的口子围着?一群人。
她问前?面的大妈:“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好像两辆车追尾了,我滴个天哦,大过年这?是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回家了!”
宋棠音踮起脚,看见?两个司机在激烈争论,紧接着?车上乘客也开始加入战局,双方一言不合,开始骂骂咧咧你推我搡。
工作?人员上去拉架,被司机唾沫横飞的一顿吼:“你别?整那些好听的,就说我这?车怎么办!啊?他?给我撞成这?样!他?怎么解决?”
“那就等保险和交警!看警察怎么说!”
“我不挪,凭什么挪?万一他?反咬一口算谁的?反正我也拉不了客了!大不了一起喝西北风!”
宋棠音隔着?几米远,都被他?们吵得脑仁疼。
出事的两辆车堵住了出租车唯一通道,谁也不愿意挪车,在警察过来解决问题之?前?,车和人一个人都走?不了。
宋棠音回头看向身后,队伍比刚才更长了。
她好不容易才排到这?里。
早知道今天出门前?看个黄历,一定写着?“忌出行”。
网约车排到九十?多?,之?前?她留了个心眼,没取消,但还要等两个多?小时?才能上车。如果没这?破箱子,两个小时?她爬都爬回家了。
正烦躁地望天长叹,手机突然响起来,低下头,“温老师”三个字映入眼帘。
宋棠音怔住。
不是没想过让他?来接,可这?样的念头只短暂一晃,就被她打消了。
在这?种境遇下看见?他?名字,就像溺水人的救命稻草,心脏密密的一阵跳跃,摁下接听的手也在冒汗:“……喂?”
“你在哪?”对方沉声问。
宋棠音纳闷了一秒,如实回答:“机场……”
温逐青紧接着?问:“机场哪里?”
宋棠音刚想告诉他?位置,突然听见?电话那头释然的叹息,带着?男人的标志性温和:“我看到你了,回头。”
心脏蹦得越来越高,宋棠音握着?手机的手还僵在耳边,就这?么听话地转过头去。
而斜后方隔着?十?几米,队伍长长的围栏外?,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把?手机放在耳边,望着?她,目光有种漫长的深邃,仿佛在讲述着?无比久远的故事。
第35章 (一更)
风声肆虐, 她站在一片刺骨呼啸里,心底却像有火苗在燃烧,拉扯着全身所有的意志, 想和风一起飞过去。
这似乎不是如今的她该有的冲动。
宋棠音冷静地站在原地,等他过来接过她的箱子, 也接过她一路走来的风尘仆仆和疲惫。
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冰刀一般的风,那种刺骨的寒冷被隔绝开来,只?留下宽阔挺拔的身后一片独属于她的避风港。
只?不?过暂时属于她,却不?知道最终会属于谁。
车内暖气把周身都包裹起来, 很快驱散了寒冷, 宋棠音把围巾取下?来, 看着放好行李的男人上车:“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
温逐青看过来:“打过电话?, 你?关机了。”
宋棠音恍然大悟:“那可能还在飞机上。”
“嗯, 所以给你?发了微信。”男人望着她, 目光似乎比以往都认真几分, “你?也没?回。”
“啊?”宋棠音惊讶地张大嘴巴,“不?会啊, 我没?收到。”
温逐青微一皱眉:“是?么?”
她赶紧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微信, 却并没?有在屏幕顶上看见他。
心中暗叫不?好,视线下?移五六行,才终于找到他名字。
右边是?一个红点, 提示她有新信息。
“……”宋棠音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旁边的男人, “我不?是?故意的。”
温逐青表情淡淡的,沉着的语气却仿佛带了丝委屈:“不?是?故意把我设置为?免打扰?”
“不?是?。”宋棠音一脸真诚地解释, “最近横店和工作室的信息都多?,我怕你?有事找我我看不?见, 就?想着放置顶……结果那天可能太困,不?小心点错了……”
在横店每天从凌晨忙到晚上,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去想温逐青怎么没?给她发过信息,反正平时他也是?个大忙人,工作时不?联系是?常事。
宋棠音先取消了免打扰设置,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往上翻,发现除了今天说来接她的两条,这些天他还真没?给她发过消息。
她转头望向他。
温逐青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咳了声:“如果有要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宋棠音点点头:“哦。”
“嗯……我也想着,你?在那边应该很累,尽量不?打扰你?。”温逐青语气如常地解释,说着连他自己都骗不?过的话?。
其实?是?近情情怯,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三十多?年引以为?傲的头脑在这件事情上无用?武之地,变得完全像一个白痴。
他一直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在他看来再漂亮的话?,也比不?上落到实?处的行动?。
外婆曾说他这性格吃亏,人都爱听漂亮话?,那些混得好的人不?一定会做,但一定会说。
可他是?个医生,太明白在人命面前,嘴皮子最没?用?。
不?是?话?说得好听,阎王就?不?收人。
可惜外婆走得有些早,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在女?孩子面前,他是?该说多?一点,还是?做多?一点。
宋棠音哪知道他脑子里这些念头,只?当是?寻常话?,满不?在乎地回:“我知道,你?也忙嘛。”
温逐青看着她,如实?承认:“嗯。”
宋棠音转过头问:“我们回家吃饭吗?”
“我订了餐厅。”温逐青发动?车子,唇角微勾起来,“今晚在外面吃。”
最近在剧组天天靠外卖渡命,宋棠音很久没?吃过真正好吃的东西了,味蕾每天都在疯狂叫嚣和抗议。
听见他的话?,眼睛瞬间?亮起来:“吃什么?”
温逐青笑得温柔:“春雪阁新开了家火锅,有人说味道不?错,江景也很漂亮。”
宋棠音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温老师太好了!”
温逐青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眼里像是?有春风拂过:“小心点,别撞着。”
“嗷。”宋棠音抬手捂住头顶,笑意不?减,开心得像个孩子。
从机场离开时天还是?亮的,没?到春雪阁,车外就?黑了。
街边霓虹灯次第?亮起来,整个城市开始进入漫长的夜晚。
江边的风格外大,下?车时,温逐青无比自然地揽过她肩,用?男人稍热的体温为?她驱散掉寒冷。
店员把他们领到预定的位置,虽然不?是?包间?,但店里座位并不?密集,椅背后还有隔断屏风,足够私密。
临窗的位置视野极好,转头就?是?江对岸的电视塔,和一排排高楼大厦组合成的灯光秀,千变万化的霓虹灯把江面照得波光粼粼,让这条汇入海洋的玉带在夜晚也有另一番魅力。
江面上缓缓经过的游船被灯光装点得璀璨生辉。
这里高度很巧,江面和对岸一览无余,脚下?临江的小酒吧也看得格外清晰,可以坐在火锅店里欣赏到一些小资情调。再看得远些,整条路便像一条长长的光带,蜿蜒着消失在视野尽头。
和温逐青一起吃火锅,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一个长得就?很下?饭的人一直帮她烫菜,还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实?在让她难以拒绝。
而温逐青似乎很喜欢投喂她。
偶尔她觉得温逐青好像在玩什么养成游戏,就?像她小时候玩芭比娃娃一样,享受给娃娃梳头,做饭,喂它?吃饭,晚上把娃娃放在小床里睡觉,这一天就?很有成就?和满足感。
温逐青做得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会偶然给她这样的错觉。
她就?是?他手里的芭比娃娃。
以前的宋棠音或许会觉得这样很好,无论是?芭比娃娃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在他手里,当什么不?行呢。
可现在她想要的不?是?被当成一个芭比娃娃。
其实?每一个芭比被买回家,都没?人真正在乎她是?谁。
她只?要是?个娃娃就?好了。
今天他可以对这个娃娃好,明天也可以再买一个新的娃娃。
没?有一个娃娃是?独一无二的。
吃完火锅,两人沿着江边走了走,路过小广场时有卖花的小摊,温逐青突然驻足看了几秒,拿着手机回头问她:“有喜欢的吗?”
宋棠音微微错愕,对上摊主小姐姐笑着询问的目光,回神指了指那束蓝色满天星簇拥着白玫瑰:“这个吧。”
红玫瑰象征爱情,白玫瑰……似乎没?听过类似的说法?。
宋棠音望向温逐青,他正准备扫码:“多?少钱?”
“晚上特价,十八块哦。”
温逐青二话?不?说付了款。
小姐姐把花束递给宋棠音,笑盈盈地说:“白玫瑰是?求爱之花哦,祝两位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宋棠音忽然被哽住。
拿着花走了很远,还是?怕温逐青误会,一脸认真地对他解释:“我不?知道这花是?那个意思……”
温逐青很浅地勾了下?唇:“现在知道了。”
宋棠音拨弄着花束边缘的满天星,若无其事地找补:“其实?买花嘛,好看就?行了,花语什么的不?重要,而且网上说的也不?一定准。”
“可她说的没?错。”男人温润的嗓音让飘过来的风都暖和了几分。
宋棠音一愣,怔怔望着他眨眼:“啊?”
温逐青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往回走吧,再吹你?要着凉了。”
风吹得脑袋涨涨的,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可她不?喜欢自我纠结,也不?喜欢纠结别人,扫开迷雾,思绪很快变得轻盈。
两人刚回到家,温逐青便来了个电话?,还神神秘秘地到书房接。
宋棠音没?在意,准备东西去洗澡。
打来的是?那位律师朋友:“唉我去,最近事儿太多?了,我刚忙完,协议书快递给你?了,应该明天能到,你?俩大概什么时候签好?”
“等等吧。”温逐青拨弄着窗帘,目光望着窗外浓重夜色,沉寂而悠远,“我再考虑考虑。”
对方“哟”了声:“这意思不?太想离啊?”
温逐青迟疑片刻,叹道:“我再想想。”
万一宋棠音铁了心要离,他也没?办法?。
当初承诺过事情结束就?放她自由,他总不?能言而无信,以私心把她绑在这段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的虚假婚姻里。
宋棠音洗完澡出来时,温逐青好像不?在家了。书房关着灯,门半开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对她锁门。
反正他睡的床铺从来都整整齐齐,房间?里所有东西也摆得条理分明。
他住进去前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干净得像样板房,什么时候都不?怕人看。
没?过多?久他回来,说去倒了个垃圾,还顺道给她买了份泡菜臭豆腐。
大晚上的,害她又没?管住自己。
第?二天温逐青有手术,一大早去了医院,出门前给她把早餐热在烤箱里。
宋棠音睡到八点多?起来吃早餐,想着今晚有应酬,提前去快递驿站把快递取了。
两人都很会买,温逐青是?懒得逛街逛超市,为?了节省时间?,恨不?得衣食住行全都用?手机解决,而她是?女?孩通病——拆快递有瘾。
宋棠音报了她和温逐青的手机尾号,把那些箱子袋子一股脑塞进小推车,满载而归。
温逐青买的大多?是?生活消耗品,没?什么不?能看,她都是?一起拆完包装,再去分各自的东西。
音箱里放着歌,宋棠音坐在小凳子上拆快递。
牙膏,沐浴露,湿厕纸,睡衣,香薰灯……
温逐青五个,她六个。
把东西一样样摆在茶几上,宋棠音忍不?住再次惊叹温逐青的购物?能力,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2g网冲浪的他。
最后一样是?个文件袋,宋棠音一边撕开,一边腹诽小林是?不?是?想放假想疯了,居然把白总的合同寄到她家里。
正好白墨说合同是?今天到,她便也没?想太多?,直接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
待看清文件扉页上的字,宋棠音顿时懵了。
这不?是?她等的合同。
而是?两份离婚协议书。
第36章 (二更)
又是忙到晕头转向的一天。
温逐青回到家时, 宋棠音已经出门应酬了,他自己随便做了两个菜,吃完便去书房看文献。
总觉得似乎忘了什么, 仔细一想,却反而想不起来。
这些年很少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花心思, 到医院是工作,回家也是工作,早已成为?一种惯性。
忙到很晚才听见外?面的门响声,担心她又喝多?酒, 温逐青放下?手中文献出去看她。
今天的她似乎还好, 进门时没有摇摇晃晃, 脸色也正常。
知道她在饭局上很少能吃饱, 温逐青像平时一样问她:“要吃东西吗?”
如果是以前?, 宋棠音会笑着跟他提要求, 每次想吃的东西五花八门, 他因此学?会了很多?新花样。
可?今天的宋棠音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几秒后面色平淡地摇摇头:“不了,我有点累, 去洗澡。”
他听出她还是喝了不少酒:“那我给你煮点蜂蜜水。”
“不用?了。”宋棠音错开他手臂,径直往卧室里走,“我不想喝。”
花洒的水从头顶淋下?, 将整个脑袋都闷在热雾里, 宋棠音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知道离婚是早晚的事, 她也并?没想闹情绪。
是莫名其妙的情绪在闹她。
手从额头抹向脑后,整个脸暴露在水帘中, 足足洗了一个多?小时,洗到自己快缺氧,才关掉水从淋浴间出去。
出门那刻,她拍拍自己的脸,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虽然她说不喝,温逐青还是煮了蜂蜜水,保温杯放在餐桌上,往上飘着袅袅白汽。
但他人已经不在客厅了。
宋棠音走过去,抱着杯子?吹了吹,喝上一小口。
暖意顺着喉管流下?去,被酒精烧了一晚上的胃顿时舒服很多?。
边喝边整理?了一下?思绪和心情,待喝完最后一口,她敲响温逐青的房门。
门开得很快,就像一直在等着她敲。
男人垂下?的目光也让她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他一直在这样看着,满眼都是她。
可?错觉就是错觉,她定了定神,扬起一个几乎和平常一样的笑容:“温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
温逐青望着她的眸忽然一颤。
“之前?说好的,三个月就可?以离婚。”宋棠音微抬着头,温柔恬淡的没一点破绽,“这段时间谢谢温老师照顾,我也打扰你很久了,是时候该结束了。”
“……没有打扰。”他听见自己迟疑艰涩的嗓音。
“要不然明天去吧。”宋棠音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年的最后一天,就不要留到明年了。”
温逐青没有说好,而是薄唇抿着,默不作声地看了她十几秒。
眼底汹涌着数不清的情绪,但那双眸太?黑,太?深邃,那些情绪就像被浓雾遮挡,宋棠音看不清楚,也看不懂。
直到他忽然开口,声音像从十分渺远的地方飘来:“你……想离婚吗?”
宋棠音眼皮眨了眨,有点难以置信,像听了个笑话:“不是到离婚的时候了吗?”
“……是。”他哑声回,手指在身侧缓缓攥紧。
没从她眼里看出半分留恋,看来从始至终迷失在这桩婚姻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就放她自由好了。
只是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还伴着那晚的风声,十字路口璀璨绵延的灯火,和那个柔软得让他发烫的怀抱。
所有细节都无比清晰。
“温老师,过年去我家吧?”
腊月二十九这天,宋棠音起得很早,她甚至担负起叫温逐青起床的任务。
以往都是他先起来,她听见声音在床上磨蹭片刻,再出去等早饭吃。
这天温逐青做了两碗豪华版牛肉面,比江城最出名的面馆还好吃。
宋棠音一直兴致很高,似乎离婚对她来说是件大?喜事。
而相比于她的大?快朵颐,温逐青碗里的面不太?咽得下?去,食欲全无。看着她满脸笑容,一边失落一边欣慰。
失落的原因他不愿多?想,从昨晚她提离婚到现在,心脏和大?脑已经被肆虐过无数遍。至于欣慰,是无论如何,看见她开心就好。
庆幸离婚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庆幸他没有让她难过。
“温老师你怎么不吃?”宋棠音鼓着腮帮子?抬头看他,“你的不好吃吗?”
“没有。”温逐青笑了笑,落在她眼里一如既往的柔和,“在想事情。”
宋棠音以为?他在想工作上的事,点点头:“那早点去吧,弄完你去忙。”
温逐青垂下?眸:“不急。”
她吃得很快,一碗面很快见底,连汤也喝光了。
温逐青收拾厨房却从来没这么慢过。
宋棠音不是第一次觉得这人似乎对离婚的事不热衷,也再一次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会呢,他可?是连协议书都准备好了。
最后她等啊等,等两人终于捱到民政局,却千算万算,忘了被网友怒骂的新政策。
离婚证没领到,只领了份《离婚登记申请受理?回执单》,和三十天的冷静期。
宋棠音挫败地窝进座椅中:“居然忘了有冷静期了。”
男人手指握拳抵在唇边,望向车窗外?咳了咳,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眼尾却是上扬着的:“没办法,等一个月吧。”
“只能等了。”宋棠音撅着嘴,拿出手机给阮舒发微信,吐槽万恶的冷静期耽误她离婚。
离婚有什么好冷静的?
结婚才需要冷静好不好?
当然,她和温逐青这种各取所需的塑料婚姻除外?。
可?就连这种塑料婚姻,也要被困在冷静期里,实?在是太?离谱了。
突然有电话打来,是苏婷芳,宋棠音叹了口气?,放到耳朵边:“阿姨~”
“音音啊,今晚……”
刚听到几个字,音量忽大?忽小开始卡顿,宋棠音摁下?免提:“阿姨我听不清,您再说一遍。”
“是不是信号不好啊,现在能了吗?”苏婷芳焦急地说,“这村里就是网络差,早让你爸叫人来检查了,他就是记不住。”
宋棠音笑笑:“能听到了。”
“哦,能听到了啊。”苏婷芳沉吟了下?,“今晚除夕,你和阿青都过来的吧?”
“过来啊。”宋棠音下?意识答完,看见不远处的民政局大?门,突然想起两人刚办完离婚申请,遂改口道:“我过来,他……”
迟疑那一秒,话头被身边男人接过:“阿姨,我先去医院查个房,中午和音音过来吃饭。”
宋棠音诧异地转头,对上男人含笑的目光,心底一阵微微颤动。
可?阿姨还在电话那边,疑惑也没法开口。
直到电话挂了,才问他:“你要跟我回去过年吗?”
温逐青深深看了她一眼,幽邃目光照得她头皮发麻,连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比平时更勾人心魄:“你不是邀请过我吗?”
宋棠音脑袋嗡了嗡,因为?最近铺天盖地的忙碌而被抛掷九霄云外?的某段记忆才撞回脑海,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张了张口,喉咙却像被堵住,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不管怎么说,这婚还没离,大?过年的你回家不好解释。”温逐青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条理?清晰,让人无法拒绝,“让大?家安心过完这个年,再说吧。”
宋棠音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好。”
心想还是他考虑周到。
车子?启动,在停车场门口的减速带上震了震,宋棠音不留神抠掉美甲上的一颗珍珠。
过了很久,她才饱含歉疚地望向温逐青:“温老师,对不起啊。”
说好带他回去过年,至少让他在外?婆刚走的第一个春节不至于形单影只,却差一点食言。
离个婚,竟连人都不做了,觉得自己像个画大?饼的渣女?。
宋棠音没头没尾地忽然道歉,他稍一蹙眉,领会到意思。
紧接着唇角浅勾起来,还是那么温柔:“没事。”
温逐青去医院查房时,宋棠音在车里等他。
不久,也就她两集电视剧的时间,男人重新回到驾驶座,身上多?了股消毒水气?味。
从一开始觉得刺鼻,到如今闻惯这股气?味,想着离婚后就不能经常闻到了,竟还有些不舍。
宋棠音叹了口气?,甩掉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问男人:“需要导航吗?”
温逐青发动引擎:“不用?。”
几秒后,车子?开出停车场,宋棠音听见他声音:“累的话睡会儿吧,我慢慢开,还早。”
宋棠音摇头:“我不累。”
虽然昨晚不明原因的有些失眠,早上又起得早,总共就睡五个多?小时。去民政局的一路还挺清醒,从民政局出来就忍不住开始犯困。来医院这半小时车程,打了十几个哈欠。
但真要她睡,大?白天未必睡得着。
温逐青换了个舒缓的轻音乐歌单:“眯会儿也行,不然会头疼。”
鼻子?忽然一阵泛酸,虽然这样的细节早已寻常,她还是忍不住会感动。
宋棠音乖乖地答应:“好吧。”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车的确开得很慢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她却真的睡不着,无数思绪在脑子?里飞,像蝴蝶被困在玻璃罐子?里,虽然绮丽,却并?不让人开心。
眯着眯着,她不禁又默默感叹:以后要谁当了他老婆,该有多?幸福啊。
她不敢想象他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样子?,大?概是比如今对她更多?千百倍的关心和体贴吧。
是连一个哈欠一个喷嚏都记在心里,一个叹息一个皱眉都不会放过,是随口一句话,就甘愿为?她上天入地,赴汤蹈火。
那个幸运的女?孩大?概会被他泡在蜜罐里,当生命一般呵护吧。
第37章 (一更)
进家门前, 温逐青下车开门,高大挺拔的身影俯下,朝她伸手。
和上?次一样。
两个人都忙, 父母也都有各自的忙碌,除了偶尔和秦肆约约饭, 这还是他们第二次回这栋房子。
上?次是领了结婚证,而这次是没能领到离婚证,竟有种微妙的宿命感。
宋棠音默默地把手放进他掌中,心里想着,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来了吧。
这段婚姻虽然短暂, 但无论如何, 温逐青都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丈夫。
苏婷芳从门内迎出来, 笑眯眯的:“可终于?等到你们了, 午饭都好了, 快, 过来坐下吃。”
温逐青礼貌笑着打了声招呼:“阿姨。”
两人从门口到餐桌旁坐下,交握的双手都没?有松开, 在旁人看来,无疑是一对恩爱甜蜜的夫妻。
坐下后, 宋棠音触了电似的把手抽回,拘谨地放在大腿上?。
今天团年饭,家里人到得很齐, 弟弟秦肆和妹妹陆芯都在。
说?来有趣, 纵观一整张桌子,除了苏婷芳和秦肆母子, 其余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和机遇是件很神奇的事。
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住在同一个家里,围着同一张桌吃饭, 却比很多血浓于?水的家庭要更幸福和谐。
这世上?千万个家庭,就有千万种模样。
就像桌上?这两对夫妻,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故事。
饭桌上?,宋兆华和苏婷芳这对夫妻不停地互相使?眼色,最终是宋兆华无奈败给老婆,犹豫几秒后不太?自然地开口:“这个……音音和阿青啊,孩子的事儿,你们俩有计划吗?”
正在喝鱼汤的宋棠音不留神被呛了一下。
温逐青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笑着回宋兆华:“爸,我们暂时没?计划,音音还小,不急。”
“她小,你不小了。”苏婷芳一脸苦口婆心的表情,“女孩子嘛,捱到三十多也能生,现在科技发达,姑娘们保养得也好,不过我听?说?男人这个精子质量会下降的,你工作又忙,老熬夜,身体难免会吃不消,所以得抓紧喽。”
被长辈当?面?提这种问题,饶是温逐青平日镇定,也不禁尴尬地咳了咳。
宋兆华赶紧解围,望向自家老婆:“人家当?医生的,自己不比你清楚?而且闺女还在呢,说?这合适吗?”
苏婷芳看了陆芯一眼,似乎也觉得话?题有点超龄,清咳了声,给陆芯夹菜:“大人说?话?不关你事啊,多吃点肉,你看你在学校又瘦了。”
“我都十八了,可以听?了。”陆芯表情淡定,脸不红心不跳,“而且生物课有学的。”
苏婷芳被噎了噎,只能笑。
“还有呢妈妈,您知道现在网民投票里我们最讨厌家长做什么吗?”陆芯冲苏婷芳眨了眨眼。
苏婷芳兴趣盎然地歪过脑袋:“是什么?”
陆芯一字一顿地开口:“催婚,和催生。”
“……”苏婷芳嘴角一抽。
旁边的宋兆华笑了,冲女儿竖个大拇指。
陆芯还说?了最后一句:“所以你们以后千万别?催我结婚,不然我就去四处流浪,找个没?人催我的地方生活。”
然后自顾自开始夹菜,退出这个话?题。
“毛都没?长齐,想那么远。”宋兆华笑呵呵看着女儿,目光里满是宠溺,“行?,爸爸不催,你跟你姐姐一样,都要开开心心,幸幸福福的。万一找不到,爸养你一辈子。”
陆芯嘴里塞满菜,嘟嘴朝他做了个鬼脸。
秦肆今天倒有些沉默。
显然催生这话?题他也不喜欢,否则以他的性子,多少得插两句。
这么久了,他对温逐青的意见也没?刚开始那么强烈,今天除夕,还客客气气地起了杯酒:“姐夫,敬你一个。”
温逐青也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
两人对视着一饮而尽,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秦肆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望向宋兆华说?:“叔叔,大过年别?光顾着催生啊,给我们准备红包了吗?”
宋棠音忍不住笑出声。
主动要红包还要得这么理直气壮,果然是秦肆能干出来的事儿。
苏婷芳笑瞪他,说?着训斥的字眼,眼神里却是纵容:“哪有今天要红包的?你明天早上?不拜年了?”
“今天是今天的,明天是明天的啊。”秦肆说?得理所当?然,“我又没?说?是拜年红包,看叔叔诚意了。”
宋兆华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笑了笑,倒真从兜里掏出几个红包。
给孩子们挨个发了,最后才落到苏婷芳手里。
秦肆眼睛一亮:“哟,妈这一沓过分了啊。”
宋棠音肉眼揣测了下厚度,苏婷芳拿的红包起码是他们十倍多。
宋兆华清了清嗓子,义正辞严:“这个家,你妈妈最劳苦功高。”
陆芯折着手里薄薄的红包嘟哝:“私心就私心,当?谁不知道似的,说?这么冠冕堂皇。”
温逐青全?程看他们说?话?,脸上?挂着浅淡笑容。
这样的家庭他年幼时也曾羡慕过,但他很早便知道羡慕无用。
而此刻,是他觉得最靠近幸福的时刻。
宋棠音忽然凑过来,小声说?:“吃饭吧,接下来的话?没?啥营养。”
温逐青不太?明白,直到听?见宋兆华带着叹息的声音:“想当?年啊,我和你们妈妈……”
孩子们纷纷开始夹菜,埋头吃饭。
温逐青好像突然看懂了什么。
宋棠音低着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他解释:“每年一回忆,耳朵都起茧子了。”
温逐青勾着唇笑,给她夹了一筷子卤猪耳。
宋棠音不悦地仰起头:“你什么意思?”
骂她猪耳朵吗?
男人满眼温柔,看不出半分骂她的意思,轻声道:“吃啥补啥。”
宋棠音哭笑不得,然后往他碗里扔了块猪心,有样学样道:“吃啥补啥。”
温逐青夹起猪心往嘴里喂,一脸温和纵容。
宋兆华自顾自地追忆往昔,带着幸福的遗憾:“当?年我要是勇敢些,也不至于?和婷芳错过那么多年。”
温逐青第一次听?,倒不像他们那样充耳不闻,偶尔还认真地看一看讲话?人。
宋兆华便专门望着他说?,苦口婆心的:“尤其是我们男人,有些话?如果藏在心里,可能一辈子就那么藏过去了。该说?出口的,还得说?出口。”
到最后上?升到了人生感悟:“人心隔肚皮啊,这世上?多少悲剧都是由沉默开始的。”
“是是是,大哲学家,您能不能好好吃饭了?”苏婷芳实在听?不下去,用红烧肉堵他的嘴,“年年说?年年说?,不怕人烦。”
宋兆华笑呵呵:“那当?年我要是早点追你,你跟我走不?”
秦肆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叔,您这是不让我出生?”
宋兆华手一挥:“多大点事,投胎当?我儿子嘛。”
秦肆夹了点菜,边笑边喂进嘴里。
后来宋兆华喝多了酒,大舌头醉醺醺的,站着用手指把孩子们点了个遍:“所以,你们这一个个,要吸取我的人生教训。要主动,遇到喜欢的人就去啊,去追,去表白,别?想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面?子有幸福重要吗?”
“失败又怎么了?失败是成功的母亲么,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既然来这世上?活一遭,就别?窝窝囊囊的,等到快死了躺床上?回忆,啥都没?有,全?都是遗憾。到那时候才觉得这辈子真tm白过,也晚了。”
温逐青微垂着眸,缓缓摩挲酒杯,怔然望着杯子里微荡的清液。
那些话?钻入耳朵,砸到心房里,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甘心吗?
他在想。
如果就这么放她走,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哪怕在她心里他只是曾经的老师,是合作结婚的对象,是马上?就要分道扬镳的前夫,但只要他往前一步,是不是就靠她更近一些?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也可以走到她身边?
今天除夕,苏婷芳让保姆给大家都收拾了房间,今晚所有人一起守岁。
宋棠音和温逐青还是那间房,也还是只有一床被子。
家里暖气开得足,她也说?不出怕冷要被子这样的话?。
秦肆和陆芯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大包烟花爆竹,几个人玩了一晚上?,宋棠音手都冻红了,拿着仙女棒在院子里跑。
温逐青强行?给她戴了双手套,坐在门庭的台阶上?看。
女孩今天穿着雪白的羽绒服在月色下跑动,衣服厚重,却似乎并不影响她,像个小精灵一般跳跃着。笑声传到他耳朵里,勾着他心魂荡漾,随之而起伏。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就好了。
多希望能把这一幕无限延长,至于?时间,他第一次如此贪心地想要一辈子。
一辈子这样的月色,一辈子这样的她。
温逐青拿出手机,对着女孩拿仙女棒的画面?,转变无数个角度,捕捉了无数表情和动作。
最后他唤了一声:“音音。”
她转过头来。
一个笑靥粲然的回眸,就这样定格在他的屏幕上?。
宋棠音正玩得起劲,笑出声来:“你偷拍我。”
“嗯。”他起身走到在她面?前,唇角勾着浅淡的温柔,坦率承认:“偷拍很久了。”
宋棠音玩得开心,像个孩子似的哼了一声:“你侵犯我肖像权。”
温逐青满眼都是她:“我可以赔偿。”
宋棠音笑嘻嘻:“赔多少钱呀温老师?”
男人幽邃的眼中仿佛有星星点点,瞳里映着一个她,清晰完整,像发着光。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眼中这么亮。
而后他勾了勾唇,口中轻描淡写?的语气,望着她的表情却无比认真:“全?副身家都给你,够吗?”
第38章 (二更)
宋棠音懵懵地眨了眨眼, 努力辨别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真诚到并不像玩笑,他也从来?没和她开过如此带有暧昧意味的玩笑。
好像再多看一眼, 就会陷进那双眸子里出不来?,宋棠音赶紧把视线挪开, 若无其事地把手里没点完的仙女棒塞给她:“谁要你的全副身家了,又没多少钱,装什么大款。”
面对她的毫不客气,温逐青却半点不恼, 从善如流地笑着接过。
站在?院外空地上?的陆芯回头喊:“姐夫快来?放烟花!”
零点逼近, 秦肆却不知道?哪去了, 陆芯只有叫温逐青。
几桶大烟花摆成一排, 小姑娘拿着打火机跃跃欲试, 温逐青怕她伤着自己?, 赶紧跑过去接过打火机。
看着远处的男人将?烟花引信一个个点燃, 宋棠音站在?屋檐下捂住耳朵,满脸期待地望向天空。
“嘭”一声, 一道?光束笔直升天,火花四散, 将?黑暗炸开无数条明亮的口子。
紧接着,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争先恐后地铺满夜空。
烟花太?多太?快, 宋棠音看得应接不暇, 连什么时候温逐青回到她身?边也没发现。
直到身?侧传来?他嗓音,融在?烟花的炸响中显得不那么明晰。
但她还是听清了每一个字:“音音, 除夕快乐。”
许是烟花太?美,美到令人触景生情, 宋棠音感觉到鼻头一酸,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些鼻音:“温老师,除夕快乐。”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宋棠音拿起来?一看,是温逐青发给她的红包。
上?面写着“年年有余,岁岁平安。”
她以为不过走个形式,不会有多少钱,就点开了。领完后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顿时目瞪口呆。
宋棠音一脸震惊地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他正仰头看烟花,英俊侧脸被变幻的烟花照成各种颜色,流畅完美的下颌线仿佛被夜晚渡了一层光,让他整个人都是明亮的,仿佛比夜空中的焰火还亮。
居然给她发520块……
这真的是2G网冲浪的温老师吗?
如果那次她喝醉酒不算数,这是结婚后第二次两人被迫睡在?同一张床上?。
想?起第一次在?这张床上?发生的尴尬情节,宋棠音没敢再喝保姆送来?的睡前?饮品。
因为暖气足,温逐青没盖被子,只穿了一件藏青色珊瑚绒睡袍。
宋棠音穿的也一样,只有尺码不同。
苏婷芳准备东西很有心,这间房里除了床和被子,所有东西都是成套的情侣款。
早已过了平时宋棠音习惯睡觉的时间,她卷着被子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温逐青倒有些失眠。
今晚看不见月亮,但却有不知从哪来?的光,许是外面路灯的灯光,透过半扇落地窗投射进屋里,将?女孩的脸照得半明半昧。
他从没做过这么傻的事,看一个人看得忘记了时间。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半。
温逐青无声叹了叹,闭上?眼睛,任那张脸继续在?脑海中肆虐,再枕着她的样子缓缓入眠。
他睡得晚,第二天醒得却很早,甚至在?上?床后秒睡的宋棠音先醒来?。
女孩的呼吸依旧轻浅而均匀,双眸紧闭,鸦羽般的睫毛覆在?狭长的眼睑上?,像两把小扇子,在?他心口呼呼扇着风。
那风是热的,让他整个人发烫。
如今在?她面前?,自己?再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反应,他都不会觉得惊讶和难以接受了。
熟睡中的女孩忽然努了努嘴,翻个身?,似乎要醒过来?。
他莫名一阵心虚,闭上?眼躺回原先的位置。
然而等了片刻,并未听见身?边人的进一步动静。温逐青睁眼看去,原来?她只是翻了个身?。
此?刻她侧躺着望向他这边,两手交叠放在?枕头上?,模样乖得不像话。
只是看着这样一个不动不动的她,温逐青竟觉得自己?呼吸都急迫了些。
像被一股无形的邪恶力量所驱使,一向自诩正人君子的他,不由自主地朝那片温软馨香靠近。
最?后他也侧着身?躺到她旁边,两人咫尺之遥,呼吸都交叠,一种偷来?的亲密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切都变得不像他自己?,但很奇怪,他并不排斥这种改变。
温逐青闭上?眼睛,鼻腔被女孩头发的馨香占满,内心里无比安然。
刚醒不久的男人就这样枕着香味,感受着与女孩交融的呼吸,不知疲倦地看着她。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宋棠音终于哼唧着睁开眼睛。
整片视野都是男人放大的脸庞,连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隐约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脸上?。
宋棠音吓了一跳,还没醒透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他睡袍衣襟,居然敞开到腰带的位置。
一片春光尽览无疑,那掩在?睡袍之下的神秘禁区,更让她忍不住脸颊发烫。
宋棠音悄悄坐起身?,一个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为男色所惑。
理智告诉她,这可是即将?成为她前?夫的男人,不适合产生这种绮思?遐想?。
她尽量不吵醒他,下床后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漱。
而在?她离开后,男人睁开一双明澈而清醒的眼睛。
想?起女孩刚刚凑近时紧张的呼吸,和奋力平复她自己?的动静,温逐青勾着唇角坐起来?。
他侧靠在?床背上?,一边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一边慢条斯理地合拢衣襟,将?有意泄露的春光重新遮掩住。
清晨的小插曲,宋棠音并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他腹肌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上?次露得没这么多。
今天看到的似乎有六块腹肌,不像健身?房海报上?那么壮硕,是刚刚好的程度。多一分稍显夸张,少一分又不够男人味。
早上?又从宋兆华手里领到了拜年红包,比昨天的红包大,宋棠音拆开数了数,足足有八千,看着满手粉红色毛爷爷笑得合不拢嘴:“可以换手机啦。”
这部手机用了三?年,经常卡顿,在?客户面前?偶尔会让她尴尬。
可她想?换的那部手机要一万多,倒不是买不起,只是一直以来?狠不下心。
尝过捉襟见肘四处借钱的滋味之后,如今的她在?花钱上?会思?虑更多。
但有了这八千块,让她再添两千多买部手机,就没那么肉痛了。
“拿去吧。”身?侧飘来?男人温和嗓音,另一个同样厚的红包被放到她面前?。
宋棠音愣了愣,抬头望向温逐青。
他垂眼朝她笑着:“换个新手机。”
“不用。”宋棠音严词拒绝,“这是爸爸给你的,我不能要。”
温逐青看着她坚决的表情,只好暂且作罢。
家里没什么亲戚要走,温逐青那边也早和温家断了联系,只温翊礼约他们初六那天去泡温泉。
大年初四,温逐青帮她搬回自己?家。
虽然有三?十天冷静期,可在?宋棠音看来?离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外婆也走了,没必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做给谁看。
她急迫地要搬家,温逐青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她收拾,任劳任怨地把所有东西搬上?车,再搬下车,送到她自己?家里。
他没来?过几次,一次陪温翊礼看琴,一次帮她搬东西,其余记不清了,约莫是再没有过。
但这次已经熟门熟路,不需要任何引导地找到她家。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下的楼栋和门牌号。
宋棠音的家比他更大一些,是个平层,回国时宋兆华买给她的。
宋兆华有钱,买房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如果不是宋棠音坚持要小区高层,他会自作主张给她弄个大别墅。
如今看来?,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越大的房子越需要人气,从两个人变回一个人,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吧。
人很容易形成习惯,习惯了和温逐青住在?一起,自然也能习惯离开他。
宋棠音没让他帮忙收拾,送他离开后,便自己?开始整理东西。
家里有全智能的扫地机器人,提前?一天用手机app操作过,家里被扫拖得一尘不染。
拉开罩在?家具上?的防尘布,摸了摸,还算干净。
房子密闭得好,还装有新风系统,平时就不怎么积灰。
阳光从九米长的大阳台铺满整个屋子,宋棠音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忽然有些茫然。
她的房子什么都好。
一百六十平,绝佳的楼层和视野,装修也是她喜欢的风格。
生活方?便,有扫地机器人,有全屋智能电器,几乎坐在?沙发上?动动嘴,除了吃喝拉撒都能解决。
可这次回来?,总觉得不一样了。
它很大,很空,像个徒有其表的华丽城堡。
宋棠音收起情绪,把最?后一个纸箱搬到楼梯间,关上?门,听着屋里阵阵回声,瞥向玄关柜子。
角落放着一个黑色纸袋。
不记得什么时候在?这儿的,她狐疑地把手探进去,掏出一个崭新的包装盒。
视线怔然落在?无比熟悉的logo上?,许久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指尖颤抖着,袋子不慎掉落在?地上?,她用力握住包装盒。
——是她心心念念的那部手机。
第39章 (一更)
宋棠音没来得及问他手机的事, 就被一通客户的电话打断,憋着笑脸寒暄了半个多小时。
那股冲动劲过后,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索性装回袋子里,想着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说。
手机八成是要还给他的。
下次见面时间离得也不远, 初六温翊礼约他们去温泉山庄,说赶在假期结束前?大家?聚一聚,玩一玩。这个季节泡温泉正合适。
温翊礼大概还不知道他们在办离婚,兴致盎然地, 宋棠音都不好意思?拒绝。
想着这么?久以来承蒙人照顾, 离婚后怕是没机会再表达感?谢, 这次正好找机会请温翊礼吃个饭, 于是答应了。
温翊礼安排的是晚上过去, 睡一宿, 第二天在山庄里玩, 于是头天晚上,温逐青过来接她。
上车后没看到另两个人, 宋棠音疑惑:“你弟弟和他女朋友呢?”
温逐青打开音乐:“小颜有?东西忘带了,让我们先去, 他们完事自己过去。”
“好吧。”宋棠音点点头,系上安全带。
一直听他们叫小颜,可她还没见过温翊礼女朋友, 只在电话里听见过一次声音。
能把附院双子星之?一收入囊中的女孩, 宋棠音倒是挺好奇的。
车傍晚出发,一路西行, 开得平缓。
温逐青特?意选了沿江公路。
被落日晚霞染红的水面波光粼粼,泛着温暖色泽, 像在眼前?铺展的巨幅唯美的油画,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宋棠音看得十分畅快,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清洗涤荡,身体里一切杂质和杂念都一扫而空,剩下一副轻盈的躯壳。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空变得格外澄澈,整片墨蓝色画布缀上星星点点。
越到郊区,星星便越多越亮,脱离了城市耀眼的光幕,将?每颗星星最原始的光芒显现出来。
温泉山庄离江城市区大概两小时车程,宋棠音不知疲倦地看了一路风景。
下高速后又开了十多分钟,一个拐弯,光影璀璨的巨大建筑物顿时闯入眼帘。
温泉山庄坐落在郊区,但附近开发了全套商圈,俨然是一个规模不错的小城。
正值旺季,小城很热闹,路两旁都是出来遛弯逛夜市的游客,温逐青开着车只能小心翼翼地龟速前?进。
宋棠音生怕谁不长眼睛撞上来,一边嘟哝着怎么?不安个护栏,让行人跑到公路上来,一边打开车窗,帮他盯着外面的情况,以防万一。
但温逐青开车很稳,在宋棠音的战战兢兢下,两人顺利到达酒店门口。
一下车,温逐青就给温翊礼打了个电话,边说着,宋棠音见他眉头一边蹙起来。
挂了电话问他:“怎么?了?”
温逐青把手机收进兜里:“小颜不舒服,阿礼在家?照顾她,情况好的话明天早上再过来。”
宋棠音一愣:“那我们……”
温逐青望向她,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开回去?”
宋棠音下意识这样想,可也知道不现实。
太晚了,他连开两小时车,还没怎么?休息过,再开两个小时回去,但凡她有?点良心都说不出这话。
温逐青看出她眼里的纠结,勾了勾唇,抬脚往酒店里走了。
宋棠音只能跟上。
到前?台一问,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除了温翊礼提前?给他们订的那间房,其余房间都满了,而半小时前?温翊礼退掉了自己和女朋友今晚的房间。
旺季客流量大,几乎在温翊礼退房的三分钟内,那间房已经被别人订掉。
“那……”温逐青沉吟着看向宋棠音,“今晚将?就一下?”
宋棠音无奈点头:“只能这样了。”
毕竟不是没将?就过,她心底并没有?特?别大的波澜起伏。
想了想,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温逐青被迫睡一间房已经能让她坦然面对?了。
这不是什么?安全的信号。
跟在男人身后走进电梯,宋棠音摇摇头,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温翊礼订的是一间大床套房,也就是一居室。
一个带阳台的小客厅,一个卫生间,一个衣帽间和卧室。
卧室里只有?一张两米大床。
除了那张床以外,卧室里还有?把吊椅,客厅里还有?个沙发。
沙发勉强能睡个身形不高的人,宋棠音主动占领:“今晚我睡这儿吧。”
温逐青皱起眉,二话不说否决:“不行。”
温逐青是定然不会同意的,可宋棠音也不能让他睡这里。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半条腿都吊在外面,也完全没法翻身。
他们是出来玩的,不是出来受罪的。
于是眼一闭,心一横:“要不然都睡里面吧。”
顿了顿,她红着脸找补:“反正床很大。”
男人眉眼稍霁,勾了勾唇:“好。”
宋棠音狐疑地看着他表情,总觉得有?点……得逞的意思??
温逐青笑着转头去开行李包,她收回望向他背影的目光,懊恼地拍了怕额头。
这可是光风霁月的温老师啊,她在乱想什么?呢?
不会的,肯定是错觉。
两人像之?前?在宋家?别墅一样,分工明确,无比和谐地各自收拾,各自洗澡,再各自躺到各自选好的那半边床。
两米真的很大,两人可以完全不碰到彼此,但宋棠音还是可以清晰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
关?上灯,那种感?觉便越发明显,虽然同样是盖着棉被纯睡觉,却和在自己家?不太一样。
是因为在酒店吗?
宋棠音闭了闭眼,没有?困意,侧过头藉着月光看温逐青。
男人阖眸的表情安然,她小声试探着开口:“温老师,睡着了吗?”
“没有?。”他声音还算清醒。
宋棠音默默松了口气:“你困吗?”
温逐青睁眼看过来:“怎么?了?”
宋棠音翻了翻身,侧躺:“那个手机……”
“嗯?”男人唇角微勾。
宋棠音解释:“你那次放我家?里的。”
“不是想换了吗?”温逐青淡淡地回,“结婚这么?久,我也没送过你什么?,拿着吧。”
宋棠音眨了眨眼,笑出来:“算是离婚礼物吗?”
昏暗里男人目光灼灼,默不作声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低沉开口:“不算。”
宋棠音望着他眼睛,忽然觉得读不懂他的神?色和语气。
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东西,在那抹深邃的眸底滋长蔓延。
就算真是离婚礼物,宋棠音也不能心安理得收下,心底思?忖着送他个什么?回礼,这样两个人都体面,却毫无头绪。
后来她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被裹得暖乎乎,仿佛置身于火炉里。
脸颊贴着什么?温温软软的,有?点像人的皮肤。
大脑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宋棠音倏地睁开眼,整个视野都被男人的胸膛所占据,她乖顺地躺在他怀里,而他的手臂搂在她腰上,以一种过分亲密的姿势。
明明昨晚睡着时还各占一边。
宋棠音努力回忆昨晚有?没有?做梦,做了什么?梦,竟会在梦里对?男人投怀送抱。可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去想,大脑始终一片空白。
她昨晚睡得太沉了,好像压根就没做梦。
试着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动了动,却发现徒劳。
温逐青那条手臂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和力道,看似随意地搭在她腰上,却完全没办法移开。
宋棠音把脑袋从?他热烫的胸口挪开少许,尽量贴得不那么?紧,轻唤了一声:“温老师。”
男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嗯”,仿佛还沉浸在梦中。
宋棠音试图叫醒他:“温老师,起床了。”
“嗯……”他低哑绵长地应了一声。
宋棠音以为他要醒过来,结果男人的腿动了动,直接压在她腿上,让她从?上到下,只剩头和脚可以动弹。
“……”
无计可施的宋棠音只好暂时认命,从?他怀里仰起头,看向男人此刻的睡颜。
额头小心翼翼错开他略尖的下巴,很快有?温热的鼻息喷洒下来,即便是这样的死?亡角度,他的脸部?轮廓依旧无可挑剔。
一夜之?间,修剪干净的嘴周和下巴生出一圈淡淡青色,比平日里的他看上去更?硬朗一些?。
但她心目中抹不掉这个人温柔的样子,清晨的阳光仿佛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淡金辉,连肤色都变得更?暖一些?。
金辉仿佛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流淌,在鼻尖凝成?一个光点。宋棠音目光迟疑地落在那处,突然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种说法——
说鼻梁高挺的男人,那方面也会天赋异禀。
她脸颊唰地滚烫起来。
不敢再想,不敢再看,心底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紧闭上眼睛。
本想就这样静静地待到他醒来,不料没安分多久,忽然有?温热的呼吸顺着她的头顶往下移动。
热气吹开她前?额的碎发,在眉心稍停一秒,仿佛还带一声叹息,紧接着,缓慢掠过鼻梁。
到达鼻尖的时候,那片温软几乎要碰到她,咫尺之?遥。
宋棠音梗着脖子往后仰,却被另一只手拦在脑后,无处可退。
幸而他的唇并没有?贴上她鼻尖,一番逡巡游移后,像是终于找对?了位置,带着喟叹埋入她颈间。
那一瞬,她侧颈被男人温热的吐息和细密的额发所占据,滚烫湿润中带着酥麻的痒意,宋棠音不敢动,也动不了。
她试着推了推男人胸口,却只听见他轻嗯一声。
然而发出声音的那刻,薄唇翕动,温软柔滑地贴上她皮肤。
宋棠音整个人懵了。
一种完全陌生的触感?从?那里迅速蔓延疯长,顷刻间扩散到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奔涌,将?大脑冲击得一片空白。
三魂七魄被抽走一半,神?智也完全脱离了身体。
直到罪魁祸首动了动。
那颗头,缓缓地从?她脖颈里出来。
第40章 (二更)
温热的吐息再?次游移, 划过下颌,从耳垂前方缓慢地挪到她面前,男人微睁的双眼带着初醒的惺忪, 短暂地转变为愕然。
宋棠音发现自己比他这个始作俑者还要慌乱,四目相对的那秒, 心脏差点从身体里蹦出来。
温逐青看着她,神?色茫然,嗓音嘶哑地问:“抱歉,我刚刚……”
“没事。”宋棠音用最大的力气挣脱他钳制, 男人也?没再?紧紧箍着她, 两人几乎回到昨晚入睡时的距离。只不过温逐青靠她更近一些, 衣衫半敞着, 侧着身看她, 无端有种风情万种的感觉。
以前?居然没发现这男人除了长得帅, 还挺有勾引人的潜质。
宋棠音默默地想。
“对不起。”哪怕她不计较, 温逐青依旧无比真诚地望着她,“我会?负责。”
宋棠音脑袋里嗡地一下, 呆在原地。
他在说什么?
负责?
负什么责?
如?果不是她无比确定温逐青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或许把她当?成了温翊礼的猫,又阴差阳错地嘴唇碰到她脖子, 恐怕真要?以为两人昨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再?配上温逐青此?刻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不像是他轻薄的她,倒像她自己才是那头饿狼。
宋棠音稳定思绪坐起来, 满脸轻松地笑了笑:“真的没事儿, 用?不着,你?也?不是故意的嘛。”
边说边往床下挪:“我起床啦, 听说这家酒店的早餐很好吃,晚了就不新鲜了。”
温逐青侧身看她若无其事的背影, 眉眼深邃,有些心事重重。直到听见拖鞋底摩擦木地板的声音,才轻轻“嗯”了一声,用?胳膊肘支着身体坐起来,久久望向她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洗漱完,两人一起去酒店餐厅吃饭。
虽然他们睡过了饭点,人依旧很多。从大厅里举目望去,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空位。
温逐青让她去拿吃的,自己先找座位。
自助餐品类太多,宋棠音逛了很久,发现想吃的东西一个胃根本装不下,只好先盛满一盘,余下的量力而行。
她回过头东张西望,都?没有看到温逐青在哪,刚要?给?他打电话?,听见茶水台对面传来的熟悉嗓音:“老婆。”
心脏猛颤了一下。
一抬头,在两束玫瑰花的缝隙中间,对上男人微微含笑的眼睛。
他站在花的那头,目光有种一眼万年的凝固感,就好像已经看了她很久。
宋棠音赶紧撇掉这莫名其妙的想法,轻松笑了笑,绕过茶水台走过去,把餐盘放在他旁边的空桌上。
可是他刚刚为什么叫她老婆?
奇怪的想法又开始浮出水面,宋棠音赶紧甩甩头,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炒米粉,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切如?常地跟他说话?。
“其实我还想吃牛肉肠粉和烤扇贝,那边还有羊肉泡馍……”
温逐青十分优雅地卷着意面,眼神?暖暖地看过来:“想吃就拿,既然来了就不要?委屈自己。”
“可我只有一个肚子,吃不了那么多啊。”宋棠音不甘地努了努嘴,“算了,人生总要?有点遗憾的。”
温逐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秒,忽然起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他端着一个托盘回来。
里面放着一碗牛肉肠粉,四个烤扇贝,还有羊肉泡馍,全都?热腾腾冒着气。
宋棠音怔了怔:“拿这么多……”
“人生的确总有遗憾。”温逐青语气淡淡地,开了包湿巾仔细擦手,“可我不希望你?有遗憾。”
心脏又是一个猛跳。
这男人最近怎么了?总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又没来由慌张。
有点像是在……
撩她?
脑海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宋棠音手里的筷子都?掉到桌上,突然的碰撞声让她醒过神?来,连忙捡起筷子吃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温逐青用?湿巾擦净双手后,便开始帮她撕泡馍。
看着这双平日里救人性命,医人疾病的手,宋棠音心口一阵绵密而长久的颤动。
没多久,满满的一碗羊肉泡馍端到她面前?,温逐青抬眸望向她,目光坦然:“快趁热吃吧。”
此?刻宋棠音面前?的食物已经快堆成一座小山,是她绝对没法吃完的分量。
温逐青仿佛看透她顾虑的眼神?,柔声笑了笑:“不用?担心浪费,有我。”
这意思,吃不完的他给?解决吗?
宋棠音狐疑地看向前?方。
男人表情认真,替她完成了自己的猜想:“吃不完我帮你?。”
话?如?此?说,宋棠音却不敢真指望他。
让他吃自己剩下的,未免有些过分暧昧了。
更何况温逐青是个很讲卫生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没吃过别人剩下的饭菜。
哦,曾经有一次。
在小区门口的夜市,臭豆腐旁边的小桌上,吃了大半碗她没吃完的凉拌面藕。
一些回忆紧随着涌上心头。
好像两人结婚以来,温逐青做了太多太多她以为不可能的事。
讨厌异味的他给?她买臭豆腐,抱着醉了酒臭烘烘的她睡觉,帮她揉脚,帮她上药。难过了给?她买蛋糕,借补偿的理由送花给?她,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还带她吃饭逛街看午夜场电影……
明明那么忙,只要?在家都?会?亲自给?她做饭。
就连要?离婚了,还送她一部一万多块的手机。
想起最近一些微妙的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抽丝剥茧,可那种荒唐的事再?给?她无数个理由,依然没办法相信。
“怎么了?”发现她目光呆怔许久,手里的筷子也?没动,温逐青抬眼问她,“不好吃吗?”
宋棠音恍然回神?,摇了摇头,继续解决碗里的羊肉泡馍。
他亲手拿给?她的,果然很好吃。
温翊礼和颜蘅不会?来了,大早上打的电话?,说临时有别的安排。
宋棠音和温逐青只好自己去泡温泉。
票是温翊礼提前?买好的,两人各自去男宾女宾区换完衣服,再?下楼见面。
宋棠音想起那次在滨州泡温泉闹的,没敢接工作人员送的茶水,温逐青给?她买了瓶矿泉水带着。
男女一起泡温泉是件很微妙的事。
似乎没什么,可又很难说没什么。
原想着温翊礼的女朋友会?来,到时候两个女孩一起泡,让他们两个男人自请自便,就不会?那么尴尬。结果被放了鸽子,只剩她和温逐青面面相觑。
男人身上还裹着浴袍,但浴袍之?下显然只有件泳裤,宋棠音怕他不好意思,率先开口:“温老师,我去那边玩了。”
说完正准备开溜,男人淡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一起吗?”
这语气瞬间问出了委屈的感觉,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始乱终弃的缺德事。宋棠音回头僵硬地笑了笑:“一,一起吗?”
温逐青的嗓音无缝接上来:“好。”
“……”
看着男人走向她的身影,宋棠音怔然地眨了下眼。
她刚刚……并?不是在邀请他啊。
印象中温逐青是个极有分寸感也?极为知趣的人。
他只是不喜应酬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情商却不低。
这样一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最近却频频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宋棠音觉得要?么是自己看走了眼,要?么是他不对劲。
可她十六岁与他相识,三年相伴,虽说其间分别了七年,他变了,却也?只是从当?初那个青涩的医学生变成如?今救死扶伤的温医生。
她不信她会?看错。
直到听见“哗啦”一声,宋棠音站在水池边回过神?来。
男人只穿着条黑色泳裤,半截小腿没入温泉水中。
不同于之?前?穿着浴袍的若隐若现,此?刻他无可挑剔的身材比例,恰到好处的腹肌和胸肌,宽肩窄腰,修长双腿,就这么毫不遮掩地呈现在她面前?。
宋棠音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就像上天眷顾的宠儿,女娲精心雕刻的艺术品,仿佛拥有人类完美?无瑕的一切。
无论头脑还是皮囊,抑或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极致温柔。
“不来吗?”他低醇的嗓音问她。
宋棠音觉得自己的耳朵像出了问题,被一句话?震得酥酥麻麻,心脏也?跟着坏掉,一阵杂乱无章的跳跃。
她定了定神?,让自己看上去尽量平静:“哦,来。”
她拘谨地脱掉浴袍,挂在水池边的衣架上。
衣架不长,旁边就是他那件。
两人紧挨的浴袍都?透着一股暧昧。
她的泳衣并?不暴露,可还是露着胳膊和大腿,第一次在他面前?穿成这样,连走路都?变得别扭。
腿脚没入温泉水中,是热的,露在外面的部分却很凉,这个季节的风一吹来,就足以让人身体僵掉。
温泉池边缘是几级台阶,越靠中间的部分水越深。
水的浮力也?越来越大,让她的脚步和身子都?有点虚晃。
宋棠音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着,生怕一不留神?跌进水池里,然而她忘了,人最紧张的时候往往最容易犯错。
这片池子是红色的水,越深越看不清池底构造,宋棠音以为台阶没有了,便笔直往前?走去。
不料踩空了最后一级台阶,整个人失去平衡,伴着一声无意识发出的惊叫,栽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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